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殷天寿这话，我不觉一阵诧异。
不曾想这三人杀他之心不死，可殷天寿不斩草除根不说，还反倒为他们求起了情来。
但他既然已经开了口，我也只好索性收回了道法。
毕竟眼下这三人的魂魄已经遭受重创，此时早已没有了任何威胁。
即便我不再出手，他们的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此时，殷天寿咬着牙，竟是生生将那根竹杖从肩胛骨中拔了出来，引得一阵鲜血横流。
随后他也拒绝了我和若惜的帮忙，又将同样鲜血淋漓的蛇蝎女三人，一一搀扶着带回了屋里。
与此同时，蛇蝎女他们也不像刚才那般非得斗个你死我活，反而还很是平静的坐在了椅子上，甚至还叫殷天寿拿来了一坛酒。
胜负已分，生死既定。
此时的他们俨然不再是水火不容的敌人，而是多年不曾相见的故人。
既是故人，自当同聚一堂，把酒言欢。
“花花世界纸醉金迷，果然还是比瘴气横生的苗疆山野更吸引人呐！”
酒桌上，鼻青脸肿的血光童咳了一口血，随后闷头喝下了一杯酒，“怪不得寨子里的那些年轻人，只要下了山，一个个就再也不愿回来了！”
“山里有山里的好，俗世也有俗世的烦恼，如何取舍，还得看人的自身。”
殷天寿这么说着，草草包扎了身上的伤口后，一杯浊酒随即饮入了腹中。
好一会儿，双方相顾无言，只是无声地饮着杯中酒，不过眨眼间的工夫，一坛美酒已经被他们喝见了底。
在殷天寿的示意下，若惜随即去了自家的酒窖，又取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端了上来，随后给在座的各位一一倒起了酒。
“若惜，你和你母亲生得可真像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着一旁为自己倒酒的她，蛇蝎女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长辈的慈爱。
“谢姑姑夸奖，只可惜……我从没见过我母亲的样子。”
殷若惜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化作了一抹失落。
“你的母亲，当年可是我们苗寨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呢！当时寨子里爱慕她的人很多，但她却偏偏看上了你爸这个愣头青！”
蛇蝎女戏谑着说着，顺手擦拭着从鼻息间渗出的淤血，“那时候你爸还是个毛头小子，竟跑来我们苗寨偷砍沉香木，结果被山上的野狼咬得遍体鳞伤，后来还是你上山采药的母亲救了他。”
“当时你妈见你爸生得俊俏，没舍得把他交给寨主发落，还偷偷把他藏在了寨子里，最后二人日久生情……”
当着殷若惜的面，蛇蝎女当众揭起了她父亲的短，却是引得其他二人发出阵阵哄笑。
“大妹子，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干嘛还老揪着我的那些黑历史不放呢？”
殷天寿泯了一口酒，老脸不禁一红。
“我现在如果再不往事重提，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蛇蝎女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眼神里也浮现出了一丝对往日的怅惘，“当初你们成亲时，我还是首席伴娘呢，还说好了将来要是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做她的干娘。”
“那时候的日子，别提有多开心了！只可惜，她红颜薄命，而我们也不再年轻了……”
听了她这话，殷天寿的身体狠狠抽搐了一下。
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喝高了，他看了看那把被戳出了一个大洞的油纸伞，双眼瞬间通红了起来。
“第一次见若惜母亲时，她的手里就撑着这把油纸伞，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
殷天寿苦涩一笑，“而这把伞，也是她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十八年来一直被我好生保存着，可今天却让你这老鬼给弄破了！”
说话间，殷天寿举起了杯中酒，看向了桌对面的绿竹翁。
而后者也尽在不言中，随即与他一道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竹伯，我老丈人丈母娘，他们最近还好吗？”
推杯换盏过后，殷天寿叹了口气，向他这么问道。
“二老身子骨倒还挺健朗，但因为若惜的事儿，他们在苗寨的日子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绿竹翁摇了摇头，随后便向着我看了过来，“殷老弟，你就真的不打算带若惜回苗寨，真的要将她托付给这位年轻人？”
“是，那又如何呢？”
殷天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所谓让若惜去往苗寨，和落花洞主完婚，其实本质上就是让她赴死，将她变成祭祀时的祭品！”
“而我身为她的父亲，身为她在黄河古道唯一的亲人，又怎么忍心让她陷入火坑？”
听了这话，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颤。
殷若惜和那落花洞主的婚约，似乎并不像普通的男婚女嫁那般简单，更像是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
“但她毕竟是洞主钦点的未婚妻，任何男人都休想再娶她！即便强行处在了一起，也注定一辈子无名无分。”
绿竹翁的眼里正淌着血泪，声音也显得分外虚弱，“而且你如果执意不让她归乡，那么苗寨必将永无宁日！”
“我在乎的只有我的女儿，那管得了他人水深火热？至于若惜和余笙能否长相厮守，就看他们年轻人自己的造化了！”
在这番意味深长的对话中，殷天寿颇有些不忿的站起了身。
这场恶斗过后故人之间的酒局，也在一种微妙的氛围变化中不欢而散。
因为遭到我天魔咒重创的缘故，此时蛇蝎女他们虽然还在喝着酒，但鲜血依旧止不住的从七窍之中流淌而出，生气也变得愈发虚弱。
对此，殷天寿也不再理会他们，而是独自坐在了家门口。
随着他信手一捻，一片随风飘来的树叶当即落入了他的手中，随后放在嘴边独自吹奏了起来。
由落叶吹奏而出的曲子，旋律忧郁而且寂寥，宛如一曲送别故友的离歌。
而在他的离歌声中，蛇蝎女他们也逐渐没了任何动静。
三魂七魄遭受重创的他们，此时已一个个陆续倒在了桌上，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
蛇蝎女、绿竹翁、血光童，死了。
死在了我的手里，死在了殷天寿送别的离歌当中。
“老伙计，天寿我对不住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