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栖烟没想到,盛景廷居然真的会被说动!
可见白家在他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他自己说的要重。
若他今日能被说动,她的复仇之事,便会彻底沦为末流次等,复仇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而且还要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逍遥快活?
与其这样,她宁肯一刀杀了皇帝,再一刀杀了自己,也好过被一个男人拿捏着自己的命门逆鳞。
哪怕,他是自己的爱人。
见她浑身像是竖满了刺,而且蛮不讲理,盛景廷十分错愕,亦沉着脸,语气不满地道:“你如今太过激动,先回去想想清楚吧!”
沈栖烟头也不回,甩袖而去。
走了两步,却忍不住回头,盛景廷仍立在原地,白衣墨纹,似是地狱修罗要洗白自身,重返凡尘。
他以为她回心转意,神色微微缓和。
却不想,沈栖烟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嗤笑道:“盛景廷,你道貌岸然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指责我滥杀的人。”
“战场之上,你死我活,两国士兵都无辜,可你杀的毫不手软。”
“朝堂争斗,乃至于抄家灭族,你可干得不少!至于那些想要算计
你之人,你都是睚眦必报,以至于人称修罗,可止小儿夜啼。”
盛景廷的面色顿时又难看几分。
任何人被当面揭穿自己干的恶事,都难以和颜悦色。
沈栖烟瞧着他这神色变化,倒觉解气,笑容越发讽刺:“这样的你,居然对我说,要放过自己的仇人,只因为没有证据,他可能是无辜的——”
“他无辜,我的养父母就不无辜吗?那些县城里头的百姓就不无辜吗?”
“该回去冷静想想的不是我,是你!”
哪怕是吵架闹翻,盛景廷多日以来的宠溺却还是给了她一丝希望。
她希望,自己的话语能够让他明白哪怕她情绪已经如此激动。
可是,盛景廷看她的目光,居然像是看个孩子。
他没有再就要不要杀皇帝之事发言,而是眯了眯眼,问道:“沈栖烟,你再说一遍,若是杀不了皇帝,你就不嫁我?”
“自然!”沈栖烟不假思索,语气强硬。“这人,我杀定了!”
“好,好,好。”盛景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想到沈栖烟自始至终嫁给自己,只是为了杀皇帝,怒意升腾。
只是眼中除了愤怒,还有失望。
他绷紧下巴
,寒声道:“我会亲自上门,问问老将军他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威胁。”沈栖烟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拿家人说事,面色一变,“我外祖父如今身子不好,你若是上门气他,我不会放过你。”
这犹如对待敌人一般的话语,没有形状,却像是千万根细针,将盛景廷好不容易袒露的心扎得粉碎。
他不懂,不懂一贯柔情的沈栖烟,为何如此狠心,为何从始至终对他都不动真心,以至于不但不信他,还连解除婚约都说的如此轻易!
沈栖烟也不懂!
不懂为什么一向对自己万般宠溺的盛景廷,会在这婚期将近的时候,把她的信赖狠狠的踩在脚下,踩得粉碎。
这让她在仇恨之中留存的最后一次真心,显得如此可笑。
忍不住想,若一开口就只是利用这个男人,和他合作,是否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者说就算是闹翻,由于期待不足,心头被背叛的痛意,是否就能减轻几分。
气血翻涌,她原本还要怼过去,但却蓦然发现,盛景廷沉冷如寒冰的眼眸里,竟有了几分恨意。
心头不由一阵茫然,这恨意从何而来?难不成,皇帝对他如此重
要吗?
是了,是了,那是他最后的亲人,如何使她这个外人能够相比的。
扪心自问,若是位置调换,是盛景廷因为尚未查实的证据,便要逼她杀了外祖父,那,她又会作何反应?
怕是当即要跟他闹翻!
然而更可怕的事实是,他的权位如此之高,犹如高山入云,山顶上因震怒而滑落的一颗小石子就足以将她砸得头破血流。
思及至此,她打了个哆嗦,猛然意识到在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之前,往昔甜蜜的记忆显得如此不值一提,顷刻之间就能够被粉碎。
她咬了咬唇,眼神恢复了镇定,只剩眼底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伤痛,凄然道:“王爷,妾身明白您的命令了,请容妾身,回去与外祖父商议。”
命令,妾身,您,
这谦卑无比的话语,犹如双面刃,在吐出的瞬间,扎得人心头锐疼。
走下石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逃亡般的上了马车,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被欺骗的震惊,被辜负的哀伤……七情翻搅,痛不欲生。
外头秦年疑惑:“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摄政王欺负你了吗?”
此刻若与
他说了实情,恐怕他会忍不住跟盛景廷理论,但沈栖烟分明瞧见,旁边起码有上百名黑甲卫散落。
这些日子,不仅是她,就连将军府的人都被盛景廷的态度迷惑,甚至可以说是宠坏了。
平日盛景廷心情好倒罢了,可今日他正在气头上,若秦年撞伤口……那结局,沈栖烟打了个冷颤,不敢往最坏的地方想。
不知不觉,在她心中,盛景廷的形象,已经从可以信赖的爱人,化作诡计多端,多副面孔的敌人。
是的,阻拦她复仇的,便是敌人。
沈栖烟觉得,自己头脑足够清醒,也足够杀伐果断,可是为什么明明想清楚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掉呢?
马车外安静了一会儿,秦年问:“小姐?”
沈栖烟勉力噙着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极力稳定微微颤抖的嗓音,假装无事:“只是突然来了葵水,腹痛要命,回府。”
自从父母死后,她偷偷哭过好几次,但从没有一次,是像如今这样。
死死压抑着喉口的哽咽,她在心中泪流满面地质问——沈栖烟啊沈栖烟,你怎么会这么蠢,蠢到真的相信一个男人,一个全天下都知道有多贪权残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