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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依旧不大,淅淅沥沥的下着,却让这个夏夜格外的冷。林峰缓过来坐起来,哆哆嗦嗦的说:“我们不会在这里冻一夜吧。”

    “不会。”苏尚喆眯着眼睛努力观察四周,从下往上看,才发现陡坡坡度很大,想这样爬上去并不容易。

    “我们继续往下滑?”

    “你不要命了!山体滑坡的话,连坟都省得挖了。”

    林峰沮丧,“现在怎么办?”

    尚喆也不知道怎么办。站起来拽着小树往上爬,脚下石头太滑,膝盖砸在石壁上生疼。

    “别爬了,真摔下去怎么办?”

    苏尚喆试了几次,手掌都被细小的树枝磨出了血,最后只能作罢。

    “没事,咱们聊聊天,一眨眼功夫就天亮了,会有人找来的。”

    苏尚喆叹口气只得坐下。林峰在自己身上寻摸了半天,掏出一盒火柴,摸出来一根点着用手拢着,火光将尽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咱们俩像不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苏尚喆一掌把火柴盒夺过去,想要生一堆火,摸了半天才发现竟然没有了!没有了!

    “最后一根。”林峰说。

    苏尚喆听见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响。

    “反正一根火柴,到处都是水,咱俩也点不着火。”

    这似乎是事实,苏尚喆鼓鼓腮帮卸了劲。

    有动物的叫声传过来,隔得远,听不清楚。他们心里清楚,这山里说不定真的有狼。即使没有狼,有一条野狗毒蛇什么的也够他们受的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久到似乎下一刻就该天亮了,林峰突然说:“如果明天咱们就死了,你最遗憾的是什么?”

    见苏尚喆不说话,林峰顾自说:“我最遗憾的,是没有活的有模有样让那个人看看。他老婆,后来的老婆,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要脸,说我这种人就要出门被车撞。”

    林峰慢悠悠的说着,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

    “他就站在旁边呢,还要做出维护老婆的样子,可正值可深情了。”林峰声音哑下去,“要不是看她是个孕妇,我真他妈的就动手了,真的!我当时就想,打吧,让他儿子陪葬。可是看着他那眼神又觉得不值得。那眼神,就像我是垃圾桶里爬出来的垃圾。呵。”

    林峰长长吐气,“我爸妈虽然讨厌我,可我没出去的时候还是让我回了家。他们连路人都不是,何必白搭上一条命?”

    “你呢?我刚才翻下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脑子里没人可想了,只有我自己,真失败。你呢?”

    “我?”苏尚喆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缓缓道:“我其实,没什么遗憾。不,我遗憾,还没来得及孝敬我父母爷爷。还有我哥和姐,他们对我很好。”

    “我就知道你幸福。你不主动跟别人交朋友,却从来都不让人觉得你寂寞。我家里就我一个,独生子。我爸知道我这毛病的时候差点把我打死,要不是我妈拦下……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挨打,被打的几天都下不了床。家里亲戚都属王八的,怂恿着我爸妈把我送精神病院。后来我说,妈,我听您的话复课考学,考个好学校给您长脸,可我要是考出去了,你们也别再管我了,学费我自己挣,哪怕去卖血呢。若是还受不了我这毛病,觉得后悔生了我,就当没生过我。”

    “他们同意了?”

    “我爸让我从楼上跳下去,窗户都打开了,推搡着让我跳,我偏不跳。我后来住校,没人愿意和我一个宿舍,我自己住。我妈给我钱。咬咬牙考了学,就出来了。”

    林峰脸上湿漉漉的,一滴一滴的水顺着下巴滴在衣服上消失不见。尚喆忽然就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幸运到有那样好的家人,还有那样好的同学。他说,“你妈妈还是爱你的。”

    “呵。”林峰短促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尚喆那句话。

    苏尚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雨水泪水混着不停往下流的林峰,他一直觉得林峰是个没心没肺每天都快乐得不得了的人,没想到经历的却是他连想都想不到的。这些话不知道压在他心里多久,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一个人可以放心的倾听。

    “哧溜”一声,林峰把鼻涕吸回去问:“你和袁大哥到底怎么了?”

    “你这个时候还这么三八。”

    “那是,我本性嘛。”林峰冲一旁擤鼻涕,把手上的鼻涕抹到一旁的石头上,最后竟然还往自己裤子上擦了擦。擦干净手才瓮声瓮气道:“多不公平啊,我觉得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同伴吧,掏心掏肺的,你倒好,一句他喜欢女人就把我打发了。”

    “你就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这样怎么了?谁也没有妨碍,也没威胁到哪个人。谁要拿我这毛病说事儿,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其实林峰第一天见到苏尚喆就有点怀疑了,看一个人是不是同不是看外表,而是看他注视另一个男人的眼神。袁大军帮苏尚喆搬东西的时候苏尚喆的眼神都是掺了蜜的,甜到浓郁。袁大军跳上去给他铺床帮他放东西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是充满爱意火热澎湃的。林峰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眼神,那个男人曾经在他心中就是神。他仰视他,认为他是自己的一切,他教他认识自己,却又到最后摧毁了自己建筑起来的梦想。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的享受孤独,最起码林峰做不到。他不断的想要找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却始终找不到。女人靠得近了很麻烦,男人靠的近了更麻烦。苏尚喆好,话少嘴严,还和他一样都喜欢男人。

    林峰刚才擤鼻涕的动作太豪放,苏尚喆知道他奔放,但没想到能这么奔放。额头皱了皱忍不住说:“你那鼻涕……”

    “你饿了?”林峰那语气无辜的要死。说完两个人都是屏息,片刻又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爆笑。

    林峰笑的打跌,嘴里念叨:“天呐,我怎么这么有才!天才啊天才!”

    苏尚喆满头黑线。

    “你们怎么吵架了?”笑闹还是挡不住林峰的好奇。

    “我之前就很喜欢他,后来在我们那个城市遇见警察抓那些人,渐渐才发现自己可能也是那样的。我喜欢他,可他喜欢女人。我那天,没忍住,亲了他。”

    “然后呢?”林峰吸溜着鼻涕还忍不住追问。

    “然后,他扛着张东跑啦。吓跑的。”

    林峰哈哈大笑,“要是我绝对不放他走啊,必须说清楚。哈哈,看着你不像主动的人啊。不过袁哥被吓跑倒是可以想象,啊哈哈哈。”

    “你笑够了没?”

    “没有,哈哈哈,笑笑果然暖和了。”

    “……”苏尚喆挺无语,“要是你呢?”

    “要是袁哥那样的人,我肯定开足马力追啊。追到是自己赚到了,追不到再说呗。”

    “要是他厌恶你呢?”

    林峰想了想说:“不会。我觉得吧,说不定袁哥也喜欢你,你看每个月都给你寄东西,还不忌讳和你碰触。我那时候回高中复课,之前最要好的朋友看见我都跟看见病毒似的有多远走多远。还有个**说我觊觎他美色,我靠,他那一脸的青春痘,不能想,想起来短寿。懒蛤蟆都把自己当公天鹅了。”

    苏尚喆想不出林峰当初性向被公开后遭遇的,但必定难捱。

    “告诉你哦,部队里小零可多了,你别下手晚了被别人抢了去,到时候有你后悔的。”林峰鼻涕哗啦,不停抬手擦着还不忘贱兮兮地出谋划策。

    “?”

    “不过尚喆,你为什么说袁哥喜欢女的?”

    “小学的时候谈过女朋友。”

    “小学?可以啊!他们接吻了?”

    苏尚喆别开脸,“没有,就……牵牵手吧。”

    “后来呢。”

    “不了了之,再后来,他就去当兵了。”

    “说不定他是个双。”

    “?”

    见苏尚喆半天没吭声,林峰主动道:“你不知道什么是一什么是零什么是双?来来来,哥哥给你普及普及。”

    若干分钟后,一声惨叫传出,伴随着求饶声,“指头折了折了折了,我错啦啦啦啦啦!”

    外面寻人的村民寻着声音找过去,远远的喊:“拉们从上面达下来!”(他们从上面掉下来了)

    姚远带着同学拿着火把往前冲,苏尚喆在下面喊:“小心点,前面是山坡。”

    村里人想来不是第一次寻人,连简易担架都抬着上来了,各个披着编织袋或者塑料布头发**的。两个人被拉上去,林峰呲牙咧嘴的问:“二黑找到了没?”

    “在家呢。要不是芹妞回去找人,你们还真在山里呆一夜?”姚远把火把塞给苏尚喆,好让他沾沾热气。

    二黑垂头丧气的站在山路尽头,看见他们两个脏兮兮的走出来,眼泪先掉了。

    “就会淌猫尿,一哈哈再收拾你。”(就会哭,一会儿再收拾你)

    苏尚喆走过去拉着二黑往山下走,一路劝二黑的家人回家不要为难他,他们两个也没出事。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林峰瘸着脚去厨房找吃的,顺便烧水擦洗。他心里有点恼,自己只不过给苏尚喆普及一下男人间的知识,套手指抽动的时候就差点让他把指头撇下来。他总算明白了,苏尚喆心黑着呢。嘶,黑着呢。

    连着下了三天雨,洗的衣服都没有干,身上的衣服也潮乎乎的,苏尚喆身上起了疹子。医疗队在本村里到村民家里看诊,也不出远门了,本村孩子的课照旧上。

    天放晴那日苏尚喆林峰还有一个师兄一起到镇上买面粉和菜,找了很久在一家铺面稍大的店门口找到了一部电话。店主很珍惜,方方正正的电话放在纸箱子里,不用的时候还要盖上。纸箱子上写着几个字“长途5/毛”。

    苏尚喆给家里拨电话,恰好周末,苏建之接的电话。只是还没有说几句就听见尚安琪在一旁说:“你问问他习惯不习惯?有没有被蚊子咬?吃的饱吗?山里脏不脏?”

    苏尚喆握着话筒笑,“你给我妈说,我挺习惯这里的。任务也不重,我就是跟着出去帮帮忙。蚊子也没那么可怕,这里住窑洞,挺凉快。吃的是我们自己做的,在镇上买东西,还不错。山里也没妈想的那么脏。”

    苏建之的笑声隔着话筒传来,接着电话易手,尚喆听见母亲说:“多多,寒假不要再出去啦,在家里过嘛。到时候你姐你哥哥都在的。”

    “嗯,我知道。”

    “大军往家里打电话了,我们要联系你怎么办?打这个电话?”

    “别,再过十几天我就回学校了。这是乡里的电话,到我们那里二十几里地呢。”

    “别和大军吵架,听他心里有事儿似的,回头你和他好好说啊,别吵架。”

    “嗯,我知道。”

    旁边的店主抱着孩子一眼接一眼的瞟苏尚喆,对一旁一个妇女说:“喏,真俊,城里人嗦。”

    “不知道擦的啥牌子的雪花膏,瞧皮儿细的。”

    “能擦啥,天生的嗦。”

    苏尚喆背过身去,听见身后两个妇女的笑声。草草结束对话,看看时间放了两块钱过去匆匆走了,走出去好远似乎还能察觉到那两个人的视线。好吧,八卦的女人比八卦的林峰更可怕。

    下乡的行程整个还算是完满的,因为那几个雨天苏尚喆和林峰两个人担了一个村孩子的课,后期还帮几个初中生做辅导,又有两人上山找孩子那一茬。总之是和群众接上了气,最后在村头组织投票的时候,两个人竟然比师兄们得的票还高。这当然是“不公平”的,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孩子们串通了投了。

    两个人主动表示省里的表彰让给师兄,有利于他们毕业后发展,不过还是被评了个校“先进”。

    离开那天芹妞应该和二黑还闹着脾气,两人见面都是后脑勺对后脑勺。芹妞还是流鼻涕,不过在苏尚喆的教育下开始口袋里时时装着一块由破衣服剪出来的小手帕,擦干净了,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大巴车来接,苏尚喆要上车的时候芹妞突然抱着他的腿对二黑说:“朗个要喜欢你哟,我要喜欢也喜欢苏老师这样的。我妈说这才是书生,是秀才。”

    一群人哈哈大笑,领队的老师说:“小姑娘说错啰,你们苏老师是探花。”

    “探花是什么花?”

    林峰逗她,“最好看的花。”

    “唔,那就是鸡冠花。”小姑娘院子里种的花里面她最喜欢鸡冠花,有大又红,能开很长时间。

    苏尚喆大囧,他那脑子还真联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和鸡冠花想象了。二黑一直闷闷的,苏尚喆冲他挥挥手,小家伙还撇开头了,也不知道闹哪门子脾气。车子要发动的时候二黑突然跑过来,跳起来拍窗户。苏尚喆隔着窗户看过去,竟然看见他又哭了。

    小孩子,特别的这里纯真的孩子们,对着外来的带着善意的人,总是有些强烈的亲切感。小分队带给他们渴望的,不仅仅是知识,也许更多的是外面世界的情况。让他们知道,外面有汽车,有火车,有很多绚烂的东西。这些,也许能激励他们勇敢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