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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菩提五百年5(大结局中篇)

    胡韩国的小公主被杀,这是何等大事。

    一个不慎,便是两国由此结怨。

    “景哥哥在哪儿?快说!”水若卿已经急急地拽住了那个宫婢的领子,凶着脸逼问。

    那婢子被这般一弄,瞬时便苍白起一张脸,呼吸也不畅起来:“郡主饶命……奴婢……奴婢不认识什么……景哥哥……”

    也难怪,身为宫婢,对于帝王的名讳向来便是忌讳得很。即使认识水若卿,可又不是她漠齐王府的婢子,没有过多地接触过她,怎会知晓她口中的景哥哥便是一国之君景行然?

    “你!——”一咬牙,水若卿只得改口,“君上在哪儿,快说!”

    “在……在新娘娘的若然殿……”总算是得到了自由,那宫婢忙不迭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走!”胡韩国小公主已死,水若卿所担心的事便不再成立,可她却下意识地依旧拽住我的手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却出乎我的意料。

    *

    当我们赶到若然殿,殿门口竟早已挂上了白绫,阳光倾泻,缀染暗愁,目光所及,一片哀戚。胡韩国陪嫁来的几个婢子也横尸当场,正由几个内侍抬着到一旁清理。

    一路走过,血几乎将整个大殿染了个通透。

    “你说,究竟是谁这般歹毒,连婢女也不放过?”

    水若卿嘟囔着,回头望我,我却只是耸耸肩。

    “好你个狐媚子,又给我玩阴的!”当真是口无遮拦,水若卿当即便恼了,朝我劈头盖脸打来。

    我只是一指我的唇,提醒她我不能发声的事实。她鼓着一张脸,最终悻悻然地放下举起的手。

    前厅内并不曾见景行然的身影,想来是在寝房了,两人遂又转了道。

    房门被阖上了,刘桂年手持拂尘守在门外,闵侍郎则如同万年雕塑站立一方。而四周,御林军防守严密。

    “参见君后娘娘,参见若卿郡主。”还是刘桂年这个懂得逢人拍马的人率先看到了我们行礼。

    闵侍郎望向一门之隔的里头一犹豫,最终还是走了过来跪下:“属下参见娘娘,参见郡主。”

    “赶紧的,把门打开,让本郡主进去!”水若卿双手插腰,刁蛮发令。红色的四喜如意晚霞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亮眼异常。

    “郡主,属下……”

    “别吞吞吐吐的,又不是本郡主想进。”水若卿直接便把我拖在身前,手指向我,“是她要进的。君后你也敢拦吗?”

    这下子,闵侍郎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

    “让君后进来。”

    景行然的声音传来,闵侍郎如临大赦,立刻便迈上台阶将房门打开让我进去。当水若卿也要跟随入内时,却是直接伸臂一拦,将门从外头一关:“请郡主止步。”

    “好你个闵侍郎,没听见景哥哥让我们进去吗?”

    “君上只让君后进去,并未提到郡主。”

    “你……”

    *

    外头那两人的声音渐渐转弱,我也懒得去理会这种小事。抬眸,却见房内夜明珠点缀,景行然一袭明黄,负手站在一侧,眼,锁视着墙上的一幅画。

    这幅画我并不陌生。

    三哥葬于皇陵之后,世间有关于天方子的墨宝便就此绝迹了。

    可终究还是被景行然寻觅到了一幅。

    我想不到的是,景行然竟然会在他新婚的寝房内挂上这玩意儿。

    “过来。”

    沙哑的声音,让我仿若幻听。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岂料才走了两步,便被他一把卷入怀中,紧紧地将我抱住。

    “怎、么、了?”我在他背上写道,不解于他为何会如此。

    “紫儿,对不起。”

    他这般一道歉,我就更加莫名其妙了。是关于纳妃的事情,在向我表示歉意?

    “你三哥至死,都不愿泄露是谁害了他。他觉得愧对赵妃离,所以选择不予追究。可爷答应过你,必定将凶手寻得,更是要将幕后黑手揪出。”

    好端端的,这是……

    “看到那儿的棺木了吗?里头,是赵妃离的尸首。”

    话音落地,我的身子一僵。眼下意识便随着他的指点望向了屏风后若隐若现之物。

    “当初赵妃离受人指使欲嫁祸我谋害你三哥,挑拨景岚国与辰凌国关系。爷便和你讨论过,她身后的人定然是要渔翁得利。但最终怎样的人,才可以成为最终的赢家呢?不排除景岚国朝内一己私欲之人以及朝外对我景岚国虎视眈眈的大国。这一次选秀,令胡韩国大汗放松警惕,答应一直对我颇有好感的小公主下嫁,虽然胡韩国的嫌疑有所排除,但也并不能彻底洗脱。”

    “若是小公主在我景岚国出了事,胡韩国必定以此为契机大军来袭。所以这一次迎亲,已不仅仅是两国的联姻,更是两国的关系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的交界点。不过爷派去的暗卫传来消息,小公主在半道上就被人劫杀,所有胡韩国侍卫宫娥都已被调包。而那乔装易容成小公主模样的人,正是赵妃离。”

    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劫杀,才彻底洗脱了胡韩国的嫌疑。而赵妃离幕后的人,也不言而喻了。

    “大婚典礼,赵妃离趁机刺杀,又是与当初在辰凌国时同样的套路。两国相争,渔翁得利。小公主一死,胡韩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景岚国和胡韩国争斗,最终得利的,又是谁呢?”

    除了依旧派将领驻扎在景岚国边境随时有可能进攻的姑苏国,不作第二人选。

    “派去姑苏国宫廷的探子已经证实,赵妃离是姑苏国王子精心训练的婢女,从十岁出山起,便远离姑苏国,改写了一切有关她的生平,入了我景岚国边境奇渭城伺机而动。”

    可为何,偏偏是赵妃离呢?

    想到她那一头白发,我不禁万千感慨。

    脑际蓦地想起当初赵妃离说过的话——“黄将军怪罪我耽误多日依旧治愈不了伊小姐的心伤,直接便在我心口上刺了一剑。我受的刺激太大,一夜白头。”

    不……不对……

    彼时我还感慨刚正不阿的黄斐罡不辨是非,可如今一揣测,莫不是黄斐罡早就发现了她是姑苏国的细作,才会刺了她一剑?可最终,黄斐罡还是手下留情了,却不想,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从景行然紧窒的怀抱中抽离,指腹沾湿茶水,我在桌上一笔一画劝慰着他:“三哥觉得愧对赵妃离而不愿她死,你无需自责。若三哥知晓赵妃离欲对他的妹妹欲对他

    的妹夫更甚至是欲对天下黎民百姓不利,他绝对不会姑息。”

    见景行然的愁眉一点点舒展,我继续沾水而道:“我信你。”

    景行然此举,虽说是引蛇出洞,防患于未然,从景岚国大局着想。但我知晓,他会如此大费周章,其中他给予我的承诺,占据了更大的位置。

    他说,定会帮我查出杀害三哥的凶手,定会让他瞑目。

    他真的做到了。

    赵妃离死了,虽然有违三哥遗言,但我知晓三哥绝对不会怪我们。他和叶檀泉下有知,必定会了解我们的情非得已。

    其实,若不是赵妃离下毒,三哥就不会死,那么叶檀便不会为爱殉葬。身为罪魁祸首的她,死,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紫儿,这一次,爷得谢你,信了爷。”知晓是说纳妃之事,我点点头,含笑让他继续。

    岂料,景行然却暗沉了神色,俊颜黯然:“可惜你的嗓子……”手紧握成拳,青筋蹦起。

    素有神医之称的玄枫锦对于我的哑疾也束手无策,我似乎注定了,再也无法开口。

    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在他的掌心轻柔地落下几字:“有你,足矣。”

    *

    是夜,景行然修书胡韩国大汗,将其爱女不幸丧命之事具实以告,将证据呈上,又分析利弊,指出唯有合力拿下姑苏国才是上策。

    不过这一任的胡韩国大汗远不及当初对我的忆皇婶至死不渝的大汗棱翊有胆识有魄力。对方只顾偷安,即便是爱女丧生,也不想多惹争端。

    既然胡韩国不出兵,那么与姑苏国抗衡之事,便唯有落在景岚国身上。

    战争一打响,我便用姜君稹给我留下的金穗到全国各大商铺筹集粮饷。

    “这东西给你,只要去国内任何一家君字商铺,他们都会满足你一切要求。”

    姜君稹对我有情,早在我还是辰凌国公主时,他便表露无遗。到了景岚国时,他更是擅闯皇宫欲对我不轨。甚至还因为此事闹出了奸夫事件。这是我想要永远埋在心底的黑暗,所以他送给我的金穗一直都被尘封。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去动用它。

    两个国家实力相当,若当真动起手来,输赢未知。

    可无论结果如何,最终都将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战争中,没有谁会是真正的胜利国。

    *

    景岚国与姑苏国的边境,旌旗蔽空,偶有战鼓煞煞,气势骇人。

    两军对垒,相隔了几百米的高坡新建了一处高台,用来观战。其上,景岚国帝王景行然一身戎装,头戴铠甲,迎风而立。

    远眺,是敌军的营帐,密密麻麻,岿然而立。而营帐外的校场,更是黑压压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只把人看个心沉谷底。

    “报!——”拉长的尾音,响彻天际,一士兵疾步而来,躬身跪下,“姜副帅被敌方将领重伤,危在旦夕,时间紧迫未及亲禀,现退回城内就医。”

    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卷细长纸帛。

    刘桂年上前接过,转而递给景行然。

    景行然看罢,手一掷,但见其飘远,落于地上。

    “呵,姜洪这副帅倒是当真随意,可以罔顾本君的帅令。”

    君王的面上依旧优雅谈笑,似有促狭,可那

    声音冷然,显然盛怒。

    传令的小兵才刚退下,岂料又是一阵拉长的尾音,另一名小兵急急奔来,紧随其后而禀:“报——姑苏国在得胜之际和莱昂国两军汇首,组成同盟。据探子来报,两方联合的兵马恐怕有八十万之众。”

    景行然的身子一震,却是兀自挺得笔直。挥手将人都斥退了下去,转身,一步步地向着那高台上的一袭软榻而来。

    突兀的软榻,与此地此景格格不入。

    *

    临风的战袍飞扬,景行然缓缓蹲下身,在软榻前站定。

    右手徐徐伸出,轻抚着我的面庞。

    “紫儿,随着爷上了战场,可怕了?”

    低沉的一声叹息,他轻笑出声。

    那笑意清浅,一如多年前的初见,温润人心。

    我睁眼细细地描绘着他俊颜上的神色,倏忽间发现,即使面对如此强敌,他依旧是那般云淡风清。

    仿佛,胜券在握。

    景行然新妃莫名于大婚之日死于若然殿,后又传出此人并非小公主,而真正的胡韩国小公主早已被人在半途谋害。可那躺在棺木中的赵妃离的面貌却还是流了出去,消息不胫而走。

    最后市井竟有传言,赵妃离竟是莱昂国太后失散多年的女儿。

    这般的谣传,景行然与我都未曾放在心上。毕竟这般的奇谈,也只是戏文里头给予死去的人一个美好的幻象。

    只不过,当此刻知晓莱昂国竟与姑苏国联手,我们不得不相信,所有的事都不会空穴来风。

    赵妃离,竟连死,都对这场战役横插了一手……

    “景行然,要不我修书一封,让我父皇来帮帮你?”淡笑着启唇,我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相处了这般久,景行然却无师自通,读懂了我的唇语。

    “又犯老毛病了?信不过爷?”景行然一语道破我的意图,毫不客气地将脸埋在我的颈项,“紫儿,这天下苍生,爷从未放在心上。这世间,也就只有一个你,能让爷选择背水一战。”

    “你已有良策?”

    “我方所处地势偏低,若是你为敌军主帅,紫儿觉得这场仗该如何打是好?”

    地势问题,高低优劣不可以偏概全。可若真的是从景岚国来考虑。如今军队驻扎在此地,方圆二十里外有一江河,若是引江河水漫过此处,那我军必败无疑。何况如今正处于酷暑,每日的一定时辰便会有潮汛,敌军不可能不察,更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

    “水。”无声的一个字,我与他都心知肚明。

    怪不得这些日子姑苏国突然没了动静,原来竟是在秘密开挖沟渠了吗?

    景行然笑着揉了揉我的发丝:“爷将军队驻守在此,便是要引得他们用水攻。但是这附近唯一一处江河,却是在敌军后方。若想要水攻,他们便不得不挖沟渠,一路蜿蜒到我军。”

    届时,只要将沟渠改道,姑苏国后方的水便会一举灌入他们自己的军营。有心用水攻,最终只会自食恶果。

    我知道,这场仗,以他的谋略,赢面极大。

    我对他的信心,就好比当初他假死,却依旧还是让朝堂内形成三股势力。算无遗策,右相程力归的衷心必定会让他选择拥护林雪兮之子继位。而

    姜洪,必定会为了让自己的女婿玄枫锦称帝反对到底。水若卿拥护的崔太后,便成为第三股党派,令这两股动弹不得。

    “紫儿,战事可以放一边。但有一件事,爷欠你一个解释。”

    “什、么?”手指漫不经心地在他颈项内勾划,我静待着他的下文。

    “当初爷会放任明语嫣恣意妄为更甚至是她故意在你面前秀她略微隆起的腹部也不阻挠,是因为你在当初迎亲的船銮上落水患了疾,需每月补充血液好生调理。而你的血液特殊,天下间与你的血液相符的人寥寥无几。好不容易发现明语嫣的血符合,爷必须利用她救你。”

    “即使她是明成之女,爷也不能为了报复而置你的命于不顾。废后、贬为军妓、甚至是穿青楼妓馆女子的半透明裸装,都是她以死威逼于爷。爷不能让你死,便绝对得留着她的命。所以……”

    所以,他其实是受制于明语嫣。

    怪不得,总觉得宫里头御膳房厨子做的菜肴每隔几日便有些腥味,而被贬军妓出宫之后,膳食里头也总是时有时无地尝到一丝血腥。我以为是那荤色的菜肴没彻底煮熟的缘故,却原来,是因为那里头暗含了血。

    明语嫣的血……

    “君上还要倚靠着我救娘娘你的命,他即使再恨我入骨,也不会让我轻易死了。”

    我蓦地想起了寒潭内明语嫣那自信满满的话。当初我因为无心此事而忽略了,如今想来,竟是如此吗?

    远处,巨大的“景”字,迎风飘扬,那代表着死亡的号角,似乎也已吹响。

    我却是一叹。

    一个君王若当真想要留下一个女人的命按照特定的日子取她的血,自然有的是法子。他完全可以不受明语嫣的威胁,可他却不敢赌。因为一旦赌输,明语嫣想方设法自尽成功了,那我就极有可能会死。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将我推远……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我只是将自己投入景行然的怀,与他紧紧相拥。

    八月底了,愈发临近我的二十岁生辰,我的身子愈发衰竭不堪。群医束手无策,太医院已经接连被斩杀了三名太医。若不是玄枫锦以人头担保必定能保我无虞,恐怕死的人会更多。

    一切都是命格使然,玄枫锦那样的承诺,反倒使我内心极度不安宁。总觉得是景行然故意为之,而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迫使他就范……

    玄枫锦、玄先生、玄王爷。

    他曾私下里对我说——“还记得在假山内我生平第一次求人吗?你以为我是为了武青鸾,其实,我不过是不想让你被君上再次误会。”

    只此两句,便胜过千言万语。我以为他醉心于毁容的武青鸾,却原来,他的心,一直都无人真正看透过。

    而他会力荐景行然不要杀明语嫣,我当时不懂,以为他是顾虑着崔太后,不成想竟然也是为了我。

    此次一别,我知晓,终我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

    就好比,终我一世,都不会再见到那早已远离朝堂束缚的江植。

    有些人,依赖得太久,会成为习惯。

    若想独立,便唯有狠心斩断。

    而有些人,即使依赖再久,也想着天长地久。

    就好比,景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