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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暖阁。

    庄周伸手执起托盘上放着的银筷,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

    清淡,鲜嫩,必定是出自吴婉之手。

    这些年来,吴婉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司马超群。

    为了司马超群能够吃到新鲜的青菜,她甚至在府中命人开垦了一处田地,日日侍弄。

    不提后世,便是这世上又有几个大家女子甘愿为君耕种?

    庄周初来的时候,若不是早知后来种种,想来也会为吴婉动容。

    可惜,越是看起来美好的东西内里越是**不堪。

    庄周的眉宇间露出一丝讽刺。

    飞雪的影子落在窗上,风似乎渐渐小了些。

    “阿青。”庄周饮了一口酒,唤道。

    从暖阁的内间悄无声息的走出来一个黑色束腰长服的少年。

    少年生的其貌不扬,轮廓,眉宇,鼻唇,无一不是放到人堆里就丝毫不显的货色,唯一双眼,灰灰沉沉,无半点生人气息。

    “他们被带到了哪里?”庄周问道。

    “西楼。”少年答道。

    披上貂绒,庄周起身走出东暖阁。

    天地皆白。

    旁边忙有侍从送上一把竹伞,庄周挥手拒绝了。

    雪花飘到庄周的面上,冰凉一片。

    他喜欢看雪。

    也喜欢雪落在肌肤上的感觉。

    冰冷到近乎灼热。

    庄周穿过大半个府邸,来到西楼,所过之处,无处不低头。

    西楼严格来说并不是一座楼。

    它是一间华丽的牢房。

    卓东来和司马超群专门为一些特殊的客人准备的牢房。

    在这里,你可以吃到世间少有的美味佳肴,你可以看到长安城里最美丽的花魁,在这里,只要你的要求合理,什么都可以提出,什么都可能被满足。

    但是,你不可以踏出西楼一步。

    曾经有一个‘好汉’不信邪,偏偏走了出来。

    于是他没了命。

    在他走出去的那一刻,从西楼里冒出十三名弓箭手,手持强弓利箭,一字在楼上排开,将那名‘好汉’双腿射成了筛子。

    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轻易从西楼走出去。

    暴力,有的时候不是最好的方法,却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到目前为止,这座楼子接待了很多客人。

    这些客人,有的有着显赫的身份,有的有着奇特的本领,有的知道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明里暗里的与司马超群和卓东来作对过,并且,这些人,可以被打败,却不可以被杀死。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也不仅仅是因为有些人死了,有些秘密再也无法得见天日。

    而是因为司马超群的身份。

    司马超群是个英雄。

    英雄有很多无奈。

    英雄有很多规矩。

    英雄定然不会嗜杀。

    于是卓东来建造了这样一间牢房,将那些特殊的人放在这里,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楼。

    如果想不通,就在这楼子里呆上一辈子。

    至于一辈子有多长,除了卓东来,没有人知道。

    连那些客人自己也不知道。

    楼子前面立着两名守门的汉子。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们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单薄的劲装,身形壮硕,神光湛湛,足以见其血气之旺盛。

    庄周冲他们赞许的笑笑。

    那两名汉子的眼里立刻爆发出一种热切的光芒,腰背挺得更加笔直。

    庄周步了进去。

    西楼有很多房间,但是庄周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这里的房间都是按照时间排列,新来的人向来在第一间。

    庄周推开门。

    房间里有三个人。

    宝宝,老头子,账房先生。

    宝宝全身蜷缩在床铺里面,账房先生坐在桌前,老头子靠着窗。

    这三个人齐齐抬头望来。

    庄周冲他们笑一笑,他的面容英俊,他的气度威武,一笑间更是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让人一看就觉得仿佛站在光明里。

    宝宝立刻狠狠的拧了自己一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哭出声。

    他面团一样的小脸上还沾着血迹,眼睛又圆又亮,这样一哭,倒是很让人怜惜的摸样。

    他一边哭,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庄周。

    宋柳笑一声,“刚才怎么不见你哭?”

    宝宝全身颤抖了一下,依旧用那双带着祈求委屈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庄周。

    庄周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走过去,擦干净宝宝脸上的血泪。

    “你就是宝宝?”庄周问道。

    宝宝慌忙点头。

    “听说你能闻出来这世间所有的毒药?”

    “是。”宝宝小声抽噎着答道。

    庄周的眼里流露出很是温柔的神色,他伸手拍了拍宝宝的头顶。

    “那你一定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聪明的孩子的记性也一定很好。”

    宝宝含着泪水一眨不会眨的望着他,随即脸上露出惊恐。

    他拼命的摇头:“不,我的记性一点也不好。”

    “该忘了的我一定会忘。”

    “不用担心。”庄周笑道。

    “你想记着就记着,想忘记就忘记。”

    “没有人会管你。”

    庄周忽然坐了下来,让宝宝看着自己的眼睛。

    司马超群有一双异常黑白分明的眼睛,只要让这双眼睛盯上一刻,没有人不会为其中的诚恳与真诚所动容。

    “你以前如何是你的事,但是,”庄周眉眼间似乎有一种光芒,轻而易举的能穿越厚厚的云层:“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子,我希望你记得这一天。”

    宝宝整个人都傻了。

    从司马超群进来的那一刻,他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庄周伸手将宝宝抱入怀中。

    “不要哭了。”

    宝宝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脸埋在庄周的胸膛里。

    靠在窗边的老头子的三角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

    像是不忍,又像是怜悯。

    关小刀被宋柳握住心脏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这种光芒。

    关小刀向他求救的时候,他的眼里蒙着灰。

    但是现在他现在却在不忍,在怜悯。

    为什么?

    也许是这个孩子让他想起了他的儿子,也许是他看到了这个孩子将来的结局,所以他开口了。

    大约是很久没有说话了,他的声音嘶哑荒芜的可怕,就像是被火焚烧过的石头,没有一点生机。

    “你是司马超群。”他说道。

    庄周抬头看了他一眼,眼波明亮。

    “我是。”

    老头子动了,他动起来像是一道闪电,一束流光。

    快的不像是人。

    他直冲庄周而去,刹那间,庄周怀里的宝宝就被老头子抓在了手中,掐开下颚,丢进去一颗药丸。

    庄周的眼里闪现出一丝疑惑。

    将被昏过去的宝宝扔到床上,老头子又回到了窗前。

    “他已经吃了‘长醉’。”

    庄周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古怪,但瞬间恢复了正常,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宝宝。

    那一眼,竟是说不出的怜悯。

    只愿长醉不愿醒。

    无论他以前是谁,醒来的时候都已经谁也不是了。

    “他以后只会是你的义子。”

    老头子又说道。

    “我明白。”庄周叹了一声。

    老头子点点头,忽然从窗户跃了出去。

    很普普通通的一跃。

    非但不快,反而很慢。

    于是眨眼间,他已经身中十三箭,倒在了雪地里。

    滚烫的液体泼洒一地。

    庄周却一点也不惊讶。

    “他留在这间房间里的事情已经做完,所以他走了出去,那么你呢?”他转过来脸去,看着宋柳:“你为什么在这间房间里?”

    “你本来就不该进来。”

    宋柳挑起双唇,露出整整齐齐的白白的牙齿,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兴奋的光芒。

    “我呆这里,自然是等‘宋柳’死去。”

    ****

    卓东来足足在滚水中泡了一个时辰。

    天色微微擦黑,他才从浴室里走出来。

    卓东来换了一身淡紫色的常服。

    庄周正在他的房间里。

    他就坐在他坐过的紫檀木雕成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水晶瓶,紫色的酒液顺着晶莹剔透的瓶壁流淌而下,落入杯中。

    庄周见他出来,坦荡明亮的眼波在卓东来的身上扫了一圈,道:“还不到天黑。”

    卓东来没有答他的话,淡淡道:“你为什么来?”

    庄周也不介意,将杯中酒递向卓东来。

    “我来是因为你带回来的那个老人。”

    “你见过他们了?”卓东来接过来道。

    “是的。”

    “他怎么了?”

    “他死了。”庄周面上平静的很。

    “哦?”卓东来的眼角微微动了一下,“怎么死的。”

    “十三箭穿身,他自己从楼上跳了出去”

    “我让人把他的尸体与关小刀一同下葬。”

    卓东来的嘴角挑出一丝冷笑:“的确该如此。”

    “生前尽不了忠义,死后能尽也是幸事。”庄周的语气中含着一丝悲悯。

    卓东来神色不动。

    “东来,”庄周看着卓东来,“我收了那孩子作义子。”

    卓东来的手在一瞬间握紧了水晶杯,他抬眼盯着庄周。

    目光里似乎含着寒冰,又像流着业火。

    “既然要收,就正大光明的收。”

    “让普天下都见识到你的仁义。”

    “三日后,我会举办大典。”

    卓东来的唇角挑起一个笑。

    “请夫人和公子也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这是这个礼拜你们最后一次看见我了,以后都会是存稿君,半夜写的话,大约是隔天中午一点更新。

    ps:我不想考试==,我讨厌四级==

    pps:请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