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的极快,这个夏季她才觉得开始便又入了秋,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身子的缘故,她近来特别怕冷,即便是在前些日子的热天里,她也时常觉得背上发凉。
魏从南又过来了,无疑是楚梓霖请来的,慕初想着苦笑,他为了这个孩子,倒真是用了心了。
“楚夫人可有什么不舒服。”自从甄研欣离开之后,这楚家再没有大夫人,而宋慕初依旧是个妾室,大夫人的称呼她不能应,楚太太自然也不许。思来想去,静安人再说时,便指了楚夫人,楚家唯一的夫人,不关乎大小名分,就是独一。
这些天来魏从南反复问着这句话,她身子弱,有些不舒服自己忍着他也是不知道的。
“没有。”慕初不假思索答道,连停顿都没有。
楚香站在一边,她虽说从未有过孩子,却也知道这怀着身子不是件轻松的事,哪能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慕初,有就要说出来,魏医生会帮你治好的,你现在身子将近三个月了,身体又比平常人的弱,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慕初并不答,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一条纯金链子,看样式和黯哑的色泽,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这些天她连房门都不出,成天成夜的看着那链子。
楚香一个叹息,给魏从南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离开了。
楚梓霖一直坐在她身边,而慕初似乎压根就没发现他,好像这屋里就她一人一般,而楚梓霖却知道,她是恨他,不能原谅他,只是事情走到今天,也不是他想的。
“慕初,你这样闷着不说话,对孩子也不好的。”
慕初听着身体虽没动,但眼波明显凝滞了,仿佛在费神想些什么,一时间难以回神。
楚梓霖去握她的手,慕初没有反抗,手心冰凉的很,连指尖都带着凉意,楚梓霖蹙眉,她体质一直偏寒,只是以前却也不像现在严重。
“你将近两个月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了……慕初,我知道你怪我,可你告诉我还有多少个两月你才会说话,你告诉我,不管时间长短,我好在有个盼头。”
这一刻的她才算回神,那清湛的眼神仿佛从梦中清醒一般,手从他手心抽出,人也起身离开,只是无论怎么走,她都走不出这间房子。楚梓霖为了以防万一,已经让人把各个窗门都钉牢了,他平时一直在家,倘若偶然不在,她这门外也是站了几个人的。而环视屋内,连一件可以伤害人的物件都找不到,他为了这个孩子,还真是费尽心机。
而楚梓霖依旧坐在床头,直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愧然心酸,半垂着眼帘又说道:“如今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咱们间还是有一辈子那么久,你总不会一辈子不理我,我年龄比起你大了几岁,注定是比你早走一步的,就算等到死又怎么样,我不信在我最后一口气时,你还能像今天这样。”
楚梓霖说完起身出了门,房门打开有明亮的光线照进来,只是一瞬,又被厚厚的门板掩了去。慕初心头凄楚,这两个月来第一次开了口:“原来今日天晴的那么好……”
她的话并非是自言自语,门外楚梓霖未走,他靠着门板站立,在听清她的话后,紧闭的眼睫下渗出一点湿润的光亮。
楚香送走魏从南后不放心便又想着来看看,谁知一上楼便瞧见他站在外面,双手克制地握成拳,面上还有纠缠郁结的哀伤。
楚梓霖见到是她微微直了直身,二话没说下了楼。楚香一路跟去,最后两人停在园子里。
“别再关着她了,她再这么压抑下去不行,刚才魏医生跟我说,倘若她一直这么不见好转,疯了都是有可能的。”楚香说着抱了抱手臂,刚下过一场雨,明明前几日还闷热的,经过这一场雨,温度突地便降下来了。她今天穿着纺纱的长袖裙子,碧绿的颜色长至脚踝,纺纱质地轻薄,经风这么一吹儿,还真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时节穿丝绒旗袍想来是很好的,只不过自从那次楚梓霖说了之后,她再没穿过旗袍,楚家也极少再见旗袍,除了母亲整日里穿着,甄研欣在时也会穿,好的是她们不到慕初哪儿去,即便穿了她也看不到,即是看不到,便不会触景伤情了。
楚香左等右等了半响也不见他说话,楚梓霖背对她,她也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索性走到他身前走,看着他又郑重说了一遍。
“梓霖,我知道你爱她,不想她受什么委屈伤害,但许多事哪里是你一己之力就可以避免的,你这么关着她表面上虽好,却也不能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她两个月不说话,是有恨有怨窝在心里的呀!”
楚梓霖闻言沉重叹气,她说的他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想这样关着她,像个犯人一样,他看着也于心难忍,只是没有办法,他只盼着有一天都能平静下来,一切归同往昔。
“大姐,我不关着她,可能这个孩子明天就不在了,我知道她对我有多恨,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放她自由。”
楚香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可这儿怎么也不能算个好方法。
“你难道要一直这么关着她,直到她生下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这一切都顺利,事后她又该怎么原谅你怎么面对那个孩子,毕竟,那是你逼着她生下的,并非她自愿。你不是女人,你虽然心疼她却也不能感同身受,若大姐现在唤作是慕初,只会分外迷茫,一边对你有情,一边又放不下母亲的死因,恨你时你却对我加倍的好,只是你的好已经变了质,变的强抢霸道,再加上种种包括甄研欣,还有这个姨太太的身份,我只试图想象都觉得不堪忍受。”
楚梓霖听着扒着头发缓缓蹲坐在地上,弥漫全身的疼意已侵入了肺腑,这辈子再难甩开。
“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这样,她一直逼我,我能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她离开,那次她逃走去了刘家,我到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仿佛她下一刻就会离开,过着她一直想要的日子,而我,她则会恨上一辈子。”
“大姐不是第一次劝你了,关不关你自己思量着来吧!这种事本就难说,我并不反对你方才的话,或许明日,那个孩子就不在了,她现在这样想不开,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发生,毕竟第一次,她毫不手软,从那时,我们就该懂她的坚决。”
楚梓霖默默出神,眸中尽是深深怜惜。
“梓霖,她这几日吃东西可还好?”楚香突然问道。
楚梓霖默不作声,只是摇头。
“难怪,看她越来越瘦了,这样怎么能行,生孩子是要力气的,她现在身子还不明显,等再过两个月要还是这样,那可有的她受苦了。”
“能想到的全做出来了,她根本不吃,会喝的只有白粥。”
“那能有什么营养,难怪会这么瘦了。”楚香听着忧心,这是个麻烦事,谁也不能代替她去吃,营养也补不到她身上。
“等地上雨水干了吧!等地干了后你带她出去走走,看会不会好一些。”
“我知道。”
楚香叹息,后又微微举目,深嗅园子里的花香,入秋的许多花都败了,楚家几颗桂花现在倒是开得好,飘飘散散似乎走到哪儿都闻得到那醇香。
“你等会儿回去时折一株桂花拿走,以前听人说这桂树是宝树,增贵气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拿了。”楚梓霖拒绝。
“怎么?”楚香闻言侧目。
“改日吧!改日我带她来看。”
楚香听完会心的笑,能这样最好,只要不心急,她相信慕初总有一天会好的。这什么都需要有个过程,时间长短罢了。
“你能这样想最好,现在快回去吧!多陪陪她。”
楚梓霖点着头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株金桂,终于还是离开,他走后萧玉芬来了,不知她是恰巧来了还是早早就到。
“妈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楚香听着应声,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站着。
“这宋慕初的性子怎么这么固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怎么想不通。”
楚香听着叹息,即便眼前的妇人是她母亲,她也忍不住要为慕初她争这一口气。
“妈,你以后能不再说这种话了吗?她母亲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能别说的这么轻松吗?”
萧玉芬只在一旁翻白眼,一时哑口无言,她今日穿的蜜合色的真丝旗袍,样式跟宋母那次穿的相似,除了颜色不同。
“妈,你是楚家的女主子,梓霖的话你当然可以不顾,可是也别整日穿这衣服到处走,慕初瞧见了只会更恨。”
楚香的话另萧玉芬气恼的恨,敢情她还是个罪人了不成。
“研欣不在了,现在你还不让我出门,怎么,是想把我跟宋慕初一样每天关着呀!”
“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楚香无力。
“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我这么穿怎么了,她整天呆在房里,我无论穿什么她也看不到,再说了,就算看到了又怎样,我萧玉芬要做的事还要考虑到她不成。”
楚香只听不答,心里暗自叹息,原本她还想着看有没有可能让母亲会给慕初致个歉,现在看是没可能了,依照她的脾气,去了若适得其反那还不如不去的好。
“妈,外面天冷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萧玉芬没好气道。
楚香点头,答:“好,那我走。”
一时间园子里只剩萧玉芬一人,何妈找到这里来时便瞧见她气红的脸,服侍了萧玉芬这么多年,她了解的很,八成又是为了二少的事。
“夫人,起风了,咱回吧!”
“嗯。”
何妈跟着萧玉芬身侧,走过园子时她忍不住望了望那一处洋楼,说到底宋忆的死她也有责任的,亏得没人追究。何妈想着低头,那时若不是她拿那件旗袍,怎么会有今天的事啊,她愧对二少二姨太了。
“何妈,你说这香儿和梓霖俩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能看到我了,以前香儿还好,自从认识了宋慕初之后,跟我说话从不是好声好气的。”
何妈回神,想了片刻也不知怎么答,那都是主子的事,她怎么好说三道四。
“或许……太太以后别再替二少做什么决定,就会慢慢好了。”
萧玉芬听完脚下的步子停住,何妈也停住,抬头看她,眼里有些愧疚。
“太太,二姨太母亲的那件事,真的是您误会了。”
萧玉芬听着笑,似乎一点也不生气。
“我没有误会,即便你不说我也不相信那女人有那么大胆子,只是我看不惯她那一家人,想着给些教训,她这么死了我也觉得意外。”
何妈低着头不再回话,什么都比不上太太自己心知肚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