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好,尹潜下值后,和同僚在街上的面馆里吃面。
同僚已经三十岁了,有妻有儿,一碗面吃得呼哧作响,还不忘对尹潜道:“我说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就是不成家?这地美人那样多,莫非你一个都不瞧不上”
“瞧不上未免严重,”尹潜摇头笑笑,在面条里加了些醋,“不过心中有人,始终难忘而已。”
“心中有人?”同僚惊诧地看向他,“这么多年了,莫非那女子已经成亲?”
尹潜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开始吃面条。
他长相斯文,虽是武将,看起来却更像书生,因此很受女子喜爱,但这么多年未婚,一直是一个谜题,没人知道为什么,同僚今日才知晓原因。
尹潜无意多说,同僚也不再问,心中觉得好可惜,这么一个大好男儿,也为情所困,脱不开身。
吃碗面,尹潜付过钱,便先离开了,他住的地方离官衙很近,只隔了一条街,他每日都这样两点一线过着,因为是一个大老粗,过得比较应付。
隔壁新搬来了邻居,尹潜无意深交,草草看了一眼便径直回家,这时候,一个小孩儿抱住了他的腿,尹潜低头看去,是一个很白胖的孩子,大概只有两岁的样子,穿着鹅黄色的衣裳,好像不会说话,将他当成了家里的大人。
巷子里有人进进出出,尹潜担心这孩子被拐走,于是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敲了敲邻居的门,“有人吗,你家孩子跑出来了。”
屋内没人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鸢儿,你怎么又乱跑,你看我不打你的屁股!”
听着这道声音,尹潜猛地抬头,女子小步跑过来,穿着浅蓝色的衣裙,面庞娴静而又美丽,与记忆中不同的,只是她梳起了妇人发髻。
贺婉跑到尹潜面前,将孩子接过来,对尹潜笑,“好久不见啊尹校尉。”
尹潜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嘴唇嗡动着,半晌,才哑声道:“皇后娘娘?”
贺婉病故的消息还没传到江南来,尹潜只知道在宫里的贺婉病了,病得很严重。
贺婉弯着眼睛朝他笑,“别这样生疏,叫我贺婉就好。”
她想说的话那样多,想靠近的方式想了一个又一个,最后选择了一个最让人出其不意的方式,才不要弄什么久别重逢的伤感,她要直接告诉尹潜,她来了。
两人说话时,贺婉抱着的孩子忽然道:“娘。”
尹潜抿了抿唇,看向孩子,“这是……”
贺婉道:“是我在路上捡的,他爹娘不要他了,我见他这么可爱,就捡了回来。”
尹潜垂下头,又抬起来,“你怎么来了?”
贺婉朝他眨眨眼,“你猜。”
猜……好像猜不到,尹潜问她,“听说你病了,还好么?”
“你一直记着我啊?”贺婉故作惊讶。
当年因为贺婉入宫,尹潜选择远走,今日再见她,他当不了懦夫了,“是。”
简单的一个字,将贺婉的心都要撞烂了,她玩笑道:“在宫里陛下不喜欢我,我干脆求了出宫,怎么样,看见我是不是很惊讶。”
“陛下……”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最后道,“陛下不懂你。”
“陛下不懂我,那谁懂我?”贺婉问他。
尹潜抿了抿唇,不答话,转而问道:“你独自一人带着鸢儿前来么?”
听见有人喊自己,在贺婉怀里的鸢儿看过来,然后伸手要尹潜抱。
“鸢儿喜欢你呢,”贺婉将孩子递给他,“你抱抱他。”
这个孩子其实细看,与贺婉有两分相似,尹潜摸了摸鸢儿的脸,将他抱到怀里来。
贺婉邀请他参观一下自己的新家,笑道:“宫里的贤妃和我关系好,她生的儿子就是白白胖胖的,我捡到鸢儿的时候他又瘦又小一个,现在没多久也白胖了起来,孩子还是白胖了更可爱一些。”
“我听说你与贤妃不和。”
“那都是假的,贤妃性子温婉,和谁都处得来,她前几日都还给我写了信说想我呢,”贺婉指着院里的一个小秋千道,“她生的霖儿就喜欢荡秋千,我来了以后就让人先给鸢儿也打了一个。”
她前几日看好了屋子,就开始陆陆续续让人修整了,一直到今日,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才出现在尹潜面前。
多年不见,她的心里又怕又慌张,怕尹潜身边有人,怕他早已忘了自己,但是好在,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太多。
她走在前面,后面抱着鸢儿的尹潜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是那样的虔诚与认真,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再次消失一样。
他的所有紧张,都在衣袖下那双颤抖的手上显露无疑。
贺婉带他逛完不算大的小院子,说着自己之后的想法,听说她与家人决裂,尹潜惊了一下,目光中带着心疼。
贺婉状似无意道:“现在只剩下我和鸢儿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轻巧,但落在尹潜耳里,却是那样沉重。
“不会的,”他忽然低声道,“我……我会帮你们的。”
贺婉转过身,视线落在他那张斯文清隽的脸上,“如何帮?”
“如果家里有重活需要做……”尹潜手不自觉握紧,“我帮你们劈柴挑水,搬器具,都行的,只要你想,随时来找我。”
这么久了,贺婉不想再与他错过,她往前一步,理了理尹潜的衣襟,“好,我会来找你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在与她分隔的无数个日夜里,尹潜脑海里回响的,都是她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既然已经错过一次,再能遇见,是上苍垂怜。
尹潜捉住贺婉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碰到贺婉,他将那只手紧紧握住,就连声音都在颤抖,“我说的是,你和鸢儿,我会照顾好的,陛下不懂你,我懂,可以吗?”
包裹着她的那只手温热,贺婉鼻尖一酸,笑里夹杂着泪意,“好啊,那我们母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尹潜将她的手放到心口,郑重承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