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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最后一名玩家,上桌!

    十一月二十五。

    辰时一刻,大雾。

    泗州薄山官营盐场职工薛来寿拎起自家八岁的女儿,朝屁股上来了几巴掌。

    婆娘心疼,见他真的动了怒,又不敢劝。

    辰时二刻,薛来寿气呼呼的出门上工,路上还在不住叹息,‘娃娃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便不知惜福了!’

    他们一家是宣庆元年自淮南逃来淮北的流民,后被安置在了泗州涟水县。

    涟水靠海,多滩涂盐碱地,良田稀缺。

    不过,她此来却不是来看望女儿和小外孙的,反而是来见王妃的.

    两人见面具体聊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申时中,谭氏出了涵春堂,转去了阿瑜所住的柔芷园。

    肉眼可见的忧心忡忡,似乎和王妃的会面并未达到预期目的。

    苟胜历经多年历练,早已看不出当年为胥吏时油滑气息,只见他起身一抱拳道:“咱们确实正军不多,但尚有数十万经过简单训练的青壮、民兵,周军暗弱,咱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苟胜想起了那年仲秋,三班衙役在鹭留圩赏月吃瓜,那时,见人还有些怯怯的猫儿,便是这样唤自己的,‘苟大哥,我家夫君年纪轻,劳苟大哥平日多多教导照看.’

    但百姓们聊起金夏军南侵却不见任何担忧神色,可见淮北百姓对自家将士的信任,达到了何种地步。

    以此时淮北势力,早不忌讳谈起当年弑杀冯长宁。

    但就这么平和朴实的话讲完,蔡州面临大敌前内部意见分裂,却就此弥合。

    今年五月,阿瑜分娩,为王府添了第五位孩子、第二名男孩,至今未曾与幼子见过面的陈初来信中为他取名‘念’。

    “徐大人”

    二十七日,陈景彦、郭滔儿收到消息。

    苟胜因何楚王私交良好,并不惧徐榜,此时终于忍不住说出了重点,“徐大人!楚王在淮北苦心经营多年,才得来四百万百姓爱戴!若此生死存亡之秋,王妃一家撤离,民心必然散尽,蔡州也定然不保!若王妃能留下与百万军民并肩,蔡州未必会失!”

    可事实上当地秩序依旧,最多只是各类民兵组织最近操练的频繁起来。

    徐榜和陈景彦一时失神.两人当年都是亲历者,人生际遇也都因此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带着对下一代人的忧虑,薛来寿来到了盐场晒盐的盐田。

    谭氏第一时间摇头道:“你父亲呀已抱定了和蔡州共存亡的决心。”

    话已至此,谭氏心知再劝无用,轻轻一叹,抬起双手捧住了女儿脸蛋,疼惜道:“也好,反正你哥、二叔一家,都在这条大船上,不逃便不逃了。生,咱们一家一起生,死,便一起死。”

    申时末。

    薛来寿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约莫半刻钟后,薛来寿莫名心中一警,鬼使神差的抬头看向了海面。

    这场仗,需他们自己打。

    ‘荆湖南路督抚吴贡于二十五日率荆门军忽然拔营北上,一路汇集襄阳军、光化军、枣阳军约七万众,至二十七日情报发出时,周军前锋已进逼邓州新野一线.’

    此时不是批评军统的好时机,陈景彦吩咐一句,又唤人前去请徐榜、刘二虎、苟胜等人前来议事。

    不出意外,蔡州城内城外出现了骚动,有人习惯性的收拾细软逃走。

    蔡州淮北官衙,堂内气氛压抑沉重,且意见不一。

    申时中。

    当日申时,眼眶微红的谭氏出府,直接去了洒金巷王府。

    却不料,任凭她怎说,王妃就是不应。

    这才过去几年啊,竟连咸鱼都嫌弃了!

    明显,周军一东一西两面同时行动,是为了蔡州!

    陈景彦坐在椅上,伸手想要捋须,却摸了个空,“这么说来,此军情已是两日前的了?可有最新进展?”

    蔡州以淮北路、蔡州府、淮北军三级军政衙门的名义张贴通告。

    说起来算是军统失职,实则也怨不到他们.自淮北成势,精力多在北地和沿淮地区。

    那年,她也不过十五六岁吧

    堂内正安静间,忽有门子来报,王妃亲临。

    寄托思念之情,虽满是温情,但比起王府嫡长子那隐含重托的‘稷’字,好像少了一丝期望。

    借着等待几人的间隙,陈景彦转去了后宅找到夫人,一番交谈。

    此时,若楚王挥师南下来援,五十八路勤王义师失淮北主力,必然崩溃。

    谭氏泪珠滚滚而下,阿瑜拿了帕子帮娘亲擦了擦眼泪,却道:“所谓夫妻一体,不正是这样么娘亲要随着夫君,女儿的夫君虽不在身边,但女儿也要守着女儿与夫君的家呀。”

    眼下一日三餐,顿顿有肉这日子你不过,难不成想上天啊!

    可对此,阿瑜却比母亲看的还要通透,只听她柔声道:“娘,一来女儿觉着蔡州未必会丢。二来,若蔡州破,王爷败了.这些年来,他在朝野打压下去的那么多政敌,岂会放过我和念儿?与其等日后受辱丧命,还不如一家人都死在蔡州落个干净”

    徐榜却力主,由军方护送王府家眷北撤。

    如果说此时的陈景彦还算镇定自若的话,那么二十九日军统李骡子递来的一封情报,却让他的心理防线有了一丝裂痕。

    可此时逐渐冷静下来,又觉苟胜说的在理。

    邓州位于唐州西,属京西路辖地但结合淮北最东的泗州刚发现周军登陆,紧接便进逼邓州,陈景彦绝不会天真的认为对方就是冲邓州来的。

    “.说是金国和西夏来了百万大军,团团围住了东京城,咱王爷正率军与他们周旋。”

    可就这么好的日子自家那丫头,今早竟嘟囔着吃腻了咸鱼,偷偷将自己碗中的鱼块夹给了小猫!

    糟践吃食,是要遭天谴的!

    薛来寿因此打了女儿一顿.遥想当年他们一家刚逃到淮北时,那淮北子弟兵端来一碗热粥,女儿顾不得烫,抱着碗哧溜哧溜吃的香甜。

    此处并非可停靠船舶的海港!

    盐场管事经此事后举一反三,甚至又在盐场外建起了豆腐坊,雇佣职工家眷、利用盐场多到用不完的卤水,生产豆腐干、腐竹、千张等利于长途贩运的干货。

    这个意见,刘二虎也不反对总之,在他眼里,楚王一家的安危胜过一切。

    谭氏说到此处,有些说不下去,调整了一下才继续道:“阿瑜,你听娘一句劝,若王妃不走,你便带着念儿走。”

    被驳了的那人也不恼,只道:“嘿嘿,管他是二十多万,还是百万,反正打不过咱王爷率领的淮北子弟兵!”

    军方的刘二虎表态最干脆若周军来犯,蔡州守军必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不想,苟胜却对王妃相当有信心,只听他哈哈一笑道:“诸位大人难道忘了?阜昌七年冬,王爷于城中采薇阁图谋大事时,正是王妃一人坐守鹭留圩!那时王妃尚且不怕,如今我蔡州尚有两千披甲之士,数万忠勇志士,王妃,更不会怕!”

    这话直接把谭氏说的掉了眼泪,阿瑜伸手握住了娘亲的手,随后却笑了起来,露出一对浅浅酒窝,“娘这回淮北凶险,父亲会逃么?”

    “贼人!贼人,海上来了贼人!快去县城禀报.”

    近来,金夏两国同时与齐国开战的消息早已传遍淮北,工人们聊天内容左右总不离此事。

    是以,几人都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

    说来奇怪,东京距离泗州千里,这个距离不近,但也绝算不上千山万水。

    猫儿的话始终不疾不徐,也没有慷慨激昂。

    徐榜当即反驳道:“初步消息,东西两路周军足有八万余,咱们蔡州只有刘指挥使部两千五百人,沿江江树全、史大郎两部又需防备周国水军,不可轻动!这般情形,蔡州如何守得住!”

    可徐榜一听,却连连摇头,“青壮、民兵都没见过血,指望他们真成?”

    “胜,自然能胜!不过,这金国和西夏两国打咱们一个,以多欺少,忒不要脸皮!”

    军统在淮北内部占了不少资源,可这回周军突然发难,却几乎没收到任何消息。

    但苟胜却道:“如今东京外敌我集中了数十万大军厮杀,王妃一家便是逃又能逃去哪里?万一在撤离途中撞上敌军,王府家眷有了损伤,谁担此责?还不如据城而守!”

    直接表明了此时面临的危机局势。

    六一.二二三.一三三.一六三

    “这倒是”

    几位都淮北嫡系,自然清楚此时东京情况,眼下楚王和金夏军的缠斗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便是徐榜,鼻子都微微一酸。

    冲在最前的巨舰搁浅了。

    近年来,五朵金花里,属他存在感最低.除了人初哥儿夫妇,老三、老四谁还喊他二哥啊!

    陈景彦似是为了确认,低声问了一句,“王妃.走不走?”

    短暂愕然后,薛来寿拔腿就跑,一路跑回盐场内平日用来提示上下工的小钟旁,拼命敲了起来。

    几人赶忙走至二门迎接。

    距离岸边尚有二三十丈,一声刺耳吱嘎声直穿耳膜这是木材受压变形的声音。

    周军于泗州涟水县薄山盐场外一处滩涂登陆。

    薛来寿只分来一亩三分地,仅靠这点耕地肯定养不过一家四口人。

    想要发动百姓,至少要先让百姓理解当前情形。

    淮北军余部,自从杨大郎率部北援后,便取消了全部休假、枕戈待旦,处于最高警戒状态。

    “如此军国大事,你父亲岂会儿戏!听娘的话,你快带着念儿回颍川老家躲一躲!”

    今日大雾,不利晒盐,几位早到同僚正坐在工棚内闲聊。

    这才是问题关键!

    他们想不想让王妃留下是一回事,王妃敢不敢留下又是另一回事。

    “那娘亲您呢?”阿瑜又问。

    辰时中,雾气稍散,众人四散,各忙活各的。

    泗州知府唐敬安于当日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组织了民壮随同当地驻军行动,同时以六百里加急报与陈景彦、郭滔儿。

    见状,阿瑜自是猜到自己所言不差,便接着道:“蔡姐姐临盆在即,此时一点颠簸都受不得,我们若要撤离,蔡姐姐定然得留下.姐姐断不会这样做。”

    王妃虽素有贤名,但此时面临满门生死,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那泼天之胆困守孤城?

    陈景彦看完情报,细密汗珠快速沁出额头。

    见了一身命妇的猫儿,几人纷纷行礼。

    阿瑜稍一沉思,既没答应娘亲,也没拒绝,反而道:“娘,方才您去见姐姐应该是没劝动她吧?”

    下一刻,薛来寿脸色陡变。

    阿瑜却侧着身,温柔的替念儿掖了掖襁褓一角,低声回道:“娘,你都说了,我们是一家.姐姐和王爷相濡以沫多年,不管是他俩谁,都不可能丢下家人逃命的。娘亲试想,若一家都不走,就女儿一人带着念儿逃来,日后,我还如何在家里自处,念儿也会被人低看”

    陈景彦得知西路周军快速接近新野时,第一时间让夫人劝说王妃撤离,确实存了一点私心.王妃走了,他的阿瑜自然也就能跟着走了。

    事关生死,谭氏对女儿安危的关心胜过了一切。

    在他眼里,不珍惜吃食,便是不珍惜好日子.想想以前在淮南,一日两餐稀的,有时还吃不上。

    “那也胜过待在死地等死!”

    薛来寿沿着盐田一路朝海边走去,观察结晶情况。

    这算不算钻了政策空子,薛来寿不知道,但却知晓自那时起,盐场的效益一天好了起来。

    “速速增派人手,打探消息。”

    却见薄雾缭绕的平静海面上,一艘又一艘的艨艟巨舰,以锐利舰首刺破雾气,缓缓靠近了薄山盐场外这片滩涂。

    后来,还是泗州知府唐敬安唐青天亲自帮盐场想了个法子.你们盐场的盐不能私售,但你们完全可以在完成盐铁局制定的生产任务后,多生产出一批粗盐腌制海鱼往内地销售嘛!

    二来,淮北势力膨胀过快,情报系统的铺展不足以覆盖齐金夏周四国。

    猫儿慢慢摇了摇头,“我不走。我不晓得行军打仗之事,但咱们当年仅以一县之力,便能胜了那郑乙。眼下,咱们有四百万乡亲可依靠,难不成还怕了区区八万周军?夫君常讲,只要发动了百姓,那便是一片汪洋大海,就算地府阴兵来了,也需溺死其中当年桐山能胜,如今的淮北就能胜.”

    陈景彦强自镇定,李骡子愧道:“尚无.”

    淮北境内平价售盐,是以从盐场收购的价格也高不到哪去,盐场利润低,职工薪俸自然也低。

    “你父亲虽未明说,娘却能看出,他大约觉着蔡州难保了,这般情形下,便是留下蔡三娘子,也好过你们一家在城里冒险呀!万一城破”

    谭氏不由一叹.她来王府,就是受了夫君所托,请王妃携全家先行撤离。

    十一月二十五日,辰时末。

    柔芷园二楼卧房,听娘亲郑重讲完,阿瑜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熟睡的小肉团,喃喃道:“竟到了如此险恶地步?”

    刘二虎的脑海里,却是他和大哥从牢狱中被接回鹭留圩的那个午后.阳光遍洒,猫儿亲自敬了他娘一杯酒,还说,‘以后,官人会带大伙过上好日子的’

    若照以往,得知东京大战正如火如荼,泗州百姓该惶惶不安,随时准备南逃。

    猫儿这几声称呼,让几人恍惚间回到了阜昌七年的桐山。

    巨舰左右迅速放下十余艘小舟,一名名手持刀枪的军士登上小舟,迅速往岸边划来。

    是以,无需再多做准备,郭滔儿翌日便颍州第二旅一部西去,汇合寿、宿守军驰援泗州。

    十一月二十九日,傍晚。

    原本,薄山盐场职工的薪俸可没这么高,最初盐场只产出两种产品,粗盐和细盐。

    淮北如今众多行业皆允民间商户经营,惟独这涉及民生的盐业,属官营垄断。

    “那是你的父亲,也是娘的夫君,他在哪里,娘自然就在哪里!”

    身形笔直的猫儿大方的受了几人的礼,紧接却又是一个屈身万福,随后保持着行礼姿势,温声道:“二哥、三哥,苟大哥,二虎哥.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又到了我等为守护乡梓一战的时候了,如今,我家夫君在东京与贼搏杀,这蔡州、这淮北,便需仰仗各位了.”

    不过,蔡州来的年轻里长却为他介绍了一份盐场职工的工作,每月可得月钱一贯七百文,小日子一下宽裕起来。

    ‘铛铛铛’

    盐场就此蒸蒸日上

    就如今年,薛来寿的薪俸从一贯三百钱涨到了一贯七百钱,且作坊中那些卖相不好的咸鱼、碎腐竹,常常以近乎不要钱的低价售与职工,家中荤腥不断。

    这下,薛来寿彻底确定了.对方并非迷航到了此处,而是故意选在这处并非港口的滩涂登陆!

    谁会这么做?

    只可能是前来偷袭的敌军.

    薛来寿只觉浑身战栗,虽未上过战场,但好歹接受过淮北老兵的基础训练。

    但不管是便宜些的粗盐,还是昂贵细盐,都只能以规定价格售与盐铁局,盐场不得私自出售。

    几人见薛来寿走进了工棚,纷纷打起了招呼,许是因薛来寿是盐场民兵小头领,当即有人向他询问道:“来寿哥,你说咱们王爷能胜吧?”

    当年确实如苟胜所言,王妃在采薇阁情况不明的情形下,一人留守鹭留圩!

    徐榜说不过苟胜,干脆冷哼一声,“苟团练说的好听,那你去劝吧,你去劝王妃一家留下吧!”

    可开口这人话音刚落,却被另一人反驳道:“胡扯!金国一部被堵在关外,东京城外的金军和西夏兵号称五十万,实则能有二十多万便不错了。”

    这回,一河之隔的淮南始终风平浪静,很有些迷惑性。并且,周军东西两路北上军队,尽在军统触角接触不到、又不和淮北搭界的福建路和荆湖路

    一来,周军早在数月前已秘密谋划,做足了保密工作。

    城外大批场坊紧急停工,商户闭市。

    但更多的青壮得知消息后,从场坊宿舍、村庄地头走向了临近集合点,领走了刀枪.

    继大凌河、东京后,似乎又一处战场即将开辟。

    举世瞩目的三国围攻,或者说齐国一挑三的最后一名玩家,就此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