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要亲征,文武百官皆是大惊。
那长安等于是要群龙无首了。
杜云壑都忍不住来劝这女婿, 他主动请命领兵去解救新郑之困, 与杨昊决一死战, 可贺玄没有同意, 这场仗从此时开始, 已经不止是关乎两国之间, 更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
他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打败杨昊,生擒宁封!
不得不说, 起先的几场战役已经将他的耐心磨尽,将他的热血沸腾, 他绝不会将之再交与任何人了, 哪怕是杜云壑。
他要亲手终止杨昊前进的步伐。
“岳父,我此番远征,请您替我监国。”虽然杜云壑不去, 可一样是有着重要的位置,他并不想自己离开长安之后,发生内乱,而杜云壑显然是不二选的人物,贺玄认真道,“我相信,只要有您在,我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样说便是执意要亲征了,杜云壑是看着他如何登上帝位的,心里清楚已没有办法说服,微微叹口气道:“皇上以身犯险,实乃不必,不过皇上此意已决,臣自当遵从。”他顿一顿,“就是不知皇后……”
女儿已是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她知道贺玄亲征,只怕更会担心,那不止是她的丈夫,还是孩子的父亲,她从小又是娇生惯养的,只怕不能承受。
想到那天杜若的眼泪,贺玄没有说话,半响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假使他不去,万一被杨昊取胜,五十万大军挥旗而下,士气大涨之时,他们能抵抗得了吗,到时候,他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的。
形式实在是太过严峻了,杜云壑也是知道的,他点点头:“微臣亦会竭尽全力,等候皇上凯旋归来。”
贺玄从文德殿出来时,已经是傍晚。
他交代了很多事情,接见了许多大臣,他这就要去春锦殿了,可不知为何,那里却是一个他此刻最怕去的地方。
因千言万语不知从何与她说,自从相识,没有哪一刻是有这等沉重,他几乎是磨蹭着走过去。
杜若已经在给他收拾衣物了,他明早就要出发,只是碰一件衣裳便是有一阵的伤心,虽然她清楚,贺玄亲征的理由,那一定是已经威胁到了大齐的安宁,甚至是有灭国的危险,不然他不会在这时抛开她去远处,他绝不会的。
鹤兰与玉竹也陪着难过,鹤兰轻声道:“历来皇帝亲征,没有输的。”
在多数时候,皇帝亲征都是做做样子,真的危险,满朝文武都得阻拦着呢,哪里真的会去呢,一定只是为了壮下士气。
“你说是吧,玉竹?”鹤兰朝玉竹使眼色。
玉竹一叠声的道:“是啊,是啊!”
瞧她们小心翼翼的,杜若倒是笑起来,她叫玉竹在木箱里放两条大氅,说道:“玄哥哥又不是一般的皇帝,他此番出征哪里只是皇帝的身份?可是不世出的将才,便是要去打胜仗的!”
在贺玄没有称帝之前,他就是将军了,若非这等好智谋,怎么可以统领大军?再说了,现在又是乱世,怎么与那些盛世时的皇帝比呢。
听着倒是挺清明的,贺玄立在门口,心头的沉重感消了一些,杜若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还在哭哭啼啼,她竟是在亲自收拾了。
怕他冷,放了极厚重的大氅,他嘴角弯了弯,走进去。
两个奴婢见到他来,晓得这夫妻两个定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连忙退开了。
“又不是去游玩,你放这样漂亮的狐皮大氅?”贺玄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我出去的时候可是要穿铠甲的。”
“铠甲外面披着不是更好看?”杜若瞅他一眼,“叫周国的人看看,我们大齐的皇帝多么英俊!”
贺玄笑开了。
眼波似湖水荡漾。
杜若心头一痛,差些又要哭,他不在的时候,她哭得几次,也许眼泪也是不剩多少的,哪怕用了水粉遮盖,眼眶也是有些红红的。
可她不能再哭了,又不是她要去打仗,又不是她会不知生死。
是贺玄。
他前日晚上告诉自己出征,后来便是不大说话了,像是回复到了以前般的沉默,可杜若知道,他是怕自己伤心,他是因为内疚才会如此。
她怎么还能哭呢?
撇开眼睛,她把已经折好的一叠中衣也放进了木箱里,叮嘱道:“你到时候可莫要忘了吃饭,我叫元逢多带些干粮在身边,他要是催你,你不要骂他。”
“元逢不去。”贺玄道,“元贞我也留下,他武功好随时都能保护好你。”
“那你带谁去呀?”杜若眼睛瞪圆了,“我身边那么多宫人,还缺他们?他们惯是伺候你的,你总得带一个去。”
“还有邓卫呢。”贺玄笑,“我带了三十万兵马,难道也差这两个人吗?”
杜若无言以对,半响道:“反正你不能废寝忘食的。”
“嗯。”
“你也不能一个人冲在前面。”
“好。”
“你不需要太惦念我,我有祖母,父亲母亲呢。”
“嗯。”
“你此去不要太久,但是一定要打胜仗回来。”
“好。”
“你……”她还在想着要说的话。
他却再也忍不住将她搂在了怀里。
男人清冽的气息环绕在身边,杜若重重呼吸了两下,鼻子已经是有些酸了,将脸贴在他胸口道:“玄哥哥,要是我没有怀孕就好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去的。”
贺玄摇摇头,他不答应。
杜若撅起嘴:“而今是因为有孩子了,不然我非得跟你去不可!”
他轻声一笑,低头将手抚在她肚子上:“我昨日想了一个名字……”话还没有说完,嘴唇却被她一下捂住了,她近乎于是喝道,“不要说,等你回来再告诉我。”
他瞧着她。
那是女人一种古怪的思想,好像说出来了便会不吉利似的,可真正决定他平安的却是将来在遇见杨昊大军时的策略,不过他闭了嘴,说道:“好,我回来告诉你。”
“取了名儿,那你是知道男女了吗?”杜若抬头看他。
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太医的。
“知道,太医确认后便告诉我了。”他道,“是……”
她又捂住他的嘴。
贺玄是真的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头发。
晚上,她依偎在他怀里,想到明天的事情,却是不太容易睡着,但是也不想打搅他,事情已定,她就是把眼睛哭瞎了都是没有用的,她只是贪婪的感受着他的体温,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贺玄虽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离愁好像绳索紧紧箍着他,嵌入肉里,仿若渗出血来。
天到底亮了。
杜若一晚上没睡好,起来时眼睛下面都有些乌青,贺玄坐在床边看着她:“倒是真想把你带在身边了,你这孩子还能养好吗?”
“能。”她揉揉眼睛,“等你走了,我看不见你了,自然就会习惯的。”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滋味,贺玄眉心拧了拧。
“你放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孩子重要呢?”杜若道,“可你今天就要走了,我难道连一点伤心都不能有吗,那我岂不是也不是个人了。”
人怎么会没有离别之情呢!
贺玄笑起来:“也是,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当然。”杜若由玉竹伺候着起来。
两人安安静静用完早膳,杜若送他到殿门口。
他今日并没有穿明黄色的朝服了,而是穿着玄色的劲装,宽肩窄腰,身材十分的修长,他还披着一件猩红色的大氅,头上戴着金冠,映照得眉目越发的冷冽。
可看着自己时,眸中却是满满的温柔,杜若道:“《寻香记》里,卫凉要去打仗,绿缨送都没有送他,说假使命里有缘,便是会再见的,我而今觉得,大概是如此。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玄哥哥你的志向从来都与我不同,我便是现在也是不能认同的,那非我所求,可我……”她轻声道,“我喜欢你,我会好好将孩子顺利生下来,在长安等着你的。”
竟是在这一刻,说喜欢他,便是那满心的愁绪好似一下子都散开了,从元逢手里拿过一样东西,贺玄郑重的放在杜若手里:“我不在长安的时候,这玉玺由你保管。”
“不是父亲在监国吗?”
“是,那也只能是你保管,且我与岳父说过了,唯独你可以行使此权力。”他一字一顿道,“但凡是作乱之人,你记得,不管是谁,都杀无赦,宫内外数千禁军皆会听你调遣。”
杜若吃了一惊,盯着他看。
“不敢吗?”他道,“就算你不喜欢,你也是我的皇后,大齐的皇后。”
他此生唯一的,永不会变的妻子。
哪怕她所求的只是单纯的安乐,但他现在需要她坚强起来,他也相信她可以。
那是他难得的重托,杜若心想,便是她有玉玺,可她还有父亲,她是可以跟那些重臣一起商量的,这一刻,她决不能让他失望,得让他安心的去打仗。
杜若点点头:“好。”
她双手将玉玺接了过来。
贺玄深深看她一眼:“你记得你昨日今日说的话,要是食言,我不会饶过你。”
“你也一样,玄哥哥。”她回敬。
他们都会平安的。
贺玄勾唇一笑,告别而去,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过头,杜若仍然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穿着杏黄色的裙衫,他心想,他一定是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