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鸡犬升天
六月三十日,洒金巷陈府。
陈氏兄弟、西门恭、徐榜、蒋怀熊、刘四两等淮北文武站在府门前,待未时一刻吉时到,大门两侧燃起鞭炮,门楣上蒙着红布的匾额正式亮相.楚王府。
在场诸人无不喜笑颜开,这代表着淮北系正式入主中枢。
一片喧闹中,徐榜率先挤到钦差杜兆清身旁,抬手指向府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我那五弟如今身在东京,府内无男主,准备的仓促了些,请大人入府吃几杯薄酒”
蔡老大不在,徐老二自认自己便是最大的!
嘴里说着陈初不在,徐榜却摆出了主家姿态.既可以理解为,五弟不在,二哥替他支应场面。
也可以理解为,他和五弟关系亲近,乃通家之谊。
礼部侍郎杜兆清眼看一名身穿绿袍的低阶官员凑到身前,正疑惑时,听他称呼陈初为‘五弟’,明白这人淮北系核心成员,马上变了一副和善笑容,也抬手道:“同入,同入”
至今,杜兆清都觉着近日经历堪称魔幻。
楚王入京时,杜兆清身为一名六品工部郎中,内心毫无波澜。
朝堂变动,宫禁风云,和他这等小官没甚干系,他既挡不了旁人的路,也不值得谁来拉拢。
不想,数日前,他却被提拔为了从三品的礼部侍郎。
杜兆清惊喜之余,左思右想,自己和淮北系唯一的渊源便是和陈景安同年,并在当年楚王赎买匠户时,替他传过一句话。
这,可能便是他被突然提拔的唯一原因。
这次来蔡州宣读谕旨,是杜兆清升迁后的头一桩差事,他知晓蔡州官员多是楚王起家肱骨,此时耳听这绿袍官员口口声声‘五弟’喊的亲热,杜兆清自是不敢轻慢。
只是被徐榜挤到了一旁的陈景彦,却没那么开心了。
五朵金花中,一直没讨论好该以官职为尊,还是以兄弟排序长者为尊。
并且,数年前在桐山刚刚结拜时,他们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几人金兰结义的事实,好像觉着此事丢人似得。
但近两年,几人已经越来越频繁的将‘我家五弟’挂在嘴边了。
特别是这徐榜,前几日得知陈初受封楚王后,当日便在家谱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阜昌七年十一月初二,徐家二十六世孙榜,与楚王于桐山金兰结义!
杜兆清此来,除了册封王妃、侧妃的旨意,还带来了涉及众多淮北官员调动的旨意。
陈景彦由同知升任知府,西门恭升蔡州巡检,掌,训甲治兵、巡逻州邑,徐榜接任同知。
苟胜任六曹之中的兵曹主事,西门喜任刑曹主事。
一介白身的蔡坤接任原属西门恭的盐铁局务官。
除蔡州外,蔡家长子蔡赟由上颖县知县调任唐州推官,路安县知县唐敬安调任宿州通判等等
总之,淮北系二代中的徐志远、陈英俊、张宝、徐志胜、西门冲、蔡思等人统统有所调动,要么掌一县、要么进府衙做了低阶官员。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果说以前的淮北系,只能控制少数几个府衙高位,但根基浅薄的话,那么现在的淮北系已经以各家子弟门生为触角,将势力深入到了各府各县的基层之中。
并且,逐渐将势力外扩的野心,清晰不加掩饰。
比如前往唐州、宿州府衙任职的蔡赟、唐敬安,便是淮北系在各府中的利益代言人。
有强横淮北军为他们做后盾,便是本地坐地大户,也要忌惮这帮不讲理的武人,不敢轻易对这些空降官员使龌龊手段。
进步使人快乐。
门生子弟一起进步,使人更加快乐。
西门恭、徐榜这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家族会在自己的带领下,从一县胥吏之家变成淮北数得上名号的官吏家族。
志存高远的陈景彦却没那么开心.四五年光景,从一名八品知县到五品知府,升迁不可谓不神速.
但,人和人最怕对比啊!
你看人蔡老汉,已做到了从三品吏部侍郎!
尽管明知此他此次坐镇东京运筹帷幄,为淮北系立了大功,陈景彦也要在心里偷偷腹诽几句还不是仗着有个好女儿!
承认自己能力不如蔡源很难,但以自家女儿不如人家女儿精明为借口,可聊以自慰。
王府后宅。
同样是一片喜气洋洋。
猫儿因为刚刚有了身孕,正处在坐胎不稳的危险期,方才接旨后,和前来庆贺的各家女眷简单寒暄一番,便回了涵春堂卧房休息。
对于腹中的孩儿,不止猫儿一万个小心,便是赵家全族都在期盼着猫儿能为王府诞下一位小世子。
外界不太了解王府后宅的生态,在赵家族人看来,王府女眷中,蔡婳过于活跃,外掌冶铁所等场坊,内部又在蔡州军政两界都有些影响力。
赵家人便忍不住担心蔡婳会觊觎猫儿的大妇之位,若猫儿诞下嫡出长子,这王妃才算坐的安稳。
对此,猫儿总是一笑了之。
她和蔡婳相处的方式,旁人理解不了
站在窗前沉思间,只听身后吱嘎一声,后头一看,正是蔡婳走了进来。
猫儿抿嘴一笑,软软道:“怎了?”
蔡婳二话不说,先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这才揉着脸蛋,道:“对人笑的脸蛋都僵了,来你这里躲一会。”
今日宾客众多,代猫儿迎来送往的差事自然落到了蔡婳和玉侬身上。
猫儿却没忍住笑了起来,“这还是那个跋扈乖张的蔡三娘子么?竟也有一日会耐着性子与人笑脸了?”
蔡婳闻言,白了猫儿一眼,上前两步和猫儿并肩站在了窗前,随后却是自得一笑,道:“姐姐我如今可是楚王妃了,总要有些贵妇模样。”
“楚王侧妃!”猫儿撇撇嘴,纠正道。
“嘻嘻~”
两人日常斗上两句嘴,一起看向了窗外远处,只剩了玉侬一人在支应女宾,不免有些忙乱,踮脚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和她一起担了应酬差事的蔡婳。
“嘻嘻~”
“哈哈.”
两人躲在一处偷懒,眼睁睁看着人家玉侬一人受累,这种做了坏事却没被发现的小得意,让猫儿和蔡婳同时笑出声来。
玉侬:所以,姐姐的爱会消失么
眼瞅寻不来帮手,玉侬只得一人挑大梁,虽看起来累了些,却也称得上大方得体、忙而不乱。
猫儿见状,不有感叹道:“如今玉侬学会了许多呀,再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笨丫头了。”
蔡婳习惯性的想要抬两句杠,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也跟着感慨道:“是呀。当年,我也想不到那个怯生生拽着男人衣角、躲在男人后头涂黑了脸的小娘子,有朝一日会成为王妃”
猫儿的思绪瞬间被带回了多年前.第一次跟着官人进城,去了一家名为‘蔡记’的典当铺,遇到一名想坑官人钱的黑心女子。
那年,猫儿骂她‘奸商’。
她回骂猫儿‘黑熊精’,还说要拔了猫儿的一嘴尖牙。
这便是,她俩在阜昌七年春天的初遇。
不是很愉快,甚至可以说相看两厌。
谁道,世事无常,两人竟成了姐妹,变成了一家人。
猫儿无意识的轻抚小腹,喃喃道:“是呀,谁能想到.像做梦一般。”
蔡婳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情绪,只觉桑海沧田,又觉一眼万年。
大段沉默后,蔡婳忽地一笑,一句话打破了此时气氛,“猫儿,你知晓么,前宰相李邦彦被抄家,家中美婢便有二百多人,其中还不乏东瀛、高丽、波斯美女,甚至还有昆仑奴!”
猫儿小脸上的担忧神色一闪而过,却问道:“何为昆仑奴?”
“据说来自极西之地,浑身黢黑,头发卷曲,厚唇阔鼻”
“嘶~”猫儿咧嘴惊异,蔡婳这番描述,完全和美女不沾边嘛,便下意识道:“官人定然瞧不上”
“那可不好说”蔡婳笑嘻嘻打量猫儿一番,危言耸听道:“说不定他吃腻了精致菜肴,想试试粗茶淡饭也犹未可知。”
“.”猫儿不由微微沮丧,道:“官人若喜欢,我也没法子家中人丁单薄,若是公婆在世,也想看官人多多开枝散叶吧。”
这话既无奈,又像是自我说服。
蔡婳却一挑柳眉,口吻间战意满满,“伱就惯着他吧!再惯下去,咱这后宅说不定也像那李邦彦一般,给你找上二百多位姐妹,到时只记名字都记的你头秃!再说了,开枝散叶也不能找那蛮夷胡女!凭自污了咱家血脉!”
猫儿想想,若家里多了二百多姐妹,那场景确实吓人,“那蔡姐姐说怎办?”
“最好去个人盯着呃,陪着王爷!”
“可眼下我不便舟车,玉侬那边小元宝尚小,离不得娘亲。你又兼着多项职事脱不开身.”
“可先让白露过去,就说他一人在外咱们不放心,让白露照应着。待我将手头上的事忙完,便亲自过去看一看.”
“好吧.”猫儿小小纠结一番,终于答应下来。
虽然派人‘监视’官人不合三从四德,但猫儿都是为了楚王汉家血脉纯洁呀!情有可原.猫儿自我辩解一番。
“那个.”
“怎了?”
“蔡姐姐方才说的是真的么?官人真的收了二百多美婢?”
“美婢是真,但有我爹爹在,他不好意思下手,嘻嘻嘻.”
“这样呀我觉着蔡姐姐兴许小看官人了,他没有那般急色。”
“话是这么说,但初郎年岁轻,权势重,身旁久无女眷,定有人动心思。”
蔡婳这么一说,猫儿愈加担心起来后宅安宁来之不易,但凡进来一位不省事的女人,便有可能坏了这份难得温馨。
是以,猫儿不反对官人纳妾,却一定要把摸清对方底细,要她亲自把关才行。
当晚,五朵金花中的三朵以主家姿态,好好招待了杜兆清一回。
席间,三朵金花热情,杜兆清却比他们还热情,一直拉着同年陈景安的手,不停隐晦地向后者的提携表示感谢,并清晰的表达了以后会努力向楚王、向淮北同仁靠拢的意思。
亥时,宾主尽欢,陈景彦等人依照惯例向杜兆清赠送金银,杜兆清却说甚不收,甚至肉麻的表示楚王起于淮北,我能来此沾些王气、结识淮北诸贤,已是大机缘云云。
见此,徐榜将‘我那五弟’喊的愈加响亮。
回到官舍后,明日要随杜兆清去往东京的陈景安来向兄长辞别,兄弟二人一番长谈。
陈景彦对陈初招陈景安进京一事,非常满意。
明面上,再过些天大行皇帝下葬,会有各地军头代表以及金、周、夏等国使者前去吊唁送葬。
届时局面必然复杂,陈初需陈景安这名智囊伴随左右,谋略参详。
可私底下,陈景彦又对大哥蔡源生出了些许忌惮。
蔡源此次一马当先升任侍郎,成为了淮北系内除了陈初外最高阶的官员,且是中枢京官。
蔡家子弟中,蔡赟、蔡坤甚至侄子蔡思都有所升迁,那蔡坤更是以一介白身破格升任了肥缺盐铁局务官。
此时的蔡家,上有蔡源立足中枢,下有子弟遍布淮北官场,内有蔡婳坐镇后宅直白说,蔡家气候已成。
淮北系中,蔡家和陈家参谋、牧民的功能高度重合。
五朵金花中,因家族底蕴问题,西门、徐家上限不高,陈景彦不担心。
但这早早投资了女儿的蔡家,风头已隐隐盖住了他陈家。
若老五常在京城,身边只有蔡源,时日久了,陈景彦担心自家派系会逐渐被边缘化。
所以,他才这般看重陈景安进京一事。
是人就有私心,便是淮北系足够团结,也不免各家擎旗之人为家族考量这算是良性竞争。
兄弟二人谈至深夜,盘算了一些族中才俊,以及入京后会面临何种情况。
说起各国使者,已有些心理准备的陈景安苦笑道:“以元章的脾气,定然不想见金使。我此次进京,想来会耗费大把精力与他们。”
陈景彦也有些担心,皱眉道:“旁的我倒不担心,但咱淮北军将士跋扈惯了,他们心里不认大齐,只怕也厌恶金人,到时不要起了冲突.元章入京不久,大齐内部不稳,现在可不是与金国交恶的好时机。”
“这些我知晓,走一步看一步吧”陈景安无奈一叹。
他能说服陈初暂时与金国虚与委蛇,但近四万将士,他哪管的过来。
聊到最后,陈景安忽然提道,想让阿瑜随他一同入京,理由是阿瑜一直参与着蔡州的舆论管控、引导工作。
如今淮北系刚刚入主东京,正是需要大肆宣传的时候,让阿瑜进京继续负责此事。
起初,陈景彦不太乐意,阿瑜终归是女子,闲暇时在蔡州五日谈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也就算了。
怎能将此事当成正事来做啊。
可陈景安一句话,便让陈景彦改变了主意。
“兄长,吴家那事耽误了阿瑜,但阿瑜今年已十九岁了,有些事,你该信她自己的选择”
这话说的隐晦,但陈景彦马上听明白了.早些年,阿瑜从桐山离家出走跑到过蔡州陈初府上,后来,夫人谭氏也模糊暗示过。
可那时的陈景彦放不下面子,不许陈家女儿与人做妾。
但,此一时彼一时!
他女儿为一名留守司都统做妾不行,却不代表不能为枢相、王爷做妾!
“好吧.哎,阿瑜是年纪不小了,若在东京遇到合适才俊,守谦可代我做主为她说下亲事.”
陈景彦捋须叹道,一本正经,好像没听明白胞弟的意思。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便是亲兄弟,陈景安也没忍住暗自吐槽兄长一番.你整日羡慕人家蔡源羡慕的眼都绿了,如今有了机会,却还这般爱面子,感情好处你要落,同意阿瑜为元章做妾的名声却要我来背?
迂腐!
王爷的妾能叫妾么?那叫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