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白赶紧上前,一手一个,把他们带回自己这边。
点穴给裴屿止血,又拿了两瓶丹药给他服下,再看荆棘,身后,弓箭,毒镖……
尤其是从马上坠下,那些个兵器早就已经深入到了他的身体里。
苏云白咬着牙,把他的衣裳撕开一条,开始处理。
“大哥……别……别费事了……”
“少废话!”
“大哥……我吃了绝命丹。”
苏云白闻言,手一顿,惊愕地看着他。
荆棘笑了笑,看着他和裴屿。
“我身体里……有另一个人,他不受我控制……等我的内力快没了……就压不住他了……所以,我不能……噗……”
一口血喷出来,他挣扎着朝裴屿伸出手,裴屿全力过来,握住他的手。
“荆棘……”
“别……别告诉慕姐姐……就说我……是战死的……”
裴屿咬着牙,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如释重负,笑了一下:“还有慕小姐也是……对了,之前暗中帮忙的……就是我,大哥……”
苏云白忍着哽咽,托住他:“我在这儿……”
“我知道……你有所察觉的……”
“什么察觉,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扯着嘴角,看着头上的天:“天快黑了……一定能成的……等我,咳……等我死了,我要,要把我葬在京郊,我想看着,看着你们……都好好的……”
“好……”
“裴大哥……别……刚刚吓着你了吧……别怪我……”
“没有,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呕出一大口黑血,眼里的光越来越暗。
“好想……想吃红烧肉……和慕姐姐院子的点心果子……”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要是没有身不由己就好了。
要是身体里没有另一个人就好了。
他还没看见裴大哥和慕姐姐成婚呢。
他还没看见大哥娶亲呢。
慕姑娘的医理还没学完呢。
可是都来不及了……
握着裴屿的力气松了,他慢慢闭上了眼,悄无声息。
鼓声阵阵,两方厮杀,苏云白冲了出来,一刀一颗头颅!
他杀红了眼,力敌对方五员副将,直到夜幕降临,他似乎也不知疲倦。
第二天,太阳跳出地面的时候,宫墙外,死尸遍地,柳尘英带领晋陵军赶到,卫城军没了主帅,本来就军心不稳,援兵到来更是一败涂地。
二皇子被活捉,还在叫嚣着说自己是新帝,被堵上嘴押走了。
一切尘埃落定,皇帝
亲自出去查看,宫墙之外,处处惨烈。
慕知瑜身上也添了不少伤,慕乘兴也是狼狈,慕知嫣帮着苏云白和太医处理上药,一片忙乱。
都处理差不多了的时候,已经过了几天的时间。
“哥哥?怎么好几天了都没看见荆棘?伤得很重吗?”
裴屿一顿,目光低垂,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慕知瑜脸色一下子变了,试探着:“怎么了?”
“他……不在了。”
慕知瑜皱着眉,过去捧起他的脸,他太认真,让她想骗自己,说是玩笑话都不能。
“假的吧?是……是不是认错了?尸首那么多……有几个长得像的也有可能啊……肯定是认错了的,是不是?”
“……他是……死在我们面前的。”
“……”
“瑜儿!”
裴屿拦了他一把,免得她摔倒,她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皱眉。
“怎么……就……之前……我还说要给他做新的点心呢……怎么……都没来得及就……”
慕知瑜感觉胸口闷闷的,她抬手按了按,心口堵得慌,甚至看东西也模糊了起来,意识消失之前,看见裴屿陡然变了脸色扑了过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云白忙着帮皇帝处理善后的事情,荆棘死了,他整个人也变得不苟言笑了,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无端的让人生出几分惧意来。
“皇上,目前卫城军中的叛军已经扫清的差不多了,余下流寇还在继续追查当中。”
“好,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皇上也是疲惫,抬头,刘喜进来了。
“皇上裴将军求见……”
“传。”
皇上心里还纳闷,怎么之前也没递帖子,这样着急忙慌的就来了,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大事?
裴屿一进来就撩袍子跪下:“皇上,恕微臣无礼……”
“无妨,可是有什么要事?”
“皇上,瑜……郡主病倒,太医也束手无策,说是可能在对阵的时候中了毒,被引出来了,微臣想请苏侍卫回去,给郡主看诊!”
这一说,皇上也着急起来了,当即摆手:“好!苏爱卿,你快回去,用什么药材就让人回来拿!”
裴屿磕了个头道谢,两个人离开,苏云白一甩斗篷上马,一路疾驰回来。
慕知瑜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但气息异常微弱。
苏云白诊脉了半天,拿起银针在她指尖放了一滴血,落在碗里。
“怎么样?”
苏云白皱起了眉:“是中了毒……怎么发作的,说我
听听。”
裴屿面色也凝重了:“是听说了荆棘的事,然后就突然倒下了。”
苏云白眉心微动,叹了一声。
“那边是伤心所牵引出来的了——这毒确实隐蔽,那时候刚打完,太医远远不够,有些府医能力不行,若只是处理了伤口,反而让毒素潜伏了起来,现在能发作也是好事,不然日后更不好清理了。”
“不严重吗?”
“严重,这毒待的时间有点久了,这几天我得一直守着——给,让人抓药去吧。”
“嗯。”
用苏云白的话说,这毒虽然凶险,但是不该这样久的时间一点反应都没有。
距离他的诊治已经有三天了,慕知嫣也是日日往扶柳苑跑,皇上让刘富也来问了几次,却始终没能得到她已经醒来的消息。
这几天,慕知瑜的脸色有所好转,身体状况也见了起色,但依旧是没有任何一点醒来的迹象,这样的状况,不禁让他想起了之前裴屿重伤的时候。
“你是说——他可能和我那个时候一样?”
“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谁也不可能到她的梦境里去看一看,是不是梦魇了,到现在也只能等,或者你知道些什么事情可以唤起她,多跟她说说话。”
“嗯……”
裴屿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目光看着她的房门口。
和他一样?
他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她就要想起来了。
他站起来,打帘子走进屋去,坐在她床边。
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静静的躺在床上,海藻一样的长发散在身下,面色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苍白,脸上带了一些红润,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小片阴影,他轻轻地伸手扶上她的脸,指尖温热。
“瑜儿……”
“没关系的,那不是你的错,为国为民,从接受这个任务的那一刻开始,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想过了,真的。”
“我其实——很抱歉,那个时候,连多看你一眼都不能,你也是吧?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活着的人依然在背负着那一份痛苦和责任,我明白,对你而言,这些痛苦更强浓烈。”
“现如今,这些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有更好的未来,我们都会好好的。”
“所以……快点醒来吧,我们还有的是以后呢,我们可以去看遍大好河山,去实现我们曾经没来得及实现的那些约定。”
接下来每一天,裴屿时不时都会来她床边和她说话,虽然他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说
着。
距离苏云白回来,已经第七天了,刘富又一次来了慕家,带了许多的补品,还是带着否定的答案回宫去了。
“你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醒来吗?”
苏云白一边写方子一边摇头:“我又不是神,哪里能知道你们的心结?心病还需心药医,除了等也就是你……”
“砰——”
正说着,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撞倒了的声音,紧接着,帘子被人大力甩开,慕知瑜站在门口,目光紧紧的盯着裴屿。
只一眼,她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咬着唇,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里坠下。
可能是久病虚弱的缘故,她的手微微颤抖,就连身子也是犹犹欲坠,裴屿猛的站起来,朝着她走去。
“瑜……”
“你不准动!”
她指着他,裴屿一下子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缓缓的吐出一句话:“好,我不动……你别激动,我……”
不等他说完,慕知瑜松开扶着门边的手,迈开腿,猛的扑到他怀里。
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瑜儿……”
低低的哽咽声在压抑之下还是露出了端倪,她抓着他衣襟的力量又大了一些。
“混蛋……”
“对不起……”
她双手一松,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肩头。
“你早就想起来了是不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你不知道……”
裴屿用力回抱住她,眼眶湿润:“我知道……我都知道……”
慕知瑜偏了脸,手上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裳,力量之大像是要把他的衣裳抓破了一样,他抱着她的身子,压下哭腔:“不哭……没事,都过去了,我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吗……外面冷,我们进去好不好?”
“不……我不……”
哽咽声变成了嚎啕大哭,先是要把这两世的眼泪全部流干一样。
上一世,在他死了以后,她连大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他甚至不敢给自己太多的空闲来思念他。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残忍的事情,那边是她明知道自己在怀念,却不能去怀念吧。
她一直在追寻的真相是什么,从始至终也不过是一个答案而已,他的前世是谁?她从哪里来?又经历了什么?
此时此刻,在浑浑噩噩的梦中,在她惊醒的那一个瞬间,前世今生,汇聚成了一个明亮的答案。
“哥哥……”
“我在这儿呢。”
“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别再离开我了,永远都别再离开我……”
“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怕她冷到,他连哄带劝把她带回了屋子里,她只穿了一身里衣,到外面去了的这一会儿带了些许寒气,他扯着被子给她盖好。
“你身体还没好,我叫苏云白……”
“让他进来吧,没什么的。”
苏云白的脚在门口停半天了,不知道是近来好还是再等一会儿好,听见里头这样说,他试探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咳……打扰你们了,那什么,我诊脉看看……”
“苏大哥,有劳你了。”
“嗯,小事,小事……”
诊完脉,他收回手,笑了笑:“没什么大事了,身体里还留有余毒,喝药再休息几天就好,嗯……我这就去开药方,荆……罢了,我亲自去抓药……”
他还是扯了扯嘴角,打帘子出去了,回屋子拿起一个包袱,又走了出来。
他已经习惯了,荆棘从小就跟在他身边,说走就走了,倒是……也罢,没事。
荆棘,你看,所有的事,都在往好了发展。
那些个反叛逆党都已经除清了,边关,京里也刚接到了喜报。
等以后战事结束……
“苏公子?”
他回过神,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看向对面的慕知嫣。
“哦,你姐姐醒了……她还需要,休息你还是待会儿再进去吧。”
“哦,好……我……你要去哪里?”
苏云白系紧了包袱,笑的更勉强了:“我……我上京郊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等等你姐姐吗?”
“姐姐身子不好,等她好些了自然会去的——这些日子……他也在我身边帮了我很多,我也想去看看他。”
苏云白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眶更加湿润,他努力眨眨眼,转过头去。
慕知嫣一顿,回头:“我去拿点东西,有劳你,且等等我。”
“嗯。”
郊外,那座无字碑上,在四月的林子里,落花纷纷,飘飘扬扬的落到那坟上。
苏云白下马,把包袱打开,油纸包放在坟前,他久久地盯着墓碑。
慕知嫣上前来,把果子放在碑前,抬袖子,轻轻拂去上面的落花。
苏云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蹲了下来。
“荆棘……小鱼妹子过几天就好了,到时候他们会来看你的。”
春风簌簌,新叶飞花。
有人逝去,有人新生。
边关还在浴血,京里也刚刚平复,一切还在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