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当今陛下的堂妹,十五岁及笄,皇兄送了我一个礼物,那就是封号:端敏。
父王对此很是唏嘘,不过也难怪,因为我距离端庄这两个字那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
我父王可是急坏了:“女子!温婉谦和!哎呦!你快从树上下来!”
我看着父王急出了一头汗,为了免于他老人家大动肝火,还是下来吧。
我原本可以一直这样惬意下去,直到听说,妹妹跟慕家的四公子定亲了。
“什么!怎么……我就去踏个春的功夫,怎么妹妹就结亲了?”
父王摇手让我坐下,拿出了婚书来:“本来你是姐姐,婚事什么的也该以你为先,但是来求亲的是慕家老四,他十二月份才十六呢,比你还小了几个月,这婚事儿当然给你妹妹更合适了。”
“父王!这是婚事给谁更合适的问题吗?那慕四长相如何?品行如何?性情如何?是不是个好的,嫁过去能有什么样的日子,你可都考量了?什么婚事这样着急,一天的功夫就全定下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不是怕你妹妹像你一样吗!你出去看看谁家的好女儿十六了还不定亲!”
“我不管,反正这门亲事得慎重……我要上慕家去看看!”
“欸!臭丫头你给我回来!都没下帖子,去什么去!玉姐儿!快去把你姐姐追回来!”
墨玄玉听了,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我回头看她一眼,立马加快速度出门!走了一段路没人了,妹妹才追上来。
“姐姐!等等我!我也要去看看!”
“走!”
慕家是几代的武将,军功累累,门阀显贵,所住的地段也是极好的。
我一直都记得,那日的春光格外明媚,日头照在脸上,似乎连鸟语花香也一并扑来了,街上那匹失控的疯马横冲直撞来的时候,我下意识推开了妹妹,再回头,高高扬起的马蹄就在我头顶,那一瞬间我好像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我可能是要完了。
但是没有,那个时候的他,正是青春年少,如风的少年挡在我面前,一刀斩了那匹马。
马的血在空中散开,那是死亡的挥洒,直到滚烫的血迹溅在我身上,我才后知后觉,要不是他,差一点儿我就没命了。
妹妹是什么时候到我身边的,我却想不起来了,她很紧张,也很后怕,拿帕子擦着我脸上的血。
逆着光,我看见少年眉眼中带着关切:“姑娘,可伤着了?”
“没……”
“谁啊!你知道我家主人是
谁吗?居然敢杀我们的马!”
我的话还没等说完,一个蛮不讲理的声音就在我耳边炸开,这还了得!先不说长街不能纵马,就说那马差点儿把我给踩死,为了自保,杀了它也是无奈之举,这事儿本来就是马的主人不对,居然还好意思责怪起来了!
孰可忍,是不可忍!
什么刚刚受了惊吓,什么身上还沾着血,一时生气的时候什么都忘了,一眼就盯上了少年手上的刀,我过去劈手就抢下来了!
拎着刀我看见了那个张牙舞爪的下人,横刀我就往他头上剁!
那个下人吓得吱哇乱叫,但我也不至于疯到当街杀人,停住了刀。
这一停可不好了,他这刀是怎么做的?居然这么沉!刚才盛怒之下只觉得有些吃力,但为了面子还是得撑着!现在一冷静下来,手上也酸了,举也举不住了。
完了!叫你装!
欸?好像不沉了?
我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低头才看见刀把上多了一只手,正是那只手分担了几乎所有的力道,回头看去,正是这刀的主人。
不得不说,这正是尴尬的时候,我心里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嘴巴,但这会儿子必须要把公道讨回来!
想着,我松开了手,刀挪开的时候,鼻尖突然闻到了一股骚味,好嘛!那下人!居然吓尿了。
惊愕中,我听见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吧,你妹妹很担心呢,这件事,不如找他们家主子讨公道吧。”
“有,有理……”
回头的时候,我悄悄的看了他几眼,他长得真是漂亮,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人笑着如沐春风,这少年面如白玉,唇红齿白,官样貌生的更是有几分女子一样的柔和,但细细看起来,剑眉朗目,男子气概分明很明显。
到了妹妹旁边,那少年居然转头就想走,笑话!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样一别,还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刚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日后小女家里一定登门拜谢!”
少年的脚步果然迟疑了,他回头抱拳,微微笑着:“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罢,当不得什么谢意。”
“于公子而言,这只不过是路见不平,但于小女而言,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把我的性命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恩情,求公子告知!”
少年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妹妹挽着我的手松开了,淡淡的开了口:“公子是慕家的人吧。”
什么!
慕家!
我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慕家!慕家不都是武将吗!谁家的武将能生的这样唇红齿白的彬彬有礼的!这不是——也对,看那刀,那么沉。
慕公子一愣,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牌,哭笑不得:“姑娘好眼力。”
“那公子就更不用推脱了,我们姓墨,家住东街四坊,只是我们姐妹出来玩一玩,没想到就碰上这档子事儿了,知道公子是慕家的,过两日我们就登门,还请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好!妹妹果然是会说话的!
这话一出,慕公子那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毕竟妹妹和他们家四公子还有婚约站,还是新鲜出炉的婚约。
“原来是两位郡主,失敬。”
他对着我们行了一礼,在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加热络了一些:“两位郡主想来随时来就是了,我们家都是粗人,什么拜帖不拜帖的都不重要,随心而为就是,至于谢就更不必了,全当是相识一场。”
哎呦!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要是慕老四——那就只能算了,没关系,过两天我就知道了,看年龄应该不是慕老四,应该是老二或者老三吧?
今天理所当然的没有去成,发生了这件事,我就只好回去洗漱换衣裳。
不过第三天,我就跟妹妹登门了。
原来他是慕家老二,在慕家四个儿子当中,是最漂亮的一个,虽然其他几个长得也不错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算见色起意,但我确实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不管是搭弓射箭,还是驾马飞驰,还是他耍剑练刀,他身上好像是带着光的,尤其是练武的时候,少年侠气与恣意而为都集中在他身上,这种气质,他其他几个兄弟都是没有的。
那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西街那边开了个灯会,听说花灯的种类繁多,竟然还有少见的走马灯,虽然走马灯宫里也有,但是民间能把这样的宝贝拿出来当彩头,这就不得不去看一看了。
慕四公子和妹妹当然要一起去,虽然年纪还不够,但是他们相处起来也算是合拍,看着确实也还合适,当然,这只是一方面——
“郡……墨姑娘,你不去猜灯谜吗?”
“我不擅长这个,不过妹妹猜谜很厉害。”
他笑了一下,看着前方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我四弟也很会猜谜,看来这猜谜上他们确实能得到不少花灯。”
“是啊,我可就不跟他们抢了——我还是去看看射
箭得花灯的那一边吧,听说,这两边的彩头都是走马灯,往年倒是没这么好的东西呢。”
“你喜欢吗?”
我心口突然一跳,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
突然,一片白雪落在他鼻尖上,幸运的雪花离他那样近,但他默默接受了,甚至笑了:“那——你就收下它,如何?”
我好像也笑了。
“好啊,不过前提是,二公子你得拿的到才行。”
射中了最高层的塔尖才能得到的走马灯,我看见了,就觉得后悔,那样小的塔尖,在地上都看不真切,别提它离地足足有四五十尺高呢。
真是讨厌,好好的矜持什么,刚刚直接答应就是了!
“二公子,如果……”
“没有如果,墨姑娘,在这儿等等我,可好?”
他那样自信,一瞬间我相信,他就是连天上的星星也一样摘的下来。
“好。”
我答应了。
那盏走马灯,霓虹闪烁,胜过世间千千万万,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灯。
我愿意嫁人了。
嫁给他的时候,我十七岁,他十八岁。
那天他穿着婚服,坐在高头大马上,逆着光,就像初见那天一样。
慕家的人都很好,我依然可以恣意妄为,直到那讨厌的琛图来犯,可我知道,辞哥他也想上战场去。
其实他之前也去过,少年一腔热血,十六岁就斩杀敌兵,要不然,我早就见到他了。
可是他说没关系,他不去,但大哥会去。
“去吧,我跟你一起去,我们去边关生活,我知道,你该在战场上发光的,而不是因为我,困在繁华里。”
是的,他怎么可能拗得过我,虽然我心疼他大小伤口,可我明白,这才是他想要的。
琛图来势汹汹,不过半年,公公埋葬在战场上,可是战事吃紧,我们回不去。
公公的遗骨被运回去,他不说,甚至没在我面前流过泪,可是,他人都沉默了许多。
但还有遗憾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妹妹和四弟的婚约解了,妹妹也来了信,只说造化弄人,许是命里有缘无分,但是有我和辞哥,慕墨两家一样会好的。
可是不一样,我了解我妹妹,这几年来她和四弟彼此也都是有意的。
我心里嘀咕,可是万万没想到,四弟居然离家出走来了这里。
四弟一向工于诗书,如今投笔从戎,什么诗词歌赋,通通再不题一字了,战场上也不要命地拼杀,如此,我怎么忍心揭他的
伤疤。
也许有些事,确实是有缘无分,时过境迁了,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他很忙,又守孝,所以瑜姐儿是在边关第五年出生的,她小小的,又白又软,五官像我又像他。
端详着着娃娃的脸,我突然哭了。
“辞哥,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也哽咽了,抱着我和孩子,闷声闷气地说:“是啊,是我们的孩子。”
瑜姐儿古灵精怪的,上蹿下跳抓猫逗狗,我偶尔也生气,这是像谁!再一转念,突然不气了,瑜姐儿这是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想想就笑了。
八月中秋,我做了瑜姐儿和屿哥儿喜欢的月饼,两个孩子玩的好极了,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夜幕降临,月亮很圆,我摆着辞哥喜欢的枣泥月饼,看着月亮,等他回来。
中秋团圆,可是今天,四弟也没回来。
其实在嫁给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武将,也许马革裹尸……可是,辞哥离开我,太快了。
四弟浑身是血,背着他一步一踉跄,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只一眼,我泪如泉涌。
我害怕了。
可是我的担忧成真了,他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我了,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了。
我没哭,我只觉得心口漏了风,八月的风刺骨寒冷,穿透了我的躯体,卷走了这世间所有的声音和颜色,最后,我只看见满身是血的四弟满脸惊慌地冲了过来。
再醒来的时候,我还在期盼那是噩梦,可是看见四弟满脸哀戚,我哭了。
“二嫂……保重,二哥……你还有瑜姐儿呢,不为了别人,总要为了瑜姐儿考虑啊。”
对,我还有女儿,我和他的女儿。
我还要看到这场战争胜利!
四弟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两年之后,琛图丢了三座城池,不得不谈判投降。
“娘……”
“不哭,瑜姐儿……娘只是要去……见你爹了……”
可是对不起我的瑜姐儿,她才七岁呢,我看不到她出嫁了,她还这样小,可是我坚持不住了。
还有一桩娃娃亲,那只是年少不懂事,和萍儿浑说的,信物也只是随身带的玉佩,我努力告诉她,以后不喜欢,没什么顾忌的,解除了就好。
还有屿哥儿,我觉得,他们也许才是合适的。
也许人人的缘分是天定的,结局也是命中注定,可是,我还是很遗憾,今生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短。
来世,我们一起白头偕老,好吗?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