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渐起。
诸多瘦骨嶙峋的百姓托着碗,早早在那口没有半点米水的露天大锅前排起了长龙。
他们踮足翘首,眼神渴望。
只有体验过食不果腹,才会知道那稀薄得不行的‘米粥’对他们而言,是有多么的重要。
然则,他们等来的,不是热腾腾的米粥,而是几名驾乘高头大马的兵卒。
“御史大人有令,今日起关闭粮仓,暂停发放粮食!”
“这是榜文,详情你们自行阅览!”
他们在此贴下榜文后,便匆匆地去往下一个放粮点。
“什么?!”
“关闭粮仓,御史大人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家内年迈老母还等着这口粮续命啊~!老天爷,你怎能如此绝情!”
“御史大人,您就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我们还不想死啊~!”
...
哀声恸哭,不绝于耳。
县衙前,跪地叩拜者,不计其数。
蔡安坐在椅子上,听着那些声音,搭放于腿上的双手不由攥紧成拳,平整的腿裤被挤压得生起了皱褶。
“御史大人哪去了?”
他沉着气,问道。
余达如实相告,“一大早就领着那婢女游山玩水、烧香拜佛去了。”
“他,他究竟想干些什么?!”
蔡安心底倏地升起一股子怒火,对顾全的行径感到分外不满。
“才封闭粮仓就引得如此反响。”
余达冷喝着,继而盯着蔡安,道:“大人,我想您应该立即上奏弹劾他!”
“若是再持续几天,必当饿殍遍地,民心溃散!”
“自古以来,闹事的都是种地的人。”
“届时,那些百姓定会掀起一场风波,搅乱我整个赤娄县!”
“大人与我,皆难辞其咎啊!”
本就有这个想法的蔡安,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意动。
蔡安拍案而起,“好,我立刻修书一封!”
“取我笔墨来!”
余达点头称‘是’,转身的那一刻,脸上挂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到半刻钟,措辞激烈的弹劾奏疏,随着蔡安甩去余墨而大功告成。
“来人!两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
落日黄昏,发散余晖。
林家。
“你们说,这新来的监察御史究竟有什么企图?”
首座上,林天赐眉头蹙起,问道。
“哎,我看林兄是多虑了。”
沈家家主,沈越不屑笑道:“余达不都说了吗,那监察御史连关闭粮仓这种蠢事都整得出来,妥妥的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年轻没经验,现在不抓紧镀层金,更待何时?”
罗家家主,罗茂把玩着玉扳指,神情懒散,“我们是商人,只要有利就要争取,但与官员作对,着实没那个必要。”
“先让余达探探那监察御史的口风,看看能不能邀出来见个面。”
“最近,我们也稍微收敛点,毕竟对方要是个蛮不讲理、乱挥屠刀的主,那我们不死也得掉层皮。”
做商人做到他们这种地步,自然不缺银两,但没有人会嫌弃钱多。
林天赐眉头舒展,斜靠檀木椅上,姿容肆意,端的是一派大老爷模样。
他老神在在地道:“最好也将他拉下水。”
“为商者,若得官老爷相助,道上句‘平步青云’也不为过嘛。”
“那余达还算识趣,那蔡安...”
“呵~”
“这个世道想做清官?”
“可笑。”
沈越与罗茂相视一眼,同样露出了一抹笑意,极尽讽刺。
所谓清官,于他们而言,只是一群看重声誉的表面人物罢了。
当然了,他们也只是群俗人,比较看重钱财而已。
两者,并无区别。
......
临近夜晚,顾全与秋儿才回到县衙。
“幸苦你们了,去休息吧。”
随手扔了个钱袋,到禁军头子手上。
“保护御史大人的安全,乃我等之责,这万不可收。”
田起面容笼罩于头盔里,看不清真面目,冷冰冰地递了回来。
顾全淡笑道:“什么御史大人,我不过是一介纨绔罢了。”
“收了,请弟兄们喝酒去吧。”
田起犹豫片刻,攥紧钱袋子,拱起手来:“多谢御史大人。”
身后的几名禁军,亦是拱手。
顾全颔首一笑,转身回了屋。
“把四周都探查几遍,务必确保御史大人的安全!”
田起冷漠道,几名禁军点头,犹如影子般融入黑暗,很快消失不见。
望着手里的钱袋子,他眼里流露一丝复杂,又摇了摇头。
他只需做好本职工作即可,至于顾全的所作所为,皆与他无关。
随即,他挪步离去。
房间里。
“噗嗤。”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呢?”
秋儿望着疑神疑鬼,一会掀窗帘、一会揭床榻的顾全,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个小妮子懂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
“公子我这不是怕船翻了嘛。”
秋儿笑意愈浓,“原来公子也有害怕的时候。”
顾全眼角一抽,“这是谨慎,谨慎!”
“重要的事,得再提一遍。”
秋儿安慰道:“有田大人,蔡县令在,您还怕被刺杀吗?”
顾全站了起来,“蔡县令?”
“第一个想杀我的,恐怕就是他了。”
好似蔡安这样的清官,有些时候可极端得很啊...
秋儿一怔,可细细一想,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公子你今天一直在寺庙里跟僧人们说话,蔡县令知道的话,应该要气炸掉。”
顾全耸耸肩,不置可否。
咚咚。
顾全给了秋儿比了个‘嘘’,示意她别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