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慕初不放心,所以待楚家的车子一走,宋忆便锁上了门离开。
霍青家跟宋家隔的也不远,还没进门便听到噼里啪啦的碗碟碎裂声。
“这是怎么了?”
刘父听到有动静便转头,看来人是宋忆,刚才的坏脾气也稍稍敛了去。
“大妹子来了,快坐吧!”
宋母略略点头,看了一眼绑在椅子上的刘永宁和坐在一旁的霍青。
刘父似乎察觉他的目光,脸上立刻堆起了复杂的笑容。
“这孩子不听话,丢人了,你别笑话就好。”
“哪里的话,说起来也都怪我。”
霍青连连摆手,起身拿了扫把便清理起地上的碗渣。
“是慕初让我来的,她本想过来,我怕不合适便没让她来。刘大哥把孩子身上的绳子给解开了吧!不是犯人,这一直绑着也不是个事,我想跟他谈谈。”
刘父连叹了两口气,显然是没什么耐性去解了,一手持了剪刀两三下便剪开。
“你跟你宋阿姨出去吧!想通了回来,要是还想不通,这个家你也不必进了。”
宋忆带着他并没有走远,只是来到了慕初以前经常去过的小树林里。
“你知道阿姨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刘永宁摇着头,身上穿的长衫极皱,脸上也带着疲像。
“慕初以前经常会去城东的梨园拾花,每晚拾了大把便把它们埋在这树下,说起来跟楚家的少爷认识也是因为这个。”
“阿姨为什么要答应,慕初跟楚家的少爷根本不适合。”
宋忆和蔼的笑着,像是教导孩子般循循善诱。
“你怎么知道不适合呢?你了解楚家少爷吗?或许在我们心里有钱人的公子哥都是一个模样,但总有不同的。我原本也是不支持,跟你的想法一样,或许是太关心她了,所以考虑的总是比旁人多。但有一晚,慕初跟我讲她们两人之间的事,我又在想,或许那楚梓霖真的跟一般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同,你说,他若不是真心,又怎会甘愿放弃富贵生活带着我们离开静安呢!”
“他终究还是没能带你们离开不是吗?”
“那也是她母亲相逼,情有可原我可以理解,你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你,也希望与慕初在一起的人是你。可是感情讲的不是一个人的感情,这方面我想你们年轻人比我懂得。”
刘永宁久久不语,一直低着的头抬起,唇角微抿,目光幽然。
“你说慕初原本要来,是你不肯,那她可有说了什么?”
宋忆虽替他心疼,却也知道这回子的事不该瞒着。
“慕初觉得你正值娶妻生子的时候,不该为了她耽误。”
“那少爷对她好吗?”
宋母点着头道:“看来是极好的,我的女儿我了解,倘若她不幸福,那眉梢眼底怎么也隐藏不住。”
“那伯母可否答应我,若有一日那人负了她,我便娶她。”
宋母一窒,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心思,只是,这样一来她若答应了,那往后的日子他该有了期盼,这也不是好事。
“你这孩子就是这么让人心疼,只是你可知道,你对她用情多深,她便对那少爷用情多深,将来那二少爷若真负了她,你忘不了你以为慕初便忘的了?”
刘永宁闭眼,回旋心尖上的一丝痛楚,猛然深陷,像是生生勒断了什么。
“伯母连这些奢望都不肯给我。”
“不是我不肯,这人总要面对现实,如果你真心为慕初好,那便盼着她能一辈子幸福美好,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这才是真感情。”
“我就是对她有真感情,才盼着她不要进了那深宅大院,有钱人家少爷的感情总是不专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来也不知有没有十年。慕初心性纯良,根本不适合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下去。”
“我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想着你不要去楚家闹便好了,慕初本不受楚太太的喜欢,你若去了,那她的名声就毁了。”宋忆说完便离开,这话说的多了也不见得好,留他一人好好地想,没准还能想通。
楚梓霖近来一直忙于公司的事,自慕初入了楚家,他倒还不如婚前陪着她的时间多了。
“今天我把事情交给大姐暂代,好不容易空下来一天,我带你去街上走走吧!顺便添些东西,你先想想要买些什么。”
慕初刺绣的手一顿,抬头瞧着她,眼眸如山涧清泉般明亮,欲想应答的话儿刚要说出口,那边又硬生生忍住。
“这样不太好吧!你好不容易空下来一天,还是在家好好休息。”
楚梓霖凝望她,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刺绣认真看着,绿叶衬着红花,女子刺绣,总像是把密密的心思也绣进去一般。
“你是担心母亲说话,是不是?”
慕初话一噎,默默低下头。
“你不用担心,你是我妻子,我陪你理所应当,没人会胡说什么的。”
“那领我去园子里吧!我很喜欢哪儿,我什么都不缺,不必出门了。”
楚梓霖目不转睛的看她良久才点头,晦暗眸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被他牵着走,倒也没想那么多,直到他说话,她才察觉出不对劲。
“慕初,你可知道,有些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些,多粘着我,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你是十分需要我的。”他走着脚步不由自动的停顿,头却没有转过来。
慕初一窒,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有些鼻酸,不知是为了什么,仿佛有诸多委屈无处倾诉一般。
“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左右为难,如果是那样,你就是给了我天下,我也不会高兴。我是女子不懂你们男子的事业,但也只想着,能少一分麻烦你,便少一分麻烦你。在这个家庭里,不是只有我一位是你的人,我多说一句怕都是错的,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做,也只有这样,旁人才挑不出我的错,我是想一直陪着你,二少难道不懂?”
她说的动之以情,楚梓霖听着垂眸,蓦地转身将她拢进怀里,下巴搁在她额头叹气。
“对不起……,我就是心疼,看你不是去了大姐哪儿便是窝在房里,仿佛这楚家事你的牢笼,我不忍心。”
慕初眼眶湿润,他都这样子说了,她还能多要求些什么呢!这么替她着想,比起那甄小姐,她不知有多幸福。
“自从城西回来,你便不高兴,我没有问,现在却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了?”
他眼眸略显怔仲,视线略向别处,眸光也变得幽暗难懂。
“你有心事,我怎么能高兴的起来,我也一直不问,就等着你主动说,如果你提了起来,我若不问,你准备说吗?”
慕初的身体一僵,想是心里的秘密被他给窥探了去,霎时耳后热潮涌起。
“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楚梓霖幽幽的叹气,手臂将她的身体受的更紧。
“你在内疚,你觉得那姓刘的为你吃了苦头,你于心不安,很自责。”
慕初蓦地抬头看他,她原本只是那么随口一问,没打算告诉他,却不想他早已知道,也早将她的心事看在眼里,她却还在装糊涂。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外面回头的时候,你和母亲刚好提到,我听你语气焦急,便知不是一般的事。”
她从完连忙从他怀里退出,眼眶里晶晶亮亮的满满皆是不知所措。
“梓霖你听我说,我跟刘大哥没什么的,你不要误会。妈的确很喜欢他,他为了我这样,我也的确很自责。但……也只是自责,你能明白我吗?就跟你对甄小姐一样,你永远给不了她要的,所以即便你对我说她做了错事,你却依旧容忍她。”
楚梓霖伸手又将她揽住,这下才真正笑开了来。
“小傻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不相信你……”
他不生气?察觉到这一点的慕初,脑袋有些混乱,那么母亲为什么说男人都十分小气?
“我以为你不高兴,是以为我对刘大哥有情?”
楚梓霖笑着放开她,看她映在阳光里的清湛眉眼,突然想起往时流连百乐门,那满池的衣香鬓影,金玉绚烂,如今看来竟也不及她独特的风姿万一。
“你当我有多好的自制力,若真以为你一心二用,却还能这么平静……,你以为我是圣人?”
慕初嗤地一声笑开,看来是母亲多想了,他这个大少爷很信任她嘛!
“我母亲不可让你知道,怕你误会,更怕这话穿到旁人耳中,我更不能立足。”
楚梓霖略有所思的点着头,稍稍一想也觉得他那个岳母考虑的在理,母亲正愁找不到她的错儿。
“你母亲说的对,这话万不能跟旁人提及,在楚家,除了我一个男人之外,再别提到第二个。咱们母亲看起来洋派,实则思想传统,大姐年幼时父亲为她请了位家教,想着家里有条件,便不必去租借的私塾读书。后来大姐在餐桌上提过两次,说那先生教的极好,却又是个男人,咱们母亲后来便找着错儿将人给辞了。”
慕初听着觉得不可置信,这岂不是有些欺负人?
“大姐对母亲……”她说了一半便停住,考虑了下还是作罢,却不料想楚梓霖倒接的顺口。
“大姐表面上看起来格外孝顺,那也是在父亲走了之后,我记得以前,她也是极有主见的新式女子,喜欢的便去追,不像现在,总瞻前顾后。”
“大姐的确孝顺儿,我以前也觉得自己很孝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反对家里人的话,但自从认识了你,便大大改变了。”
他摸着她的脸低头亲吻,心上是说不出的满足,她为了他改变,只为他一人。
“大姐可有想过再嫁?”他亲吻空隙,她微喘着气问道。
“没有,我问过了。”楚梓霖刚说完便发觉不对,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她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慕初捂着嘴笑他,跟他再是姐弟也终是男女有别,再说这种儿事她怎么好坦白说。
“二少一向聪明,怎么会主动过去问,她说没有,便真的没有吗?”
“难道说真的有?”楚梓霖怀疑的瞧着她笑的跟猫儿一样,觉得不对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跟她在一次这几次,我倒是听她提起过几次魏医生。”
魏医生……难道是医院里的那个年轻医生?
“梓霖,你不要再去问大姐了,我想她自己都还不确定,这是我自己猜的,我看的懂她的眼神,那里闪着愉悦,这不是装出来的。”
楚梓霖看着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原本也不打算干涉,这些年她一直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不出来,现在也不差那一时半会。
“我带你去园子里吧!”
她点头,任由他拉着走,只是花园里早早便坐了人。
“梓霖,你怎么来了?”萧玉芬一见来人便新奇的问着,待看到了他身后的人,神色又遽然冷下。
“女子就该待在房中,而不是每天闹着要丈夫陪着。”
这话任谁都听得出是说给慕初的,她稍稍转头看了一眼楚梓霖便又立刻低头恭恭敬敬道:“母亲,姐姐……”
“这不管她的事儿,是我非要带她来的。妈,这都碍着你事了吗?”
“你……”萧玉芬动怒,没说完的话被甄研欣截了去。
“妈,你不要动气,这梓霖好不容有一天在家,不要闹得不愉快。”
甄研欣今日穿着一袭喜鹊报春的旗袍,大片的刺绣在腰身上显得身材十分窈窕,她步态轻盈的下了石砌的阶梯,看着慕初头上的白茶,眼波一转便有了点子。
“母亲你瞧,还能有谁长的如妹妹儿这么水灵,用古人的诗句应该可以说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萧玉芬气着坐下来喝茶不接话,眼睛却时不时的瞄向慕初。小门小户里出来的穷娃子,亏得生了副好皮相,否则哪有机会进来楚家大门。
“哎……不过这古人作诗就是奇怪,有的比喻巧妙,有的却不好。不是还有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嘛!”
楚梓霖听罢眼眸狠光一闪,抬手抓住甄研欣的脖子,这一举止让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
“梓霖,你怎么了?”慕初问着,看他暴怒的脸庞,不知怎么回事让他顷刻间就变成这样。
他像是没有听到,手上的力道没有松掉分毫。
“甄研欣,你再敢说一句我就先让你死。”
萧玉芬这才听得出是怎么回事,不过依旧惊愕。
“哎呀,梓霖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玩笑嘛!怎么就当真了,快松开,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疯了不成?”
慕初眼睁睁瞧着那甄氏像是透不过起来一般,情急之下上前去掰他的手,只是男子的力道又岂是女子能敌得过的。
“梓霖你快松开,她快不能喘气了。”
楚梓霖眸光一暗,看她不正常的脸色,开口的语气依旧冷厉。
“还敢不敢再说……”
甄研欣想说话,喉咙里却连一个字都不出,只得困难的摇了摇头。
他猛的松开手,冷瞧了她一眼,拉着慕初便大步离开。
萧玉芬看着地上的人很难不心疼,生个儿子这样她也为难。
“研欣,怎么样?我唤人去请医生来看看吧!”
甄研欣反手拉住她裙裾,眼泪默默留下,这一次,他对楚梓霖,是彻底的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