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军和钱古在后面紧张地看着,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见罗赫打赢了都很高兴,可见他对那个已经半死的老大依旧意犹未尽地像锤铁砂一般捶打,又有些不忍。
钱古偏转了头,孙建军犹豫着道:“罗哥,算…算了吧。”
罗赫对着炕上的男人啐了一口,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忽听门外有人高声道:“不许打架!号子里不许打架!”
孙建军和陈纪衡对视一眼,说不能打也打完了,你们tm早干什么去了?
“咣”地一声,号门打开,旋风般地冲进三个人,都穿着警服。为首的一瞧摊在炕上的老大,斥道:“谁打架?刚才谁打架?!”
所有人都低着头,包括以前站在老大那边的人,尽皆不言不语。
罗赫从容地坐在炕沿,分开的两条腿耷拉着。
为首的提高声音:“快点说!谁打架?”
还是没有人出声,大家你挤我我挤你,像一群蔫头蔫脑的瘟鸡。
为首的的开始点名:“黄商,是你不?”
那个叫黄鼠狼的连忙摆手:“这怎么说的这是?我哪敢啊?”
为首的看向瘦猴:“侯建德,是谁打的?”
瘦猴缩着脖子,支支吾吾:“我……我可没看见……”
为首的一叉腰,吸一口气提高声音:“好,都不说是不?今晚没饭吃!”
“啊?——”号子里一片哀号,个个愁眉苦脸。
罗赫站起身:“我打的。”
那三个警察明显吃了一惊,没想到年龄这么小刚刚进来的人就会起刺。为首的沉吟片刻,道:“行了,有人认就行。”回头吩咐那两个警察,“去,叫人把赵昕拽走,再把大铐子拿来。”然后转过身对罗赫面无表情地道,“你在号子里打架斗殴,必须得惩罚一下,今晚带着大拷,明天一早摘下来。”
陈纪衡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大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不大一会功夫,又来了俩人,把那个老大抬出去医治;又有两人亮出一样东西来,是根一米长的铁棍,当中两个圆,对着罗赫一颌首:“来吧。”
罗赫审时度势,明白跟警察较劲没好果子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一步一步走过去。一个看守把他两条胳膊拧到背后,分别铐在铁棍的两个圆里,用钥匙锁住。铁棍顶端还有一根链子,套在脖子上。
警察忙活完了,再次警告道:“都给我老实点,再打架,大拷戴一个星期,看你们消停不消停。”
他们锁上号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孙建军慌忙跳下炕,到罗赫身边,摸着冰冷冷的铁铐:“这……这是干什么?”
那根铁棍像剑一样立在罗赫身后,从背脊直竖到腿弯,没法坐;手肘向两侧支起来,躺也躺不下,只能站着。
陈纪衡义愤填膺:“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怎么能这么干?我去找他给你解开!”说着就去用力拍门,喊了半天也没人来。
“哎呀——”后面有人说话了,是那个叫黄鼠狼的,“你们几个别喊啦,没用。”他伸直了腿靠在墙根,“这叫什么知道不?这叫杀威棒。水浒总看过吧?武松林冲,哪个不是英雄好汉,都一样,都一样,进了牢房都一样。”
陈纪衡愤愤地道:“什么叫进牢房?我根本就没犯法!这里只是拘留所,又不是监狱,我们还没判刑呢!他们没这个权力!”
“呦呦呦,你们听听。”黄鼠狼怪声笑起来,“小娃子,你还挺懂法。哈哈,读书读傻了吧?”
瘦猴怪声怪气地道:“什么叫权力?你们被抓,他们是抓人的,这就是权力。你想谈权力,行啊,等你也抓人时再说吧。哈哈,嘻嘻。”
罗赫冷冷地道:“有什么好笑的?”
那几个人立刻闭上嘴,不再出声。
孙建军哆嗦着唇:“这……这可怎么办?”
罗赫定定心神,道:“没事,不就是一宿么?我还挺得住。”
一旁钱古呜呜地哭起来,抽泣着道:“我…我想回家……”他们调皮捣蛋顽劣不堪,可毕竟才十□,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以前犯了多大的错误,也不过是被父母打两下,被老师骂两句,但这次绝非一般,傻子都知道,能进得来,轻易可就出不去了。
孙建军也鼻子发酸,强自忍住了,可也提不起精神来,灰心丧气颓然坐在炕上。
连陈纪衡都心下惴惴不安,他忽然觉得问心无愧这四个字似乎不是那么站得住脚跟。如果仅凭这四个字就能平安无事,那么历史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冤假错案?那么多屈死的人?他望着前面,目光茫然,不知道明天将会怎样?以后将会怎样?自己的学习生涯,会不会就此画上句号?
陈纪衡害怕了,也后悔了。他忍不住看向孙建军,内心隐隐有丝疑惑,为了他这么冲动?至于么?
罗赫沉声道:“总之,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们,尤其是纪衡……”
陈纪衡苦笑道:“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想着该怎么出去吧。”
“出去?”孙建军长叹一口气,“依我看,能不能出去,咱们已经做不了主啦。”
他说这话难听,但却是事实,几个人愁眉不展,都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
黄鼠狼大笑道:“得了得了啊,看你们一个个,跟死了亲妈似的,用得着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瘦猴笑嘻嘻地道:“你还真不害臊,拿自己跟人家比。你瞧人家一个个细皮嫩肉斯斯文文的,明显还是学生嘛,哪像你,又抢劫又偷盗,不是好货。”
黄鼠狼一瞪眼睛:“滚一边去,是好货还能到这里来?”回头问孙建军,“喂,你们干什么了?”
孙建军不太好意思开口,低头不言语。陈纪衡和钱古都保持沉默,只有罗赫大大方方地道:“去厂子里偷钢材,被抓了。”
“行啊。”黄鼠狼眼睛一亮,“好小子,有头脑,不错不错。”
罗赫问瘦猴:“你呢?”
“我么,嘿嘿,嘿嘿。”瘦猴不回答。黄鼠狼道:“他犯的是花案。”
“什么?”罗赫不太明白。“
“就是玩大姑娘,哈哈,哈哈。”大家哄笑。瘦猴讪笑道:“没玩几个,没玩几个。”
“你不说足有十来个吗?”有人取笑他。
“没,真没。”瘦猴不敢乱说话。在号子里也分三六九等,会打架有霸气自然要逢迎,不必多说;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犯花案,也就是强x犯,进去一个揍一个,绝不手软。自打瘦猴被关进拘留所,不知挨揍多少回了,只要新来人稍微厉害一点,都能给他个嘴巴。
号子里最不敢惹两种人,一是杀过人的,而是判死刑或者无期的,其实两者都差不多。
当然,像罗赫这样的,天生带一种戾气,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只有孙建军来了兴致,有心想仔细问一问,瞧瞧罗赫和陈纪衡,舔舔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下午的时候,号门再次打开,管理员拎进来几包东西:“孙建军钱古罗赫,这是外面送进来的,过来领一下。”
孙建军第一个跳过去,翻来翻去找到熟悉的钱包,一瞧里面居然揣了二百元钱,失望地叹息:“送这有什么用啊,在这里能花出去吗?”
黄鼠狼道:“当然能花,可以在狱警那里买吃的,味道好着呢。”他嘴上说着,眼睛盯住孙建军手里的钱,露出贪婪的目光。
孙建军忙把钱包收到衣兜里,妥帖地拍了拍。他这人心大,难受一会就好起来,更不用说现在还有钱,至少肚子不用挨饿了。美滋滋地过去帮罗赫,他两只手都被拷着,不方便拿。孙建军道:“罗哥,我把钱给你放兜里了,一共一百元。”
钱古也忙着揣钱,收拾换洗的衣服。陈纪衡忍不住走过去问管理员:“请问,有人给我送东西吗?”
“叫什么?”
“陈纪衡。”
管理员摇头道:“没有。”转身离开,锁好号门。
陈纪衡僵立在那里,像一具竖起来的尸体。
孙建军凑过来道:“你花我的,都一样。”说着,掏出一百元,塞进陈纪衡的衣兜里。
这一天他们过得度时如年,巴掌大的地方,连一小片天空都瞧不清,十来个汉子。空气混浊不堪,言语粗俗下做。
最难受的便是罗赫,背着镣铐,坐不下也躺不下,只能在地上来回溜达。连小便大便都不能自理。
只有亲身经历过这些,才能知道什么叫自由,才能明白正常的生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罗赫来来回回地走着,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大,神情越来越焦躁难安。像一只被缚住手脚困在狭小铁笼里的雄狮,鼻息粗重而压抑,目光暴戾而凶狠。
黄鼠狼和瘦猴他们谁都不出声,偷看一眼罗赫都不敢,生怕有一点点异动都会引火烧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管理员的声音:“睡觉,都睡觉。”
一屋子人如蒙赦令,抻开炕边的破被褥躺下。陈纪衡鼻端萦绕着陈腐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闭着眼睛等了好半天,也不见熄灯。
他探出头,冲着瘦猴那边叫道:“哎,把灯闭了吧。“
“闭灯?”黄鼠狼难以置信地反问,随即哈哈笑起来,“他还要闭灯。哈哈,哈哈。”
瘦猴尖着嗓子道:“拘留所和监狱一样,电灯24小时都亮着,怕你造反。闭灯?别做梦啦。”
孙建军气得骂道:“我靠,这让我怎么睡?!”
钱古眨眨眼睛,又哭了。
陈纪衡颓然躺在生硬的炕上,望着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炽光灯亮得几乎灼伤眼睛;耳边回响着罗赫沉重而又阴郁的脚步声和钱古压抑的抽噎声还有旁边那群人丑陋而乏味的鼾声。他的心像坠满了沉甸甸的铅块,一直落到谷底。
自己还能不能从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