千金之子,不立危堂。
苏梦枕虽不是千金之子,却更胜千金之子!
他如今身上隐患诸多,一条腿更是断掉还未痊愈,如何去得了那地上的战场,人间的阎罗殿!
便是苏公子当真去得,这金风细雨楼刚逢大胜,根基尚不稳,又怎能失了楼主!
这京都必是又要乱上一乱!
诸葛正我看着苏梦枕,如同孩童般俊朗的面容瞬间凝重了起来。
“苏楼主,这话可是当真?”
苏梦枕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盯着诸葛正我,到似平地起了寒火笼光,灼人心肝。
“我的话,何时不当真?”
诸葛正我肃容道:“楼主高义,但我冒昧说一句,如此实为不智。”
苏梦枕神色不动,“何讲?”
“原因有三。”
“第一:苏公子有病。”
“第二:苏公子是苏楼主。”
“第三……”
说话的却不是诸葛正我,而是从进得这厅堂开始就一直沉默无言的无情,清瘦凌峻的青年抬眼看着苏梦枕。
“是何?”
苏梦枕沉声道。
无情冷声道:“我们都不想你去。”
他用的是一个‘我们’二字,如此便不光是诸葛正我,也不只是名捕无情,更不仅仅是白副楼主白愁飞,而是所有的人。
金风细雨楼所有的人。
整个主战派所有的人。
苏梦枕无端端的笑了一笑,他笑起来向来如春风融冰川,百川入海,如今却多了分湍急霸烈,所过之处,摧城拔地,百草尽折,自有无法阻挡的气魄。
“但是我非去不可。”
“而且要光明正大的去!”
苏梦枕慢慢道。
无情道:“你若一去,京都必乱。”
苏梦枕眼波轻轻巧巧的落在诸葛正我的身上,似笑非笑:“京都何时不乱?”
无情皱眉,又欲说话,却被诸葛正我的眼神制止。诸葛神侯站起来,叹了一口气:“苏楼主若执意如此,老夫也只得说一句,保重。”
苏梦枕淡淡点头。
“神侯不必挂心,苏某如何去,必定如何回来!”
“那我等就静候楼主佳音!”
诸葛正我说罢,匆匆迈出步子,向楼外走去,竟像是被三昧真火卷了身躯,紧着离开似的。
无情默无声息的跟在其后。
“神侯慢走。”
苏梦枕居然也不相送,任其离去。
偌大的厅堂里瞬间只剩下了两个人。
苏梦枕。
白愁飞。
“你不能去。”
白愁飞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苏梦枕稳稳的坐在椅子上,身形不动,让人望过去觉得近乎不沾染一丝尘埃,不扰动一处空气,带着天生的从容笃定。
他的目光从诸葛正我的背影上收回来。
“哦?”
“你不能去!”
白愁飞又说了一遍,语调平常,眉目间却似刀锋碎骨,凶兽出笼,让人觉得他恨不得活生生的搅碎了苏梦枕的这份从容与笃定。
苏梦枕冷冷的看了白愁飞一眼。
“我不觉得你这句话有什么用处。”
“你有说这句话的时间,倒不如问一问我要怎么走,问一问我走后,这金风细雨楼要如何打理,问一问最后诸葛正我为何要走的那么快!”
“我何必问!”白愁飞眼神森寒。
“前两个问题,无论是何,你都不会去我也不会让你走出金风细雨楼一步!那我又何必要问!”
“最后一个问题,“白愁飞起身,步到苏梦枕的身侧。
“与前两个问题比,又有什么可问的!”
“白老二!”
苏梦枕微微抬头看着白愁飞,看着这个柳眉含刀锋,森寒入眼神,立立挺挺的站在他的身边的男人,不怒反笑,他的眼里渗透出一丝丝似笑非笑的神色,“你有什么可急的?”
“为了金风细雨楼?”
“我若死了,这金风细雨楼里王小石没有野心,杨无邪不及你,不出三年,你必定一飞冲天!”
“为了兄弟之情?”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白游今苏长青不过是天上鸿雁西去水里游鱼东往,痕迹倏尔全消,你又何必执着?”
苏梦枕慢条斯理的说道,一音一言的听起来语气平淡至极,但字字句句全都是一刀一剑沾了盐蘸了辣椒的毫不犹豫的往人的心窝子筋骨里捅,生生的钻心蚀骨。
白愁飞听着,一双冬色连海漠,月光映纱灯的漂亮眼眸像是被一根烧红了的长钉狠狠的刺了个彻底,再也坚持不住,顷刻间如上好的水晶琉璃破碎的干干净净,那水晶琉璃下的业火灼灼疯涌而出,红色烈焰长剑般能活生生的将人的筋骨血脉焚尽。
眼里的燃着火,藏着剑,白愁飞的面色却是越发的苍白,发了光的玉石一般,将满堂光线似乎都要涤荡了个光明洁澈。
他冷冷一笑,低□,伸出双手,慢慢的握住苏梦枕的肩膀,一如当日唤苏梦枕大哥时候的姿态。
苏梦枕看着他的动作,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也如当日。
白愁飞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捏住苏梦枕的双肩,手指冰冷到几乎所有的血气都已经从他的血肉中消失,他垂着头深深的望进苏梦枕的眼。
他向来喜欢着这双眼,深沉的如九幽之下的深渊,崇山峻岭溪流江河都越不过去。
谁也越不过去。
白愁飞看看看着,忽然一笑,然后飞快的低下头,狠狠的吻了下去。
他吻到了苏梦枕的唇。
雪里的玉石一样凉,堆叠的锦缎一样柔韧。顷刻间白愁飞的脑海里恍惚间如一片光芒崩裂四溅,惊雷般的炸响中,雪海翻覆腾转。
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触感。
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
白愁飞忍不住张开唇,咬下去,血液流淌出来,有一种刀锋切玉石剑韧破锦缎的快感。
苏梦枕目如深渊,那点子似笑非笑的情绪早就湮没无影踪,他任由白愁飞的唇齿肆虐,看着白愁飞近在咫尺的面容,眼神却是全然的沉静冷漠。
白愁飞微微阖着眼,密密匝匝的眼睫垂下来,似乎有光芒跃动,眼底却是一片雾雾沉沉的沉沦晦暗。他仿佛全然无视了苏梦枕的目光,忍不住伸出舌尖,往苏梦枕的唇瓣间探去。
苏梦枕的眉弓动了动,苍白到极致的手掌抬起,毫不犹豫的运上三分功力一掌拍在白愁飞的腰腹之处。
白愁飞被这一掌拍的连退二步,他硬生生的抗下这一掌,却完全不在乎,目光里燃着火,踱着光,几乎能够锁魂束骨,他死死盯着苏梦枕一字一句的道:“这就是我为什么着急的理由。”
“我说过一次,”白愁飞道:“今天我再说一次。”
“我爱你!”
“苏梦枕。”
苏梦枕抬手抚了抚唇,唇上的血珠滚落到苍白的指尖上,雪里的红梅一样,触目惊心。
他抬眼看向白愁飞,面上一片平静,眼里却终于是露出了些许怒气,冰层上渐渐浮了火,他狠狠道:“我也说过,那是最后一次。”
“白老二!”
苏梦枕的话音未落,刀锋已出鞘。
多么美的一刀!
刀光艳红。
刀影凄艳。
挥落的一瞬间瞬间还带着一种天籁一般的清吟,掠起微微的香气,让人忍不住看着听着,迷失在这艳红凄艳,在这清吟香气中。
刀光一掠,直直的劈向白愁飞。
白愁飞的面色越发白,雪一样煞白!
他微微一挑眉,迎着刀锋光影,飞快的伸出一根食指。
食指修长文气,本应是放在那染着墨香的书籍上,或者贴在白玉一般的茶杯边,但是白愁飞却既不用他看书,也不用它举杯。
白愁飞要用它来伤人。
食指轻轻巧巧的毫无烟火气的点向苏梦枕的手腕。
刀光,指风。
倏尔而至,倏尔而停。
苏梦枕的眉眼漆黑如墨,红袖刀收于袖中。白愁飞的面容苍至极,手指轻颤。
刀未落。
人未死。
未死却已伤。
白愁飞唇角一点猩红无声无息的流泻而出,衬得他煞白的面容艳丽的一如刀锋淬血,华美的一如长剑映月。
他胸前心口处的白衣锦缎撕裂,露出内里的雪白里衣却是一点伤痕也无。
白愁飞含着血,冷冷一笑,眼神在苏梦枕的面上梭巡,不放过一寸肌肤。
“你到底还是不会伤我。”
“苏楼主!”
“苏大哥!”
最后两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带着深深讽刺意味。
苏梦枕没搭理他。
他在咳。
苏梦枕自打断腿以后,身体日益病弱,如今猝然含怒出手,五脏六腑倏忽间被牵扯一如根根烧红的铁线狠狠切割,痛到极致。
苏梦枕苍白的手掌捂着唇,眉峰微皱,咳嗽声却连一丝一毫的都压抑不住,每一次吐息都似乎带着死亡的气息动荡冰冷。
白愁飞在一边看着,神色渐渐的变得古怪,他强自压下肺腑激荡,又一次走到苏梦枕的身边。
他抬起一只手,慢慢的放在苏梦枕的肩头,感受着手下的躯体震动痉挛。
白愁飞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能去。“
“你也去不得。”
苏梦枕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白愁飞将手从苏梦枕的肩上放下来,说了一句话,然后一转身,大踏步走出去。
白愁飞他说的还是那一句话。
“我不会让你去。”
苏梦枕的咳嗽过了片刻才停下来,他从怀里取出一放白色的方巾将手上唇上的血液擦拭干净,然后规规整整的叠好,再回怀里。
苏梦枕望了望门外,眼里忽然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不是苏梦枕的平日里带着寒光晕着孤冽的笑意也不是他偶然间春风融冰雪的笑意。
而是专属于庄周的笑意。
漫不经心的温柔清淡。
‘就知道会是这样。’
********
白愁飞刚出黄楼的门子,就见了规规整整的站在楼子前三步的青年。
身材修长,面容英挺儒雅,额上一痣血红,正是金风细雨楼的管家,杨无邪。
白愁飞在他的面前顿住脚步,他扬了扬眉:“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进去?”
杨无邪垂下眼帘,不咸不淡的答道:“公子吩咐过,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用进去。”
白愁飞默然,半晌方道:“好!”
说完抬步就要离去。
杨无邪却在白愁飞抬步的瞬间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公子必定会去。”
“何况公子本来就不用你同意。”
白愁飞霍然回头,眼神含着冰霜刀剑劈到杨无邪的身上。
杨无邪却还是那副淡然不动的模样。
“他说过,只愿这泱泱疆土无人可犯。”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我了……这两的对手戏两千字比五千都难写啊,作为多多的承诺,明天继续有,今天明天后天连更三天,多芙蓉君的地雷,多谢ssg的地雷,多谢泪夭夭的地雷,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