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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带这套空心的头面吧,轻省,免得您太累。”卫嬿婉拿了套少见空心白铜头面出来,便是为了这种情况备用的,与金的相比轻许多,工艺仔细瞧是不太行,命妇们也不敢贴上脸来瞧皇后的凤冠成色怎么不够光亮,便是看出来了,也多只会在心里感叹富察皇后是真的作风节俭,并非空有名声。

    琅嬅点点头,任由卫嬿婉装扮自己。

    卫嬿婉帮她上好了旗头流苏,“您瞧着可好?”

    “极好,”琅嬅按住她敷在自己肩上的手,问她:“你可怨我?”

    “您这是从哪儿说起?奴婢哪里有什么要怨您的?”

    其实,她们二人心里都知道,昨日若不是琅嬅带着玄狐端罩赶到,保不齐皇上经不起如懿念叨,就随手把卫嬿婉指给凌云彻了。嫁于凌云彻,总还有离宫的可能,成了宫妃,就生困于紫禁城,死怕也是缚地灵了。

    琅嬅透过镜子看卫嬿婉:“我知你想离开,我也答应了你,可……我怕要食言了。别怨我。”

    卫嬿婉垂下眼,躲开她的眼神,“主儿愿意为奴婢谋个好前程,奴婢感激不尽,哪会怨您?”

    琅嬅见卫嬿婉不愿再与自己说交心的话,瘪瘪嘴,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没忍住一下就冒了出来,她赶紧拿手帕洇着眼睛,免得花了妆,“你便是怨我,我也只能如此。嬿婉,只求你看在永琮是你亲手救回一命的份上,看顾好他。”

    卫嬿婉慌了神,连忙蹲下身帮她擦泪哄她:“您这是怎么说的!不过是几口鱼羹,等齐太医帮您排了毒,定会无事的。便是您信不着齐太医,傅恒大人也暗地里给您找民间名医呢!七阿哥还小,往后要您帮着拿主意的事儿多了去了,我一个宫女,哪里看顾得了阿哥!”

    琅嬅摇摇头,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强行生下永琮本就是在透支未来,自此次朱砂入体后,夜间越发频繁的被心腹痉挛抽搐惊醒,她自觉整个人都像是漏风的茅草屋,纵使御膳房流水的好补品送上,也不过是穿肠而过,补不起来了。

    可她的女儿脾性冲动,为了查出兄长之死不顾后果,她的儿子尚且年幼,此番东巡若不是卫嬿婉提醒,特意留了人在宫中如铁桶般保护,防备海兰下手,指不定等她回宫便能听到儿子死讯。这一大一小,叫她如何能安心离去?

    指望丈夫?永琮是她唯一的儿子,可不是丈夫唯一的儿子!

    宫外就算母亲与弟弟再可靠,可毕竟鞭长莫及,她必须以防万一,为儿子寻一个可靠的养母。显然,素练说得对,卫嬿婉是最好可以帮助她的人选。

    她并无家世,只能依靠富察家。她心有所属,也不会失心疯爱上皇上。而且她真心疼爱永琮,又与璟瑟交好,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只要你能护得永琮长大,我会让傅恒许诺,待那时你想离开,不论如何他都会助你!”琅嬅迫切看向她。

    护得永琮长大?怎么算长大?待他能读书写字了就叫长大,还是他娶妻生子了才叫长大?就算今日琅嬅许诺只要永琮能自理了,她便可离去,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傅恒会不会要求她得等永琮精通诗文,得到皇上青睐才算“长大”?等永琮饱读史书了,会不会又要求她帮助永琮封王开府了,才算“长大”?等他有了头衔,会不会又要求他夺得太子之位,才算“长大”?

    就算她帮永琮当上太子,只要上头那个老东西不死,太子又如何,照样还有那么多兄弟要拉你下来!这事就永远不会有尽头!

    卫嬿婉照顾永琮不易,更是投射了对已故亲子的亲情在这个孩子身上,可让她用往后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岁月去捆绑,她实在不愿意。

    她正措辞如何拒绝琅嬅,便听外头吵嚷起来,她冲出去推门一看,便见船尾火光冲天!小太监和宫女们乱作一团,侍卫们催着赶紧靠岸,好招来更多前后船帮手过来灭火!

    灰头土脸的进忠遥遥与她相望,冲她笑得温柔,抬起手招了招——快走。

    卫嬿婉咬咬牙,回身取了昨夜匆忙准备的包袱团在怀里,顺着一众拿着盆从河里舀水救火的宫女队伍就一起下了船。趁乱找了角落,立刻又套了件灰扑扑宽大外裙遮住自己,三两下拆了头上绒花,又抹了灰在脸上,混进了码头人群……

    她心里怕极了,她并未在宫外生活过多久,这灰突突的乡间小道叫她险些崴了脚,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换下马蹄鞋!这才赶紧又躲了个背人的地方,换下了这双与衣裙格格不入的绣花鞋。提前准备好的布鞋底子也不够厚,宫里都是青石板铺好的路,太监们日日扫洒,路上别说有石头了,有片树叶可能都是一顿好打,与勉强能称作路的乡间土路实在不是一回事。

    进忠给了她地址与大概的方向,她操着一口早就不正宗了的盛京口音,与人问了路,心里打鼓得不行。独自一人,路上碰不上人,她害怕,路上碰见人,她更害怕!

    她只能认准大概的方向,卯足劲地走。直到肚子咕咕叫了,她抬头望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才意识到他们俩都把出宫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出宫不是她离开了就行,是她得能有办法在宫外活下来。

    春蝉父母家所在的屯子,在广宁城往南五六十里路,从码头走就更远,这远超六十里的路靠双脚要走多久,路上要备上多少干粮饮水,他们都没想到。

    若真按照落水的计划,卫嬿婉有人接应,这些事还不会凸显,可她现在孤身一人,一整日不过勉强吃了点不顶饱的点心果腹,寒冬日头又短,眼见要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一个女人孤身在外过夜都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广宁的冬夜是真的能冻死人的冷,她若无法及时找到春蝉父母,必得想办法借宿,否则今夜她就熬不过去了……

    她给自己打气,走到下一个村落,她便想办法借宿,广宁与盛京不远,她犹记得家乡人淳朴好客,她便说自己走亲戚,误了时辰,给银子借宿一夜,明日总能走到春蝉父母家!

    太阳下山了,没了日头,她更是害怕,咬着牙,不顾脚底被磨破了水泡赶紧走,遥遥能瞧见前头有烛火炊烟,卫嬿婉心里安慰自己,马上要到了,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