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眼睛越来越亮。
又忍不住怀疑人生。
方才温成玉是怎么说的来着？
会一点？
这是会一点？
如果温成玉这叫会一点，那他算什么？一窍不通？
这城里的其他大夫算什么？狗屁不通？
温成玉并不知道掌柜心中所想，因为精力过于集中，她的额头已经沁出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了。
她抬起袖子随意抹了一把，就继续落针了。
妇人站在边上，看着自己儿子身上扎满了银针，满眼都是心疼，好几次都想打断温成玉。
可温成玉那认真又坚定的目光，还是让她选择了闭嘴。
这是她儿子最后的希望了。
能不能活，就看着一遭了。
窗边的沙漏被翻转过来，又落了大半。
温成玉才拧着眉头将银针取下来。
一根根银针取下来，孩子却还没有反应，温成玉的手，渐渐地，也开始颤抖了。
妇人似乎看出了什么一般，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嘴巴，无声的泪从眼眶落下。
掌柜心情复杂地看着温成玉。
他看出来了，这是失传已久的十三针。
传闻十三针到精妙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小地方见到十三针的
传人，还亲眼看见十三针的传人在他面前救人。
但遗憾的是，就连十三针都救不了这个孩子，也是这孩子命数该绝了。
温成玉用的，确实是十三针。
确切的说，是经过时代的验证，不断改良的十三针。
以银针封住周身十三处大穴，再以银针刺激周身穴位，激发出潜藏在体内的生命力。
适用于身体部分受损，但其他功能都无碍的病人。
十三针是救人的针法，却也是极其凶险的针法。
就比如这孩子。
若是没有十三针，他现在或许还能在昏迷之中再坚持个一两日。
可用了十三针，以他全部残存的生命力来激发出身体机能，若是最终，他的身体机能没能被激发出来，他残存的生命力也已经消耗殆尽。
故而，当这十三根银针尽数拔出之时，若是这孩子还没醒，那就是他丧命之时了。
“夫人！”看着那孩子身上紧剩的两根银针，掌柜的声音都在发颤。
分明做这件事情的人是温成玉，就算最后这孩子死了，也和他无关，但他还是害怕了。
他知晓自己的能力，也知晓自己有很多力不能及之事，但他只当是自己医术不精，只要继续精进医术，他总能克
服更多疑难病症。
可今日，他见到了十三针，却也见到了，就算是穷尽一生竭尽全力，也可能还是无能为力。
温成玉伸出去拔针的手，又颤了一下，指尖捻着银针尾部，却不敢用力。
“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她咬了咬牙，看向坐在地上无声落泪的妇人，轻声道：“夫人可能帮帮我？”
妇人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直到温成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妇人才踉跄着站起身，来到温成玉面前，“大夫？”
“夫人与孩子说说话吧。”温成玉说。
妇人才刚站直的腿就又软下去了，“我儿他……”
掌柜又深深看了温成玉一眼，眼底尽是暗淡。
原来，医术只能止步于此了吗？
在他看来，温成玉叫妇人与孩子说说话，是给他们母子最后叙话的时间。
若是直接把银针拔下来，那孩子可就没了，他们母子就连最后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管怎样，夫人都是一个……”
“嘘！”不等掌柜说完，温成玉就一脸凝重地朝着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而后温柔地看着跪在地上，双手扒着床边的妇人。
“夫人与他说说话，就说你有多爱他，有多希望
他能坚持下来。”
妇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照温成玉的交代说了。
妇人哽咽着诉说着自己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期待和最深沉的爱。
她一口一个地唤着孩子的名字。
温成玉一手按在孩子的脉门上，一手捻动着银针尾部，缓缓拔出。
“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啊！”
“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你别丢下娘一个人啊！”
指尖下，微弱的跳动引起了温成玉的注意。
她眼前一亮，有了！
继续！
妇人并没有看到温成玉的示意，她执起孩子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着，像是他刚出生时，母亲亲吻在襁褓中的婴孩一样，虔诚又坦率，炽烈又温和。
“儿啊，儿啊！”她的泪，落在孩子的手上。
“来了！”温成玉低呼一声，最后一根银针，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
“娘——”一声微弱的呼唤传来。
掌柜眼睛骤然瞪大，“活……活了？”
温成玉身体后仰，靠在墙壁上，直到此时，她才察觉，自己的双腿早就已经疲软得不成样子。
掌柜忙搬了个凳子过来，“夫人您坐！”
温成玉也顾不上其他，一手扶着墙壁，坐
在凳子上，还没坐稳呢，掌柜就又送了一杯茶水过来。
茶水许久没换，已经凉透了，温成玉尝着，却是正好，一饮而尽。
喉咙口的干涩稍稍有些缓解。
“劳烦掌柜拿纸笔过来。”稍事休息，温成玉才和掌柜请求。
纸笔是早就准备好的，掌柜直接拿过来，供温成玉使用。
温成玉落笔很慢，每写下一味药材，都要斟酌良久，又删改两次，这才算是成了。
妇人跪倒在温成玉的腿边，“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救命之恩！”
温成玉将妇人拉起来，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儿子的病没那么简单，日后还得服药温养着才行。”
妇人连连点头，“是，是！”
甭管吃不吃药，她只知道，已经被众多大夫判了死刑的儿子，醒过来了，还叫了她一声娘，还说想吃东西了。
自打这孩子病了之后，就再没吃过什么东西，不管是什么，就算是他从前最爱吃的东西，也是一入口就要被吐出来。
后来索性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招呼要吃东西呢。
“照着方子抓药，先吃三日。”
妇人双手捧着药方子，如获至宝，“谢谢大夫，谢谢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