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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梓霖的婚期订的很近,静安的报纸上渲渲染染,各种说法都存在,萧玉芬日日看着却未置一词,他们俩儿本是青梅竹马,结婚还不是迟早的事儿,有什么值得纷纷议论的。

    楚家靠南边的一处楼阁上,楚梓霖刚刚从洋行回来,本想着上来透透气,一站便站了大半天。从这里能看到静安的整个梨园,说来倒也是快,短短几日功夫,这梨花却开的不那么胜了,多数已纷纷落下。

    “二弟……”

    楚梓霖回头,便见到楚香端着两个杯子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站定。

    “大姐怎么来了。”

    楚香莞尔一笑,清风吹摇着她肩上雪色的流苏坎肩,既然是站住不动,便看得出这女子生来便是贤德温顺的。

    “给你送了杯咖啡来,这是舶来新到的货,送来给你尝尝鲜。”

    楚梓霖接过,勺子在杯中轻摇慢转,咖啡的浓香中在空气中陶陶然,绵绵不绝的在鼻尖荡漾。

    “你有几天没去城西了吧!”楚香抿了口咖啡问道,这几天母亲一直安排他陪着甄研欣,不是挑首饰便是做衣裳,他虽不想却也说不得什么,再加上那甄小姐每日天一亮便过来,他就是想去,怕也不得空。这个婚礼……最高兴的人便实属她了吧!她不会不知在婚后梓霖是要纳了慕初去,却不想为何还是这般高兴,仿佛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听着她的话,楚梓霖只是点头,眼睛望着斜前方的一大片梨树,目光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

    “委屈慕初了,不过婚后咱们母亲跟她接触的多了,兴许会慢慢了解。”

    “但愿吧!”楚梓霖叹息般开口,事到如今,他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何苦要管别人怎么看。

    “她怪你吗?”

    “多少是怪的吧!……我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明不明白我的心意。”

    楚香轻笑着摇头,他一直聪明,怎么这会却糊涂了起来。

    “她若是不明白你,又怎么为了你甘愿为妾,宋小姐怎么看也不是攀强附贵之人吧!”

    楚梓霖点头,眼上有一闪即逝的内疚与愧怼。

    “委屈了她,我于心难忍。”

    楚香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感情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能在一起,那便是莫大的缘分了。

    “你该庆幸,倘若大姐也跟宋小姐这般幸运,那就是死而无憾了。凡事要往好的想,你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不要只在乎眼前,甄氏到底也是聪慧之人,婚后久了她自然会发现跟你不是一路人,届时必回自寻路子。眼下你只要跟慕初好好过,那便就是幸福了。”

    “嗯。”

    楚香点头,杯中的咖啡要已凉透,一阵清风吹来,硬生生的便打了个寒。

    “近夏了,这早晚天气还是差这么多,你也别吹太久,早点休息。母亲不是安排明天去挑家具,别到时一脸疲倦叫人碎嘴。”

    “我明白。”楚梓霖答着并不抬头,看神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香转身欲要下楼,正施施然跃过台阶,便又听到身后人的出声。

    “这么多年来,大姐可曾再想过嫁人……”楚梓霖问着转身,不期然的对上楚香错愕的眸子,今夜她穿着白色乔其纱的真丝旗袍,此时身子侧对着他,越发显得弱质芊芊。

    而楚香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话,这么些年来,除了母亲有事没事会提到,旁人倒是从未说过,都知那是一段殇,虽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去揭开它。

    “我没想过,应该是不会了吧!当初我跟他有约,如果他们能在一起,那便再也不相离,后来事发,我虽心痛,却也逐渐死心。你说说……这已经死掉的东西还能再复活吗?”楚香说的悲怆,面上虽笑若春风,眼中却含着泪。

    “大姐还这么年轻,怎么不往开了想……”

    楚香笑他,只觉得他没有亲身经历,所以说的好生轻巧。

    “你福厚,有幸与相爱之人携手终老,自然不能体会大姐的心境,大姐也希望你永远体会不得。……那其中滋味,一旦尝了便生不如死。”

    看着楚香落泪,楚梓霖顿时心生几分萧索之感,她虽平常看着好好地,原来也只是不表现出来。

    “大姐,对不起……”

    楚香摇头,只是苦笑。

    “自从他走后,跟他一起的回忆我常常不敢细想,怕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当初曾也想过一个了断便随了他去,只是刚好父亲病危,后来你又出国,母亲一人在这么大的宅子里便让我回来作伴,没想到这一晃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也亏得那时,才捡回你一条命,若不是父亲出事,大姐当真会做出傻事吧!”

    “当真,在听到噩耗那时起,我便不存活着的念头了。本想着这世上的事都与我无关,但亲情却怎么也断不了。

    楚梓霖听着仰头看着满天星辰的黑夜,久久未置一词。

    楚香又站了会儿下楼,晚时下了些雨,难怪这夜里凉飕飕的,穿过花园时各样花香掺杂一起发出馥郁芬芳,她闻着停住脚,这下了些雨,连空气里都是清爽。现下正是掌灯时分,路边的杜鹃花映着薄弱灯光也难掩彩色光泽。

    她慢慢走近蹲下,绯红色的花朵经过一场春雨更先娇艳动人,只有少数经不住风雨而皱缩破碎,她看着突然想起白居易的一首诗,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药皆嫫母。

    “细看不似人间有……”楚香低喃着慌神,很久之前,也曾有个人这么形容过她,想着蓦地站起身,那一片西洋鹃再不忍卒睹。

    日子过得很快,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之仪之后,大婚的日子便转眼到了。甄研欣是洋派的小姐,结婚自然是用了时下流行的西洋婚礼,只是萧玉芬再是富家太太,传统还是留在骨子里的,总觉得这一片白花花的触霉头,看着不如中式喜庆。

    大婚前一日楚梓霖一夜未眠,好几日不曾见慕初了,报纸上每日在登,她应该看得到,还是等明天过后,再去看她吧!想着从枕头下起身拿出一直存放好的荷包,上头的茉莉依旧开的盛意恣肆。

    “慕初,你千万千万要相我……”楚梓霖咛喃着握紧手上的荷包,心上忽上忽下的不知得失,萦萦绕绕,若有似无。

    静安城楚家办婚礼,排场自然是不用说的,一大早楚家人流便络绎不绝,富家大户几乎全到了,门外乐队站了两大排,看热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接近晌午的时候,扎着花红彩子和纸花的汽车便从甄家驶了来,新娘新郎从车上下来,客人们大声喝彩道贺,楚家一片喜气洋洋。

    楚梓霖穿着燕尾服,新娘则是一身白纱,目光大方,倒不害羞,婚纱是手工定做的,今日的甄研欣薄粉略施,打扮不如往常艳丽却更端庄得体,清丽中带着些难言的风情,绣花头纱垂至腰身更是平添了分温婉的气质。从大门外一路走进都有人撒着花,那模样可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简单作了礼,待证书印了章便是礼毕。

    那天城西宋家里,宋母陪着慕初坐在屋里,桌上还放着这些天的报纸,慕初看着发呆,就是今日了。

    “哎……别再想了,事已成定局。”

    慕初苦笑着慌神,是啊,已成定局。

    “我早说过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靠谱,你偏偏不听,一头扎进去便出不来,你说你这是何苦。”

    “他会娶我。”慕初固执的纠正。

    宋忆闻言也难免伤感,那哪里是娶啊,她这么固执,早晚吃亏后悔的还是她自己。

    “楚家也欺人太甚,就算是进门为姨太太,好差的婚礼总该有个。”

    慕初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一叠报纸,许久后才开口。

    “我不会进楚家去做姨太太,去了楚家,我还是宋慕初,既然楚梓霖不能给我名分,那我就还是宋慕初。”

    宋忆叹着气,只觉得这孩子可怜,只是她不知,在今夜不止一位可怜人。那一晚,甄研欣在房内久久等候,外面吃酒的席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楚梓霖却一直没有进,甄研欣按耐不住便开了门去问,管叔把人换下的礼服交给这位新少奶奶,这才知道人已经出门了。

    这一举动对甄研欣无疑是莫大的羞辱,她猛地抓下头顶的白纱,眼中充斥满是悲凉。

    “楚梓霖,你当真敢这么对我……”

    楚梓霖昨晚喝多了酒,心念一起便换了长衫躲着下人溜出了府里,他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做,似乎今晚,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

    慕初出来开门见是他也吓了一跳,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他不该出现这里,这于情于理都不合,若是被人看到了,免不了又要做上一番文章。

    “你怎么回来?”

    “我想见你。

    简单的几个字,慕初的眼泪已经落下,想开口让他回去,下一刻便已入了楚梓霖的怀抱。宋忆在窗口看着,老半天才摇了摇头,造化弄人啊。

    新婚之夜新浪不见的消息第二日便入了报,萧玉芬在府上怒不可遏,这是多不光彩的事儿,怎么竟教她给摊上了。甄研欣来敬茶时,外面的仆人来报,便说是二少回来了,萧玉芬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作势便要出去问个清楚。

    楚梓霖早知母亲会找她,所以一回来便到她这,萧玉芬刚站起来他便进来,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甄研欣,仿佛她依旧不是应该存在这个家里的人。

    “你还知道回来?”

    楚梓霖早料到会是这么一句,倒也不紧不慢的答。

    “母亲说过的,只要我结了婚,你便不再管我。”

    “那也不是任由你胡来,新婚之夜留妻子独守空闺,你也做得出来。”

    楚梓霖面无表情,眼睛定定看着萧玉芬道:“在我心里,她不是我妻子,不止昨夜她要独守空房,以后日日夜夜都是一样,是她自己要嫁过来的,儿子没有逼她。”

    “啪……”萧玉芬怒极便一个巴掌掴下去,这岂不是胡闹。

    甄研欣站在一边看着,眼上早便是绝望,新婚第一天她还穿着真丝留香皱的红色旗袍,现在看来更是滑稽至极。

    “楚梓霖,你凭什么这么对我?”甄研欣悲痛质问,,她好歹也是甄家大小姐,这件事对她算是千般万般的羞辱。

    “因为你不该嫁给我。”

    就这么一句,便已绝了她的念想,手指狠狠地掐进身体,此时此刻她恨意炽然,这样的羞辱她什么时候受过。楚梓霖,既然你不让我幸福,那么一报还一报,你也别想好过。

    新婚之夜新郎逃掉的消息甄家夫妇也看到了,甄父气的当场推翻了桌子,若不是念着两家世交,这个两个梁子是必然结下的。

    “你就别气了,研儿现在也不好过,我中午过去看看。哎……这些公子哥哪有不风流的,慢慢就会好了。”甄母一边安抚着一边命仆人收拾着东西,口上虽这样说,但心里终归不好受,研欣这孩子骄纵惯了,哪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听说那楚梓霖迷上一个平家女子,过不久便要纳进门的,她还是真是担心,她一个激进便做了下错事。

    “就算风流,也不该新婚之夜出去鬼混,太不像话,这让我们以后在静安怎么抬得起头。这个研欣也是不争气,谁不好偏偏中意楚家儿子,都是你惯出来的,老脸都给她丢尽了。”

    甄母一听这话不高兴了,甄父重男轻女的观念一直很重,当初怀着孩子时便想着是个男孩,想不到生下来是个姑娘,他望女成凤,便一直当男子般调教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