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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你千岁,他也千岁

    十八日午时,东京南熏门外,金夏军南营被破后,除个别小股队伍负嵎顽抗,余者狼奔鼠窜。

    外围警戒的西军刘叔平部马军负责追击捕杀。

    金夏军主力就在一城之隔的北城,是以齐军始终保持着警惕,防备敌军来援。

    午时二刻,得知一千骑左右的铁鹞子自城北而来,陈初带近卫一团、秦胜武十六团两营,自中军转东,负责拦截。

    于城东新曹门外的西夏军军营南三里,遭遇铁鹞子都统细母嵬名所率千骑。

    城南的变故,细母嵬名已知晓。

    但铁鹞子自成军以来,与周齐两朝西军历经大小数十战,野战从无败绩。

    相比姚、焦二人淡定神色,韩世忠却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两位兄弟,咱们莫非要以步卒硬抗铁鹞子?”

    便是老卒,在面对骑兵冲锋时,依然会生出巨大的心理压力。

    不止是那能破重甲的烧火棍,更有长子等人熟练斩马腿的动作.若只长子会使这一招,还可以说是他个人勇武,但近卫一团将士,好像都此招。

    旗下,同样有一名青年将军正手持千里镜往他这边看来。

    一百五十步

    铁鹞子马速已提了起来,同样披甲的高大战马托着玄铁骑士。

    别说是他们,便是近卫一团的大多数将士,也是第一次打这种仗。

    不多时,城东守军的‘大齐万胜,楚王千岁’的喊声响了起来。

    停下来,更是自寻死路。

    韩世忠刚要答话,却被阵前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东城上的陆钦哉以及守城厢军已看傻了,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眼下可好,他倒主动送上门了!

    有人头部中弹,直接碎了半拉脑袋,打开包裹严密的头盔时,里头的血肉、头皮、脑浆子呼啦啦往外淌,直如泄掉的西瓜

    有些人没死,只是因战马中弹而摔在了地上,但身上重甲却压的他们起不来身。

    但西夏骑士的马术确实了得,短暂混乱后,重新在疾驰中调整好了冲锋队列。

    只是,他们此刻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会数十名精于驭马的袍泽会无辜摔倒.

    韩世忠也不明白.

    然而,下一刻,砰砰爆豆声又起。

    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却见冲在第一线的铁鹞子像是忽然撞在了一堵无形坚墙之上。

    这回因为速度不快,骑士未死,但腰间和马鞍锁在一起的挂钩,以及身上数十斤的铁甲,让他动弹不得分毫

    眼睁睁看着焦屠一刀剁掉了自己的脑袋。

    最后那五百骑,大多丧命于此。

    战马哀鸣,一头栽了下去,马上骑士同样重重摔在了地上。

    搞的完颜谋衍和任得敬头疼不已。

    可眼下,最后这几百步的冲锋途中,莫名其妙就折损了二百余人。

    嗯。

    千骑狂奔的巨大噪声中,韩世忠似乎听到一阵炒豆般密集、却不算震耳的爆裂声。

    焦屠这话说的没有任何矫情意思,他原本就是河北路一名颇受排挤的下层军官,沧州府一战后,加入了淮北系统。

    确实,半个时辰前,北城那边万人同喊‘大齐万胜,殿下千岁’,让不少淮北将士有些吃味.仗,是俺们楚王打胜的,你们却只喊殿下千岁,对得住俺们淮北将士和楚王么!

    看来,这玩意儿的射程还不如弓箭!

    但.它能破重甲啊!

    细母嵬名不由心中一喜!

    为将者,功劳最大不过斩将夺旗,某种程度甚至要比破城先登的功劳还要大!

    牛德旺自然不知晓,楚王和殿下,早已超越了计较这等小事的关系。

    和姚、焦两人并肩站在近卫一团第一线的韩世忠,这次终于听出爆豆声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了。

    要知晓,冷兵器时代,‘铁’一直是顶级战略物资。

    他在淮北系内得到的,不止是爹娘妻儿过上好日子这般简单,最重要的是,获得了尊重和荣誉。

    “哈哈,韩兄,你死不了!”

    走近后,才能看清这些人的惨状,有人胸口中弹,铁甲上只有一个指头粗细的小口,但后背上,却是碗大的血窟窿。

    ‘砰砰砰砰.’

    那校尉也不明所以.

    站的高看的远,底下形势一清二楚。

    只见这粗壮黑大个,一个灵活滑跪,长柄斩马刀躲开了战马有甲胄保护的地方,直奔前蹄而去。

    普通农户家中,兄弟分家时,一口铁锅都要砸成两半,各分半拉。

    楚王所部几乎都是步卒,又没有携带笨重天雷炮在开阔地带迎战重骑,这不是.找死么!

    城下,近卫一团军阵中,前几日被楚王点名要过来的韩世忠与近卫一团两大猛将姚长子、焦屠并肩站于一处。

    二来,这是野战!

    若精锐在野战中都无法战胜齐军,那咱们这回南侵还玩个屁啊!

    一日两胜,先前是城南守军过了眼瘾。

    随后,民夫们转向两侧,开始布置侧翼。

    这,便是铁鹞子骑士战死不坠马的秘密,同时也是铁鹞子冲锋前的最后准备。

    城上,某些前来协助守城的东京百姓,已闭上了眼睛,似是不忍看那惨烈碰撞。

    话音落,剩余五百骑来到了那道铁丝网前。

    且对方军阵中,多为步卒,只有数百轻骑

    这简直是老天爷送到嘴边的大功。

    后方端坐马背的陈初见状,赶忙吩咐二郎上前传令,“留军官活口!”

    短短两年里,军职、封赏、封妻荫子.甚至还被大齐官方报纸七曜刊以战斗英雄报道了好几回。

    距离三百步,已进入弓箭抛射的覆盖范围。

    他们是战局胶着时一锤定音的大杀器,也是金夏南侵的底气所在.每一人所耗财货,是普通军士的百倍。

    正前方,细母嵬名率一千铁鹞子慢慢踱过两里距离,终于在双方距离四百余步的时候,开始缓缓提速。

    楚王的小舅子、十六团团长秦胜武,正在挥舞着令旗指挥

    第一排,约有三百多名军士,平举一根三尺多长的‘烧火棍’,秦胜武猛一挥手,又是一阵密集爆豆.

    随后,这排军士整齐划一的侧身后退至第三排,用一根细棍在烧火棍中一阵捣鼓。

    和焦屠经历颇有几分相似的韩世忠,对前者的话很是认同,不由桀骜的斜乜了长子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后方骑在马上的楚王,这才道:“焦兄弟说的在理!嘿嘿,这天下,可并非只淮北人带种!待会让那些看不起人的尕娃瞧瞧,额西军好汉的威风!”

    除了这些,韩世忠还有点懵方才还想着以死相搏,这仗就打完了?

    老子衣裳都脱了!

    刚想到此处,汗都没出的韩世忠忽然觉着有些冷,赶忙重新套上了外衫。

    但只越过一道铁丝网,两道网之间这点距离,又不足以使背负重甲的战马重新提速夸过第二道

    于是,多数跨越第一道铁丝网的战马,一头扎进了第二道铁丝网中。

    不但四处骚扰,使金夏大军不能全力攻城,且一直不肯与金夏主力决战。

    长子便是憨厚些,也能听出韩世忠在指桑骂槐,不由冷脸道:“莫吹牛,待会比一比,看谁斩首多!”

    铁鹞子.和金国铁浮图一样,都是举国之力才得以组建的战略武装!

    韩世忠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奶奶滴,你们淮北是真有钱!”

    一时间,战场上只剩了连绵不绝的爆豆声和被铁丝裹缠了马腿的战马嘶鸣。

    二百步.

    马蹄砸击大地的响声,如沉重鼓点,敲在众将士心房。

    惊愕之下,迅速撤回了营寨。

    并且,两月前正是细母嵬名部配合金军铁浮图,于保安州外的悲歌川大胜折家军,阵斩折可求!

    此时的铁鹞子正值信心爆棚之际,将是悍将,兵是骄兵。

    六一.二二三.一三二.一四六

    便是他们也知晓,步卒对重骑的结局。

    午时三刻,细母嵬名一马当先,自正面徐徐朝三里外、敢在旷野列阵的齐军进发

    齐军这边,近卫一团以内凹弧线,肃立于寒风之中。

    说明这套战术动作,早已存在于日常训练中。

    倒不是他起了恻隐之心,只是前些日子折彦文、张叔夜袭击洛阳北仓后,活捉了孙邦,从后者口中得知蔡州文学院院士韩昉和其老妻还被押在洛阳大狱中。

    这淮北,竟将好铁做成了铁丝!

    如果,韩世忠知晓方才大显神威的炸药包里,掺着价比白银的霜糖粉,怕是要骂娘了。

    焦屠盯着越来越近的铁鹞子笑道,长子却瞥了韩世忠一眼,酷酷道:“你不怕冷么?”

    韩世忠看不明白,但由第二排变为第一排的军士,已重新端起了烧火棍

    待他再回头看向铁鹞子时,千余重骑承受了四轮齐射后,终于冲到了阵前十几丈,但人数.只剩了一半。

    这些铁鹞子人马两套甲胄足足有一百多斤重,高速奔跑时摔倒,莫说是人,便是马也受不了这股巨大冲击。

    近卫一团的阵线中,不时响起连排长们对袍泽的呼喊,“稳住,莫慌,稳住,深呼吸,放松”

    不由猛然转头,却见,步卒后方的小岗之上,一片烟雾。

    北三里,金夏军城东大营守将赏者埋刚刚组织好军士跑出营寨,准备从细母嵬名手里蹭点军功,猛然得知一千铁鹞子全军覆没,统领细母嵬名不知生死的消息。

    两军遭遇之地,距离东京城墙仅四里远.城头上,不但十镇厢军中的神卫、武卫两军将士紧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百余名淮北随军民夫,抬着一捆捆重物,快速跑至步卒阵线前方十丈的距离。

    今日若能斩了这楚王,城外齐军不战自溃,待事后论功,头功定为细母嵬名囊中之物!

    想到这些,细母嵬名甚至等不上城东大营派出轻骑、步卒协同攻击,便颁下命令.一千铁鹞子当即从腰间拽出铁链,勾在了固定于马鞍的挂钩之上。

    韩世忠恼道,另一边焦屠忙劝道:“韩兄莫急。王爷不会让兄弟们白白送命!咱们既然担了此差事,就莫要多想了,大不了泼了这一腔热血,也好报答王爷一二知遇之恩!”

    不过,牛德旺的提议,还真的说动了李指挥.一国王爷,喊声千岁,不算僭越吧?

    韩世忠往手心吐了口吐沫,握紧了长柄斩马刀。

    遇到这种的,焦屠上去就是一脚,踩断对方持握兵器的右手,再让本方军士将他们绑了。

    韩世忠在军伍待了半辈子,瞬间便看出了此物的凶悍之处.方才,铁鹞子冲至一百五十步,才第一次听见了爆豆声。

    同时,赶紧遣人前往北城向完颜谋衍送信,请求率部向城北主力靠拢,以免再被齐军各个击破。

    而第二道铁丝网,已变成了一个肉串.

    数不清的重骑被缠裹于此,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一来,这是举国精锐。

    好不容易有一名铁鹞子,冲至了阵前,却被长子抢了先。

    今晨齐军一刻钟破南营的消息,只是让金夏各将惊愕迷惑,但瞬息间全歼一千铁鹞子的战报,便有点吓人了。

    紧接,民夫们将那一捆捆物件扯开了.

    韩世忠定睛一瞧,那一捆捆重物,竟是绑了倒刺的铁丝.

    民夫们动作麻利迅捷,看来日常没少训练。

    陈初想以交换俘虏的方式,将老韩换回来。

    身旁几名同样来自淮北的袍泽,竟真的作势要随他一齐喊,幸而同出淮北的李指挥使就在身旁,一脚踹在了牛德旺大腿上,紧张的四处乱看,见没人注意自己到牛德旺喊的啥,才长出一口气。

    由钢铁包裹的一线黑潮,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二百五十步,韩世忠预感今日生死难测,哈哈一笑将上衣左右一扒退到腰间,朝长子和焦屠喊道:“额今日若死,麻烦两位兄弟将王爷所赐抚恤,送往凤翔府井陉镇驴市子街额老娘手里。”

    长子听出了韩世忠似乎有质疑初哥儿的决定,不由翁声道:“怎了?怕了?若是怕了,便去后头躲着!”

    顿时有大几十号人连人带马重重砸在地面上。

    “咦!你这尕娃!额当兵打仗时你还在吃奶哩!额从不知怕字怎写!不过是担忧兄弟们凭白丢了性命”

    特别是这齐国楚王抵达东京后,先前杂乱无章、甚至互相掣肘的各路齐军迅速糅合成了一股巨大力量。

    但近卫一团内,没有任何箭矢射出.弓箭对无甲、轻甲马军有用,但对重甲来说,和挠痒痒差不多。

    千里镜内,陡然拉近的距离,清晰可见一面‘楚’字王旗。

    两道铁丝网布置的很有讲究中间间隔两丈五尺,铁鹞子便是凭借马速,也没法一下越过两道铁丝网。

    “那也不成!如今整个大齐勠力同心保卫东京,你喊这么一嗓子,不利于团结!”

    眨眼间,前后两道卷曲的U型铁丝网便在阵前铺设完毕。

    “憨货!万岁是能乱喊的么!”

    一抹寒光,一蓬血水,一双前蹄应声而断。

    见前方齐军竟摆出了正面迎敌的架势,细母嵬名诧异之下,从怀中摸出一根铜管管贴在眼前这玩意儿叫千里镜,正是悲歌川一战中,从折可求身上搜来的战利品。

    铁鹞子锋线出现了一个明显缺口,紧随后方的部分骑士躲避不及,又有十余人被绊倒。

    跟在姚、焦两人身后打扫战场的韩世忠有点懵.

    这短促一战下来,他看出太多门道了!

    而全神贯注于战场的长子却没空回答韩世忠的问题,直盯着铁鹞子,低喝道:“注意迎敌!”

    两道铁丝网,得用多少铁啊!

    铁丝网不高,也没有固定,但卷曲、松垮且带有倒刺的铁丝网一下缠住了战马马腿

    后方,镇淮军第一支前膛火枪团、秦胜武的第十六团一二营,还在有条不紊的装填、击发、清膛、击发,再重复以上动作。

    得令后,长子带人进入两道铁丝网之间的地带。

    李指挥低声斥道,牛德旺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句是大大的僭越了,却还是低声嘀咕道:“咱王爷反正早晚得事嘛!”

    眼看对方彻底没了阵型,秦胜武当机立断,改齐射为自由射击,这等于挨个点名.

    即便有个别铁鹞子挣脱了铁丝网的纠缠,但已没了重新提速的距离。

    这李指挥到底是有些政治敏锐,那牛德旺嘿嘿一笑,讨价还价道:“那不喊万岁,喊千岁总成了吧”

    或许是因为这次距离的近了,‘撞墙’之人更多,足有一百多人。

    细母嵬名大惊之下,却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冲锋,重骑不如轻骑灵活,此刻距离齐军军阵只余百步,想要转向已来不及。

    “姚老弟!这烧火棍是甚玩意儿!好生凶猛,竟能在百步外破重甲!”

    负责东城监军的陆钦哉因城南金夏军营被破的兴奋还没持续多大一会,又被眼前景象吓的口瞪目呆,拽着身旁一名淮北校尉,以发涩嗓音质问道:“楚王意欲何为?为何要在旷野迎战西夏重骑!楚王到底要作甚!”

    这便是生产力的碾压。

    摔倒便意味着死亡。

    这回,换到城东守军乐呵了,从最开始见楚王要在野外迎战重骑时的恐慌紧张,到一千重骑瞬息间消灭殆尽的狂喜,让城头某些人忘了形。

    是以,整个西夏才有三千铁鹞子。

    直接传到了北城.

    探视了一番将士后,嘉柔尚未离去,耳听东城山呼海啸的呼喊,不由一愣。

    不久前,北城刚喊过殿下千岁,现下,东城又起了楚王千岁。

    蔡源和范恭知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看向了嘉柔.后者虽有短暂失神,却还是迅速露出一抹得体笑容,温和道:“看来,楚王又胜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