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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慎荣一看军刀觉得眼熟,但此时此刻已顾不得寻思下去。

    云澈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一看就是在水里泡过许久,薄薄的棉衬衫上,血印子已经糊了,紧贴着皮肤,把锻炼的紧实漂亮的肌理勾画出一道道清晰的纵横线,有些凌虐的味道,衣服上沾着许多应该是海水里漂浮着的海草一类碎屑。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笔直地站了会儿,面无表情,眼底杀气如有形体般泛出来,狠狠盯着云觞。叶慎荣一看那蓄势待发的目光,知道现在劝什么都没有用了,那是必定要见血的眼神。

    就在云澈扑上前,把云觞轻易地掐着脖子提起来时,叶慎荣脑子来不及思考,急忙跳起来,扑上去拦住刀势!

    原本仰躺在沙发上的云觞被整个拎起来,几乎双脚离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也不挣扎,好像故意没有躲避。云澈拿刀的手被叶慎荣抓住,但捏着云觞脖子的那只手却发狠地加重力道,不一会儿,云觞脸色便泛出痛苦的青白色,唇上血色褪尽。

    云澈是练过功夫的,那手指看起来修长纤巧,掌下力道却可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当场颈骨折断而死!

    叶慎荣慌不择言,吼道:“松手,云澈!他在发烧,身体很虚弱!你要他的命,我饶不了你!”

    云澈被怒气熏黑的眼睛忽然透了点光出来,唇齿紧紧抿合,眉头微蹙着似乎在挣扎。但下一秒,他却猝了一口血沫出来,越发狠戾地掐紧云觞的脖子:“好,我们同归于尽。慎荣,我下辈子来找你!”

    他全身那股如狼似虎的狠劲一旦爆发出来,叶慎荣拖也拖不住,被他胳臂肘一挤,往后跌出去好几步,后脑勺装在衣架上,顿时眼冒金星,找不到方向了。

    只听云觞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遍体发凉,连忙眨了眨眼,汗水混合着热泪,他又抹了把眼睛,视力才渐渐恢复。就见云澈把云觞摁在沙发上,一米九的高大体格全力压下去,云觞根本无路可逃。

    这架势一看便知是下定了决心要杀人了。叶慎荣这才察觉到云澈那股狠劲根本不是头脑发热,他很冷静,而且已经义无反顾,眼睛黑得如同两点墨,冷得比刀光还渗人,这是一双沾了腥的眼,绝不是第一次杀人的样子。

    他真的会要了云觞的命!

    叶慎荣心一沉,不敢再留余力,全力扑上去拦住云澈。

    刀光一闪,云觞怔了怔,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一阵腥味涌上来,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沙发里蜷缩。

    云澈黑透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渐渐看清没过刀刃的血源头来自于一只男人的手掌。那掌心皮肤略显得粗糙,掌纹极为清晰,附着着一块块薄薄的肉茧,透出强韧的力量,此刻却有一种被暴力血腥残虐过的味道。

    云澈吊起一口气,没有发出声音,视线里只剩下这只血手。

    蓦然沉寂下来的室内响起一声轻微的吸气声,云澈听到抑制在呼吸里的颤抖,惶恐地回头看。叶慎荣握住被扎穿的手掌,肩膀微微发颤,刚毅的脸上混杂着焦急慌乱和惊怒的神情,无奈地看着云澈。

    刚才一片混乱中,他也没算准方位,慌忙地就用手去抓刀子,结果被一刀刺穿手心,现在才觉得痛得要命,简直是傻子行为。

    看着尖利的小刀从掌心没入,自掌背穿出,带出血肉的丝丝猩红,满是受虐的气息。他眼睛被热汗刺得发痛,眨了眨,熏着一股热气,看了眼沙发上的云觞,再看了看面色惨白的云澈,苦笑了一下:“我没事,你出去,云澈。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房门没关,随时可能有人会进来。

    云澈满脸凝固着悲愤慌乱茫然的表情,杀气冻结在眼底,因为激动的缘故,面颊充血,反而红艳艳的仿佛刚经历过一场□。他还未清楚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他想明白时,脸上又浮现出羞愤,手掌在胸前抓了一把,看看叶慎荣,醉了似地踉跄往外逃。

    叶慎荣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只觉这个高傲的男人忽然失魂落魄得仿佛要决然离去,心里一揪,顾不得云觞和手掌上的伤,担心地追出去。

    云澈一直逃回房间,匆匆忙忙关上门,叶慎荣被拦在门外,呆望着紧闭的房门喘了片刻,总算情绪渐渐退下去,脑子也清醒了过来。

    他低头看看被军刀捅穿的手掌,掌心处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掌纹向四周漫开,好像铺开了一张红艳的画布,满手都是血,一滴一滴地,随着颤抖落在地毯上。

    这样子要被人看见,非以为发生了凶杀案不可。

    他咬牙把刀□,收进衣服内侧袋,卷下袖子遮住流血的手。悯轩闻声奔过来,却一眼看见他手掌的伤,吓了一大跳:“叶先生!出什么事了?”

    叶慎荣深深吸了两口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既迷茫又焦虑地低喘了半天,才勉强道:“去问剧组的医护人员拿急救箱过来,要纱布和消毒药水。还有,云澈是不是……”

    “什么?”

    叶慎荣咽了口气,摆摆手:“没什么,快去。”

    “是!”悯轩急忙飞奔出去。

    叶慎荣在门口站了片刻,刚要敲门,房门却自己开了,云澈出来低头,视线直接定在叶慎荣流血的手上,瞳孔骤然一缩,眉宇心疼地皱起来,二话不说把人拉进房间。

    他房里就有急救箱,是他自己带过来的,箱子里什么都备齐了。

    拉着叶慎荣坐到沙发上,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提来急救箱,取出镊子和纱布先止血。一边在做这件事时,一边手却抖得比叶慎荣受伤的手还厉害,完全不见往日的淡定。

    叶慎荣反而轻松地笑了笑:“没扎到骨头和筋脉,你别担心。”

    云澈欲哭无泪:“我伤了你,你还反过来安慰我。你这样,反而让我更内疚,恨不得被你捅几刀子。”只觉心脏快承受不住了,他沉默下来,揪着眉头做完处理,平常对待任何事都能狠得下心肠,现在却不敢在包扎的时候下重手。

    不裹紧一些是止不住血的,叶慎荣叹了口气,从云澈手里接过纱布自己缠,“你看到我在他房间里和他独处,是不是气得发疯了?云澈,他想让你怀疑我利用你,所以刚才故意……”

    “我有那么容易中他的诡计么,傻瓜。”云澈悲悲凉凉的眼睛里却生出一股宠溺的笑意,方才的那股煞气已全然不见,清清朗朗的显得极为温润,手指轻轻弹了下叶慎荣的额头。

    叶慎荣被他肆无忌惮哄人的宠爱举动弄得面颊发热,老脸有些挂不住,耳根慢慢红了起来,不好意思抬头。

    云澈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我今天手里拿的是把枪,你也替他挡子弹吗?”

    叶慎荣微微一呆,眉心拧在一块,表情苦不堪言。云澈看到他这副表情,心比刀扎还疼,伸手用力地,仿佛彻骨般抚摸过叶慎荣被汗弄湿的头发:“你个傻子,他那么对你,你还执迷不悟爱着他。”

    叶慎荣无力地笑了笑,打好纱布,虚脱一般仰面瘫在沙发上,身体好像漏光了气的皮球,只剩下一具空皮囊,眼神迷茫地望着天花板:“我是太傻了,一直不能从这个恶梦里醒过来,但现在醒了。我总算明白,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做什么事去补救,都不能改变云觞对我的看法。”

    云澈俯身下来,温柔的眼注视着他,微笑地和他额头碰额头靠在一起:“慎荣,你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不要为别人而活。”

    “……是吗?”叶慎荣真的迷茫起来,眼睛浑浊,黯然无光。

    以前,所有人都认为他狠毒而残忍,控制云觞,逼死裴易寻,杀了裴易寻的二哥灭口,威胁云觞,强迫他和自己结婚……连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他这不是爱,只是自私地想掌控一个自己得不到的男人。他想改变自己,不想再被那么多人讨厌,孤立,和他们为敌。他想告诉那些人,他是有血有肉的,付出过真正的感情,心也常常在痛,只是不愿让人看到他挫败的样子罢了。

    为什么那些人不肯把他当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看待?他从来没有亏待过身边的人,除了接近云觞的那些男人以外,对谁也是客客气气的。他的家族家教森严,父母对他的教育万分严格,他在规规矩矩的环境里长大成人,一直是个优秀的好孩子,祖母疼爱他,父亲爱护他,母亲宠爱他,弟弟崇拜他,在还是少年的时候,他的身上仿佛集合了无数人的爱,让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充满了勃勃生机,他的人生也会一直这么美好,直到遇到云觞,他的世界才彻底崩盘瓦解。

    是挫败感让他一点一点的走火入魔,但他本意并不想伤害他们,只是他在痛的时候,也会想让那些人知道他在痛,痛得叫都叫不出来的感受,只能用别的方式来发泄。

    出狱以后,他更加懂得了忍,可忍到现在,心已经痛得麻木了,他们却还想要他更不好过。

    叶慎荣陷入在混乱的思绪里,忽然感到有冰凉的液体滴在面颊上,怔了怔,眼睛才透出光,在壁灯的映照下,慢慢清澈起来。

    云澈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远远地注视着这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它们里面满满的都是只属于云觞的痴情,没有一点能分享给别人。他在远处望着,觉得无比的孤独。

    想着那些往事,灯红酒绿的世界里,他所注视的男人站在华灯下,目光总是看着身边那个薄情的妖孽,从热血的青年慢慢变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冷酷男人,从不曾注意身周的其他目光,人海茫茫中他们如此错过了无数次。

    为了相遇而付出的那些代价太惨烈,但他无怨无悔。

    不知怎的,鼻子不由得一酸,他不想让叶慎荣看到他脸上此时一塌糊涂的表情,便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里:“慎荣,你能不能爱我一点?”

    就像小孩子讨糖吃一样,嘶哑的声音仿佛在房间里回响了许多遍。

    “我早把你放在心尖上,可你如果不爱我,我……很寂寞。”

    叶慎荣闭上眼,忍住眼皮下一股酸痛的热流,抬手拢住男人微微发抖的宽肩,男人的长发披在肩背上,抚摸起来是冰凉的触感,一丝一丝,凉透到心骨里。

    只有这个男人,看得到他的心。

    第二天一早,叶慎荣换好纱布,准备去找斯科特导演谈一谈,结果斯科特导演却先来了电话。

    “你在酒店房间里吗?方便的话,我们聊一聊。”

    “当然,那我在房间里等您。”

    斯科特导演平常就不怎么注意收拾仪表,这会儿更是蓬头垢面,脸上带着一宿未合眼的疲态,叶慎荣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自己喝水,两人隔着茶几各自坐在单人沙发上。

    斯科特导演捏着鼻梁骨醒醒神,对叶慎荣苦笑了一下:“我想还是直截了当一点说,早上,乔安琳来找我,她说她无法再和你搭档,拍完这部电影,你让她觉得忌惮。”

    叶慎荣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正色对导演说:“我会想办法再好好和她沟通,斯科特先生,我是十分想演好这部电影的,唐杰这个角色不仅吸引我,对我也十分重要。我在努力,不管和项烽的关系怎样,我会想办法改善。”

    斯科特导演无奈地笑笑:“你们昨天闹成那样,项烽对我说,他现在见都不想见到你,你们的关系还能改善?”

    叶慎荣不急不躁说:“我一会就去找他谈谈,我们之间有误会,虽然以前有点私人恩怨,但都是小事情。昨天我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手里拿着刀要伤害他。海里有鱼,他可能过于紧张,眼花看错了,误以为我手里拿着什么。我一会就去跟他解释这个。”

    斯科特导演没有再针对项烽大腿上的伤刨根问底下去,他埋着头,似乎很苦恼地思索起来。

    叶慎荣等了片刻,给导演又加满一杯威士忌,“只要我和项烽的误会澄清,安琳小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了。斯科特,这部电影已经开拍了一个月,因为这种问题拖延了拍摄,我很抱歉,但我保证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我们不是合作的很愉快吗,对于人物的理解和诠释,我们也还有许多东西可探讨。”

    叶慎荣沉稳干练,能吃苦耐劳,勤奋而且好学,斯科特导演如果但从演员的角度上,几乎挑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合格的毛病。但是演员和演员之间的配合也很重要,而他们生活中的关系也往往影响了在剧中的发挥。斯科特对这部电影的要求不止于叶慎荣把唐杰演得传神,他还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事。

    “我很抱歉,慎荣。”斯科特导演用亲近的口吻说,“云觞是这部电影的艺术总监,我尊重他的想法,而且,他是我多年的朋友,我们合作过很多次,在过去的配合中,我充分信任他的眼光和建议。他向我建议,这部电影如果要达到我理想中的效果,必须把你换掉。”

    外国导演说话毫不含糊,叶慎荣虽觉得面子上有点尴尬,不过因为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也从容地微笑了一下,显得体面而礼貌:“现在如果更换唐杰的演员,所有的戏都要重拍,这不是损失很大吗?”

    斯科特导演神色毅然:“我会和制片人以及投资方谈谈,但我对电影精益求精,不能容忍有瑕疵。我希望唐杰和肖那种刻骨的羁绊能在荧幕上感动所有观众,他们是这部电影的灵魂人物,必须表现完美,才能令电影有感染力。你应该也明白,这两个角色是不能勉强凑在一起的。”

    所以,要换掉他,而不是换掉项烽?

    叶慎荣内心发寒地冷嘲,面上则表现出了失落的情绪。

    斯科特导演安慰他:“你是个好演员,我也认为你是最合适演唐杰的人,但有些事不能勉强,对一部电影来说,并不是只要其中一个角色演得好,就成功了。”

    叶慎荣勉强笑笑:“这个我明白。”

    “嗯。”斯科特导演重重叹了口气,“你还有很多机会的,但这部电影只有一次机会。”

    叶慎荣不失风度地笑了一笑,尽力表现得大方得体。“呃,我能问一问,您可能打算会换谁来演唐杰?”

    斯科特导演爽快地说:“这个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应该会是裴易寻,不过我们还要找他谈了再看。如果你有兴趣,对这部电影有执念,我到是想请你做这部电影的监制,你有许多想法和创意让我觉得很独特,譬如唐杰因为你赋予了他这道伤疤,才显得更有人格魅力。慎荣,你有做监制的才能,如果你有意,我们可以继续合作下去。”

    斯科特导演还不知道叶慎荣脸上的疤是真的刀伤,至今还相信他是喜欢在平常也装成唐杰的样子,对这个角色喜爱到如此地步,许多演员都是这样的。

    叶慎荣暗叹,果然不该多问一句,至于做监制,云觞恐怕也容不下他吧?

    只是这部电影拍了一个多月,如今半途而废,他倾注在里面的感情却是一时半刻收不回来的。

    这些日子,他演唐杰千辛万苦,遇到各种阻碍,一次又一次地忍耐克服,对这个人物早已投入了深厚的感情,现在要拱手让人,心里不免伤感难过。

    这是他的第一个电影角色啊。

    “监制的事,我再考虑一下,稍后答复您。”叶慎荣表面维持着良好的心态,客客气气把导演送出房间,回到沙发上,独自喝了一杯威士忌。

    失落的感觉随着房中孤独一人的安静而慢慢扩大,他也不知怎的,眼睛就有点湿了,鼻子酸酸的,压抑地抽了一抽,抬起手臂盖住酸痛的眼睛。

    当感受到失去一个喜爱的角色,内心空落落的时候,方才感到疲劳那么强劲地席卷全身,仿佛一瞬间,浑身的骨头都酸酸麻麻的,似乎要散架。

    叶慎荣听见手机铃响了,收拾收拾情绪,接起电话。

    悯轩在电话里说道:“叶先生,云总一早在视频会议上说,要停止《末日狼人》的电影制作,现在发生了合同纠纷,公司可能要赔一大笔钱,你劝劝他吧。买断版权又违约冻结项目,会让公司承担巨额赔款,天娱最近股市不稳,如果再出这种事,会大伤元气。我想只有你能说服云总。”

    作者有话要说:云大哥要出来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