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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汽车在夜晚毫不减速的驶进督军府,窗外呼啸的风声让汽车在黝黑一片的道路象极了凶猛的豹,跟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样,狂妄霸道似乎这整个世界都是由他主宰。

    她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牢笼,后座上的慕初绝望的回想,这两年来她逃过无数次,可是次次都被他寻回,是该钦佩他的毅力呢!还是痛恨他为什么不放了她。汽车突兀的停下,慕初抬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大力的拉出车厢,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也不似当年的浅语绵长。

    她几乎是被拖着进了大厅的,还未来及站稳就被身前的男人丢在地上,地面上铺着棉柔的地毯,猩红的牡丹,看起来尤其治艳。他的力道太大,即使下面有地毯垫身,但对于刚刚小产的她,跌下去的那一霎那还是令她痛不欲生。

    整个身体像是散了架般难受,眼睛前方的黑暗越来越浓。她苦笑,似乎快要解脱了,只是在眩晕过去的前一秒,下巴被他用力攥起,那样的力度,仿佛是想让她感受他时时刻刻是如何挨过的。

    “说,这次逃走又是为了什么?你就这么不想在这里。”楚梓霖凌厉质问,眉宇间纠结的痛楚那般坦然。

    慕初被他的手臂大力扣着,不得已抬头,正好对上他眼睛里不得纾解的疼痛,那么刻骨铭心,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灼伤她。可她似乎已经麻木,看他这样痛苦,她却只有痛快。

    “二少这般聪明的人还要再问一遍?”慕初极轻的回答,等待他更大的怒气。

    “为什么?”楚梓霖又问,虽然怒不可遏,但出口的声音极轻,言辞中几乎带着恳求。

    “因为我无法若无其事的再待在你面前,楚梓霖,你我之间的仇恨,岂止不共戴天。我早已立誓要你的命,可惜我没能力杀你。”慕初无法自制的指控,一想起初闻时的真相,所有的伦理道德都将她逼向绝境。

    “我只是想要你安安稳稳的待在我身边,为什么就这么难?”

    慕初眨眼,嘴角勉强扯出微笑,目光却分外凄凉。

    “你休想……”

    “你就这么想我死?”

    “是。”毫不犹豫的,她一口承认。

    楚梓霖点头,滔天的怒气逐渐平复,只有那深不可测的眼睛血红到可怕。似乎是慢动作般的,他拿出腰际皮带上的枪,慕初绝望的看着他拿着手枪缓慢走进,眼眸中凝聚的竟不是害怕。似乎在等待,就让他杀了她吧!终于可以解脱,想完,绝望的闭眼。

    “我给你机会,过来杀我,如果这样能使你开心的话。”楚梓霖将手枪放进她无力的手中,替她上好膛,然后对准自己脑门。

    慕初蓦地睁开眼,水洗过的眼睛注满不可置信,看着他毅然决然的神情,曾经一度想要他死的心情竟在这刻有着莫名的松动或者疼痛。

    “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你后悔,我舍不得你后悔,所以迟迟不敢死。既然今日你执意要我的命,那我就给你。我说过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要的我都给。只要我给的起,包括我的命。”

    他铁血柔情的话逼出了她的眼泪,连握枪的手也细微地颤抖,缓慢摇头,连她自己也不知在恐惧什么。明明就差一步,只要她勾动手指,就可以了结他的生命,然后这辈子跟她再无瓜葛,也可逃出他无形的束缚。只是为什么?心上一时间又涌出陌生且熟悉的情绪,情不知所起。她以为她再不会有爱了,只是现下这种痛不欲生又算是什么?

    “慕初,你在犹豫什么?错过了这一次,你又要回到我身边,面对我,不是你最厌恶的吗。”楚梓霖冷静的逼问,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还清楚知道的是她疯了,他也跟着疯了。

    慕初握紧手枪,迷乱的眼睛直视面前这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手指勾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她不是不清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过了这一刻,她会遗憾终生。闭了闭眼,以前一切都在眼前,脑袋越来越重,全身的力气使上似乎也难以拿牢那把没什么重量的枪。

    “呯……”一声巨响打破夜晚的宁静。

    “二少醒醒……”这是慕初昏迷前做的最后一件事,眼睛半阖间听到他的近卫惊慌失措的叫唤声,她总算是做到了吧!接着整个人也跟着陷入万劫不复。

    七年前,静安城。

    一大清早慕初就忙着将这几天赶出来的手绣荷包拿到街上去,今天城东逢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的。城东太远,她平时不常去的,刚好今天得空,但愿跑远点路能将荷包卖完。

    静安城是有名的香城,城中首富楚家炼香更是一绝,她虽是女子见识浅薄,但街坊间的饭后闲语还是听说不少的。静安城制香家族不在少数,但无一能比得上楚家,楚家的胭脂香粉遍及各地,生意越做越大,静安城也因此越来越有名望。许多临近的城里人都会来这边游玩,一边是光顾楚家的生意,二来是看如画的山水河花。

    城东的繁华是城西远远无法比拟的,慕初一路走来,入眼都是些价格昂贵的女孩子玩意。她微笑看着,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只一心想着竹篮里的绣品还有书摊上那本温庭筠的诗集。

    日上三竿,楚家朝南洋楼里的主子才一个个起来,这是个极大的府邸,普通人进去不熟悉定是要迷路的,红砖白瓷的一栋栋房子,连绵不绝的似乎没有尽头。

    “少爷今天在吗?”楚夫人边让何妈伺候着穿上新做的旗袍边开口询问儿子的状况。

    “跟前几日一样,天刚亮就出门了。”何妈据实回答,妥善整理好主子的仪容,最后把镶了甄芳斋钻石的耳环拿出给楚夫人戴上。

    “哎……留个洋回来人也跟着野了,回来是让他继承家业娶妻生子的,他倒好,整天跑的不见踪影。我不明经商,这些年苦了香儿了。”楚夫人略带感慨的说完,在何妈细致的搀扶下起身打量这一身衣服,看了看,眼中是无限满意。

    窗帘还没拉开,所以室外的阳光照不到房间来,只是光看镜子中钻石折射出的光芒,就知道是珍品了。

    “甄芳斋的钻石还是依旧的好啊。”

    何妈笑着点头,跟了自家主子这么多年,主子的心思,她多少还是可以揣度的。

    “甄家钻石是好,听说都是舶来进口的,甄家从小生意做到今日这般,多少还是不容易啊。不过夫人大半月没出门,可知甄小姐她也出落的越发好了。”

    “嗯。女大十八变,自然是越来越标致的,你看甄小姐怎么样”

    何妈笑,“夫人心中早有定数,甄家也是名门望族,甄老爷的夫人跟夫人您是手帕交。况且,甄家小姐跟少爷的婚事是一早我们就心照不宣的。若将来甄小姐真到了我们府上,那可是亲上加亲啊。”

    楚夫人点头,拍拍何妈的手,一脸的满意。

    “他们青梅竹马,我看研欣那丫头对梓霖也是情有独钟,就担心梓霖那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好。我越来越不放心,总觉得他留洋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何妈看着楚夫人笑,没再说话。

    城东梨花园,楚梓霖看着这些年越开越盛的梨花无限感慨。

    “没想到我这一走就是五六年,我刚出去那时,父亲才刚去世不久。”

    杨少锦看旁边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楚梓霖回头笑,带着眼镜的脸显的越发斯文迷人。

    “你这动作是什么意思?那么久的事情了,早没感觉了。”

    杨少锦也跟着笑,看着面前开到荼蘼的梨花转换了话题。

    “为什么我们静安城的梨花园年年开花,却从不结果?”

    楚梓霖也认真的想这个问题,时间良久沉默,他才笑着出声:“在国外,任何诡异的事情不是连上鬼便是连上神。我从不信鬼,那我们这梨花园中必定是住了位梨花仙子吧!”

    杨少锦被他的话逗笑了,看他长的斯文有礼,没想到还能说出这样逗趣的话来。

    “你不信鬼,那你信神?”

    楚梓霖转头看好友一脸取笑,神情变得认真:“我本来不信,可是就在刚才,我看到了,所以我信。”

    “在哪?”杨少锦以为他是开玩笑便也不以为意,直觉地开口询问,好一睹那花仙子的真容。

    “在那。”

    杨少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去,一时间地慌神,竟真以为看到了仙子在世。一大簇的梨花之下,一位少女蹲在地上,身旁放着竹篮,无暇的手指正一朵朵将飘落的梨花拾起放置竹篮。她正对着他们,所以即使蹲着,那容颜依旧看得真切清晰。

    “她在学黛玉葬花吗?”杨少锦提前回过神,看着前面的一幕不禁调笑出声。转头看好友,一时间沉默。许久许久,甚至从认识他起,他就没见过他用如此专注的眼神看过某种东西。

    “二少动心了?……”顿了顿见他没反应他又继续开口:“好歹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怎么美人在眼前也还是抵抗不住啊。”

    楚梓霖静静听着,眼神依旧没有离开过前方人的身影。许久之后,佳人离去,他才移回目光,也重新考虑杨少锦的话。

    “动心跟外貌容颜真的有关系吗?”他反问。

    杨少锦没有开口,静静等待他的下一个观点。

    “她很淡,在一片花海中几乎要被大片的白色淹没掉,也很悠然,悠然到她那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是奢侈。”

    听出好友的弦外之音,他对此也深感同情。

    “你这一辈子是别想只有养花喝茶那么简单了,那样的生活不属于你,你也得不到。”

    “真的得不到吗?”楚梓霖望着前方扪心自问。

    杨少锦笑,没想到他还真当真了。

    “只有一个可能。………你放弃所有,家业包括亲情。不过这一切你怎么做到?”

    “所以我奢望,奢望有一天我能遇到一个人,我可以为了她,放弃全部。”静静说完,楚梓霖回头看一脸无法认同的好友,莫名的笑了。

    “瞧你这表情,开玩笑的……,我是富足日子过腻了才会那样想不开。”

    杨少锦摇头失笑,同楚梓霖一同离开。

    “妈,我回来了。”慕初一推开竹门就扬声喊。

    宋母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女儿的脸充满慈爱,慕初跟宋母生的极像,不管是眉眼,还是神态动静。

    “让妈久等了吧!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啊,我老远就闻到香了。”她撒娇的问,放下手中的竹篮懂事的上前替宋母捶背。

    “你爱吃的竹笋。”

    “猜到了。”她开心道。

    静安城山上的竹笋长的尤其的好,可能跟这里的山水有着脱不开的关系。父亲早就不在了,母亲天不亮便要去临近的山上挖山笋,然后再挑到市上去卖,大山离静安城不近,所以极少人亲自去挖,母亲也常常一走便是大半天。新鲜的竹笋上市一般都会卖完的,她能吃到无非是母亲刻意留下。

    宋母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感受肩上力道适中的惬意,安静了一会,宋母示意慕初停下,将她拉到身前,充满慈爱的看着她。

    “今天下午我回来时碰到你刘叔叔了,他儿子一直在外地,现在说你可能也记不起了,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你叔叔的意思是说,看你哪天有空,让你们见见。”

    慕初立刻就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像是触电般的连忙摆手:“妈,人家还小。”

    “不小了,都二十了,况且我们两家离的这么近,隔了两条街,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我此生没有什么大的愿望了,只想你能顺顺利利嫁人,安安稳稳过日。现在看你天一亮就去卖绣品,我于心不忍啊。”宋母说完便看向搁置在地上的竹篮,神色立刻一变,转头看着慕初便质问出声:“你今天去城东了?”

    慕初点头,她本就没打算瞒着母亲。

    “这孩子,说了这么多遍怎么就是不听呢!城中最近不安稳,你每天天黑回来,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

    慕初吐吐舌头,这话她都听的耳朵起茧了,而且城中不太平她也听了三年了,也没见出什么事啊。

    “妈你不懂了,城西较偏,这些绣品哪次都没卖完过。城东就不一样了,那里住着的都是富裕人家,我这荷包又是手工缝制的,自然热手些,价格也可以卖的高些。我决定了,我以后都要去城东,大不了我每天早起两个时辰,早回两个时辰,这样子您安心了吧!”

    宋母无奈的摇头,对这唯一的女儿总想着她能好。算了,必定大了,还能管多久了,想了想没再说话,转身去了厨房。

    “太好了……”慕初道,终于说动母亲了,转头看那一篮的花瓣,想也不想的便拿着铁铲和竹篮去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