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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两国相印,晋楚王爵

    腊月十一,午后申时。

    年关已近,恰逢晴朗艳阳,照常说,进入腊月后,临安本该一日赛过一日热闹。

    可今年,先有士子哭庙,再有商户罢市,比往年冷清了不知多少。

    到了今日,更是满城惶惶,有如末日。

    青天白日里,临安不但突然锁闭所有城门,且街面上尽是披坚执锐的军士小跑去往四城城墙。

    衙役差人则手持水火棍、铁尺,将摊贩路人往家中驱赶,以防齐军细作混入城中趁机作乱。

    街面上,乱糟糟一片。

    有菜贩被恐慌路人挤倒了菜筐,萝卜菘菜等冬季鲜蔬滚了一地,又被路人踩烂,连声呼喝阻止不得,那菜贩心疼的直抹眼泪。

    也有趁着晴朗天气在城内闲逛的行人,混乱中寻不见了儿女,不住焦急大喊。

    更有泼皮闲汉,或趁乱偷盗、或挤在人群中对貌美小娘上下其手。

    便是有些背景的茶馆酒肆,也不敢再做生意,纷纷闭门。

    能让全城这般惊慌的,自然是东侧联绵不绝的隆隆炮声,以及‘齐军即将攻城’的传闻。

    这炮声,被囚于大理寺的陈伯康听的见;藏匿于相府的吴维正听的见;被关在府衙大狱的顾云棠等周国士子,以及梅瑶、商人苗奎也听得见。

    只不过,这代表了齐国复仇意志的炮声,落在不同人耳中,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皇城勤政殿内,气氛同样紧张。

    坐于御座之上周帝,在这隆冬时节额头汗水如瀑,几乎每隔几十息便要用帕子擦拭一遍。

    某些老臣对此情此景并不陌生.当年丁未之难,周帝只身逃出东京城,逃亡途中为躲避金兵追截,不慎跌入冰河。

    自此后,皇上每遇惊惧,便会汗如雨下。

    下方,秦相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几位重臣却时不时将目光扫向风尘仆仆的万俟卨.若周军此次北伐胜了,大家跟着吃肉喝汤,自不必说。

    可眼下人家胜了金夏,腾出了手来对付咱大周,‘自作主张’的万俟卨和王庶你俩总得给齐国一个交代吧。

    西路军王庶自淮北退却后,至今滞留荆湖路未归,那你万俟卨还不主动站出来消弭齐国怒火?反正要杀要剐是你的事,可别连累大家。

    “诸位皆是国之栋梁,如今齐国水军兵临钱塘湾,谁有计策退敌?”

    周帝低声问道。

    可下方却一片死寂,周帝的目光在诸多重臣身上一一扫过,大伙却一个个斜眼望着万俟卨,完全没有和他交流的意思。

    那意思很清楚,北伐此等大事,陛下却防备我等甚密,只和秦相、万俟大人商议.如今踢到了铁板,陛下也别问我们。

    周帝擦了额头汗水,无奈看向了万俟卨,点将道:“元忠啊,此事如何收拾首尾?”

    虽然叫着万俟卨的表字,但万俟卨却听出了周帝言语间隐隐惧意和急躁皇上和秦相可都是甩锅高手,此事若处置不当,搞不好皇上就要拿自己给齐国出气。

    是以,当务之急便是先安抚好皇上的情绪。

    进宫路上,万俟卨结合鱼山渡前线得来的情报已提前想好了一番说辞,倒也不慌,只听他道:“陛下勿忧,方才得报,钱塘湾内齐国水军战船只有二十余艘,最多可载军士不到万人,以这些微薄兵力,料定他们不敢弃船登岸”

    话音刚落,枢密院承旨罗汝楫,却阴阳怪气道:“此事万俟大人敢打包票么?陛下乃身负社稷的万金之躯,如今距离齐国水军仅十余里,万俟大人却大言不惭‘陛下勿忧’,若出了事,你便是我大周第一等罪人!”

    说到最后,罗汝楫语气渐渐严厉。

    但在场臣工中,却有不少暗道:狗咬狗!

    罗汝楫和万俟卨可谓秦会之左膀右臂中,两人有竞争关系,此次周军北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罗汝楫便迫不及待跳出来要踩万俟卨一脚。

    同是门下走狗,却当着秦会之的面互撕,可见秦相也因此次滑稽北伐损了些威严。

    秦会之淡淡洒了罗汝楫一眼,却朝周帝拱了拱手,道:“陛下,据臣所知,此刻齐国淮北军主力仍在东京左近追剿金夏溃军。以此说来,淮北并无多少可调之兵,这支齐国水军确实不多,若对方强行登岸,又会失了天雷炮之利,想来,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话同样槽点满满钱塘湾紧邻临安,临安城内日用消耗近半需通过船只通过此湾输运,就算齐国水军无力登岸,但任由他们封锁临安水运也不是个事啊!

    不过,因为此话是秦相亲口所说,一时倒也无人敢反驳。

    只有周帝边拭汗边道:“那该如何退敌啊?”

    秦会之已替万俟卨解了一回围,这回又轮到后者开口道:“陛下,淮北此时既无力南侵,所为不过一口气而已,不如许其财帛,请其退兵.”

    又是‘许其财帛’这项大周传统艺能了,众臣心中刚升起一股熟悉的屈辱感,周帝已率先应允道:“可!不如元忠亲自去和齐军谈一谈吧!”

    “.”

    万俟卨脊背一凉,赶紧看向了秦会之。

    罗汝楫等人一副看热闹模样此次周军犯齐,万俟卨自己就担任了东路军主帅,万一齐军见了他气不过一刀杀了,也并非全无可能。

    皇上是在装糊涂,借齐人之手铲除一家独大的秦相党羽?还是没意识到万俟大人此行的危险程度?

    众臣想来,前一种可能性更大.

    关键时刻,还是秦会之站了出来,又保万俟卨一回,“陛下,万俟大人乃大理寺卿,和议之事非其职司,不如请礼部沈尚书负责此事。”

    “.”

    全程沉默吃瓜的礼部尚书沈该,愕然抬头靠北,甘霖老母!

    同日,周国淮南路。

    自淮北军入淮南三日以来,沿淮两府十三县无不望风归附太上皇,直到进至寿春县,淮北军才首次吃了闭门羹。

    齐周之战为汉家内战,非万不得已,陈初不愿强攻徒增伤亡。

    便依照几日来的经验,遣寿春知县陶春来上官裴蔚舒携柴极圣旨,孤身入城劝降。

    这裴蔚舒乃原安丰州知府,于昨日开城投降.不过,用他的话说,此举并非降齐,而是归正了太上皇。

    昨晚,裴蔚舒见到柴极后,好一番痛哭流涕,在场的淮南周官跟着泪湿衣襟。

    裴蔚舒首次提出请太上皇重掌社稷,柴极嘴上百般推辞,却当即擢升裴蔚舒为工部尚书。

    这一下,其余周官还能看不出柴极心思?

    不由纷纷进言,柴极虽未应下,却也金口一开,升官大派送,人人皆得擢升。

    众周官心情好理解降齐说出来不但不好听,且留在家乡的家眷也会受到牵连,但开城迎太上皇,说起来就伟岸光正了。

    裴蔚舒刚得重用,自然想要在柴极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是以,当陈初派遣他前去劝陶春来开城时,裴蔚舒欣然领命。

    却不料.十一日午时,刚刚乘坐吊篮入城半个时辰的裴蔚舒便原路返回,比去时,少了一支耳朵

    中军大帐内,军医边帮裴蔚舒包扎伤口,后者边向柴极恸哭道:“那陶春来言道:己为周官,效忠的乃是一国,而非一人。他还说太上皇当年失国半壁,又被金人所掳,今日又甘愿为齐国前驱,已失了帝王气节,他如今只尊临安政令,余者不认。还还说,再有劝降者,以我为例!”

    近两日,在众多淮南周官簇拥之下,柴极将将恢复一两分帝王气度,闻言脸上不由青一阵白一阵。

    这陶春来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言,便是柴极也忍不住胸膛起伏。

    但十几年来的囚徒生活,让他非常清楚此时处境,不由转头看向了下首第一人.齐国楚王。

    “楚王,这寿春知县阻我义师路途,要不发兵攻下此城吧,楚王以为如何?”

    柴极口吻极为柔和,三日来,一仗未打,陈初也有意打一场立威。

    只是没想到第一仗落在了这陶春来头上陈初是知晓此人的,陶春来和陈伯康为同年,多年来仕途起起落落,不算顺遂,在周国内部也是个又臭又硬的角色,不讨人喜。

    不过,近年来他在陈伯康的庇护下,倒把寿春县打理的不错。

    陈初本以为此人是个有原则的能吏,现下看来,也是愚忠一个。

    未时,陈初命蒋怀熊点齐兵将,准备强攻。

    寿春县守军不足千,蒋怀熊许下军令,日落前破城。

    可是,不待蒋怀熊施展,未时三刻,寿春却突然城门大开

    淮南各府县,统统和淮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陶春来有决死守土之意,但城中军将、士绅却不愿这么做。

    未时中,被自己属下五花大绑了的陶春来,官袍褴褛、黑白间杂的发髻蓬松散乱,押进了中军大帐。

    进帐后,陈初刚让人取了陶春来口中破布,便明白为啥有人要堵他的嘴了。

    “尔等,食周粟,受国恩!如今敌国南侵,却不思守土报国,争先恐后降敌,唯恐损了荣华!与尔等豚犬同朝为官,羞煞吾也!”

    陶春来被属下捆绑时,显然有过反抗,不然脸上也不会青一块紫一块的。

    可此时他傲然立于帐内,言辞激烈地将淮南周官那块遮羞布扯了下来。

    上官裴蔚舒的耳朵正是陶春来命人割下的,此时再见,自是格外眼红,不由上前啪啪抽了陶春来两耳光。

    嘴角沁血的陶春来却怡然不惧,一口血痰吐在裴蔚舒胸前,喝道:“逆贼,可速杀我!”

    裴蔚舒即使再怒,也轮不到他下杀人的命令,不由回头看向了坐于上首柴极。

    柴极虽恼怒陶春来在城内时的狂悖之言,但当下正是他急需重立威信之时,便摆出一副和善面孔,道:“陶春来朕记得你,政宁十二年进士。你可还认得朕?”

    太上皇都主动给台阶下了,那陶春来却一点也不领情,只见他放肆的在柴极脸上看了一眼,却道:“我只认得当年大庆殿中意气风发的太上道君皇帝,却不认得眼前这位甘为齐国鹰爪,祸乱大周的贪生之辈!”

    “大胆!”

    裴蔚舒等周官齐齐大喝,可陶春来却望着柴极,轻轻一叹,又道:“太上皇,你为何不去死?所谓主辱臣死,国耻君亡!你死了,尚可留一世清名.现如今,太上皇难道真的不知齐国是何居心么?国无二主啊,太上皇莫迷了心窍,照此下去,坏的是大周江山!”

    这些话,在场周人,谁人不知?

    便是柴极自己也无比清楚,只是,比起承受了十几年的屈辱后,想要重登九五的欲望,已碾压了所有理智。

    柴极愿意这么做,就算借助楚王之力做个傀儡,也远胜过余生被人囚禁。

    再者,现下他也没有选择除了遵从楚王意志,还能怎样?

    但明白是一回事,当众被一名小小知县质问‘为何不去死’却是另一回事,柴极终于破防,低喝道:“来人啊,将此忤逆之徒拉出去斩了!”

    “斩了!”

    裴蔚舒等人连声附和。

    可帐内.蒋怀熊、长子、铁胆等人自是眼皮都没眨,就连二郎、小乙等亲兵都没有挪动脚步。

    即使张多福、徐鹭等名义上该听命于柴极的周国将官,也纷纷低了头,望着地面出神,好像下一秒地上就会开出花似得。

    见无人听令,柴极不由一滞,也恢复了些许理智,不由挤出笑容看向了陈初,“楚王,你看”

    “啊?哦诸位先散了吧,小乙,将陶知县暂且收押。”

    一句话,群情激奋的淮南周官瞬间偃旗息鼓,鱼贯退出大帐。

    待帐内所有人都离开后,只剩陈初和柴极二人。

    陈初起身,缓缓走到了柴极身前,后者赶忙起身,却被陈初按了回去,随后道:“陛下,接下来你看怎办?”

    陈初居高临下,柴极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屁股,赔笑答道:“三日来,齐周义师进展神速,我军不如继续南下,有朕在,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抵达临安城下”

    陈初却呵呵一笑,道:“此事不急。依本王看,该稳扎稳打,先在淮南重立周国正统朝廷,本王已为陛下寻觅了一批合适官员.”

    此时淮北军主力分散于大凌河、东京两线,仅带两万来人,孤军深入太过冒险。

    再者,拿下更多地盘,短时间内依然要依靠旧有周国官员治理,没甚意义。

    柴极这边,听闻陈初说要帮他在淮南重立大周朝廷,不由短暂失神.方才陶春来的话再次浮现在耳畔。

    不听柴极回应,陈初不由声音大了一些,“陛下,难道本王之言有何不妥?”

    “妥,妥当极了!”柴极回神,忙不迭应道。

    陈初点点头,却又道:“陛下久困五国城,身体需慢慢休养,诸多政事无暇亲理.”

    话未讲完,柴极已接茬道:“有楚王在,诸般事务,楚王可自专。”

    “能为陛下效劳,本王自当尽心竭力。”

    说到这里,陈初一脸苦恼,“然,本王是齐国之王,终究是外臣。名不顺则言不正,日后治理淮南时需下达军政命令,多有不便啊!”

    柴极自然听出了陈初弦外之音.这是讨要周国职事爵位呢!

    但他已是齐国楚王,柴极若要封爵怎也不能比楚王低了.

    柴极稍一思索便道:“楚王可就我大周晋王!”

    自春秋起,王爵封号历来以‘晋秦齐楚’四号为尊,其中‘晋王’又是四号之首,最为尊贵。

    “晋王.妥当么?会不会有点.跋扈?”陈初眉目间满是谦逊。

    “妥当,妥当极了!跋扈?一点也不跋扈,以并晋王之功绩,朕便是与你共治江山,也属应当”

    腊月十二,柴极南归入淮南后再颁一道旨意。

    旨意中,除了任命裴蔚舒为工部尚书外,又任尚在淮北的陆延重为谏议大夫、刚刚从洛阳大狱中解救出来的韩昉为御史中丞。

    跟随陈初近十年始终未出仕的陈景安,则一跃成为大周中书门下平章事,隐相一朝成实相。

    但最令人咋舌的,却是齐国楚王就任大周枢相、掌周国兵马,封晋王。

    以非皇子身份得封亲王的,为周国立国二百载来头一遭.

    一人肩担两国枢相、王爵,初哥儿辛苦了!

    周国朝堂自然无法当日得到消息,但左近淮南府县却麻爪了如今有了安丰知府裴蔚舒等人的背书,太上皇驾临淮南已成为不可争辩的事实。

    临安的皇上是皇帝,这太上皇也是皇帝啊!

    眼下又封了齐国楚王为大周晋王,若晋王率军接收城池,名正且言顺!

    届时,咱们是出城五里喜迎天军呢,还是出城十里迎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