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蝶瞪大了眼睛，又惊又疑：“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就这个月。”叶诚淡定道。
听他这么说，蝶蝶忽然就想到了那个记忆深刻的晚上，在门口昏暗微晃的烛光下，他一边整理袖口沾染的污泥，一边慢步走进庭院的样子。
于是忍不住问他：“所以那天晚上，你究竟是干嘛去了？”
见她这会儿反应过来，叶诚也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瞒的了，便简略解释道：“没什么，去把一些做失败的糕点埋了而已。”
蝶蝶听后不大理解：“为什么要埋了，做出来不就是为了吃吗？”
“那会儿才刚学，做出来的成品既不好吃也不好看，留着也没什么用，所以给埋了。”
“你可以给我吃啊，反正我那会儿也尝不来味道，直接埋了太浪费了！”蝶蝶几乎替他悔得直跳脚。
“你尝不出味道？”
叶诚眉头一蹙，接而抓住了重点：“那你那天说味道好，其实是哄我的？”
“我……”
蝶蝶顿时语塞，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下竟然把这事抖落出来了，支支吾吾了大半天，终究没法再敷衍过去：
“你……你是知道我的，我六识不全，我不是故意的。”
她赶紧解释：“我那会儿太久没见到你了，我不想辜负你的心意，又怕你觉得我无趣，所以才对你撒谎。”
“但是我现在已经好了，这次是真的可以尝到味道，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这糕的味道，绝对没有一丝丝哄骗你的想法，真的！”
她的脸涨得通红，生怕叶诚这次又误会了自己，便急忙道：
“你若不信，我拿这些糕点去给阿昼他们吃、去给花百正他们吃，他们一定都会觉得很好吃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真的没骗你了！”
见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叶诚很快释然一笑：“好了，我本就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他拉她坐回庭院里，眼眸之中毫无介意之色：“是我一时疏忽，忘了你六识残缺，你不要怪我，该早些提醒我才是。”
蝶蝶闻言才松下一口气，也是有些后悔：“是我的问题，想让你多来陪陪我，便什么都顾不上了，白白浪费了那些点心，本来我都是可以吃掉的。”
叶诚却摇头：“即便你尝不出好坏，我也不会拿那些东西给你吃。”
他毕竟不是什么厨艺天才，刚开始学做饭菜做点心，连火候都掌握不好，更别提对各种各样调味料的把控，全都只能一点一点摸索过来。
既想通过对蝶蝶的细心关怀来让她对自己放下戒备，敞开心扉，以此顺利问出伏魔杵的下落，便不能不对她的一切都用尽诚意、下尽心思，所以那些连他自己吃了都眉头紧皱的东西，又怎好意思再拿去献礼？
此刻说出这番话时，他平和的眸中只有无尽温柔，琥珀色的双瞳在余晖下熠熠生辉，令蝶蝶一向不太灵光的脑子倏忽闪出几分清明来，这才幡然醒悟道：
“所以这一个月以来，你不在乎我几时回家、不在乎我新学到了什么，不在乎我有没有好好记笔记、也不在乎我晚上是不是在家休息……都是因为，你正忙着学做糕点给我吃？”
“学做饭菜糕点给你吃确是不假，但……”
叶诚反而有些莫名：“我并没有不在乎你啊。”
他大大方方地看着她，认真解释道：“不与你同路回家，只因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不必每天都在药馆久留，便想早点回来学习厨艺。”
“不问你的学习，是因为你本就十分聪慧，即便不识字，也能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种花技巧一一记录下来，根本不用我担心什么。”
“不帮你誊抄笔记，是我觉得此事拖延几日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你自己不也说过，那样以图画和标识来记录的书册，是你最喜欢不过的吗？”
“至于放你晚上去花田那里过夜……既是你当初心意已决，又有落生替我日日看顾着你，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落生……”
此话一出，蝶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原来这么多天以来，竟是落生代替叶诚悄悄保护了自己这么久，而她，竟然一丝一毫都不曾察觉到！
念及此，她不由自主地摊开双手，艰难地感受着上面即便自己拼尽全力也只能凝聚出一点点的微弱灵力，最后无奈地埋怨起自己。
都怪自己实在是太弱了，太弱了！
竟白白生了这么多天的闷气！
“叶诚，”默了一会儿，蝶蝶忽然抬起头，神色颇为复杂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总要对我这么好？”
更加深层的原因，叶诚自然不会在此刻直接道明，只是微微偏头，躲过了她那双想要探求真相的双眼：
“善待苍生，本就是我等仙门弟子的使命。”
闻言，蝶蝶悻悻地瘪了瘪嘴，显然，这不是她最想听到的答案。
只得又问：“那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善待我吗？”
然而他却没有做出什么肯定的回答，只是安抚性地对她保证道：“至少现在，我不会离开。”
“那以后呢？是不是总有一天，你终究会离开？”
这句话问出口的一刹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开始在胸口猛烈蔓延，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已经是能令她最害怕、最讨厌的某种情绪。
见叶诚沉默不答，蝶蝶便已经知道了答案，却并不失望，反而爽朗一笑：
“没关系的，你可以离开，”顿了顿，方又接道：“我自己会跟你走。”
事到如今，小石妖的眼里早已凝不出任何泪水，而今抬脸迎上落日余晖之光，双瞳仍旧纯洁晶莹：“你可以不留下陪我，大不了我跟你一起走，一直陪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叶诚慢慢回过头来，接着郑重其事地凝视她那双单纯懵懂的眸：
“蝶蝶，在这世上，没有谁可以一直陪着谁。”
眼中忽现的那抹痛色，或许连蝶蝶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但叶诚却将它轻易捕捉，并继续对她加以开解道：
“你总要学会长大，学会与世上的人与物建立羁绊，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哪怕今后的漫长岁月，只有你一人独自面对，也不要轻易将希望放在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身上，知道吗？”
蝶蝶当然不懂，唯有似懂非懂地回望他，几乎听不进去任何一个与她内心想法相悖的字。
半晌，仍旧心怀希冀地发问：“连你也不行吗？”
“连我也不行。”
余晖之下，叶诚的眼神逐渐归于平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以作安抚，才沉声叮嘱道：
“谁都不行。”
话说到这里，蝶蝶藏在袖子下的双手不自主地握了又握，过了会儿，才勉强挤出几分略显尴尬的笑意，也没再继续不识趣地追问下去了。
许是二人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叶诚终究是低估了一颗石头执拗起来的心情，只以为一些道理提前与她讲了，或许能帮助她更快地成长起来。
却疏忽了一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小妖，看待事物的想法也同样十分单纯，所以才会在这之后的许多次选择里，都那样偏执一意，难以挽转。
唯有将在乎之人的安危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才能惊动她那份早已被自己深藏在黑雾里，久久都难见天日的真情与谅解，从而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该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