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妃捏紧了手中的镜子:“沈栖烟,你再说一遍?”
面对明太妃满满质疑不相信的目光,沈栖烟只好打消了趁机偷偷逃出书院的主意,转而露出委屈的表情:“太妃娘娘,她们都欺负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不过是休假,回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床铺都被别人占去了,她们还都说不欢迎我来此入学,我还有什么脸面待在这,干脆回去得了!”
明太妃皱了皱眉头,不太适应她如此亲昵的称呼。
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沈栖烟的亲近必然是因为有事所求。
可等听完她的话,她便不悦起来:“当真是没规矩,书院之中的房舍岂是能够轻易挪用的?”
若沈栖烟被逼得无处容身,那她岂不是也不能跟着一起上课?
秦潇湘见沈栖烟撞上太妃娘娘,原本还有些洋洋得意。
毕竟京城之中谁不知道,自从沈栖烟“生病”在家,明太妃便对她极为不满,有时甚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公然贬低沈栖烟。
可明太妃如今护着沈栖烟的态度,却让她傻眼了!
沈栖烟回来不过是短短一两天,怎么就又给太妃娘娘灌了迷魂汤?
其余女子面
面相觑,也都是不解疑惑加震惊。
明太妃道:“还不快去把东西收拾好?至于这另外的女子——”
她随意瞥了一眼:“既然如此畏畏缩缩,那便是不适合外出,在深宅之中当个侍妾得了。”
这话不可谓不辛辣。
南燕脸色一白,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滔天屈辱,当即以袖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在场的其余女子脸上也都有愤慨之色,他们竟然来到了这书院之中读书,便不会只是想要攀附哪个男子来度过余生,骨子里头多少是有几分气节的。
可明太妃这话是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明太妃瞥过她们:“都说这书院之中的闺秀乃是京城之中一顶一的,今日看来倒也不过如此,连自身处境都看不清,又是非不辨,如何成为日后的当家主母?”
在场少女,一部分面露羞惭,另外一部分则敢怒不敢言,其中却有一人大步走出,愤愤不平的说道:“太妃娘娘,此言差矣!难不成我们女子修文学艺,就是为了成为别人的当家主母吗?”
明太妃原本打算教训他们一番就去上课,见她们竟敢拿这样的眼神瞪着自己,还三番两次扰了自己,面上泛起不耐:
“有道是学成文武艺,贩与帝王家,男子贩与帝王,女子贩与男子,你连自己以后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当真是枉费了尘玉大师修建书院的一番苦心。”
言罢,甩袖离去,走到回廊,又转头道:“沈栖烟,还不跟上?”
沈栖烟连忙小步跟上,顶着少女们几乎扎人的目光,暗暗叫苦。
原本以为明太妃来,左右不过是阴阳怪气她几句,没料到,竟拉仇恨的能力这么强。
如今,书院之中的女子觉得她欺负弱女子,又是明太妃的跟班,俨然是要把她当成全院公敌。
心不在焉上完早课,明太妃拉着尘玉,又是好一通赞美,约尘玉出去赏佛莲。
沈栖烟隐约感受到不满的目光,只见外头的青松之下,秦潇湘和其他少女三三两两的立着,目光时不时的瞥向这边,显然是在说她的坏话。
她背着手悄悄走过去,冷不丁道:“说什么呢?”
秦潇湘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摔倒。
南燕眼疾手快的将她拉住,却因为自己身子柔弱,所以反被带倒,两人挣扎的时候双双滚进青松旁的水沟。
旁边几名少女惊呼:“潇湘姐姐,南燕妹妹!”
一通拉扯之后
,秦潇湘和南燕身上满是污水地站在原地,南燕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秦潇湘比她要坚强些,但也是眼眶红了:“沈栖烟,你真恶毒!”
沈栖烟指了指自己,露出莫名的表情:“你们在背后边拍我,还不许我吓吓你们?自己笨手笨脚掉进臭水沟,这叫罪有应得。”
南燕哭得抽抽噎噎的:“对,对不起,栖烟小姐,原是我粗拙惹人厌,我是小地方来的,没规矩,还请见谅。”
见她这么可怜,沈栖烟纵是有满心的不喜,也不由得软下心肠,大度的说道:“无妨,从前之事一笔勾销,我不怪你的,你别多心。”
南燕眼泪蒙蒙,受宠若惊:“真的吗?栖烟姐姐?”
沈栖烟看着她,难免想起自己从前跟着养父一起在乡野间的时光。
那时母亲也曾带她去过学堂,那是母亲平日里经商,自己捐建的女学堂,又经父亲请来了许多教书先生。
有些没落人家的小姐或者是商户家的小姐,甚至于有天分的平民女子,都会进学堂之中。
平民农女大多刚来的时候战战兢兢,就像南燕一样。
脑海之中不由得回想起母亲曾经的教诲:“烟烟,世间女子
较男子而言,本就更添了一层枷锁,你往后万万不可以自恃才貌家世,傲于他人,碰到那些因为出身而怯懦,并非品行有瑕的,要尽自己之能帮助,而非与其他女子互相戕害,明白吗?”
正是因为母亲的教诲,所以她从前在学堂之中与大家相处甚好。
直到一夕天翻地覆,直到大火把整个县城烧作焦土。
那些怯懦的,自信的,张扬的少女,被吞没在火舌之中。
京城之中,高门朱户,向来是不把人当人的。
人命于他们而言,仿佛只是一串数字,或者是书本上的寥寥几笔墨痕。
不,人命于他们而言,根本就不值得记录书册,在史书之上,那场火不会被记载,只是一个县城的人命而已。
枉死的县令不值得一记,那些豆蔻少女的血能灌满一整个墨池,但是性命堆积起来何其之轻,不值得一笔墨痕。
可是于她而言,那些人都是鲜活的。
鲜活到,在这朱门绣户之中,任凭如何金玉堆砌,也洗不去,磨不掉。
“你干嘛拿这样的眼神看着南燕妹妹?”秦潇湘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把南燕一把护在身后,“走,咱们回房间换衣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