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蹩脚借口
七月间,颍川一事,最终导致了一场席卷齐国中原数十府、针对中下层官员的调查运动。
几个月的时间里,降职、贬官、入狱官员共计十五人。
其中,郾城县尉许万钧作奸犯科累计十余桩,罪责最重,他自然成为了那个杀鸡儆猴的‘鸡’,被判斩。
提拔其担任县尉的郾城知县侯节夫去职,徙千里,发配沧州牢城营。
许万钧的背景,并不难扒。
一时间,不免让人浮想联翩,怀疑此举是楚王是在故意打压陈家。
可随后不久,王府内先是传出陈妃身孕的消息,紧接,陈英俊又调任开封府担任了要职。
让传言不攻自破。
在颍川事件中,有所逾距的蔡氏在王府内老老实实待了一个月后,也重新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中。
看来看去,这场风波中,受伤的除了许万钧一家,便是一批手脚不干净的基层官员。
秦胜武、康石头进入作战部队,眼下已分别担任了团副、营长。
进入腊月后,一批河北路轮休将士返乡。
二郎却也有自己的消息途径,连忙提醒道:“娇弱?我听蒋二娘说,这半年里她们时常聚在一起打马球,那折燕儿马上功夫俊极了!听说还能挽弓、会使长兵,沈团长私下都夸过她将门虎女呢!你们成婚后,胜武你若打不过她,可就给咱淮北军丢人了!”
杨二郎、许小乙加入亲兵行列,如今任正副连长。
“嘁~”秦胜武却非常相信自己的眼光,极为自信道:“一个女子,便是会些花拳绣腿又如何?我只需使三成力,便能将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私者,秦胜武这次回来,是为了定亲。
其中,便包括秦胜武.
按说,第六旅新编二十一团团副的秦胜武身为军官,休假轮不到他,但这次返乡,却是楚王专门出的命令。
为公,定亲对象乃麟府折家小女,这桩极具政治联姻意味的亲事,说是‘公差’一点不为过。
秦胜武脸上笑容淡了一些,像是在说一桩无关紧要的事一般,“昨日回家后,表姐宴请折夫人一家,我和那折燕儿远远看了一眼,若无意外,明年应该也就成婚了。”
刚从一线回来,秦胜武为何手下弟兄打成一片,仍带有浓重的军汉粗鲁风格,满嘴脏话。
腊月二十二,得知秦胜武回来了,当初一起火头军共事的四小只凑到了一起。
二郎却毫不避讳的骂了一句。
“狗屁的先帝,用女子讨好金贼的软骨头!”
“胜武,我听说你家大哥和石头家的大姊也定了亲事?这一下,岂不是亲上加亲。”
“说来奇怪,你家大哥是如何认得玉兰姐的?”
早年,他和蒋怀熊二女是蓝翔学堂同窗,也能算作青梅竹马了。
当年四人合力生擒单宁圭,因功升迁,由此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好吧。以后我再让蒋茜帮你摸摸娘那折燕儿的底细”
小乙问道,二郎却笑着看向了石头,由后者讲述道:“起初我也不知晓,后来听她说,早年先帝还在世时,朝廷那寻芳使不知怎地看上了我姐,幸而得史团副和胜文哥联手搭救,两人由此结识。后来,我姐得知胜文哥是王妃表兄,一度不敢和他好下去”
但康石头也没有接二郎的话茬,笑了笑回答了小乙的问题,“水军二团的史家五郎啊!就是他家幺弟过年时搞大了别人的肚子又不娶,气的王爷亲自踹了他几脚,关了十天禁闭后,才将人娶了回去。”
在二郎心里,心里还是向着并肩作战过的兄弟。
说起这个,秦胜武不由一笑,看了石头一眼,道:“可不是么!我家大哥性子敦厚,和玉兰姐情投意合却不敢向爹娘说,若不是表姐今夏来家里询问,只怕他还要瞒着爹娘呢。”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获罪官员的空缺,纷纷被完成了改造的东京士子、淮北村官占据。
“哈哈哈!”
“直娘贼,当初老子入营第一日便看着二郎这撮鸟不顺眼,还在征兵处与他打了一架。谁能想,后来和他同生共死过几回,竟成了兄弟,哈哈哈”
“还成吧,站在折夫人身边时低眉顺眼,看起来娇娇弱弱。”秦胜武根据第一印象实话实说道。
杨二郎大咧咧道,丝毫没有娇羞之意。
“秋天里,在陈大哥和嫂嫂的操持下,我爹已与蒋督帅议定了,转年开春就办婚事。”
兄弟们见他即将大喜,自是替他高兴,纷纷举杯,吆五喝六的起哄同饮。
“哈哈哈,笑死个人了,你俩怎样了?”
总之,整个宣庆二年的夏秋两季,淮北都在进行着内部政策调整、梳理内部人事、组织消化地盘人口,为日后必定会发生齐金二战积蓄着力量。
淮北到了如今这等规模,高层子弟参与联姻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二郎许是担心好兄弟心里有抵触,故意挤眉弄眼、活跃气氛道:“那西北将门女长的怎样?”
“哪个史团副?”小乙奇怪道。
如今几人因在军中各有职司,已算作晚婚,康石头对秦胜武的婚事也颇为关心,主动问道:“胜武,你的事怎样了?”
在座三人表情如常,似乎辱骂皇帝这种事在他们之间早已习以为常。
至此,淮北体系往齐国内部渗透的举动,已近乎不加掩饰。
二郎听闻兄弟打趣自己,不由撇嘴道:“谁说不是,正是因为打了那一架,咱才被秦老大抽了几鞭子,发配到了火头军!奶奶滴,当过伙夫,是老子一辈子的污点!每回和蒋茜拌嘴,她都骂老子是个臭养猪的.”
却不料,‘打不过娘子’这句话,最终一语成谶。
为私也为公。
小乙夹了块卤猪头肉,八卦道。
要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一说这个事,几人马上对上了号,纷纷道:“哦!原来是他啊!”
“史五郎也是个好汉!”
“他家几兄弟,人人功夫了得!”
男人八卦起来,也不比女人差多少,由史幺儿一事开始,几人说起了近年来军中种种轶事,哪位兄长最近刚成婚、哪位老兵退役后娶了寡妇、哪位伤残军人被安置进了王府当差
几人吃着酒,越聊越起劲。
秦胜武却在不知不觉间走了神,其余三位兄弟在后方待了将近一年,和他最大的不同便是身上那股子放松的劲头。
包括所聊话题,也和一线驻边将士有着明显不同在河北时,秦胜武和袍泽同僚谈的最多的,是鹿柴摆放、阵型战法,偶尔谈起家人,以及退役后的打算。
康石头最先发现秦胜武走神,不由奇怪道:“胜武,想甚呢?”
秦胜武回魂,先将已端在手中半天的清冽酒水饮下,这才一抹短须道:“忽然有些想念军中弟兄了。”
几人一滞,他们在安稳后方待了快一年,这一年里驻边将士却仍要时时警惕、风餐露宿,小乙真诚道:“胜武辛苦了。”
“哈哈。”秦胜武却爽朗一笑,道:“不辛苦。方才听你们讲家长里短,老子心里分外踏实。我和弟兄们在北边守着,不就是为了让兄长、姊妹们可以在后方安心谈婚论嫁么?
我爹娘胆小谨慎、家兄性子敦厚,若没人将咱们这群人组织起来,他们岂能在这纷乱世道安稳过活?我等在前方风餐露宿,为的就是不使他们沦于异族铁蹄,为的就是他们只烦恼家长里短,不须终日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胜武说的好!”
“对!来年,我也要向陈大哥请命,去河北效力!”
腊月二十二,祭灶,民间又俗称小年。
蔡州城内新年气氛已非常浓厚。
年长之人祈求着明年依旧能无病无灾无战乱。
妇人祈求着儿孙康健,人口兴旺。
年轻人想的是建功立业,守护好家乡乐土。
同日,傍晚。
东京皇城仁明宫。
寝殿内燃着烛火、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却因为寝殿面积大,依旧显得空旷冷清。
越近年关,嘉柔的心情越不好。
新年意味着阖家团圆,可自从妹妹们去了淮北,这偌大皇城,哪还有一点热乎劲,入夜后安静的可怕。
大臣们遇到年节,尚有十余日休沐陪伴家人,嘉柔却大概率要像往年那般孤零零守着皇城过年了。
不过,今日嘉柔心情稍微好了些,因为收到厚厚一沓淮北来信。
嘉嫆在信中讲了各位妹妹的状况,大家适应的都不错,王妃从未苛待过她们,一应生活标准和王府世子、郡主看齐。
除了不让皇姐担心外,还提前预祝了嘉柔新年安康。
而年纪更小的几位妹妹,来信中的内容就丰富了许多。
嘉秀讲,期末考试得了年级第二名,发了奖状、戴了大红花,王妃知晓后,另奖了她一支碧玉镯。
年纪最小的嘉禧,也用稚嫩笔迹给皇姐写了满满一张笺纸,信里说,王府的玉侬姐姐待她很好,不但给嘉禧染了红指甲,还带她偷偷滑冰玩.入秋时,嘉禧染了风寒,玉侬姐姐还把她带到望乡园住了几天,一直到养好病才送回了稚晖馆。
嘉柔从信中自然看出了嘉禧已对玉侬有了几分依恋之情,心下不免生出些许醋意。
同时,也有些自怜自伤.眼看要过年了,伱们都热热闹闹的,就我这里冷冷清清!
还好,一堆来信的最下方,是陈初的亲笔信。
拆信前,嘉柔不由生出几分期待,可看完信,心情更不好了!
陈初在信中大概讲述了一下嘉嫆她们一行的安置,和大半年来的成长。
余下大半篇幅里,都是关于绵儿的问题.小丫头长高了没?体重增加了多少?平日吃些什么,玩些什么,有没有怄人等等等。
是嘉柔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罗唣。
可整整两页的内容中,提到嘉柔的只有一句类似‘天冷了多喝热水’的关怀
喝你妹啊!
人家好歹一介长公主、大齐名义上的暂时领导人,你就这么敷衍???
嘉柔带着气,摊开笺纸唰唰几笔写完了回信‘绵儿一切安好,谢楚王挂牵’。
就差直接指着陈初的鼻子说‘你还知道东京有个女儿呀!’
可随后,嘉柔又觉着自己口吻太冲了,以两人眼下这种关系.想了想,嘉柔忿忿将仅有几字的笺纸团成了一团,颓然坐在了大椅内。
侍立一侧的篆云看出嘉柔情绪不对头,不由问道:“殿下,怎了?”
嘉柔望着烛火发了会呆,忽问了一个驴唇不照马嘴的问题,“篆云,你们你们蔡州过年好玩么?”
“自是好玩极了!”说起这个,篆云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兴奋道:“在我们蔡州过年,从除夕夜开始,便有了灯会,各大商家为比拼财力,动辄将巨灯建做数丈高!有神仙妖怪、有飞禽珍兽,有的会转圈,有的会喷火!灯会绵延长街十里不绝,眼睛都不够用了!
初一和十五夜里,还会燃放焰火,那焰火能飞十余丈高,可好看了.”
篆云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自己说的起劲,也将嘉柔说的丢了魂。
半晌后,嘉柔才喃喃道:“那你,想家么?”
正自豪介绍家乡过年繁华景象的篆云,瞬间塌了肩膀,沮丧道:“自然是想的。”
“那你们家过年是怎样的?”
“家里过年呀”
篆云当初随阿瑜进王府,潜意识里早把洒金巷那座大宅当成了自己家,“家里过年也很热闹的,除夕夜里,王爷会带着一大家人打麻将守岁,王爷打麻将可是个高手!不过,最会打的还是蔡娘娘,每回过年都要将望乡园陈娘娘的压岁钱赢个干净,哈哈哈”
想起家里有趣一幕,篆云自得其乐的笑了起来。
“望乡园陈娘娘便是玉侬么?”嘉柔问道。
“嗯。”
家中两位侧妃姓陈,丫鬟们为区分,私下会带上住处前缀。
篆云这边越将王府说的温馨喜乐,嘉柔越心痒。
静坐一刻钟,嘉柔又摊开一张新纸,踌躇半天,终于写下,‘篆云想家了,我随她回蔡州过年行不行?’
可.这个借口为免太过离谱,嘉柔自己都没眼看,最终,又一次沮丧的将笺纸揉成了团。
正蹙眉沉思间,绵儿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笑声洒了一路。
让她这般开心的,是因为今日随信一起送达的一件巴掌大的公鸡车
这公鸡车体积不大,却做的极为精巧,外形仿照公鸡,下方有四个小轮子,用细绳牵了跑起来时,轮子带动传动轴、齿轮,内里小机关便会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绵儿刚得这稀奇玩具,爱不释手,已在殿内疯跑了半天,累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娘亲,娘亲”
许是玩累了,绵儿举着双手跑到了娘亲身边,嘉柔会意,熟练的将小人儿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膝头。
新玩具的吸引力还是蛮大的,绵儿继续把玩着小车车,将公案上成摞的奏折当成了小山,抓着公鸡车在奏折上翻山越岭。
嘉柔望着女儿手中的玩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丹凤眼一亮,随即有些心虚的瞟了一眼绵儿。
小丫头浑然未觉.
下一刻,嘉柔忽然伸手从绵儿手里将公鸡车拿了过来。
正玩的开心的绵儿一脸茫然的回头,望着娘亲,奶声奶气道:“娘,你也想玩么?”
“娘不玩,绵儿知晓这小车是谁做给你的么?”
“绵儿不知.”
“这是你爹爹做给你的。”
“绵儿也有爹爹么?”
“绵儿当然有了爹爹了!你忘啦,今年春,他还抱着你睡觉呢。”
“哦”
小孩子的记忆覆盖最快,将近一年前的事,她已记不得了。
此时瞧她眼巴巴盯着小车的模样,‘爹爹’明显没有玩具有吸引力啊!
“娘,你玩够了么?你玩够就还给绵儿吧”
绵儿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嘉柔却将拿着小车的手举高了一些。
母女俩像做游戏似的,一人抢,一人不给。
正嬉闹间,嘉柔却‘一不小心’将小车摔到了地上.
木头材质的小车小巧,轮子、车轴自然也细小,当即摔断了一个轮子。
“.”
绵儿赶紧从娘亲膝盖上爬了下来,一看刚刚得来不久的宝贝被摔坏了,登时不依,哭闹了起来,“娘摔坏了绵儿的车车,娘赔绵儿,娘给绵儿修好”
“哎呀!”
嘉柔一脸无辜的蹲到绵儿对面,拿起破损小车看了又看,愧疚道:“可是娘亲也不会修呀”
“不管不管!娘给绵儿修好!”
绵儿坐在地上,小腿乱蹬,哭的满脸泪水。
篆云见状,忙上前哄劝,并向嘉柔提议道:“殿下,让黄公公寻匠作监的木匠修一下吧。”
谁知,篆云的建议却换来了嘉柔的怒视,却听嘉柔道:“这般机巧的物件,宫里的木匠哪里修的好呀!想要修,看来只能送去蔡州了!”
“啊?”篆云一头雾水,匠作监里的木工师傅个个都是浸淫此道一辈子的高手,还能修不好一个孩童玩具?
可绵儿一听能修,连忙起身抱住了娘亲的腿,哭道:“娘,我们快将车车送去蔡州修好吧。”
“好吧.”
嘉柔用帕子给绵儿擦了脸上泪珠,小心翼翼叮嘱道:“若到了蔡州,你爹爹问起娘亲为何而来,你要说,是为了给你修车车,是你非要来,怄得娘亲没法子了,才带你去蔡州过年,记得了么?”
“呜呜呜,绵儿记得了”
绵儿认真的点了点头。
嘉柔这才抱着女儿站了起来,一转头,正好看见篆云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嘉柔不由心虚的错开了目光,底气不足道:“快收拾一下吧,明早我们便动身。哎,你也看见了啊,是绵儿非要闹着去蔡州,我又有什么法子.”
殿下,咱想去蔡州找楚王过年就直说呗。
你找这理由,也太蹩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