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暮兮就这么深深的看着她,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因为我觉得……”苏觅芷吸了一口气,淡淡苦笑,“你和我,真的很像。”
夏暮兮一惊,难道眼前的女子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是转瞬之间,她又不禁自嘲的笑笑,苏觅芷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就算知道了,她也根本想象不到,她虽然重生过一遭,但是毕竟是个局限在历史框框中的人物,就算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想象的出这些事情的。
于是她方才放下心来。
“我们哪里像?”她镇定下来,对着苏觅芷冷笑一声,问道。
“我们都一样的聪明自私,”她眼睛眯了起来,“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错!”夏暮兮扬起头,本能的反驳她,“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三皇子,而你,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和复仇!”
“或许吧,”苏觅芷自嘲的笑笑,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最终只是深深的望了夏暮兮一眼,然后便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什么都不再说了。
这是明显送客的姿态,夏暮兮自然懂——虽然如今的苏觅芷,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命令她。
这是夏暮兮见到苏觅芷的最后一次,却让她深深的感觉到一件事情——世事无常。纵然是开了金手指得以重新活过一回,也不一定能够改变的了命运,殊途同归便是这个道理。而自己,已经是太幸运了。
第二天,天气依然晴朗,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明媚的阳光撒下来,叶片的脉络间尽是星星点点的光斑。
而华阳宫中,三尺白绫,彻底结束了苏嫔的一生。
夏暮兮遥遥望着华阳宫的方向,眯起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的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有些紧张,有些失落,竟然还有伤感和悲哀。
或许苏觅芷说的没有错,她们的确很像——不但拥有类似的际遇,甚至连性子也雷同。
只是由于外部环境的影响,苏觅芷看不清现实罢了,她一味的追求权利和复仇,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造成了她凄凉结局的最终原因。
而这件事,更是给夏暮兮敲响了警钟,她可不能变成第二个苏觅芷!
苏觅芷死后,迎接林卿雅的,便是一杯鸩酒。
不同的是,这酒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皇贵妃所赐。
夏暮兮知道,林卿雅这次计划的失败,是有意为之,她定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才会以自身为饵,不但钓上了苏嫔这条大鱼,还拉了林家九族陪葬。
可是为了林卿雅毕竟是这小说里的女主,倘若那个无良的作者再给她开个金手指翻盘,自己可就又要愁了,于是干脆由自己先下手为强,送林卿雅上路。
蕙兰殿中,林卿雅端坐在床榻上,看见一身华服宫装的夏暮兮,微微一笑,眼睛里满满的却都是悲哀。
现在的林卿雅,一身雪白的长裙,头发打散,微乱的披在肩头,素颜的脸却依然美好,娥眉弯弯,仍是惊世的美艳。只是眉宇之间挂着青色阴影,显得有些憔悴,眼睛里尽是看破世事沧桑的冷漠。
“你来了?”她淡淡道,仿佛料定她会来一般。
“是的,我来了,”夏暮兮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你知道我要来?”
“依你的性子,是来送我上路的吧?”林卿雅一笑,抬起眼睛看着她。
“你倒是了解我!”夏暮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
“不是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只有他的敌人吗?”林卿雅的语气依旧淡淡的,“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
“只可惜,”夏暮兮眯起眼睛,“胜者王侯败者寇,人,总是要认命的。”
“那是你运气好,”林卿雅笑了,“入宫以来,你的运气总是很好的。”
夏暮兮没有说话,只是一挥手,便有人将一杯酒呈到林卿雅面前。这酒杯是黄金打造,上面镶着九颗黑曜石,显得甚是华贵,只是杯中的酒水,微微有些发红,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林卿雅了然,她苦笑着,认认真真的盯着面前女子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皇贵妃……夏妹妹,倘若我们没有入宫,或许可以做一对好姐妹……”
“本宫问你一件事,”夏暮兮对她对视,心底却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林卿雅的眼睛里有些荒芜,那是一种看破红尘的神态,是最最不该出现在这个女子脸上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方道:“本宫问你,莫紫苏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是。”林卿雅没有想到她会提这件事,不由得一怔,然后神色很快又恢复,淡淡一笑道,“的确是我做的。”
夏暮兮转过头,闭上双眸,眼角有些发红:“那就是你该死。”
身后的林卿雅苦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胸中有些发疼,极烈的疼痛扩散到四肢百骸,耳边仿佛听见夏暮兮颤抖的声音:“你在奈何桥上,记得去向紫苏道歉……林姐姐……”
痛苦似乎也就是一秒钟,然后林卿雅竟然感到自己的身子飘飘然,仿佛徜徉在无边的海洋中,四周暖洋洋的,意识却渐渐远离。
不是说人死的时候,会见到自己最最挂念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她却没有看见自己的娘亲,为什么到死都不能再看娘亲一眼?!
她感觉好累,自己的一生,竟然充满了讽刺,自己曾经珍惜可以得到的一切,可是到死竟然一无所有!
夏暮兮转身,看着林卿雅缓缓倒着地上,目光呆滞,眼睛却终究没有闭上。
一滴血泪,顺着眼角,划过颧骨,滴落在素白的衣服上,触目惊心。
她忽然有些悲哀,回想曾经的一切,恍如梦中。
而现在,姐妹没有了,敌人也没有了,却独独留下了一个她。
“倘若有来世,别再进宫了,”夏暮兮蹲□子,轻轻将林卿雅的眼睛闭上,“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无疾而终,这种生活才适合你……”
她闭眼,一滴泪水,终是没有忍住,缓缓滑落下颌。
之后的宫中,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太后娘娘听说苏觅芷的事情之后,深感自己辩人不清,本想终日礼佛,不再问后宫事了,却不想在心疾与罂粟花毒素的作用下,一个月都没有听过,在一个清冷的雨夜,没了。
于是,举国哀悼,楚桓主持葬礼,他面无表情,还是那副冷淡自持的模样,可是夏暮兮知道,他心中的痛,比谁都重。
一瞬间,后宫的所有事物,全交给了夏暮兮,而她之于皇后的位置,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素和皇子总是在夜晚的时候来馆娃宫,什么都不说,只会饮上一壶茶,淡淡的望着夏暮兮,然后又悄然消失。
夏暮兮从来不知道素和皇子的去向,他的行踪就如同他的外表一般,像极了瑶池的仙人,忽然的到来,突然的离开。
他果然与自己的承诺般,便没有逼她,只是静静的等着她做出决定。
楚靖宁已经八个月了,极是聪明,会扶着东西,颤颤巍巍扶着东西走上两步,也会咿咿呀呀的说上几个简单的音节了,他是见过素和皇子的,似乎很是喜欢,总是喜欢缩在他的怀里,手中紧紧攥着他的长发,咿咿呀呀的似乎很是高兴。
日子如流水一般,就在手指的缝隙间滑走,进了十月,天气转凉,树木凋敝,叶子也相继飘零。
宫中现在很是平静,太后薨是的悲戚已经渐渐淡了,楚桓仍是在守孝期间。平时到馆娃宫,两个人也是相敬如宾,究竟几十年的夫妻一般,并没有什么调笑,却总是知道彼此心中想着什么。
在床事之上,楚桓也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但是却总是紧紧的拥住夏暮兮,仿佛她随时后会消失一般。
夏暮兮有些不解,却什么都没有问。
变故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而导因,就是在青萝发现晴凝腰间的金牌和后背的刺青开始的。
那金牌是通金打造,上刻五爪龙纹,极是威仪,青萝知道,这是皇帝的标志,于是不敢耽搁,将那金牌的模样画出,秘密呈给了夏暮兮。
夏暮兮一惊,皱眉不语。又从青萝口中得知,晴凝后背的刺青,是一个黑色的貔貅。于是她让素和皇子去调查,方才知道,这金牌代表的是庄严权利的象征,直接代表着皇上;而那刺青,却是大胤皇室细作组织“听天”的标志。
“听天”是楚桓当初为了皇位而组建的杀手细作组织,负责暗杀与调查,且只听命于楚桓一人。晴凝身上有这些东西,那么她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回想晴凝是在自己仍是个小小的美人的时候,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一直忠心耿耿,为自己办成了各种事情。没有想到,她却是一个细作。
夏暮兮心中不禁一阵阵的发寒。
倘若晴凝是楚桓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眼线,那么她的作用是什么?而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是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自己!
夏暮兮不禁想笑,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
枉自己还一心以为楚桓需要她,以为他心中是爱着自己的,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他对自己,只有利用。
很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已经是豁然开朗了。
夏暮兮所做的这些事情,原来楚桓都是知道的。他之所以不动声色不加干预,或许只是因为要借助夏暮兮的手,来清肃后宫进一步铲除外戚势力。
而她傻傻的做了枪手,却还在念着楚桓的情深意重,当真可笑!
回想皇后娘娘死前对她说的话,的确是至理名言。楚桓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为了祖宗基业与天下黎民百姓,他可以放弃所有,包括爱情。
只可惜,她还傻傻的以为,她在他的心里是不同的,她会改变他,会让他学会,什么叫□一个人,她甚至都打算为了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她真是一个傻子!
傻子傻子傻子!夏暮兮仰天长笑,笑容里含进了呜咽,最终哭的泣不成声。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楚桓的目的达到了,他利用她为饵,专宠她一人,激起其他妃子的嫉恨,又利用她的手段与心计,不断抓到外戚的把柄,除掉了右丞相的势力,将厉家连根拔起,整顿重组朝堂,作收了渔翁之利。
这招真的好狠!
其实这件事,谁也不能怪,只怨自己。
夏暮兮早就知道,这小说中的男主皇上,是个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人物,可是楚桓表现出来的情深意款,让她在温柔中渐渐放下防备,心甘情愿的做了他的枪手。
她曾经只想做个皇宫里的米虫,怎奈世事无常形势所迫,如今锋芒毕露,却不过是做了他的屠刀,而在洗尽铅华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雪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也是帝王策中最最重要的一课。
夏暮兮眼望窗外一片的秋高气爽,心中却苦的厉害。
思量再三,她还是决定,与楚桓明说。
于是被骗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赐死,倒不如大家摊开来讲明白,死也死的清楚!
那晚楚桓翻了她的牌子,夏暮兮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他喜欢的菜色。他的喜好,她居然记得一清二楚,真真可笑!
“暮兮?”在楚桓大赞夏暮兮手艺愈发精湛,风卷残云的将所有的菜一扫而空的时候,抬眼看看她的样子,却又不禁皱眉,“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想什么?”
“皇上,”夏暮兮深深的看了楚桓一眼,一时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楚桓放下筷子,走到夏暮兮面前,将她的双手握住,轻轻拉起。
夏暮兮却本能的抽出手,楚桓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却还在忍着,语气温柔的问:“怎么,不开心?”
这一瞬间,夏暮兮好想哭。
这般的温柔这般的体贴,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难得至极的。曾经她以为自己捡到了宝,可是如今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在利用,都是装出来的!
这正是她所无法忍受的地方。
“皇上,”夏暮兮转过身,抬头仰望天空,试图让眸中的泪水倒流回眼眶,“晴凝当真是您的细作吗?”
楚桓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问起这件事,但是很快的,他便回复了正常。
“暮兮觉得是吗?”楚桓声音有些发寒,却冰冷不过夏暮兮此时的心情。
“皇上在暮兮身边安排了细作,又有什么用呢?”夏暮兮努力止住心中的悲戚,冷笑道,“暮兮只是一介女流,不值得皇上如此费心费神……”
“暮兮,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朕也不想再瞒你,”楚桓的语气愈发的冰冷起来,冻得她有些打颤,“不错,晴凝的确是听天组织的细作!”
夏暮兮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了。
有泪,终究没有止住,顺着她的眼角,缓缓落下。
“暮兮,所有人都可以埋怨朕性子阴险多疑,但是你,没有这个资格!”楚桓缓缓道,“难道你,瞒着朕的事情,还少吗?”
夏暮兮心中咯噔一下,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方道:“皇上的话,暮兮并不明白。”
“夏暮兮根本不是你的本名,不是吗?”楚桓冷冷道,“你根本不是草原的公主阿穆朵。”
“皇上的话,臣妾并不明白。”夏暮兮知道,皇上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一切,但是他究竟知道多少事情,她还不敢保证。所以,再不知道楚桓是不是在试探她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打死也不能承认。
“暮兮,你还没有打算要对朕说实话吗?”楚桓似乎有些失望,“漪岚国慕容素和,这些名字,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夏暮兮没有想到,楚桓竟然连素和皇子的事情也一目了然,她心中不解,这些事情,自己明明连晴凝都没有透漏过,那么楚桓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楚桓笑了,声音却愈发的冰寒,像极了正月里的冰凌,“自然是有人告诉朕的。”
“谁?!”夏暮兮忍不住转过身来,怔怔的望着他。
“一个你想不到的人,”楚桓的眼睛里有一丝的悲伤,恍惚中夏暮兮却以为自己看错了,“慕容素和。”
“素和皇子?”夏暮兮不是不惊讶的。
“不错,正是他。”楚桓道,“朕知道你们之间所有的事情……朕从没有想过,你竟然有这么大的秘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夏暮兮苦笑,“反正皇上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楚桓一阵的沉默。
“皇上如果相信我,就不会一开始便将晴凝放在我身边了,”夏暮兮的声音里已经含进了哭腔,她越想这一切,越为自己感到不值,“皇上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我……铲除外戚的势力?!”
楚桓沉默,他根本无法反驳。
夏暮兮笑了,从开始的冷笑转变成仰天大笑,最后笑出了泪。她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像一个玩笑。自以为已经得到了自己所珍惜的东西,却不想,所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一场阴谋。
“暮兮?”楚桓静静的等待夏暮兮平静下来,方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皇上想我怎么做?”夏暮兮不答反问,语气间满满的全是自嘲。
“暮兮,倘若你与那慕容素和一刀两断,从此再不与漪岚国有任何往来,朕便既往不咎。”楚桓道,“你还做你的皇贵妃,等太后的丧期一过,朕便封你为皇后,咱们还想从前一般,可好?”
可好?
当然不好!
在明白了事情的一切之后,想让她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展,这怎么可能!
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东西,也不是可以随时拿来利用的工具!
夏暮兮的心,彻底的死了。
“暮兮,你放心,朕会好好待你!”楚桓见她没有应答,以为她这是默许了,于是声音也柔和了很多,“咱们和小靖宁,会永远幸福的!”
“皇上,您还记得吗?”夏暮兮退后几步,语气有些不稳,眼睛里却充满了坚定,“曾经臣妾就是凭着一个笑话,得以入宫的,”她怔怔的望着他,“现在,您还愿意听臣妾将一个笑话吗?”
楚桓点点头。
“从前有一个书生,家里很穷,但是每次上山砍柴的时候还要大声读书,他的妻子觉得很丢脸,便要求与他离合,书生无奈答应了。后来,书生考上了功名,被皇上封为太守,衣锦还乡的时候,却看见前妻与现任丈夫正在为太守铺路,于是心中不忍,便好好安置了妻子一家人,妻子自动请罪,希望与书生重新在一起,书生却在地上泼了一碗水,告诉她倘若她可以将地上的可水收回来,便答应她的愿望……”夏暮兮眼中星星点点,尽是泪色,“这就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的道理。”
“暮兮,”楚桓屏息,认认真真的盯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皇上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夏暮兮苦苦一笑,直视他的眼睛,并没有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