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母咬着牙,眼睛也慢慢湿润,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她平常一直懂事,她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只是自从认识了楚家的人,她渐渐变了。
“丢人呐……街坊若是知道了,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人。妈不希望你以后出去被旁人说三道四,你若是狠不下心来,到最后伤心的还是自己。”
“我知道。”慕初哽咽。
“你自己想想吧!看看那样的家庭是不是我们进的,倘若有一天你真的嫁进去,你也会发现那跟你现在的生活截然不同。或许,到那时你才会发现,但那样的生活,你根本融入不了。”
慕初低着头,她不是没想过,也不是不明白,他们家境悬殊过大,他留洋归来,她不过在学堂读过几年书,他是名门望族,她却与母亲依附着过日子。
“我不再管你了,妈妈不止一次说过,希望你今后能安安稳稳的过日,你可知那个家门你一进,便再难安稳。”
“还请妈原谅我,女儿也只是想尝试一次。”
宋母听完她的话也不再阻拦,她想试她便试吧!那样的家庭,不适合她。
“随你去吧!”宋母摆摆手转身,不再看她一眼。
慕初在院里站了许久,月光透过头顶上的栀子树散落在地面上,斑斑点点。她垂头,生平第一次尝到为难的滋味,她知道母亲都是为她好,只是,她也不是没有试过要放弃。
“二少,我这样子,真的是对的吗?”她淡淡的话问出口,声音似乎透露出一股与夜相似的落寞。
这件事终究没能瞒住,楚母还是知道了,一大早赶到医院便看到躺在床上的楚梓霖,那苍白的神色让她好不心疼,心里对慕初的印象更糟。
“你为了那女人这么作践自己,你这样跟你父亲有什么不同?”楚母怒极,出口的话难免带刺。
楚香来不及阻止,只好连忙转头对楚梓霖使着眼色。
楚梓霖自是看到了,闭了闭眼躺在床上不说话,窗外日光照进,他神色近乎雪白。
“你倒是说话啊,你既然可以为了那女人连命都不要,现在怎么不说话。”
楚香听着母亲的疾言厉色也不知怎么劝阻,这次母亲,是真的发怒了吧!
“妈,我们不要在这吵,这是医院,隔壁又都住着病人,闹开了总归是对我们楚家不好。”
萧玉芬摆摆手,事到如今她什么都不管了,他都没把这个家放在心上,她还在乎什么。
“越大越不懂事,你们都一个样,早些年香儿气我,现在又轮到你。”楚母气极又搬出楚香的事说,丝毫没注意旁边人儿已略显苍白难堪的脸。
“妈,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您为何总是念念不忘放在嘴边……”楚香的声音轻不可闻,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似叹非叹。
萧玉芬闻言更是弄火中烧,自己做过的事儿倒还怕人说了,有本事当初就别做啊,既然放胆做了就要承受的起。
“我有说错吗?看看你们,是不是跟你父亲一个样,他倒好,当初撒手不管了,留我一个妇人辛辛苦苦支撑这个家。你们现在大了,一个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 。你父亲当年迷上个低贱的戏子,你当初又非以身相许那个副官。现在现在连梓霖都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狐狸精给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萧玉芬是造了什么孽,才招来你们这些冤家。”
纵使是楚香这样好的脾气都听不上去,正要开口便见又楚梓霖腾地从床上起身,他神色阴沉紧绷着,仿佛刚才楚母的一番话已触了他的底线。
“妈,我不管你怎么看慕初,但这辈子,我要定她了。”楚梓霖一字一句说道,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我看你敢把她领进门试试。”
“你以为我有什么不敢。”
“你带谁都行,就是她不行。”楚母态度也十分强硬,两人对抗,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楚香在一旁看着,现在这局面说什么都是徒劳,梓霖已经认定,母亲也不可能接受,难道……她楚家终有这么一劫?刚才听母亲说,现在想来似乎真的有序可寻,先是父亲,再是她,现在又换做梓霖……。
“妈,梓霖身体还没恢复,他刚才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我们先回去,等他病养好了,我们再谈这件事。”
楚母没说话,怔怔站了许久才有要走的意思。
楚香搀扶着萧玉芬从病房出来,一转弯便撞见了慕初,她直直看着站住,不知该不该打招呼。萧玉芬也抬头看面前的人,总觉得有些眼熟,毕竟上了年纪,很多事都忘得快,回想了下才记起,她便是那日出现在报纸上的女子。
“想必这位就是宋小姐吧!”
慕初愣愣站着,看着眼前这位珠光宝气的太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慕初,这是我母亲。”楚香出来打着圆场。
“楚太太好。”她连忙点头致意,声音细如蚊呐。
楚香听着笑了,转头看了一眼母亲自顾自地说道:“这样喊便生分了,以后总要认识的。”
慕初低头轻笑,纵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不清楚,她那样身份的人,她怎有资格喊一声伯母。寻思到底,还是太太较为合适。
萧玉芬听着不为所动,只是目光直直打量着,难怪能迷得梓霖神魂颠倒的,竟是如此临花照影的美人儿,只是过分娇艳总归不好,女子过美则近妖,倘若真进了家门,害的丈夫整天不务正业却流连闺房,那更是万万不可的。
“宋小姐身体抱恙吗?”楚母问着,言下之意明眼人都听得明白。
慕初眼眸微微下垂,她原不打算扯谎,只是在看到楚香睇过来的眼神时犹豫了下。
“是的,这阵子身体不太好,便来医院看看。”
楚母听着鄙夷的垂眼,看她手上的保温盒也不戳破。
“妈,咱们先回去吧!今天府上没个主子终究不行,前日里招了几个丫头,刚进府不懂规矩,难免手脚不干净。”
楚母点点头,也不再跟她僵持下去。
慕初转头目送她们离开,心上却又一次慌神,这样子的家庭,她怎能融入的了?
病房里,即使她拼命赶路,一盅汤送到城东也还是凉了,她犹豫着不想给他喝,却被他瞧出心思一把抢过。
“凉了,还是别喝了。”
楚梓霖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喝起,像是很久没吃饱饭般。
“苦了些……不过你做的,再苦都是好的。”
慕初听着笑,突然萌生一种平淡的幸福,似乎她想要的一切在这一瞬都得到了。
“这是养胃汤,由当归白术白芍茯苓半夏藿香砂仁等中草药熬制成的,你酒喝得多,必然伤到了胃。听母亲说,早些年我父亲脾胃不好,她都是熬制了这个汤来调理的。”
楚梓霖听她说到,手不自觉的伸过握住她的,两人相视而笑,那其中的默契,仿似他们便是成婚许久的夫妇般。那一眼便知对象需要什么,一眼便能参透她想说的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楚梓霖看着她喃喃道,仿佛是对着她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慕初的手从他掌心抽回,表情似嗔非嗔道:“谁是你的妻,你可别胡说,免得……”
“免得惹人非议。”楚梓霖含笑着为她接上下一句,看她哑口无言的模样,登时心情大好。
“经过昨日,你还想拒我远远地怕是不可能了。”他说着长臂一伸便将她揽进怀里,一时间情动也不管他的肺炎会不会传染。
慕初在他胸前静静靠着,嘴上虽无言,心上却默默叹息,我要有多大勇气才能继续陪着你走,我尚可不必理会旁人的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但怎能不在乎你母亲对我的看法。想起刚才她令人心寒的目光,她到现在还抛不下。今后这静安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宋慕初是贪得荣华富贵之人,但也只有她清楚,她贪得,不过是一位良人,她贪得,不过是幸福,她贪得,不过是每个人都会贪得。
楚香微微偏头看了看身旁的母亲,自从医院出来后她便没有说过话,看她刚才的样子,对慕初的成见,该是很难放下了。
“妈,慕初……是个好姑娘。”
楚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楚香厉声质问:“谁准你乱说话的?什么不必太生分,以后会认识,你当我傻子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
楚香低头,任由她训斥着,只是隐隐觉得悲哀,她的母亲,为什么总是会被现实蒙住了眼睛,那甄家小姐虽好,却不适合梓霖啊。
“妈,你应该知道,梓霖一旦决定的事,我们很难阻止的。那些年我离家,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要逼得梓霖离家不可吗?”
“啪……”
萧玉芬一个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楚香脸上,她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愤恨不已。
“你还好意思说,真不知道我萧玉芬怎会生了你们两个这么不知廉耻的东西。当年你离家对楚家名誉已经有了影响,这次的梓霖,我绝对不准。照我看,那宋慕初就是个狐狸精,还玩什么心眼儿,这里是静安城最好的医院,看她穿着打扮,生活哪来这么宽裕?”
楚香扶着一边火辣辣的脸,泪在眼眶打转,看阳光下这个庄重贵气的妇人,这人便是她母亲。而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就这么打了她一巴掌,她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楚家声誉剧毁,那么也是灭在她手里。
“妈一直注重楚家的声誉,何时注重过我们。在您眼里,我们自己的幸福比不上楚家名誉重要是吗?”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楚香抬头,神情似笑似笑,刚才的一巴掌已经使得她左半边脸肿了起来,很清晰地指印。
“若真是为了我们好,那就该任我们自由,而不是连终生大事都要听你安排。”
“你……”楚母抬起手又想打,但在看到楚香脸上的红肿时,手蓦地顿在半空中,良久才放下。
“好,你我是可以不管,但梓霖我就一定要管。”萧玉芬说完转身,留楚香一人在原地错愕。
呵……梓霖,大姐本想着尽其所力帮你,现在怕是不可能了。所以一切,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