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事情上,贾赦要比贾政更敏感一些,兄弟二人在贾母院子里打了个照面,贾政还有些担忧,问贾赦,“兄长可知出了何事?”
贾赦白了弟弟一眼,“最近咱们家还有什么事儿?”
最近家中除了贾蓉辞官就是蒋姑爷降职,再就是昨儿刚收到的好消息,李纨又生了个哥儿,看刚才来人的面色,显然不是后者,可前两件事儿都过去一段时间了,这怎么又突然翻腾了出来。“是因蓉儿的事吗?”
贾赦高深莫测的看了弟弟一眼,不再言语。
兄弟二人各怀心思进了贾母屋中,贾母正轻声安慰哭的梨花带雨的元春,而其余一干女眷也都淌眼抹泪,满室伤感。
贾赦更确定了心中猜想,贾政却是懵了,这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呀?
见两人来了,除了贾母,众人纷纷起身,给二人行礼。
贾母给凤姐使了个眼色,凤姐忙笑对元春道:“瞧姑奶奶妆都哭花了,我带你去后面补一补,正好昨儿新买了些上好的脂粉。”又对黛玉道:“林妹妹也一道来,老祖宗后院里藏着好东西呢。”
黛玉会意,她虽已协理家务,宝二奶奶的身份也算定了,但到底还没资格参与这种宗族大事的资格,便拉了元春的手,“我们去看看老祖宗有什么好东西。”
元春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贾母愿意,大伯和父亲都是不敢反对的,她此来目的算是成了一半了,最后这番谈话她一个出嫁的女儿也不好多听,只等结果便是,遂拉着黛玉的手,辞过众人,往后面屋中去了。
贾母看了眼泪痕未干的王子萱,道:“老二媳妇,你把刚才的事儿跟两位老爷说说。”
王子萱点了点头,哽咽道:“刚才元丫头回来,我们见她面色不对,问她缘由她也不说,只是扑到老祖宗怀里哭,想必是在婆家受了委屈……”没了平素的冷静,王子萱一面说,一面哭,断断续续,好不可怜。
贾赦明知故问,道:“大侄女一向得公婆喜欢,怎么蒋家突然就给了她委屈受?”
贾政一向心疼女儿,蒋正谦的事儿,他对女儿女婿本就有愧,可在朝中见了蒋姑爷,蒋姑爷又还想从前一样客气,自己想解释,都不知如何开口。
他见妻子这样心疼,便道:“莫非真是因为蓉儿之事连累了元丫头?”
王子萱落泪不语,贾母道:“不是因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
贾赦看了眼只会唉声叹气的弟弟,心念数转之间,已有了主意,分宗一事要上报朝廷,到时候钉是钉铆是铆,想趁机多捞点什么可不那么容易,凭皇上对二房的偏爱,他这个徒有虚爵的长兄,想做族长更是难上加难,倒不如直接换族长,贾母一向讲究制衡,不能看着二房独大,而东府那边更是没有可用之人,族长非他莫属,到时候东府那些好东西还不是任他拿,就算有一天大房二房分家,他们家也不会太寒酸了。
“东府珍哥儿父子着实不像话,不配为一族之长,闹出人命不说,还牵连了大侄女和侄女婿,以后珠儿兰儿宝玉难保不被牵连,我们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百年之后,咱们家恐怕都要被珍哥儿父子毁了!”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真心,只是日后最有可能受牵连的不是贾珠,不是贾兰,也不是宝玉,而是一向与贾珍父子臭味相投的贾琏。
贾母道:“老大说的极是,照你看,应该如何?”老大到底还不算太糊涂。
贾赦眉头一皱,故作为难,“按说分立宗谱是最干净不过的办法了,可这时候分宗,恐怕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对咱们家不利。”
这一点大家倒都能理解,宁荣二府相互扶持赫赫扬扬这些年,早不分宗晚不分宗,偏偏在贾蓉犯了事的时候分宗,明理的知道是宁府荒唐,那不知道内情的,还道是荣府风光了,就把麻烦亲戚一脚踢开,不顾亲情不仁不孝。
贾赦见在座之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轻咳一声,说道:“儿子以为,只将族长之人换了,重整家风便是了,这是咱们家的事儿了,人家也不好多言。”
王子萱忍不住一声冷笑,贾政就坐在她身旁,闻声侧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王子萱却视若无睹,看向贾母道:“媳妇以为,大伯这法子不妥。”
“大哥说话,你插什么嘴!”贾政呵斥妻子。
贾母却饶有兴致看了王子萱一眼,摆手道:“无妨,王氏你倒说说,何处不妥?”
王子萱道:“眼下东府这样荒唐,并不只是因为珍哥儿是咱们家的族长,难道换了族长,就能保证珍哥儿父子不再闹事了吗?不但不能,反倒有可能让他们更加嚣张,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到时候已没了族长身份,更不管不顾为所欲为,我们一样会受到牵连。”贾赦想换族长,还不就是惦记着那族长的位置,她才不会让他得逞,走了个贾珍,再来个贾赦,贾家早晚还得出事。
邢夫人见王子萱都开口了,自己也得说点什么,“到时候把珍哥儿父子打发回金陵去,是好是歹还不是老祖宗一句话的事儿。”
贾母白了大儿媳一眼,“那岂不是更不仁不孝了,贾家又不止我们两房,到时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老太婆为了自己的儿子做族长,草菅人命呢。”
贾母此言一出,大房夫妇的脸色都沉了一沉,老人家的意思,显然是更偏向王子萱的看法了。
贾母又问:“老二你怎么看?”
贾政到现在还没琢磨出贾赦的目的,但他也是想当族长的,就像他从前一直幻想着自己是荣府长房一样,况且妻子说的很是,换族长并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贾珍父子有可能撕破脸将从前荣府干的勾当也一起抖露出来,将两府都拖下水。“儿子以为还是分宗为好。”
贾母想了想,“这事儿我们几个说了也不算,还要听听家里其余几房的意见,”就吩咐贾赦,“你去把京里几房的当家人都叫过来问问。”
贾赦忙应了,为自己拉后援去了。
贾母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吩咐贾政,“你写信给珠儿,让他询问金陵老家几房人的意思,”又道:“算起来,珠儿媳妇也快生了,顺便问问消息。”
贾政答应了,便往外书房去。
贾母喝了半盏茶,“今日我也乏了,明儿一早叫珍哥儿两口子过来说话罢。”又对王子萱道:“元丫头受委屈了,你多劝劝她。”
王子萱答应着,便让丫头到后面叫了元春,母女二人回屋说话。
“我就担心你们姊妹会受娘家牵连,如今倒好,应在你身上了,可怜你一辈子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却要被这样揉搓。”王子萱心疼道,又忍不住怪蒋正谦,“蒋姑爷也是,这件事是宁府之过,与你无关,他这么明白一个人,怎么就想不通,白白连累了你。”对女人来说,在公婆面前受些委屈没什么,在丈夫面前受委屈,那才真是戳心窝子的痛苦。
“他心里也苦,这些年一路青云直上,他仕途上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却因咱们家连降三级,再加上国子监那些人明嘲暗讽,他那样要强,如何受的住。”到底是自己丈夫,元春少不得为蒋正谦说几句好话。
王子萱不禁一笑,道:“你倒向着姑爷说话了,罢了,只要你不怪他,就拿出些手段来,把他的心收回来。你们成亲这么多年,就一哥儿一个,到底子嗣上单薄了些。”
元春红了脸,“女儿省的。”
王子萱看看墙角的自鸣钟,“你也该回去了,回去晚了,你公公婆婆又要说你的不是了。”
元春点头,起身道:“那女儿就先回去了,有什么消息,母亲可告诉我一声儿。”
王子萱点头,打发她回去了。
不一会,贾兰回来,从贾政处听说要分宗的事儿,给王子萱请安时就一脸欢喜,“其实,我早就想着这事儿了,可我一个小辈不好开口。陛下这次不处置我们,肯定是等着我们家自己有所表示呢,陛下今儿叫我还说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皇上面前久了,再愚钝的人,也能揣摩出皇上的几分心思来。更何况贾兰本就不是笨人,只是碍于身份,又怕落得不仁不孝的名声,不敢提罢了。
王子萱闻言忙问:“陛下真这么说?还说什么了?”
“别的倒也没说什么,”贾兰挠头想了想,“还问两个叔叔的亲事都定了没?我还纳闷儿呢,皇上似乎对咱们家的事儿格外关心似的。”
王子萱闻言不由沉思,皇上日理万机,国事还管不过来呢,哪有心思过问臣子家事,必是有什么目的的。“那你怎么说?”
贾兰如实道:“我说宝叔的婚事已定了,但婚期还没定下,环叔的婚事还没着落。”
“陛下又怎么说?”王子萱忙追问。
“陛下说宝叔的年纪好像也不小了,婚事晚也晚不过明年罢。我说这是老太太太太做主的事儿,我不知道。陛下就再没说什么了。”贾兰道。
王子萱一拍额头,皇上的意思,明显是让宝玉明年成婚,而他着急让宝玉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给比宝玉辈分低的人指婚了,家里上下能得皇上这样青睐的,除了贾兰,还能是谁?
想到这里,王子萱不由欢喜非常,嘴角忍不住上扬。却又有些不敢确定,省心难测,万一皇上另有他意,自己岂不是白高兴一场,遂又深吸口气,平复心绪。
贾兰看着王子萱的神色,不明就里,“祖母怎么了?陛下问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意思,祖母怎么能知道。”王子萱摸摸贾兰的脑袋,“只是陛下问你的话,你可不许出去乱说。”
贾兰点头,“我知道,陛下问我的话,我从来不出去说的,只告诉祖母。”
王子萱又看着贾兰吃了一碗酥酪,才打发他回屋去了。
次日一早,还没等贾母去请贾珍夫妇,贾珍夫妇却自己先上门来了。
昨日贾赦召集各房当家人商量意见,这么大动静,贾珍如何能不知道,他却不担心,听昨儿派去贾赦处打探消息的人说,荣府商量的结果好像是要换族长。他就说么,荣府的人虽出息,却都是些读圣贤书出来的,满口的仁义道德,绝不敢在这当口提分宗。
至于换族长,他就更不怕了,大不了撕破脸大闹一场,把荣国府从前干过的龌龊事儿都抖出来,你不让我当族长,我也不能让你当,要倒两家一起倒。
贾母这边才吃了早饭,一屋子出了贾政贾兰两个上朝去了,其余人还都在陪着贾母说话,听说东府珍大爷珍大奶奶来了,忙都看向贾母,询问老人家的意思。
贾母想了想,“凤丫头林丫头你们去忙你们的罢。”
两人应了,打理家务去了。惜春也起身要跟着去,却被贾母叫住,“四丫头留下给我捏捏肩膀。”
惜春点头,便又坐回贾母身边,一面看着门口,一面为贾母捏起肩膀来。
邢夫人忙道:“要不要去请大老爷过来?”
贾母道:“不必了,你在这儿就成了。”
这是忽略了大房的意见了,邢夫人有些不快,却也只得答应,反正老爷已经说动了京里的六房人,到时候也可以跟二房抗衡一番了。
贾珍尤氏还像从前一样给贾母恭恭敬敬的请了安,贾母让两人坐了,“珍哥儿怎么亲自过来了?让你媳妇过来陪我说说话儿就成了。”
贾珍懒得跟贾母绕圈子,“不瞒老祖宗,孙儿听到了些不好的话,想问问老祖宗,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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