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亮。
“我回来了,叶王师弟。”
纸门后显露身形的人,穿着宽松的白色狩衣,眉眼弯弯。
手持符咒的小小少年坐在房间中央,闻声转过头直直望来。
那眼神,依旧带着恍如刀光剑影般的锋利与迫人。
却一言不发。
“我回来了哦。”庄周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晴明。”
麻仓叶王终于出声了,几近呢喃。
“要叫师兄哦。“庄周微微眯眼,带着几步上前,蹲□去,一把俯身拥住麻仓叶王。
“我好想你,叶王。”
无视怀中的少年瞬间僵硬的身躯,庄周叹息般的说着。
温热的躯体,几可想闻的呼吸,一如当日廊下,小小的少年愣了片刻,缓缓地伸出手,拥上庄周的后背。
门外,木高草长。
庄周无声的露出一个笑容,温柔的近乎鬼魅。
‘叶王好感度达成百分之七十。’
时间和习惯果然是两种很神奇的东西。
没有的可以生长,存在的可以磨灭。
世界,生命,人心,情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被它们轻而易举的改变。
因为关注所以慢慢习惯,因为习惯所以分离后学会思念,因为思念所以选择相信。
我的叶王啊,当你再次思念的时候,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只希望不要太过迷失啊。
不过若我能再次看到的话,就算是迷失了,也许也会是很有趣的吧。
庄周漫不经心的想着,手下更用力了一些。
“叶王,我又遇见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呢。”
他这样说着。
窗外,黑色直垂打扮的贺茂保宪神色平静,不知是何时起站在那里。
也不知,是何种心思。
无论谁,庄周,叶王或者是保宪也好,也无论是怀有何种心思,依赖,欺骗或者在意也好,时日依旧悄然溜走。
转眼间一月又要过去了。
金色的阳光里飘着细润轻柔的雨雾。
檐上垂下来的柳叶细密的缀着雨珠。
麻仓叶王被贺茂忠行带去修行了。
现在的叶王已经不再接受庄周的基础教习了,他的进境已经达到可以让贺茂忠行教导的地步了。
贺茂忠行将带着他学习当年保宪和庄周学习的所有咒术。
于是,只剩下庄周,雨女,保宪,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坐在廊下。
“梅雨要过去了啊。”庄周撑着头,轻轻说道。
“的确。”贺茂保宪接话道。
这三人中,雨女水无大多数时候并不知道庄周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无论别扭不别扭,接话的总是贺茂保宪。
“还真是让人惋惜啊。”庄周叹息了一声,又道。
“惋惜什么?”
“当然是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的雨了。”
“什么叫再也见不到”贺茂保宪道:“说的好像你明年就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似的。”
“那不一样的,保宪师兄。”庄周看着天边。虚无的日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过来,看不出出处。
“就像是今日的你,不是明年的你一样,明年的我也不是今年的我,他看到的景象,也是无法传达到我这里的。”
“因为我们已经死在这个时光里了啊。”
“你在胡说什么?”贺茂保宪皱眉道:“我们还活着,并且会一直活下去。”
庄周勾起唇角,笑得诡秘。
“果然保宪师兄的话是不会明白的。”
“不过这样也好,保宪师兄只要一直向前看就好了。”
“没有必要明白我这样的妖怪的言论啊。”
贺茂保宪冷笑一声:“安倍晴明!”
“怎么了?保宪师兄。”庄周眉目弯弯。
“如果照你这么说,现在坐在这廊下的我们岂非是四具尸体吗?”
“如果保宪师兄这么理解的话,也是可以的哦。”
“真是可笑。”贺茂保宪道:“那么晴明你将那些真正亡去的人放在什么位置了?”
“在地下一点点腐烂的,被虫蚁噬咬的他们又是什么呢?”
“是永恒。”
庄周道。
“他们已经超脱了时间的咒语了啊。”
“所以是永恒呢。”庄周笑道。
“你这是诡辩,晴明。”贺茂保宪挑眉道。
“这样啊,”庄周掩去眼中笑意:“既然保宪师兄这样认为,不若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什么赌?”
一听是赌约,贺茂保宪神色一变,立马变得戒备起来。
“就赌那些死去的人是否感受到了永恒好了。”庄周嬉笑着说道:“输了的人要让出一个月的香鱼哦。”
贺茂保宪想了一下,觉得代价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于是问道:“我们怎么知道他们的想法?”
他潜意识已经先想到了输。
“很简单啊,想知道真相就去问一问知道真相的人好了。”
“我想,今夜一定会有一个盛大的游行呢。”
“晴明,”一直没有开口的小雨女忽然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但是,你要是想要看雨的话,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让你看到啊。”
“因为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穿着粉色窄袖小衣的少女托着脸信誓旦旦的说道。
庄周愣一了下,然后伸出手抚了抚雨女的发顶。
“我知道。”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总有些美好的初生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身边,他才会觉得这个世间还有让他活下去的价值。
一如当时的茶花,今日的雨女。
***
是圆月。
星星隐没,游云绕行的园月之日。
土御门的路上,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烟雾。
一辆牛车从朱雀大道缓缓驶来。
这是一辆并没有人驱使的牛车。
牛车里坐着庄周,保宪,雨女,还有修行回来被庄周带过来的麻仓叶王。
“晴明。”水无皱着眉依靠在庄周身上,道:“这里让我难受。”
“她作为初生体,还受不了这样大的阴气,你还是让她回去的好。”贺茂保宪道。
“不要!”一听说要离开晴明,水无立刻抗议道,“我要一直跟着晴明。”
“水无。”庄周微微笑着,“你先回去。”
“晴明!”小雨女鼓起包子脸。
“去吧。”庄周轻轻弹指,小雨女就在原地消失了。
“晴明,你真的要去那里吗?”贺茂保宪又道:“前面就是鬼门。”
“当然。”庄周懒懒的倒身,将头靠在麻仓叶王的腿上,“只有极阴之地才能滋生出最为美丽的花朵啊,也只有在那里,我们才会知道最为真实的答案啊。”
“晴明,起来。”贺茂保宪突然斥道:“叶王还小。”
“啊呀呀。”庄周笑弯了眼:“那么保宪师兄代替好了。”说着就要起身向贺茂保宪那边倒去。
贺茂保宪的面色顿时红了,但他一点要躲的意思也没有。
可惜庄周没能成功起身。
麻仓叶王伸出手按在庄周的身上,低下头看着庄周。
“没有关系。”他说道。
贺茂保宪愣住了。
这个小小的少年轻轻拥住庄周,目光肃穆,却又意外的让人觉得,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柔。
庄周注视着这样的目光,轻笑一声,索性顺势侧过身去,安安稳稳的躺下了。
贺茂保宪也不再说话。
牛车沉稳的向前行着。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土御门小路以北西洞院大路以东的地方。
鬼门。
庄周和保宪联手施展了结界。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观看一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游行吧。”
聊开车帘,庄周慢慢的说道,薄红的唇瓣在暗夜里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圆月之夜,百鬼夜行。
***
圆月至当空。
天边忽然燃起了火。
上层是紫色,中间是黑色,下层是红色的火焰燃烧着,漂浮着,连成一片汹汹的火海。
美得惊心动魄。
倏尔间,这片火海自天边浩浩荡荡的扑落到地。
庄周他们静静看着,眸子也似乎被这片火海燃烧着一样。
火海落地,却没有丝毫温度。
在明亮的月光下幻化成一个男子摸样。
黑发,尖耳,身穿白衣紫衫,眼角眉间带着灼灼的邪意,全身笼罩在紫色的焰火中。
凤凰火。
这个凤凰火化就的男子,在长街上迈着步子,似模似样的巡视了一周,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骨笛。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根通体莹白的的骨笛从他的手中飞起,升到月空中。
庄周等人这才看见,那支骨笛上分明的刻着一张人脸。
人脸似泣非泣,似笑非笑,张开嘴。
“枯骨女啊,
穿着红衣。”
穿着十二层火红单衣的女子从街边缓缓走来,绝色的面容一点点的剥落,裸出森森的白骨。
她呵呵的轻笑着。
“倩兮女啊,
在那风里。”
人面骨笛继续唱到。
一阵清风吹过,其貌不扬的女子尖声笑着出现。
“雪女吻着冰雪,
络新妇数着日子,”
啊呀呀,三日为什么还没到啊,我已经要迫不及待的想要吮吸你的骨肉了……
怨恨着的毛娼妓啊,
从那窗前离开吧,
快来舞这一曲葬歌~
徘徊在冥界的青行灯啊,
来参加我们的游戏~
林中的九尾,
山中的猫又,
水中的美桥姬,
……
你们看~
那月色正好,月色正好~
你们听,
这笙歌已起,笙歌已起~
莫问过往,
不问前路,
让我们西去~
哎呀呀,来谱这一曲百鬼夜行~”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谢谢教主,结,马甲,思思还有其他少年的支持,前几天因为正是答辩的时候,压力很大,又被某人说了一些话,所以心情很不好,昨天答辩第一轮终于结束了,所以顿时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这周会坚持日更的(不日更也不行,阿编把我弄上了活力……)
以上,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