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毒士》 第1章 恨铁不成钢,未婚妻到来 “顾兄,只要你敢揭了那招贤令,别的不说,你今晚的消费,本世子包了!” “这可是你说的,在场的诸位都听着呢!” “自无戏言。” “嘿嘿~本公子今晚就勉为其难地体验一下,那四大花魁的本领吧。” ... 惊鸿过隙间,顾全猛地打了个哆嗦。 “揭了,有人揭下招贤令了!” 一语宛若惊雷般,彻响开来。 “嘶!” “这才多久,就有人揭下了?” “让我瞅瞅是哪位贤能大才。” “呃,这家伙不是将军府的二公子吗?” “京城三大纨绔之首,他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众人议论声,将顾全拉回到现实。 青天白日,还有奇装异服的人,建筑也是倒时代的风格... 他这是走错片场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完好无损。 “这,我不是胸口中弹,嗝屁了吗?” “咋回事?” 他懵了。 明明他前脚刚抄底完股市,后脚就被一个老对手找上门。 ‘啪啪’两枪,一枪脑袋,一枪心脏,痛苦一瞬,就无了。 “不会吧,穿越啦?” 他面露苦涩,貌似也只有这个解释比较符合现在的状况。 前世他无父无母,自微末中崛起,好不容易混到个有车有房有存款的地步。 现在穿越到这个世界,岂不是得重头再来? 来不及多想,一大股的记忆恍若洪流般洗刷而来。 “卧槽,这家世,这背景!” 他惊叹出声,随后注意到手里正攥着一张纸, “嗯?这是啥?” 他随意扫了一眼。 “招贤令?” 他凝眉思索,忽闻车轮碾地而来的声响,回眸一望。 “逆子,你反了天!” 他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孔武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臂膀,将他往马车上拉去。 “哥们,你谁?” 他下意识地问了句,可当入了车帘,看清了那臂膀的主人,他怔住了。 那人中年样貌,生的倒是与他有几分相像,一张黢黑的脸像是羞怯姑娘遇到心仪之人般,愣是红了大片。 这大叔... 啊不! 分明就是他这一世的便宜父亲啊! 顾肃,吏部左侍郎,正三品官员。 听到顾全这话,顾肃脸上越发红润。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顾全的耳朵已然被扯住。 “啊疼疼疼...” 顾全吃痛,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逆子,你竟还知道疼?” “尚自揭下女帝布下的招贤令,你是觉得自己有几斤几两?” “你平日纨绔风流也就罢了,但此举,这是要置我将军府于何地啊?!” 顾肃满面怒火,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没给顾全解释的机会,吼出声:“回去!” 马夫身体一震,连忙御马离去。 徒留闲杂三两,细碎低语,驻足观望。 ...... 将军府。 “来人,将老子的铁鞭取来!” “老子今天不抽得你哭天喊地,就不是你老子!” 顾肃咆哮间,一名部曲赶忙攥着根鞭子小跑而来。 啪嗒! 顾肃接过,手掌使劲,铁鞭抽打空气的声响顿时传开。 “嘶!” 左耳肿成猪耳的顾全,望着那威力,倒吸口凉气。 这一鞭抽在身上,肯定死不了,但要扒层皮、留点血。 “父亲大人,有话好好说嘛,何必舞鞭弄鞭的?” “一家人就应该和和睦睦,您说呢?” 顾全进入府中时,就在观察逃生路线了。 可令他绝望的是,哪个分岔口都被部曲所挡。 这便宜父亲,太特么谨慎了吧? 唰啦—— 顾肃双手扯了扯铁鞭,冷笑着道:“老子跟你斗智斗勇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你?” “要和和睦睦,也得等老子舒服了,才可以哦。” “现在,我看你能跑哪去!” 顾全额沁冷汗,心如死灰。 才穿越过来,发现有父有母,还挺高兴的。 但没高兴多久,父亲‘爱的鞭挞’就要来了吗?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咋办? “顾肃!” “你要敢打全儿,老娘跟你没完!” 突然,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推开部曲,快步走来。 “夫,夫人,你怎么来了?” 顾肃讨好笑道,将铁鞭藏在了身后。 只是铁鞭太长,其露出的尖尖,悬于他两胯之间,就像一条...尾巴。 宁氏,大族之女,同为顾全的母亲。 她如母鸡护犊子般,挡在了顾全身前,瞟了眼那条‘尾巴’,冷哼一声:“虎毒尚且不食子,顾肃我看你是越来越过分了!” “竟然还用起了专门严刑拷打罪犯的铁鞭!” “我要不来的话,你岂不是要把全儿给活生生打死了?” 顾肃苦着张脸,“我就轻抽两鞭而已,打不死的。” 他话音较先前倏然缩小,唯唯诺诺。 只是那双眼睛,一直死死瞪着顾全,仿佛在说:“你娘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走着瞧吧!” 顾全见此,双目骤然一亮,“妻管严?” 那可好办了。 抱紧大腿就完了! “娘~” 他声嘶力竭,强挤出两滴眼泪,“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受人怂恿,揭了那招贤令。” 宁氏见以往活泼好动、不服软的儿子变化竟如此大,顿时一阵心疼,连忙拥入怀中,安慰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全儿知道做错了,那就够了。” 顺带还恶狠狠地盯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顾肃,“你听到没有!” “全儿都说是受人迫害的了,你还要打他吗?” “每次你都是这样,不由分说就打全儿,看这次把全儿吓的!” “要是把全儿吓出个好歹来,我不跟你过了!” 顾肃指着正伤心抹眼泪的顾全,“不是,夫人,他装的。” 他还能不了解顾全的秉性吗? 两滴,就两滴眼泪! 绝对是为了躲过他‘父爱之举’才流出来! “闭嘴!” 宁氏完全不听。 看着二人针锋相对,顾全唇角不由掀起了一丝弧度,喃喃道:“这感觉,还真不错呢。” 前世身似浮萍,无山可靠,无水可静,一拂即颤。 此今,也算幸运,多了亲人,有了背景。 当真是人生变改故无穷,昔是浮萍今顾安。 然而,就在这时。 “伯父伯母,许久未见,您二位风采依旧呢。” 顾全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蓝白长裙,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的女子款款走来。 此女...有平天下之资! 郭沐容,户部尚书郭松之女。 两家长辈关系不错,便于两人未出生时订下了婚约。 所以,她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 咯噔。 莫非... 他眼中划过一抹精芒。 ...... 第2章 胸怀宽广,果真不凡 见到来人是郭沐容,顾肃脸上表情收敛,显露出柔和的笑意:“沐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必如此客气。” “你今天到此,是有什么事吗?” 郭沐容眼睛扫向顾全,轻声道:“听说顾全揭下了招贤令,沐容来此是想求证一番。” 顾肃揉了揉眉心,道:“没错。” “这逆子真是胆大。” 说啊,快说啊! 顾全直勾勾盯着郭沐容,那眼神像极了饥肠辘辘的恶狼。 郭沐容被这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小巧的耳朵上附着了一层粉霞,不禁偏过头去。 顾全:“???” 啥意思,你脸红个泡泡球啊?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我郭家会与将军府同进退的。” “父亲让我来,就是想传达这个意思。” 顾全:“啊?” 我这么纨绔,还惹下了大麻烦。 你应该对我失去希望,果断选择前来退婚。 这又是闹哪样啊? 顾肃也是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好,那替我转告你父亲一声,我将军府谢过郭家了。” 郭沐容微点螓首,又耐人寻味地看了眼顾全,对着顾肃盈盈一礼,“伯父伯母,沐容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宁氏出言挽留:“沐容不留下吃个饭再走。” “全儿也好久没跟你独处了。” 郭沐容脚步微顿,“待顾全过了女帝那一关,沐容会再来拜访的。” 言罢,她径直离去。 “诶,真是个好姑娘啊~” 顾肃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感慨起来。 再看看顾全... 他是气得不行! 忍不住喊道:“逆子!” 宁氏都被吓了一跳,瞪着顾肃,道:“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顾肃怒气瞬间平息,“夫人,我这不是着急嘛。” “女帝刚刚登基,正急需贤能辅佐的时候,这逆子就敢揭下招贤令。” “他要有几分真才实学也就罢了,偏偏胸无点墨,脑子进水。” “我将军府颜面尽失是一码事,就怕女帝...唉~” 将军府虽有一座神山镇守,可其年岁已高,恐不足数载光阴。 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官场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将军府,只待神山出现摇晃。 “父亲,您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 顾全忽而一笑,那叫个淡定从容。 顾肃却是面无表情,“你忘了吗?” “昔年,你十五岁,做了一首《游高山》。” “远看高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高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当时真是脍炙人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将军府也从那时起,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觉得,我能对你、我敢对你有信心吗?” 顾全:“...” 宁氏抿了抿唇,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 毕竟现在是个严肃的场合。 “不知父亲可曾听闻,毒士。” 没来由的一句,令顾肃略作诧异,这逆子又想说些什么屁话? 宁氏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与往日大有不同的儿子。 顾全接着道:“伤天和人和不伤文和,损道德阴德不损仲徳,害文士文人不害文忧,毒士也。” 顾肃眉头一皱,“听着不像什么好玩意啊...” 顾全面色不变,淡然道:“如今大乾,内有奸臣当道、贪官遍布,藩王割据,兴风作浪,外又有六国、匈奴虎视眈眈,可以称得上是‘内忧外患’。” “既是特殊时期,那便有必要采取特殊手段。” “全儿,你...” 宁氏微张红唇,满脸惊讶。 顾肃也是如此。 貌似有点道理。 诶,不对啊! 这逆子如果真的藏拙,怎么可能藏十八年呢? 稍作思量后,他如游龙般探出了一只手,揪住了顾全半扇耳朵。 “逆子,说!” “这些话,是不是跟那些狐朋狗友学来的?” “还毒士,我毒你大爸!” 顾全奋力挣脱,但却无济于事,只得闷声道:“虎子尚且不毒虎爸。” “父亲大人您放心好了,我不会毒你的。” 顾肃:“...” ...... 郭府。 古色古香的小院里, “爹,我不明白,为什么将军府此次恐将面临大变,您还要女儿去顾家一趟呢?” “难道我们不应该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做,必要时再和将军府扯清关系吗?” 郭沐容一脸困惑。 郭松负手立于水池旁,谈笑一声:“容儿,将军府虽然在走下坡路,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顾老爷子还在,将军府就翻不了天。” “况且我们只是表明个态度。” “有利无弊,何乐而不为呢?” 郭沐容犹豫片刻,才道:“可若是顾全表现不佳,惹得陛下不快的话...” 郭松面色不变,道:“想来陛下至少会给个台阶,让将军府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就怕这顾全,太过愚昧。” 随后他又看向郭沐容,“爹当年自作主张帮你定下了婚约,你可埋怨过爹?” 不等她开口,郭松继续道:“爹也没想到这顾全竟会如此纨绔,竟还是那什么‘京城三大纨绔之首’?” 他摇了摇头,“哎,顾老爷子堂堂国之干城,先帝引以为心腹的人,怎会有这等孽孙?” “此次风波平息后,若容儿你不愿,爹亲自登门拜访,解了你与顾全的婚约。” 郭沐容一听,顿时面色一变,“父亲,万万不可!” “且不论顾全此次表现如何,但若我们这般落井下石,定会得罪死将军府,还会给他人留下口舌,不利于爹的官场仕途。” 郭松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容儿,你是替爹着急,还是替那小子着急?” 郭沐容下意识就想回道:“当然是顾...” 可却突然发觉,郭松那饱含笑意的眼神。 郭松吐出口浊气,“女儿大了,心往其他地方飘咯。” 郭沐容螓首微垂,脸颊攀上了一抹红霞。 ...... “陛下,吏部侍郎顾肃及其子顾全已至宫外。” “宣!” “宣~~~” 顾肃父子,一前一后,步入未央宫。 文武百官,位列两侧,皆向两人投来目光。 好奇、冷漠、嘲弄...各种意味。 “顾肃、顾全,参见陛下。” 父子异口同声,动作一致。 “嗯,平身。” 仰起头的刹那,顾全眼神一动。 鎏金龙椅上,瑶溪龙袍加身,宛若女娲偏爱般,生得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庞,美得让人窒息,一对凤眸盈出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她周身缭绕的高贵气息,令人自卑感油然而生,仿佛与她之间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过的天堑。 这就是女帝吗? 胸怀宽广,果真不凡。 顾全有些感慨,同时思绪也开始活跃起来。 根据记忆中的种种,他清楚现在将军府的情况并不是很好。 既有所牵绊,那便没法独善其身。 倘若能够攀上这刚登基的女帝,必能大大改善现状! ...... 第3章 白华茂:哦,原来我是复印件 瑶溪打量着顾全,感到有些头疼。 本以为这么快揭下招贤令的,定是满腹经纶、思如泉涌的贤能之士。 但事实,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为何偏偏是他?” 她暗自摇头。 若是其他纨绔敢这么大胆,她也能轻易治对方一个欺君之罪。 但这纨绔不是别人,是将军府的二公子。 是顾鸿,顾老爷子的亲孙子。 顾鸿的名声响彻整个大乾,就连先帝也对他给予了莫大的评价。 天武将军,真正的‘国之干城’! 如今虽已年迈,半只脚踏入棺材里,可仍旧容不得任何人小觑! “只希望他别让我太难做,回答个一二上来就够了。” 瑶溪浑身一松,平淡开口:“顾全是吧,朕设三问,你来回答。” 顾全平静拱手:“陛下随意。” 这一下,顾肃、百官都诧异了。 这么淡定? 莫非胸有成竹? 瑶溪微愣,旋即道:“第一个问题,假如你为一知县,你被一屠夫当街辱骂,且他背后有靠山,官职比你大几个层次,你该如何应对?” “诸位也可思量,若能答出朕满意的答案,大大有赏!” 此言一出,百官皆震。 其实赏赐什么的,他们并不是很在意。 最主要的是,在新帝面前刷刷存在感,日后诸多事情说不定都会迎刃而解。 其中,一身着绫罗飞鱼青衣,头戴进贤冠,腰缠宝石玉带,约莫三十有几的儒雅男子一脸的跃跃欲试。 白华茂,人如其名,风华正茂,乃当朝状元。 背景亦极为不凡,其父为督察院右御史,正二品大员。 刚拿下头名,他在这里如大日一般耀眼,若再能答出女帝所满意的答案,那他之后的仕途可谓一片光明,畅通无阻! 他轻瞥了顾全一眼,眸子内浮露出一抹傲慢之意。 对于顾全,他略有耳闻。 有名的纨绔子弟,不爱诗词歌赋,唯爱勾栏听曲。 俗,太俗了! 将军府出了这样一位庸碌无能之辈,当真是家门不幸。 他收回目光,不再关注顾全,开始仔细推敲女帝的问题。 片刻功夫。 瑶溪看向顾全,淡淡道:“你可想好了?” 出人意料的是,顾全点了点头。 白华茂及百官对他投向诧异的目光,连他们都没想到一个完美之策,这个纨绔就想好了? 顾肃有些担忧,“言多必失,这逆子不会想说些废话来应付女帝吧?” 到现在,他还想着顾全的‘名作’——《游高山》。 “哦?” 瑶溪讶异,旋即恢复平静,道:“说来听听。” 顾全嘴角噙起一丝微笑:“派人送十两金子给屠夫,送金子的时候一定要大张旗鼓,让百姓都知道,本官一直都是以德服人。” 瑶溪眉头轻皱,百官亦是如此。 “送金子给屠夫,这不是向屠夫服软吗?” “顾鸿之孙,怎是这等软弱无能之辈?” 顾全循声望去,只见说话那人,是个身披甲胄,鬓角花白的老人。 顾肃冷叱一声:“公山将军,还请你收回此话!” 此人名为公山顺,乃车骑将军,位列二品。 同时也是顾鸿的死对头,一直记恨着顾鸿横夺了他大将军的位置。 公山顺瞟了顾肃一眼,不屑勾唇:“区区一介三品,也有资格与老夫这般言语?” “让你父亲来!” 顾肃脸色铁青,瑶溪正欲出言缓和。 “软弱无能之辈?” “这位...印堂发黑的大爷,书读得少就把嘴巴给缝上,不然要说错话、出了丑,可没人替你担责。” 顾全很是平静地道。 闻听此言,百官瞪大双眸,齐齐震惊地看着顾全。 公山顺更是如猛虎般凝视着他,“无知小儿,你敢辱骂老夫?” 寻常人等,对上这双充满威慑力的目光,恐怕会被吓得瘫软在地,不能自已。 然则,顾全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并未在意。 反而重新看向瑶溪,“陛下,微臣此计,乃一箭四雕之计。” “或许有些超出某些人的认知范畴。” 众官不用看,也知道他在骂谁。 公山顺拂袖冷哼:“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这小儿能说出个什么好歹来!” 顾全转过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这位大爷,我在跟陛下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是在藐视陛下吗?” 百官眼角一抽,顾肃也惊了。 好家伙,这么大顶帽子,你说扣就扣? 公山顺脸都绿了,但动作也不慢,连忙走出队列,眨眼便跪在了地上,“老臣一时心境不稳,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瑶溪嘴角微动,好一个坏种! 她摆了摆手:“起来吧,下不为例。” 公山顺恭敬回道:“谢陛下。” 他走回队列,恶狠狠地瞪了顾全一眼。 “好了,说说看吧,怎样就一箭四雕了?” 瑶溪心间泛起一丝波澜。 光凭顾全三言两语,就能激怒公山顺,还反扣他一帽。 她便觉得,顾全貌似也并非传闻中的那般无知。 顾全淡笑道:“送金子时大张旗鼓,那任谁都知道,屠夫家中有金子。” “这样做,便会引来贼。” “如果贼想把金子给偷走,又不想被屠夫报官通缉的话,那还有件事,是需要完成的。” 白华茂神色一震,忍不住道:“借刀杀人!” “借贼的手,杀了屠夫。” “不但报了辱骂的仇,也不会被其背后的靠山所针对。” 他眉头皱起,双眼微眯,盯着顾全。 顾全笑着点头:“没错,这是一雕。” 众官惊愕,都报仇了,还只是一雕? 瑶溪美眸微亮,“还有三雕呢?” 顾全竖起一个手指头,“屠夫的死,意味着此计的开端。” 闻听此言,瑶溪挑眉,“才刚刚开始?” “没错,若我为知县,从屠夫拿到金子的那一刻起,他便时刻处于我的监视中。” “贼,自然也不例外。” 白华茂又道:“你是想屠夫被杀的同时,一并抓住贼吗?” “聪明。” “但若真如白状元这样做了,实在过于明显。” “先前陛下说过,屠夫的背后有个大靠山,官级高我好几个层次,就如在场的诸位这般,哪一个不是聪明‘绝顶’?” “知晓经过后,又怎么可能揣摩不出来呢?” 顾全淡笑着。 闻君一言,如沐春风。 大部分官员感到一阵舒心。 将军府二公子貌似也不是传闻中的那般纨绔嘛,说话这么好听。 他们身处高位,平日里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但现在不一样,人家顾全是在陛下面前夸他们呢! 瑶溪凤眸眯了眯,“好一张油嘴滑舌!” 白华茂脸色一黑。 得,都被夸了,就他成小丑了。 顾全也是适当来了句,“白状元不过临时起意,若再仔细思索一番,定能得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这么多人面前,弄得太过难堪,也着实没必要,毕竟无冤无仇的。 官场最忌讳的就是说错话、得罪人,就如前世社会那般。 白华茂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退了回去。 “继续。” 瑶溪一言,顾全洋洋洒洒地接着道:“掌控了贼的行踪,那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这样,余下三雕便一并完成了。” “将贼抓住,获取政绩,此乃二雕。” “收缴赃款,失而复得,此乃三雕。” “名声传响,以徳报怨,此乃四雕。” 当他说完余下‘三雕’之际,殿内静得仿佛落根针,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白华茂双眸圆瞪,本以为已经猜透了顾全的用意,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只在第三层,而顾全却在大气层。 这特么报了仇还不够,还又吃又拿的是吧! 贼拿到了金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小丑。 白华茂:“哦,原来我是复印件。” ...... 第4章 照杀不误,蠢蠢欲动公山顺 “好,好一个一箭四雕!” 瑶溪朗声道,凤眸内流露出一丝满意。 饶是以她的心术,也未能将四雕全部推敲而出。 报了仇,得了政绩,送出去的金子一分不差地回到手里。 甚至最后,还落下了一个好名声。 这将军府二公子,城府不浅,有谋略之才! 而且...还有点损。 瑶溪看着顾全人畜无害的笑容,脸上闪过一分怪异。 顾肃则像是见了鬼一般,看着顾全。 这还是他儿吗? 咋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现在,公山将军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既是家人的死对头,顾全的字典里,就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字样。 公山顺脸色难看至极。 疑问? 他可以钻牛角尖,从无到有! 但陛下都如此满意了,他要再提出疑问,岂不是打了陛下的脸?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更遑论大乾女帝。 火还没开始烧,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不然的话,极有可能成了那只鸡! 被顾全坑了一把,他算是冷静了不少,只是冷冷一语:“先前倒是老夫看走眼了,老夫收回之前的话。” 服软了,堂堂车骑将军竟然服软了! 百官无不目瞪口呆。 在场的,哪一个不知道公山顺是出了名的狂傲? 哪怕是白华茂这个新人,也都略有耳闻。 除却先帝与女帝之外,也就只有大将军顾鸿才能压他一头。 可诸如这般,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子,压公山顺一头,着实罕见! 最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还是顾鸿之孙!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郭松站在文官最前头,回首望着顾全,嘴角轻微掀起了一丝弧度。 目前来说,顾全的表现堪称完美,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 顾肃也是露出一丝笑意,第一次觉得,这逆子是那样的顺眼。 “兴许是以前对他太过严厉了,让他不敢在我面前展露锋芒吧...” 他将头仰成四十五度,思忖着。 可这一幕落到周遭的官员眼里,就是纯得不能再纯的装X! 那个字还未普及,欲X不得X。 瑶溪压了压手,瞬间归复平静。 她看着顾全,朱唇微启:“朕的第二问,当你亲手屠了仇人满门,心境豁达开朗之时,却忽闻一阵啼哭,循声找到声音来源后,发现一个不足腿高的孩子正抱着亲人的尸体恸哭,你该当如何?” 此题一出,武将文臣皆陷入了沉思。 顾全微愣。 他丫的,这不送分题吗? 瑶溪定定地注视着他。 有了第一问的答案,她很好奇顾全接下来将会如何回答。 “陛下,且容微臣思量片刻。”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虽成竹在胸,但适当的掩饰,也是有必要的。 瑶溪点头。 少顷。 “陛下,微臣想好了。” “这么快?” 瑶溪愣了一下,继而道:“你且说说。” 顾全从身上摸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东西。 他勾唇一笑:“微臣平日有随身携带些柚子糖的习惯,以便解酒、清新口气。” “为了贴切实际,微臣会给这孩子两个选择。” “一是选沾了他亲人鲜血的利剑,二是选我橐里的柚子糖。” “糖?” 百官错愕,瑶溪凤眸微动。 白华茂摸着下巴,眼中闪过锐芒,暗自思索:“那孩子选了糖,便能免除杀身之祸吗?” 他松了口气,“我大乾以法治国,以道德为基准,此举倒也符合常理。” 要是让他来回答,其实与顾全的回答大差不差,都是有意给那孩子留条活路。 杀人不过头点地,倘若连稚童也不放过的话... 那着实太过残忍了。 顾全的回答,应当会令陛下满意才是。 这样想着,他双手不由攥紧,心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一般。 今天,本应为他展现自己的舞台才对,却被一个横空出现的小子给抢走了风头,他怎能不恼? 恼自己,也恼顾全,复杂交错。 瑶溪神色都变得平淡下来,“依你所言,那孩子若选了剑,就必死无疑,对吗?” 顾全点头:“陛下圣明。” 瑶溪又道:“选糖,就可躲过杀劫。” 她话语中,十分中有九分肯定,还有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分期盼。 她已经不太抱希望了,只得暗叹一声:“难道就没有一个别样的人出现在朕的面前吗?” 文武百官平静自如。 想法挺新颖的,但应该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吧。 嗯,应该吧。 “这一点嘛,微臣倒是有不同的见解。” 顾全委婉道,女帝嘛,还是得给足面子的。 文武百官、白华茂:“???” 顾肃眉头挑起,这逆子莫非还有什么新奇的想法? 瑶溪眼前一亮,“说说看。” 顾全淡淡一笑,声音于殿内传响。 “无论选剑,还是选糖...” “都照杀不误。” 轰! 此言宛如惊雷般,轰击在了众官的心头上。 瑶溪凤眸愈发璀璨,“告诉朕,理由是什么。” “理由嘛,可以有很多种。” “选剑,说明那孩子怀有杀心,断不可留。” “选糖,说明那孩子城府极深,断不可留。” 白华茂不禁问道:“那两个都不选呢?” 顾全惊讶地看着他,“老乡?” 白华茂愣了一刹,“顾公子此言何意?” 顾全打量着他,温和一笑:“我让他选,他不选,说明他有逆反之心,断不可留。” 白华茂不死心,咬牙问道:“那两个都选呢?” “两个都选,说明他生性贪婪,长大成人也是为祸一方,断不可留。” 白华茂:“...” 他突然很想说一个数字,以表他此刻感想。 群臣静默,呆若木鸡,全都痴愣地看着顾全。 反正无论怎么选,横竖就是个死呗! 那可是一个孩子啊,他怎能如此算计? 顾肃震惊之余,额头都冒出冷汗来。 我滴全儿,暴露本性也不是你这样暴的呀。 大乾之内,可容不得你这般...这般‘随性之人’。 你要是痛痛快快地给那孩子抹上一刀,那些老家伙顶多骂你‘残忍’、‘嗜杀’。 可你偏偏绕那么大个弯子,最后还要抹上一刀,这不是让他们能借题发挥吗? 果不其然,正如顾肃所料。 公山顺,蠢蠢欲动了。 ...... 第5章 斩草要除根,真正的考验 “我大乾乃礼仪之邦,怎会出现你这等残暴歹毒的小儿!” 公山顺言语激烈,怒目圆睁,手指颤抖着指向顾全。 “陛下,将军府究竟是如何培养后代的,引人深思啊~” 随后他又走了出来,朝着瑶溪拱起手来。 白华茂犹豫了一会,还是断了念想。 公山顺前后两次,都被顾全坑了一把,这让他心存顾虑。 况且他现在不过一介翰林院修撰,着实没必要出这个风头。 公山顺此举在他看来,过于无脑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同他这样想。 将军府本就是压在诸多官员心中的一座大山。 此番又有公山顺开头,若能借机给将军府使使绊子,那也是有利无害的! “陛下,公山将军所言,微臣觉得甚是有理。” 安永言附和起来,号‘平南将军’,位列三品,乃公山顺之心腹。 “臣附议。” “俺也一样。” ... 嗯...嗯? 混进去个奇怪的东西。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接近五分之一的人选择站在了公山顺那一边。 顾全只是一个导火索。 他们想炸的... 是整个将军府! 顾肃面色冰冷,他很清楚,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声讨! 他双拳握紧,青筋自手背上浮现,甚至于额头,都隐约可见。 他心头凉意横生,“我将军府强盛之际,这些人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眼瞅着好好的一场考核,就要被这些人强行演变成一次弹劾,乃至于肃清,瑶溪不由颦蹙柳眉,“静。” 她声音不大,却充斥着一种威严。 顷刻间,大殿霎时一寂。 她的视线落至顾全身上,见他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眸光一亮,“顾全,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百官的目光凝成线,一束束投射而来。 顾全一脸平静,“在微臣看来,公山将军及诸位大人所言,当真是...” “令人捧腹不止,笑掉大牙。” “实乃故作清高之举。” 话音落下,便得一片哗然。 “大胆!” “无知小儿,我等皆为你之长辈,你竟敢羞辱我等!” ... “放肆!” 瑶溪怒喝一声,“你们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臣,知错!” 公山顺等人顿时跪了,一下子噤若寒蝉。 顾全看的好笑,这些人敢在大殿内喧哗吵闹,无非就是看瑶溪乃女子之身,潜意识里瞧不上。 殊不知。 女领导照样是领导,能扣你工资,也能炒你鱿鱼。 女帝亦为帝,能罢免官职,意兴阑珊之时亦能赏赐个‘九族消消乐’。 喊的时候有多嚣张,跪的时候就有多干脆。 愚昧,蠢到没家了。 顾全摇着头。 “都给我滚回去,别站在中间污了朕的眼!” “是...” 公山顺等人灰溜溜地回到各自的队列里去。 一些和他们不对付的官员,不由嘴角一抽,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慌。 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要笑出声给陛下听到,那不就完犊子了? “顾全,你继续说。” “谁再敢打断,休怪朕无情。” 瑶溪凤眸划过冷芒,冻得公山顺等人如坠冰窖,感觉浑身不自在。 “是。” 顾全应了一声,接着道:“微臣认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人之所行,但求问心无愧。” “或许在诸位大人看来,微臣此举太过歹毒,但于微臣而言,若要让自己及家人时刻处于那种隐患之中,那微臣愿意担下所有、独自承受。” “这,便是微臣的答案。” 百官惊讶地看着他,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让他们担惊受怕活一辈子,他们肯定是不愿的! 顾肃略显呆滞,愣愣地望着逆子的背影,“担下所有、独自承受...” 一时间,他忽地觉得顾全的形象蓦然拔高了许多。 就像,就像他父亲那般。 郭松亦是怔住,他真没想到,京城三大纨绔之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呵~” 他自嘲一笑,“活了数十载,还没自己女儿活得明白。” “原来,他的用意是如此的单纯。” 白华茂心中仿佛有根弦被挑动了一般。 他自幼便被教导,上天有好生之德,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去尊重,能不杀则不杀。 但现在,顾全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上头虽有好生之徳,但屠满门无需留妇孺。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斩草...” 瑶溪重复呢喃着这句话,眸子内的光芒越发耀眼。 如今,大乾看似平静无波,实则股股暗流涌动不止。 清官稀少,贪官横行。 各大藩王盘踞各处,兵强马壮,几近完全独立,脱离朝政,不受掌控,实属一大隐患。 六国、匈奴亦虎视眈眈,时刻想要夺走大乾沃土。 如此现状下,光有明辨是非的君主是完全不足的,还需要一大恶人来治内之蛆虫、降外之猛兽。 顾全的两个回答,既体现出其之谋略,亦表露出其之心性。 恶的同时,不失分寸。 这等贤...呃,鬼才,就是她想要的!她所渴求的! “这个答案,朕很满意。” 瑶溪看着顾全,眼底横溢出一抹异彩。 她眼神扫向噤声的公山顺等人,冷哼一声:“你们觉得如何?” 公山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毕恭毕敬地拱手俯身,“陛下满意,臣等自当满意。” 他余光瞥向顾全,已从最开始的不屑,转变为了忌惮。 他的直觉告诉他,顾全说的这些话,都是在给他下套。 偏偏他还不自知,一个接着一个踩了上去,一次次被吊在树上。 就在他心生怀疑,暗暗记下这笔账之时,瑶溪开口了。 “前两个问题,只能算是小试牛刀,这最后一问...” 她凤眸闪烁着,“才是朕真正的考验。” 此言落下,于百官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前两个问题,任凭他们想破脑袋,得出的答案也不过寻常尔尔,可陛下竟然说,这只是小试牛刀?! 白华茂心间泛起波澜。 他思索着,要换作他,面对前两个问题,都不一定能答出陛下所想要的答案。 更别说,在陛下心中才算是真正考验的最后一问。 他神色倏然严肃,盯着顾全,想从顾全脸上捕捉到异样,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可他失望了。 顾全从始至终,都是那般... 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干扰不了他一样。 “他真的,只是个纨绔子弟吗?” ...... 第6章 一身正气高御史,巧舌如簧郭尚书 “朕的第三问,两军交战期间,可却突然爆发瘟疫,我军丧失大部分战力,士气大降,眼看敌军铁蹄即将践踏而来,你该如何应对?” 伴随着瑶溪高贵的声音,百官、尤其是武将脑海中,好似有一道九天雷霆轰然劈下。 这,这是在考顾全对兵法的理解? 公山顺心有诧异,不禁看向顾全,嘴唇挑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这题若是让顾鸿来答,他是一点也不敢吱声。 可让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血都没见过的小儿来答,那他真是呵呵了。 不过由于前几次摔了个狗吃屎,女帝也警告过他,所以他还是忍住了,静静地准备看顾全出丑,令将军府蒙羞。 王庆眉头轻皱,他与顾肃是多年好友。 在他看来,陛下先前两个问题,顾全答的已经很好了,充分地展现了自己的才能。 可这第三问... 就连他这位兵部尚书,一时半会也没有个头绪,顾全又怎么能答得上来呢? 白华茂摇着头,“这下,他总该答不上来了吧。” 他从小就读了很多书,兵法一道却从未涉猎过。 顾全未及弱冠,十几载韬光养晦,今朝所展露的,已经足以惊艳四座了。 “顾全,你能再给朕带来惊喜吗?” 瑶溪此刻都不敢妄下定论。 “既是两军交战期间,那应该有类似投石车的大型工程器械吧?” 当所有人都以为顾全会保持沉默,他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瑶溪柳眉微挑,“投石车庞大,虽不便携带,但也可以有。” 顾全点头,笑道:“那就好办了。” “己所不欲,要施于人。” “我们只需将染有瘟疫的尸体,利用投石车投至地方阵营。” “亦或是,将尸体放入敌军饮用的水源上游之中。” 轰! 百官心神一震,无论资历如何,官职多大,皆不可置信地死盯着顾全。 能站在这的,即便是武将,也没有一个是傻子,撑死鲁莽冲动了点。 仅是一瞬,他们便明白了顾全此计的用意。 把尸体投到敌方阵营里、放到敌方水源中,以此传播瘟疫,进而削弱敌方力量。 甚至于... 明面上,可以利用部分尸体吸引注意力; 暗地里,则悄悄地污染水源,只要是人,就得喝水... 嘶! 这是何等逆天的阴损毒计! 他们越想,越是心惊胆颤。 残忍,歹毒... 这些词,貌似都形容不了,眼前这个面挂人畜无害的笑容、消瘦的纨...年轻人。 将军府二公子是纨绔? 他们信个鬼! 你家纨绔能想出这种毒计来是吧? 谣言真特么的害人啊! 瑶溪也是惊了许久,待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不少官员火红如猴屁股的脸颊。 先前她刚发过怒,这些人哪里还敢半途插嘴? 现在一个个是憋得不行了。 “诸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一个个来。” 她也想看看,面对这些老家伙的攻势,顾全还能否从容不迫。 所谓枪打出头鸟,公山顺已深有体会。 因此哪怕他想发泄一番,但也硬生生忍住了。 “此计,太毒了,实非常人所想!” “我泱泱大乾乃礼仪之邦,为天下所知,此獠此计却置人之性命如草菅,阴狠毒辣!” “将军府好歹也是跟随过先帝,征战过沙场,立下过不可磨灭的功劳,家风森严下,此獠仍旧肆虐成长,定有古怪!” “恳请陛下,彻查此獠!” 一人站了出来,眼中残留着些许惊恐。 他名高常,乃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三品大员。 以‘清廉公正’闻名,与将军府无瓜葛、无纠纷,纯粹就是听不下去了。 “高大人,我儿不过是回答陛下的问题,你就这般长篇大论地攻击我儿,意欲何为?” “置我将军府于何地!” 顾肃冷声道。 彻查顾全,这不就相当于彻查他们整个将军府吗? 这高常,好大的胆子! “我大乾素来以‘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为国之基石!” “顾全这个回答,顾大人可知违背了其中几个?” “若顾大人一心袒护着他,日后定当铸成大错!” 高常一脸正气,掷地有声。 好样的,继续! 公山顺心花怒放,他没想到,这高常竟然这么能怼,甩他好几条街! 文官就是文官,这书,没白读! 眼瞅着自己便宜老爹落了下风,顾全刚要出声教教高常做人。 “高大人此言差矣。” 顾全愣了下,循声望去。 顾肃听到这声音后,脸上的阴沉如春雪般消融。 高常看清那人,眉头一紧:“郭大人,你有何指教?” 郭松淡然一笑,“陛下面前,谁敢言指教?” “当是陛下指教我等才是。” 瑶溪面色不变,这拍的马屁轻飘飘的,却是令她心里舒适了些许。 没有谁不喜欢听好话。 如果有,就是那话说的不够好听。 高常脸皮一抽,一身气势无形中弱了些许。 “兵者,诡道也。” “既为非常时期,动用些特殊手段也是合情合理的。” “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兵法一道所指向的,何尝不是胜利呢?” “只不过胜利的性质及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高大人又何必揪着顾全的回答不放呢?” “况且...” 郭松微微侧眸,看向顾全,脸上有一分笑意流露,“顾全的前两个回答,都令陛下满意。” “大乾乃陛下之江山。” “高大人又怎知,这个回答为陛下所不容呢?” 高常闻言,冷叱道:“郭大人当真是巧舌如簧。” “但这仍旧掩盖不了此獠残暴的本性!” “不妥善处置,定会引发祸乱!” 郭松嘴角微挑,不再言语。 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高御史,你这是在指桑骂槐,辱及于朕吗?” 瑶溪话语平淡,却像是一座大山,狠狠地砸在了高常的心头上。 扑通! 高常当即就跪了。 “臣不敢。” “臣绝无辱没陛下的意图。” “望陛下明鉴!” 瑶溪凤眸划过一抹凌厉,“如郭尚书所言,朕很满意顾全的回答,你待如何?” 高常神色一怔,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也觉得朕残暴...” “也觉得朕会引发祸乱吗?!” 她音量骤增,女帝之威,展露无遗。 刹那间,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请陛下息怒~” ...... 第7章 逆子,怎敢?! 女帝一怒,百官战栗。 而引起这番场面的高常高御史,啧啧... 汗流浃背了吧,高老弟。 顾肃心中发笑,他虽为吏部侍郎,但嘴上功夫还是比较欠缺的,远不及郭松这位老友。 公山顺眼眸微抬,望着高常那轻微发抖的身体,感到庆幸无比。 好在他这次忍住了,不然被郭松这老六阴上一把的话,那真是有够他受的了。 高大人,仗义啊! 他与高常的关系一般,但并不妨碍他佩服高常。 于情于理,高常都当了次他的嘴替,爽了一时嘛。 瑶溪轻瞥了顾全一眼,随后朗声道:“官降三级,高常,你可有异议?” 高常面色一僵,嘴唇干涩,嘶哑着:“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他哪里想过,自己只是义愤填膺地声讨了一下顾全,竟会让自己的仕途回流到十几年前。 督察院副督右御史,三品大员。 任谁见了,都得喊句‘高大人’。 一日之内,便降到正六品,一个不上不下的督察院经历... 甚至白华茂,这个新晋的状元,官职都快要赶上他了。 一时间,他仿佛老了几十岁,脸上满是懊悔之意。 百官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情况已经明摆着了。 将军府并非孤立无援,户部尚书郭松仍旧与他们保持良好关系。 六部尚书的地位和权力,没有人能够小觑。 更别说,户部还是六部中极其重要的一个。 户籍、土地、赋税,这些哪一个与户部无关? 但若仅此,他们或许还不会过分忌惮。 一念之间,众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度投落至顾全身上。 不少身居高位的官员,眯起了双眼。 “此子之谋略,虽超出了人性范畴,可若利用得当的话,绝对是一把极致锋利的剑!” “剑刃上,还淬了剧毒。” 丞相丰佐这样评价道。 “计无好坏之分,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便是好计谋。” “诸爱卿觉得呢?” 瑶溪目光冷冽,扫视着百官。 有了高常的前车之鉴,他们哪还敢触女帝的霉头? “陛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瑶溪点头,看向顾全,顿了顿,才道:“顾全,朕的三个问题,你答的都很不错。” “将军府沉寂一段时间后,的确给朕带来不小的惊喜。” “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本来她不想提‘奖赏’的,因为她怕良心不安。 可既然颁布了招贤令,人家也确确实实达到了你的要求,那赏赐什么的还是必不可少的。 总不能要别人心惊胆战答问题,又不给别人糖吃吧? 白华茂有些羡慕地看着顾全。 按他原先的计划,哪怕招贤令被先一步揭下,此次的主角也应该是他才对啊! 哪知,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他摇头叹息,只恨自己才学浅薄,书读的还是不够多。 却不知,圣人书是拿来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 顾肃老怀欣慰,抚须淡笑:“想来全儿应当会自谦两句,再来句讨陛下欢心的话语,最后婉拒陛下的奖赏吧。” 他身边站着的官员,方才已经有意无意地向他示好了。 这让他感到一阵扬眉吐气,舒爽无比。 然而。 “什么都可以吗?” 此言一落,百官愕然。 顾肃的笑容僵住了。 瑶溪都怔了一下,美眸内划过一抹讶异,继而道:“朕有的,都可以。” “这样啊...” 顾全微垂脑袋,抚着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样。 顾肃心生不祥之感,“这逆子,不会要狮子大开口吧?!!” “那就随便一点吧。” 这句话,让顾肃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不少。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强笑着:“全儿说话真挺吓人的。” “也不怕把老父亲吓破胆。” “陛下,赏赐微臣一箱黄金,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就够了。” 顾全拱手弯腰,脸上满是勉强之意,仿佛觉得自己还要少了一般。 。。。。。。 百官犹如被施了定身术,一双双瞪得老大的眸子内,无不倒映着顾全的身影。 瑶溪亦是呆住,一个词在她内心滋生。 臭不要脸! 很少用,很陌生。 可在此时此刻,却是格外恰当。 “逆逆逆...” 顾全闻听,顿感不妙。 “逆子!” “你怎敢与陛下要这等赏赐?!” 顾肃听到顾全那句‘一箱黄金,三个美人’的时候,只感觉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一箱黄金约莫为六百二十五斤,也就是一万两。 一两黄金=十两白银。 一万两黄金... 那就是整整十万两白银啊! 将军府一年的俸禄也才不过几万两。 他顾肃捞油水,得捞多少年才有十万两? 他已经气得快要吐血了,恨不得给顾全来个‘七匹狼全家桶’! 而郭松也是眼神一冷。 顾全要钱他不在意,毕竟他是户部尚书,不缺钱。 但要美人... 置容儿于何地? 这还没过门呢,就想要她做小的? 他膝下三子一女。 三个儿子都长大了、不好打了,堆在家里角落的带刺木棍都落灰了。 大乾以孝治天下。 他觉得,有必要助顾肃一臂之力,治一治这个还没长大的女婿。 饶是面对公山顺、高常等人气势汹汹的声讨时,顾全亦能保持平静。 可现在,那两道冷漠的目光,却令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舒服。 瑶溪见他如此,唇角微挑,便摆摆手,“顾侍郎不必如此激动。” 有她的介入,顾肃这才稍微平息了怒火,只是那狠得仿佛要大义灭亲的目光,始终凝滞于顾全身上。 “一箱黄金,朕的内库里没有那么多。” “但可以赏你一千两银子。” “至于美人,朕有是有,只是你确定要吗?” “若朕没记错的话,将军府与郭家有一纸婚约吧。” 对上瑶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顾全嘴角不由抽动了起来。 跟郭沐容的事,他忘了吗? 当然没忘! 只是想假装忘了。 但事与愿违,被瑶溪当众揭穿了。 这女帝,也忒不地道了! 最后,顾全也只得扯着笑脸,双手捧着沉甸甸的一千两银子,“谢主隆恩。” 任谁来,都看得出,他是皮笑肉不笑。 瑶溪莞尔一笑,起身,身姿高挑,袖袍一拂:“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 第8章 他一人担之,直至死亡 退朝以后,女帝‘三问’、顾全‘三答’,犹如白驹过隙,迅速传遍整座京城。 “郭老弟,此番还要多谢你为这逆子说话。” 顾肃与郭松并肩而行,回眸狠狠瞪了一脸无辜的顾全。 郭松淡笑道:“既为亲家,互相帮助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 “有时候,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回头看了顾全一眼。 今日朝廷之上,顾全所展现的锋芒太盛,难免会遭到有心之人的惦记。 官场如战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顾全点头:“小子明白。” 若非如今将军府势弱,呈衰败迹象,他也不愿如此展现,倒比较愿意做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夜夜勾栏听曲,岂不快活? “顾老哥,有时间的话,来郭家坐坐。” 顾肃含笑点头,望着郭松分道而去。 等郭松消失在视野当中,顾肃脸上笑意尽数收敛,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全。 “父亲大人,今天我可没给将军府丢脸。” 顾全预感不妙,先发制人。 “是啊,但你让老爹我的心脏,几番差点停止了跳动。” “这笔账,你觉得该怎么算?” “走,回府。” 顾全嘴角一抽,今天这顿‘父爱之挞’,看来是怎样也躲不过了。 ...... 将军府。 不得不说,这里的面积是真大,一阵弯弯绕绕以后。 两人才来到了顾鸿的住所。 “老爷,二公子。” “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将军府大管家陈伯站在门前,对两人行礼。 这位早年便跟随于顾鸿身边,昔日也是一员猛将,只是年迈衰老,加之旧伤侵扰,再也提不起刀,便留在了将军府,做着轻松的管理。 顾肃颔首一笑,领着顾全走进了房间。 陈伯盯着顾全的身影,目露精光。 “也许二公子,日后真能振兴将军府吧。” ......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皱纹遍布面庞,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依稀间,能从其身上发掘出往日之风华。 这就是大乾先帝亲赐封号的‘国之干城’、‘镇国神柱’。 天武将军,顾鸿! 记忆中,顾全鲜少见过这位荣誉无数的老人。 “父亲大人。” “逆子,还不叫人?” 顾全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行了一礼:“孙儿,见过爷爷。” 顾鸿眼神闪烁,慈蔼一笑:“坐吧。” 旋即脸色变幻,对着顾肃暴喝一声:“逆子!” 这一声,把顾肃父子吓得一激灵。 “全儿算什么‘逆子’?” “以后当着我的面,不准这样喊全儿,听懂没有!” 顾肃连声应‘是’,脸色发苦。 他顾肃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在老爷子面前,也只能做起缩头的鹌鹑。 “哼!” 顾鸿越看顾肃,越感到不爽。 他堂堂天武将军,膝下子嗣却连个尚书都混不上,只能做那小小的侍郎,丢人! 他看向顾全,苍老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全儿,你今天在朝廷上的表现,爷爷都知道了。” “不错!” 顾肃眼神幽幽,好好好,隔辈亲是吧? 想他做了顾鸿几十年的好大儿,也没听顾鸿夸过自己两句。 仔细思索一番,貌似也只有生下两个儿子的时候。 顾鸿老来得孙,欣慰不已,那句‘有老夫的范!’ 呃...也不知道顾鸿是在夸他,还是在自夸。 顾全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父亲大人教导的好。” 顾肃闻言,看向顾全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不少。 这逆子,说话还挺好听的嘛。 棍棒之下出孝子,这句话太对头了! 顾鸿斜瞥了顾肃一眼,摆了摆手:“你爹什么德性,爷爷还不知道吗?” 顾肃面色一僵,“父亲大人,当着孩子的面这样说我,是不是不太...” “嗯?” 顾鸿双眼一眯,危险的光芒于其内一闪即逝,“你有意见?” “这些年里,你好像很崇尚‘棍棒之下出孝子’那一套。” “老夫也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要不要试试?” 顾肃咽了咽口水,‘美好’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没,没意见。” 顾全眼神一闪,看来这父亲大人的‘克星’,还挺多的。 一念于此,他唇角微掀。 顾鸿抿了口茶,眼神看似随意,实则一直在观察着顾全。 顾全的‘三答’,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尤其是最后一答,即便是见惯阴险毒辣之计谋的顾鸿,也不免为之心惊。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正常! 虽说自顾全长大以后,他与顾全的见面次数双手可数。 但其实,他一直在关注着顾全的成长。 一介不学无术的纨绔,不是泡在勾栏里,就是跟顾肃斗智斗勇。 他甚至一度都要放弃了顾全。 可突然,顾全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在女帝、在百官面前大放光彩... 顾鸿面色微沉,他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 一、就是顾全从始至终都在藏拙。 但这个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谁家好人能将自己藏得这么深啊? 那些纵横官场的老狐狸,恐怕也做不到吧? 更别说,顾全这个未及弱冠的小子了。 二、被人指点了。 但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究竟是有意帮助将军府,还是包藏祸心? 前世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顾全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 顾鸿表现出的异样,早被他捕捉到。 他清楚,要没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位将军爷爷日后怕是不会对他敞开心扉。 “爷爷,其实...” 他正欲解释,顾鸿便抬起手。 “爷爷从不喜刨根问底。” “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判断。” “无论你做什么,只要爷爷还活着,都会鼎力支持你。” 顾鸿脸色平淡,不起一丝波澜。 倘若顾全身后之人真不怀好意,他哪怕介入其中也意义不大。 毕竟他已入耄耋之年,没几年可活。 要想保住、乃至振兴将军府,都得靠顾全这些将军府的后起之秀。 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活着的时候,让顾全能够较为平顺地走下去。 大风大浪,他一人担之,直至死亡! 直到顾全走后,顾鸿脸上冰冷迅速弥漫开来,“给老夫查,当日全儿揭下招贤令,究竟是他个人行为,还是背后有人驱动!” 顾肃重重点头:“依照这逆...全儿不喜约束、好随性而为,这事的确有蹊跷!” “算计老夫、算计将军府也就罢了,倘若敢对我孙儿动念头...” “真当老夫提不起刀吗?” 一股无形气势自其年迈身躯上喷薄。 ...... 第9章 试试看便知,好生不要脸! 与此同时。 皇宫,真凰殿。 瑶溪端坐案板前,批阅奏折。 只是笔头时而停顿,眼泛精芒。 她身旁,杵着一二十有几,身着白袍,不掩窈窕身姿的女子。 此女,名百里沫。 她见瑶溪如此,犹豫片刻,轻声道:“陛下,累了就休憩一会吧。” 身为瑶溪儿时玩伴,今时心腹,她又岂不知瑶溪在想什么? 但,有道是:“善揣摩帝心者,无不不得善终。” 饶是她与瑶溪关系匪浅,说话时也需三眼一板。 “沫儿,我是在想那顾全。” 瑶溪摇头,放下朱砂笔,“谣言当真误人,就连朕也被蒙蔽其中。” “那三大计谋,一个比一个毒辣,哪里是一介寻常纨绔能想到的?” 百里沫心有戚戚,当时她刚听到的时候,亦是心神巨震。 “陛下,依臣来看,这顾全谋略之资堪称恐怖!” “毒计虽毒,且少了几分人性,但若用在这种特殊时期,可解万人之忧愁,绝对是无可辩驳的大才!” 百里沫语气认真,使得瑶溪略显诧异。 她笑道:“你对这顾全评价这么高?” 百里沫点头:“陛下现在正是急需人才辅佐的时候,这顾全应能解决陛下的燃眉之急。” 她面色不变,接着道:“那督察院白右御史之子,乃当朝状元,臣考核时接触过,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瑶溪补充道:“为帝者,讲究平衡之道,而非一家之言。” “沫儿,你想告诉朕的,是这个吧?” 她注视着百里沫,眼神意味深长。 百里沫躬身一礼:“陛下圣明。” “臣敬佩不已。” 瑶溪盯了她一会,叹了口气:“沫儿,女子过聪,男子畏之。” “日后你还怎么嫁人?” 百里沫一听,脸色顿时一变,当即跪了下来,“陛下,沫儿不想嫁人,只想留在您身边。” 瑶溪失笑,将她扶起。 “朕就当你是一时糊涂,说的话不算数。” 百里沫紧抿唇瓣,水雾弥漫眼眶。 “好啦,还要哭给朕看吗?” 瑶溪无奈,捻起手帕,替她拭去泪水。 半晌过后。 百里沫恢复了正常。 瑶溪重新坐到案板前,随意拿起一份奏折。 “这两人究竟能否保持平衡,试试看便知。” “近半年来,大乾南部一带暴雨不断,大量农田、房舍被淹,受灾面积覆盖数十个县,赤娄县县令蔡安与并凉县县令杨兴邦共奏,各大粮商屯粮不售,粮价飙涨不止,百姓负担不起,一时间流民遍地,殍殣枕路,惨绝人寰。” 百里沫心神一震,俏颜含怒,“这个时候,这些粮商竟想大发国难财!” “真是死不足惜!” 瑶溪面色冰冷至极,她眼皮底下,这些粮商竟敢如此作为,灭其九族也难解心头之恨。 “拟旨还得经过那些老家伙审批,太费时间了。” “传朕口谕,命将军府顾全及白家白华茂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百里沫神情严肃,恭声应道:“是!” ......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后庭院内,顾全一袭墨色长袍,手提酒杯,打起了醉拳。 贴身侍女秋儿站在一边,忽地来了句:“公子,这诗很好,但现在...” “白日当空,何来明月?” “还有,公子您不才喝了一杯吗?” 顾全停了下来,看着怯生生的可爱小侍女,嘴角不禁抽动起来:“秋儿,公子是这么随和的人吗?” “你想挖苦就挖苦?” 秋儿明眸皓齿,妥妥的美人胚子。 她大眼睛亮了亮,极其肯定地点着小脑袋,“嗯!” “公子这么好,这么温柔,一定不会怪秋儿的,对吧。” 顾全嘴角轻咧,淡声道:“我也不想,可俗话说的好:‘无规矩不成方圆’。” “重罚可免,轻罚不可免。” 秋儿歪着头,“轻罚?” 顾全上前两步,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 “公...公子,你,你想做什么?” 秋儿有些慌了,小脸红润了不少。 “秋儿呀,你芳龄何几啊?” “一十四...公子,你问这个干嘛?” 秋儿见顾全像是触电了一样,忙不迭地将手缩了回去,顿时心生好奇。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顾全瞬间乏了味,神情恢复自然,转身走去。 秋儿连忙跟上,“公子,您说的轻罚到底是什么呀?” 顾全:“...” 这一刻,他只得做起衣冠禽兽,意味深长地道:“你以后就明白了。” 秋儿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就在这时。 顾肃领着一人急匆匆走来。 顾全停下脚步,“父亲大人。” 秋儿也赶忙行了一礼,“老爷。” 随后,顾全开始打量其身边之人。 白袍大长腿,好看。 言简意赅。 百里沫微蹙黛眉,不太自在,有种被窥视了的感觉。 “好一个将军府二公子,竟还是个色胚!” “看来谣言也不完全是假的!” 这一下,她对顾全的印象分瞬间跌滑。 “我身边这位是百里大人,乃陛下亲信。” 顾全愣了下,陛下亲信跑来这里作甚? 不过他还是拱了拱手:“百里大人。” 百里沫不咸不淡地点着头,“早闻顾二公子的事迹,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顾全听出了其中的疏远,但也没有在意,笑了笑:“些许浮云罢了。” 浮云? 百里沫眼角一抽,这家伙好生不要脸! 顾肃介绍完,面色严肃,道:“陛下紧急召你入宫,你即刻出发。” “记住,定要谨言慎行。” 他是怕了,当着这么多人面,顾全都能随口说出那些话。 要是单独出现在陛下面前,岂不是更加口无遮拦? 说得对还好,要说错了... 那就是一个‘九族消消乐’啊! 如今的将军府可经不起顾全这样折腾。 顾全眉头轻挑,“孩儿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 “您大可将心放在肚子里。” 顾肃:“...” 你越这样说,我的心跳得越快啊! 百里沫一脸诧异地看着顾肃。 虽然顾全看起来一肚子坏水,但也应该有分寸才是。 又何须如此呢? ...... 第10章 女帝想杀人了!下意识忽略 马车旁,杵着六名面无表情、训练有素的禁军。 百里沫示意,“顾公子,请上车吧。” 顾全颔首一笑:“多谢。” 百里沫紧随其后,掀开帷幔,“顾侍郎,我们先行一步。” “顺带,替我向顾老将军问个好。” 顾肃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走。” 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郭沐容前来拜访。 “顾叔叔,您说顾全被陛下召见了?” 她诧异问道。 顾全在朝堂上的表现,她都从郭松那里知晓了。 没有别的,唯独‘震惊’二字可概括。 顾肃温和一笑:“是啊。” “许是这逆子得陛下赏识,打算密派些事给他做吧。” 郭沐容眉眼弯弯,掩饰不住的开心。 “顾全哥哥所行之事,总是出人意料呢。” ...... “百里大人,陛下召见我,所为何事?” 顾全见此女上了车以后,沉默寡言,不禁主动询问。 百里沫不咸不淡地道:“到了便知。” 顾全继续问道:“你认识我爷爷?” 百里沫平静道:“顾老将军之名号,家喻户晓。” 顾全嘴角一抽,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也没再自讨没趣,闭眸养神。 然,路途颠簸,加之空间狭隘。 一个没坐稳,他猛地倒在了百里沫身上。 他便清晰地感受到,温软的身体仅在一瞬间,就变得僵硬无比。 一股寒意顷刻弥漫开来,充斥于马车内。 咯吱~ 顾全心头一凛,这怎么有点像捏紧拳头时,骨骼碰撞的声音?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带着恋恋不舍,缓慢从百里沫身上起来。 看着那张不再平静,略显狂躁的俏脸。 顾全捂着脑袋,一脸感激:“若非百里大人,我怕是得撞在椅凳上,少说也得长上两个大包,多谢百里大人。” 此言既出,饶是百里沫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礼数的登徒子,也不免如气球般泄了气。 “观其态度诚恳,应当做不得假。” 百里沫这样想着,微微点头:“顾公子小心点才是。” 顾全暗自发怵,方才百里沫身上的气势,还有那膨胀起来的肌肉线条,完全不输于将军府一些部曲... 嘶! 这年头,女的都是个练家子吗? 反观自己,常年泡在万花楼里,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顾全摇头。 也罢,反正自己乃一介毒士,又不上战场。 身体是重要,可要让他戒了万花楼,比杀了他还难。 其实仔细想想也知道。 他人若有顾全这家世、这背景,即便将军府落魄了,照样是手有余钱、衣食无忧。 既如此,谁又能抵制住这种诱惑呢? ...... 下了马车,百里沫领着顾全穿过几个朱红色的圆形拱门,来到女帝的书房前。 巧合的是,白华茂也在,貌似就比他们快一步。 顾全眼眸微闪,心里已有了猜测。 他快步上来,朝着百里沫行礼,“百里大人。” 而对于顾全,他犹豫了一会,“顾公子。” 顾全回了一礼,“白状元来的挺快嘛。” 白华茂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陛下召见,不敢耽误片刻。” 他看着顾全,眼里有一分不快。 究其原因,还是顾全能有百里沫陪同,而他只得独自前来。 加之很早以前,他便对百里沫青睐有加。 因此,他表面上虽然平静无波,实则心底已然泛起了酸水。 “陛下,他们到了。” 百里沫小心地叩了叩门。 “进来吧。” 一道高贵的声音响起。 顾全与白华茂对视一眼,相继步入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2 瑶溪目光扫了下白华茂,落在顾全身上,她朱唇轻启:“平身吧。” “灾情不等人,面谕比较快,所以让你们过来。” 顾全与白华茂眸子齐齐迸射出精芒。 不光是顾全,白华茂先前也有所猜测。 瑶溪顿了顿,接着道:“赤娄县县令蔡安与并凉县县令杨兴邦共奏,暴雨连绵不断,田地冲刷殆尽,粮商屯粮不售,粮价飙涨不止,百姓难以负担。” “朕命你二人准备好,即刻前往两城,附带监察御史之权,以最快的速度将粮价压下,还当地百姓一个安宁。” 她那对凤眸内划过森寒的杀意,“我大乾以孝治天下,这些粮商妄想借机大发国难财、迫害朕的子民...” “便是目无君主,实乃不孝之举!” “朕赐你二人监察御史之权外,另掌生杀之大权,但必须要做到有凭有证、不得滥杀无辜!” “否则,朕拿你二人是问!” 顾全二人心神震动。 相较于朝堂之时,瑶溪这次是真的怒了! 因为,她想杀人了! “臣,领命!”*2 ...... 待顾全二人乘车离去。 “沫儿,他们到底能否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卷?” 瑶溪目光悠远,望着窗外美景。 百里沫轻声应道:“臣不敢妄言。” “无妨,你说便是。” 百里沫沉吟片刻,道:“白华茂三十而立,做事老道有分寸,无需过多担忧。” “顾全呢?” 瑶溪淡然问道。 百里沫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异色,她微摇螓首:“此人性格乖张,心思令人揣摩不透。” “朝堂之上,他尚且敢当着陛下的面那般言语。” “到了赤娄县,监察、生杀之权傍身,行事定当更加...狂。” 她迟疑了一会,也只能说出这个字。 瑶溪唇角翘起,带着股戏谑意味道:“自幼读遍藏经阁,才华横溢至内阁次辅厉宗,屡次三番想要收做弟子的你,也有对某人词穷的时候。” 百里沫面露苦笑:“陛下您就别打趣臣了。” “与其呆在那些重臣身边,臣更愿呆在陛下身边。” 瑶溪脸上笑意愈浓,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反而问道:“方才,你可注意到那顾全做了什么?” 百里沫一愣,摇头道:“臣不知。” “他行礼时,一直在盯着你的腿。” “甚至,起身之际,他也瞥了几眼朕的胸,只是朕比较敏锐,他便不敢再多看,否则的话,巴不得一直看。” 百里沫瞪大了双眼,“什么?!” “他竟敢冒犯陛下!” “实在太过放肆了!” “待他归来,即便有功,臣也要好好参他一本!” “将军府家风森严,臣还要将他冒犯陛下的事告知于顾侍郎,让他受受皮肉之痛!” 瑶溪摆了摆手:“免了。” “色,乃人之天性,无需纠结。” “倒是沫儿你,一个劲地关心朕...” 她挑了挑眉,道:“却下意识忽略掉自己也被冒犯了的事实?” ...... 第11章 谋士之计,公子请看 回到将军府,顾全抓紧收拾了起来。 换洗衣物,路上吃食,小侍女什么的统统带上。 “爹、娘,孩儿走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顾全转身离去,秋儿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被太阳拉得很长很长。 顾肃心生感慨。 算算时日,不过才两三天,却恍若隔世。 “全儿变化如此之大,是不是你以前太过压抑他了?” 宁氏泪眼朦胧,问出了心中疑惑。 顾肃负着手,长叹一声:“或许吧...” “那全儿回来前,你都别上我床了。” 宁氏干净利落地离开。 顾肃回过神来,“诶?” “娘子,别啊~” ...... 逃离了‘女帝处刑’,百里沫带着拟好的圣旨,送到了内阁。 她面无表情地吩咐道:“陛下有令,务必在落日之前修订确定好,让整座京城的百姓知晓。” 那名大学士额露冷汗,“百里大人,陛下的诏书要经过很多步骤,才能进行公示。” “现在离落日也就不到两个时辰,是不是太...” 百里沫脸色一冷,“你是想让陛下解散内阁吗?” “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在瑶溪面前,她体贴温柔。 但在其他人面前,她从来都是秉公行事,没有一丝情面可言。 “大人勿怪,我立刻就行动!” 他不敢耽搁,捧着那份诏书小跑而去。 百里沫亲临,又带着陛下的意思,整个内阁立刻忙活起来。 圣旨被修改了部分,几番确认无误后,大学士们笔头快到飞起,大批复制。 京城面广,又有时间限制,也只能这样做。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总算忙完了,笔头烫的都快要冒烟了。 随即,十数名负责传达圣旨的太监,骑着快马,前去京城各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天下大灾,赤娄、并凉两县灾情严峻,特赐将军府顾全、白家白华茂监察御史之权,全权管理两县大小事务,以最快速度平稳粮价,还两县百姓一个安宁,期间若有作奸犯科者,可先斩后奏,钦此!” 一时间,整座京城都震动了。 “将军府顾全?不就是那个揭下招贤令,在朝堂上献上‘三答’的人吗?” “嘶,那‘三答’流传出来后,我是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实在太毒了!” “还有白家白华茂,那可是当朝状元,真正的天之骄子!” ... 郭家。 “看来这次,陛下是存心想要考验他们二人一番了。” 郭松端坐于太师椅上,轻抿了口香茶,慢条斯理地道。 “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希望他能安稳点吧。” 顾肃叹道,置于手边的茶水,热气已然散尽。 郭沐容站在一边,帮他换了热水,宽慰道:“顾叔叔,朝堂之上,顾全尚能镇定自如,相信陛下的这次考验,他也能稳住心态的。” 顾肃点点头,柔和一笑:“那逆子能有沐容这个未婚妻,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郭沐容俏脸更显红润,轻声道:“顾叔叔您过誉了。” “沐容其实也没那么好...” 见此,顾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看这个准儿媳,是越看越满意。 郭沐容貌美婉约,兰心蕙质又知书达理,放在以前,一百个顾全也配不上她。 而现在,顾全初露锋芒,若再能建功立业,稳住将军府的地位,两人的搭配就完美了。 天下父母,没有哪个不望子成龙、盼女成凤。 公山府。 公山顺神色轻蔑,嘴角挑起一丝弧度:“那孽障担此大任?” “自古以来,天灾难防,粮商控价亦是如此,令当地县令都抓耳挠腮的事,他凭什么能解决?” 他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问道:“林先生,你怎么看?” 此人乃一介谋士,城府深沉,很早便被他收入麾下。 林先生儒雅一笑:“将军所言,属下很是赞同。” “只不过...” 公山顺眼神一凝,“不过什么?” “这顾全定然也是有些本事的。” “不然的话,当日在朝堂上,也无法回答出陛下的‘三问’。” 公山顺缄默一会,点了点头:“的确。” “但将军大可放心,属下这次定能给您出出气,好报当日朝堂羞辱之仇。” 公山顺眼睛一亮,“你有法子?” 林先生平静一笑:“赤娄县三大粮商之一的林家,就是属下的家族。” “那顾全若想要将粮价压平,必定绕不开三大粮商。” “我可以修书一封,传回家族,让他们给顾全添堵。” “这样一来,哪怕我们按兵不动,顾全最后也会失去陛下的赏识,直至泯于众人。” 公山顺激动之余,又忽地升起了一丝担忧:“可陛下赐予他先斩后奏之权,此子心性狠毒,会不会...” 林先生不以为然地道:“阻断财路,如杀人父母,遑论重利的商人。” “杀人只能解决表面问题,隐患依旧根深蒂固。” “此举收效甚微,那顾全不是傻子,他不会这样做的。” 公山顺眼睛愈亮,猛地一拍桌子,“好!” “就这么办!” “此计若真能达成,我大大有赏!” 林先生行了一礼,“那属下,先在此谢过将军了。” “哈哈哈...” “我就喜欢这么自信的你!” ...... 马车上。 “哈秋!” 自上了马车,顾全便打喷嚏打个没完。 “公子,您是不是得了风寒?” “最近天凉,要多添衣才是。” 秋儿一脸关切。 顾全摸了摸鼻子,“应该是有人在惦记我,而且还不少。” 秋儿歪了歪头,“是老爷和夫人吗?” 顾全看着她纯真的模样,突然想逗逗她。 “不是,我觉得是我在万花楼里的那些小娘子们。” 此言一出,秋儿眼里的光芒瞬间就黯淡下来,垂下小脑袋,“哦。” 顾全见她如此,愣了一下,旋即伸出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故作严肃道:“秋儿,公子等你长大。” 闻听此言,秋儿柔顺的青丝上倏地跃出一根呆毛,她怔怔地盯着顾全,“公子...” “在那之前,给公子看看腿如何?” 顾全仍是‘熊猫严肃脸’,声音真挚而有力。 本以为会遭到果断的拒绝。 为此,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只见秋儿小巧的耳朵上,附上了一层鲜艳的红霞。 她螓首微垂,小手紧攥着裙子。 片刻功夫,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还是将裙子轻轻提拉了一些。 两条笔直纤细、犹若艺术品一般的美腿就此展露。 “公子,请...请看吧...” 秋儿侧过脸,粉霞扑面,睫毛颤动不止。 “秋儿,其实公子是逗你的。” “我可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占你便宜呢?!” 他说得是那样的认真。 如白纸一般干净纯洁的秋儿,直接被他的话语震慑到,哪里还注意得到那样老实的眼神。 ...... 第12章 穿上这身官服,当真是衣冠禽兽 白驹过隙,三日已逝。 赤娄县。 县令蔡安于府中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愤懑之色,瞳孔里密布血丝,显然好阵子没能好好休息了。 “三大粮商真是该死啊!” “如今人人自危,他们竟还敢将粮价抬到五十文/一斗!” “其余见有利可图的小粮商,更是不断效仿他们!” “啪——!” “灾难当头,饿殍遍地,这人血馒头,他们吃得好不痛快!!!”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高亢起来,胸膛起伏,郁气盘踞于胸口处,难以消泄。 “御史大人究竟什么时候能到?” 一旁,县丞余达不动声色地挽了挽官袖,回道:“今日午时。” “我已经派人去守候了。” 蔡安深吸口气,“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亲自去接。” “只希望别是个庸才,如今赤娄县可禁不起折腾。” 有句话说得好,不怕官贪,就怕官废。 他闭眸晃头,神情上难掩疲惫之意。 暴雨连绵,维生的田地被冲得一干二净,当真是将百姓给一贫如洗了。 饶是他开仓放粮,那些储蓄了大量粮食的商贾亦咬死粮价不放。 最夸张的时候,甚至能做到一天三涨! 等到县里储备的应急粮售罄,朝廷的赈灾粮未及,百姓就不得不砸锅卖铁去购置高昂的粮食。 这还只能算是初期。 那要是中期呢? 后期呢? 恐怕为奴为婢都难以换到多少粮食吧? 都说天高皇帝远,县令乃一方土皇帝。 可做那‘土皇帝’的,无不是贪中之贪。 他蔡安做不了,一方百姓的饥寒交迫犹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他心头上,入夜时亦是辗转反侧。 蔡安痛饮了口白水,吩咐道:“你再去找三大粮商交涉,告知他们御史大人即将到来,若不想落的个人头离身的下场,就把粮价减少一半,这样他们还能有得赚。” 余达目光闪烁,微微点头:“我这就去办。” ...... 赤娄城,林家。 作为三大粮商之一,林家算得上是家财万贯。 内院面积都快赶上县衙了。 假山假水、宽大凉亭、名贵鲜花,布置之奢华,令人瞠目结舌。 “县丞大人,今日怎的有空到我林家来?” “是上次那些不够,已经花完了吗?” 林天赐与余达对坐于凉亭之内,他挥手让婢女下去,亲自给余达倒了杯香茶。 余达面色如常,平静坦然道:“朝廷派下监察御史平灾一事,你可知晓?” 林天赐神色一动,故作惊讶:“果真?” 余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而垂首,伸手以茶盖撇去浮沫,再端起一嗅,飘香四溢,轻抿一口,唇齿干涩得以滋润,端的是一副悠然自得。 “此番前来,本官就是为了提醒你们一句。” “银子赚的再多,要没了命也是一团废物疙瘩。” “话已至此,我先行一步。” 林天赐正沉思着,县丞陡然停下脚步,连身子都懒得侧挪,只是转头意有所指道:“本官奉命行事,粮价你们看着办。” “另外,我那一份...” “先寄存在林家主这吧。” 林天赐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县丞大人,让我送你一送吧。” “不必。” 余达头也不回,朝后摆了摆手。 ... “呵~” “文官官服上纹的是禽,武官官服上纹的是兽。” “穿上这身官服,当真是衣冠禽兽。” 林天赐重新坐回石凳上,十足的嘲讽了两句,从锦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 他目露精光,“监察御史...”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敢阻我林家发财之道?” “那就试试看,究竟是你的屠刀挥得快,还是这些贫民死得快?” “来人,取火盆来!” 青天白日下,火光打在他的脸颊上,透亮无比。 一团灰烬,也堆积于盆底。 ...... “县令大人,御史大人的马车来了!” 经人提醒,蔡安回神,凝眸望去,确认无误,抹了把脸,迎了上去。 “驭~” 随着马夫使唤声,马车徐徐停下。 “赤娄县县令蔡安,携一众下官拜见御史大人。” “蔡大人不必多礼。” 蔡安神色一怔,这声音怎如此年轻? 待车帘掀开,望见那庐山真面目,蔡安惊了。 朝廷派下平灾的监察御史,怎是这等一看便知贵胄的子弟? 担此大任,岂不儿戏?! 顾全一眼便看破了他的想法,但并未解释,干出实事来才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方法。 他面挂温润笑意,“路途遥远,倒是让蔡大人你们一阵好等。” “接下来,蔡大人身上的担子将由顾某全权接过。” “蔡大人你只需放宽心、配合顾某即可。” 听着这狂悖之言,蔡安只感觉有股火猛地从身体里涌出。 他脸色微沉,“御史大人,您尚未了解赤娄县的具体情况,此言说的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他愁了这么久的事,派个年轻人过来就口吐狂言,着实令他恼怒。 顾全淡笑一声:“奏疏上不已经一五一十地表露出来了吗?” “目前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粮商控米价,优先解决这个就是了。” 蔡安双眼微瞪,顾全说的如此轻松,弄得他差点以为这是什么随手就能解决的事! 考量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还是压下心中怒意,“御史大人舟车劳顿数日,先入内休息一阵吧。” “晚点我们再商讨事情。” 顾全点头:“也好。” “有劳县令大人送份赤娄县一带的地图到我房间里。” 蔡安微怔,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秋儿,把我行李都拿下来吧。” 说是行李,其实也不过些许衣物。 毕竟此行,蔡安理当供他吃喝住。 “是,公子。” 蔡安轻瞟了眼秋儿,心中冷哼一声,但也没有发作。 身居高位者,身边自有服侍之人。 他也不例外。 可年轻的顾全加上这貌美婢女,完全就像是来赤娄县游玩、还不忘带个婢女取悦的富家公子一样。 富家公子也就罢了,但顾全偏偏还是监察御史! 哪怕是暂时的,亦能够惹出祸乱来啊! 他只得安慰自己,顾全是朝廷派来的。 即便年轻,兴许也是有些才能的,或能解了他燃眉之急。 ...... 第13章 顾全,你可真是个出生啊! 县衙内。 “御史大人,如今情况特殊,唯有些粗茶淡饭,让您受委屈了。” 蔡安叹息着,诚恳真切。 这倒不是他作秀,衙内公账上的银两已经花的差不多。 这顿饭,还是他自掏腰包换来的。 当然,他其实也有能力请顾全吃顿好的。 只不过,他想利用这种方式,劝退这位年轻得过分的临时监察御史,好让朝廷换个资历更深、更有才能的人物。 从见到顾全的第一面起,他就没抱什么希望了。 “无妨,得以充饥即可。” 令蔡安意外的是,顾全竟毫不在意。 端起碗,就是一阵‘吸溜’,三下五除二,一桌的菜就少了大半。 吃完后,顾全舒坦地露出了一抹微笑:“这几天吃的都是些硬邦邦的干粮,喝点米粥还真挺舒服。” “咦?县令大人不饿吗?那要不让我来...” 蔡安回神,不着痕迹地掩住碗,“都是些粥水,御史大人要是不够,我让后厨再烧上一锅,但这一碗,还是让下官喝了吧。” 他好几天食欲不振了,此番见顾全大快朵颐的模样,小腹不免打起了鼓。 饭桌上,还有一人,便是余达。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好一会粥水却没见少一半。 顾全与蔡安的‘夺粥之举’,令他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嗤意。 “县丞大人,这粥是不合胃口吗?” 顾全笑眯眯地道。 蔡安视线也扫了过去。 突然被提起,余达显然愣了一刹,他才道:“许是有些不习惯吧。” “县丞大人倒也实诚。” ...... 饭后。 顾全端于首座,“县令大人,还请告知近日赤娄县的详情。” 谈及正事,无论对顾全的看法如何,蔡安亦是神色肃穆。 “首当其冲的,便是县内粮价的暴涨难以遏制。” “其背后操控者,为县内三大粮商——林家、沈家、罗家。” “今天余达去林家交涉了一番,将粮价压到了四十五文/一斗。” 他颇为欣赏地扫了坐于身侧的余达一眼,继续道:“可这价格已超出了正常价格整整一倍有余,仍旧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持续负担得起的。” “不用多久势必还会再涨...” 他说着,拳头不由攥紧,脸上满是愤恨之色,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暴雨连绵,田地被冲毁,百姓没了收入来源,这顿吃得起、下顿吃得起,那下下顿呢?” “现在已经饿死不少人了,若不加以控制,赤娄县...死城在即。” 顾全听着,手指有节律地轻敲着扶手,眼中少见地流露出一抹冷漠。 蔡安痛心闭眸,“再来,暴雨也造成了规模不小的洪水,冲毁了城外一些百姓的居所。” “他们无家可归,一股脑涌入县内避难,若不及时安置,恐生骚乱。” 这一桩桩事,惹得他心绪不宁,焦头烂额,鬓角都多出了几缕银白。 秋儿杵在顾全身旁,听闻如此惨状,不由动容地捂住了嘴。 气氛沉寂了一会。 “此局可破。” 短短四字,却宛若惊天霹雳般轰击于在场之人的心头上。 秋儿大眼睛亮起,盯着顾全的侧脸。 余达眉头微挑,率先问道:“敢问御史大人,如何破?” 蔡安审视的目光紧随而至,“御史大人,还请明说。” 顾全神情不变,淡淡道:“先关粮仓吧。” 此言一出,蔡安错愕一瞬,回神当即反对:“不可!” “若现在关了粮仓,那立刻就会引起民愤,死很多人!” “更是会引得县内粮价再度暴涨,步入深渊!” “此乃火上添油、雪上加霜之举,万不可实施!” 余达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果然,一个毛头小子当道,就是给了再大的权力,却也不过是牛刀割鸡。 看来是他多虑了。 顾全看向蔡安,“粮仓里的粮食很多吗?” “能支撑几天?” “我猜,不到七天吧。” 蔡安咬牙道:“但是,如果能撑到朝廷的赈灾粮,那或许...” 顾全摇头,破灭了他的幻想,“近半年来,我大乾南部常降暴雨,洗刷田地,致使十数个县粮食收成极低。” “哪怕有赈灾粮,分到赤娄县的又能有多少?” “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你照我说的办就是。” “记住,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明天我就要看到赤娄县贴满榜文!” 他不再废话。 起身,冷冰冰地缓缓走过两人。 过多解释,没有意义。 当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才会幡然醒悟。 秋儿紧随其脚步。 “县令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余达望向脸色难看的蔡安,问道。 蔡安抓紧扶椅,手背上青筋突兀,好一会才道:“照他说的办。” 余达皱眉,“这岂不无理取闹?” “那你想怎么样?” 蔡安蓦然瞪向他,冷声道:“官高一级,都足以压死人!” “更别说他还是陛下亲启圣旨所指定的监察御史,我们要敢违抗他的命令,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见余达脸色阴沉地低着头,他语气缓和了些许:“先这样做吧,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哪怕不当这个官,不要这身官服,我也要上奏弹劾他!” 听闻此言,余达眼睛骤然一亮。 ‘土皇帝’这个位置,他可是觊觎已久了! ...... “公子,没了粮食,贫苦老百姓还能活得下去吗?” 秋儿帮顾全更着衣,倏地道了一句。 “人不吃饭,能坚持七天不死。” “这七天里,我会将粮价扭转回来。”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天灾之下,总归是要死人的,少与多的区分罢了’。 怕冲击到秋儿的心灵,所以才没说。 “嗯!” 秋儿很用力地点着头。 顾全只觉好笑:“这么相信我?” 秋儿仰头看着他,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当时公子说让秋儿过上有饭吃、有衣穿的好日子,现在不也过上了吗?” “所以公子说什么,秋儿就信什么!” 昏黄烛光映照下,秋儿粉唇显得更加莹润,看得顾全都晃了晃神。 他赶忙别过脸,眼中带着后怕。 “顾全啊顾全,你可真是个出生啊!” 秋儿疑惑,“公子,你怎么了?” 顾全猛地剧烈咳嗽了两下,摆了摆手道:“夜深了,秋儿你快回去休息吧。” 秋儿觉得他有点奇怪,但也没细想,轻点螓首:“好,公子晚安。” “晚安。” 等秋儿走后,他走到桌上,摊开了那份捆扎好的地图。 他一边回忆着蔡安的话语,一边喃喃自语着:“喜欢发国难财?” “那我就让你们全部都难一难。” 一抹冰冷的笑意,自唇角显露而出。 ...... 第14章 不抓紧镀层金,更待何时? 翌日,天光渐起。 诸多瘦骨嶙峋的百姓托着碗,早早在那口没有半点米水的露天大锅前排起了长龙。 他们踮足翘首,眼神渴望。 只有体验过食不果腹,才会知道那稀薄得不行的‘米粥’对他们而言,是有多么的重要。 然则,他们等来的,不是热腾腾的米粥,而是几名驾乘高头大马的兵卒。 “御史大人有令,今日起关闭粮仓,暂停发放粮食!” “这是榜文,详情你们自行阅览!” 他们在此贴下榜文后,便匆匆地去往下一个放粮点。 “什么?!” “关闭粮仓,御史大人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家内年迈老母还等着这口粮续命啊~!老天爷,你怎能如此绝情!” “御史大人,您就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我们还不想死啊~!” ... 哀声恸哭,不绝于耳。 县衙前,跪地叩拜者,不计其数。 蔡安坐在椅子上,听着那些声音,搭放于腿上的双手不由攥紧成拳,平整的腿裤被挤压得生起了皱褶。 “御史大人哪去了?” 他沉着气,问道。 余达如实相告,“一大早就领着那婢女游山玩水、烧香拜佛去了。” “他,他究竟想干些什么?!” 蔡安心底倏地升起一股子怒火,对顾全的行径感到分外不满。 “才封闭粮仓就引得如此反响。” 余达冷喝着,继而盯着蔡安,道:“大人,我想您应该立即上奏弹劾他!” “若是再持续几天,必当饿殍遍地,民心溃散!” “自古以来,闹事的都是种地的人。” “届时,那些百姓定会掀起一场风波,搅乱我整个赤娄县!” “大人与我,皆难辞其咎啊!” 本就有这个想法的蔡安,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意动。 蔡安拍案而起,“好,我立刻修书一封!” “取我笔墨来!” 余达点头称‘是’,转身的那一刻,脸上挂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到半刻钟,措辞激烈的弹劾奏疏,随着蔡安甩去余墨而大功告成。 “来人!两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 落日黄昏,发散余晖。 林家。 “你们说,这新来的监察御史究竟有什么企图?” 首座上,林天赐眉头蹙起,问道。 “哎,我看林兄是多虑了。” 沈家家主,沈越不屑笑道:“余达不都说了吗,那监察御史连关闭粮仓这种蠢事都整得出来,妥妥的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年轻没经验,现在不抓紧镀层金,更待何时?” 罗家家主,罗茂把玩着玉扳指,神情懒散,“我们是商人,只要有利就要争取,但与官员作对,着实没那个必要。” “先让余达探探那监察御史的口风,看看能不能邀出来见个面。” “最近,我们也稍微收敛点,毕竟对方要是个蛮不讲理、乱挥屠刀的主,那我们不死也得掉层皮。” 做商人做到他们这种地步,自然不缺银两,但没有人会嫌弃钱多。 林天赐眉头舒展,斜靠檀木椅上,姿容肆意,端的是一派大老爷模样。 他老神在在地道:“最好也将他拉下水。” “为商者,若得官老爷相助,道上句‘平步青云’也不为过嘛。” “那余达还算识趣,那蔡安...” “呵~” “这个世道想做清官?” “可笑。” 沈越与罗茂相视一眼,同样露出了一抹笑意,极尽讽刺。 所谓清官,于他们而言,只是一群看重声誉的表面人物罢了。 当然了,他们也只是群俗人,比较看重钱财而已。 两者,并无区别。 ...... 临近夜晚,顾全与秋儿才回到县衙。 “幸苦你们了,去休息吧。” 随手扔了个钱袋,到禁军头子手上。 “保护御史大人的安全,乃我等之责,这万不可收。” 田起面容笼罩于头盔里,看不清真面目,冷冰冰地递了回来。 顾全淡笑道:“什么御史大人,我不过是一介纨绔罢了。” “收了,请弟兄们喝酒去吧。” 田起犹豫片刻,攥紧钱袋子,拱起手来:“多谢御史大人。” 身后的几名禁军,亦是拱手。 顾全颔首一笑,转身回了屋。 “把四周都探查几遍,务必确保御史大人的安全!” 田起冷漠道,几名禁军点头,犹如影子般融入黑暗,很快消失不见。 望着手里的钱袋子,他眼里流露一丝复杂,又摇了摇头。 他只需做好本职工作即可,至于顾全的所作所为,皆与他无关。 随即,他挪步离去。 房间里。 “噗嗤。”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呢?” 秋儿望着疑神疑鬼,一会掀窗帘、一会揭床榻的顾全,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个小妮子懂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 “公子我这不是怕船翻了嘛。” 秋儿笑意愈浓,“原来公子也有害怕的时候。” 顾全眼角一抽,“这是谨慎,谨慎!” “重要的事,得再提一遍。” 秋儿安慰道:“有田大人,蔡县令在,您还怕被刺杀吗?” 顾全站了起来,“蔡县令?” “第一个想杀我的,恐怕就是他了。” 好似蔡安这样的清官,有些时候可极端得很啊... 秋儿一怔,可细细一想,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公子你今天一直在寺庙里跟僧人们说话,蔡县令知道的话,应该要气炸掉。” 顾全耸耸肩,不置可否。 咚咚。 顾全给了秋儿比了个‘嘘’,示意她别说话。 ...... 第15章 深夜拜访,高下立见! “谁?” “御史大人,是我,余达。” “这么晚来找您,是有点事情想与您商讨,不知方便否?” 顾全皱眉,倒没想到竟是余达来找自己。 而且,令他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是余达独自前来? 还是说,蔡安气到连见都不想见他,只得由余达代为传话? 想到禁军就住在邻院,余达也应该是过了他们那一关,才来到这里。 顾全定了定神,打开了门。 “大人。” 余达微弓着腰,面露谄媚笑意。 “进来吧。” 顾全点头,邀请道。 “诶。” 余达走进房间,发现秋儿也在,顿时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倒是打扰大人休息了。” 话里话外,都透着股我懂、我了解的意思。 秋儿年纪不大,但一些东西还是了然的,小脸附上了一层红霞。 顾全不想扯犊子,摆摆手,让秋儿退出房间,而后直接道:“夜色不早了,明日本御史还想四处逛一逛、多领略领略赤娄城的风土人情,余县丞有话不妨直说。” 余达闻听此言,眼中划过一抹鄙夷,但转瞬即逝,立刻想到此行的目的,便道:“是这样的,今日下官去了趟三大粮商那边,想借您的势将粮价再往下压一压,可他们非说要见上您本人一面,才肯下压粮价。” “我琢磨再三,还是来找您了。” 顾全神情不变,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此事,蔡县令知道吗?” 余达看了他一眼,垂眼叹了口气:“现在县令大人被各种杂事惹得焦头烂额的,心情甚是不妙,加之此事又涉及造成粮价暴涨的‘罪魁祸首’,下官也就没敢去跟县令大人禀报。” “这样啊...” “也好,本御史就见他们一面,看他们能卖我多少面子。” “你安排吧。” 顾全抿了口茶,淡淡而道。 “好,那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休息,先告辞了。” 余达面色一喜,当即起身,施了一礼,缓缓退去。 过了好一会,顾全闭起双眼,宛若梦呓般低喃着:“越级上报,好歹也是个县丞,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仅是片刻交流,对于余达此人,顾全已是有了个明确的看法。 为官者,野心者居多。 不恰适宜的野心,定然不同寻常。 他睁开双眼,一抹锐芒一闪既逝。 “秋儿,暖床。” ...... 清晨,光束如薄纱般覆盖京城,绵柔温暖。 朝堂之上。 瑶溪一袭龙袍,步履缓慢,落坐皇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她神色淡然,挥了下衣袖。 “谢吾皇~” 百官站起。 “今日早朝,可有事情上报?” 瑶溪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下方。 不等下方百官出声。 “报!” “赤娄县两百里急报!” 一名风尘仆仆、披风徐徐的将士快步踏入宫内,随即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捧起一份奏折。 刹那间,百官愕然。 “赤娄县...不会是那逆子搞了什么事吧?” 顾肃心底一个‘咯噔’,顿感不妙。 瑶溪眉头一紧,“呈上来!” 高台之下,百里沫接过奏折,转身恭敬地递给了瑶溪。 她倏然翻开,粗略一扫。 “弹劾?” 其内多是抨击顾全之言。 重点内容被挑拣出来,她眉头皱得更深。 “才过去多久,就把粮仓给关了?” “还四处游山玩水,烧香拜佛?” “他到底想做什么?” 公山顺方才可清晰听到了‘赤娄县’三字,现在又见瑶溪脸色难看,嘴角都不由挑起一丝弧度。 他给了安永言一个眼神,对方顿时心领神会,站了出来。 “陛下,此奏折是否与赤娄县临时监察御史顾全有关?” 百官之中,定也不乏对此事好奇之辈。 先前顾全在朝堂上可谓出尽了风头,他们对顾全印象可深得很。 顾肃神色一冷,目光扫去,恰好接收到公山顺戏谑的表情。 “这公山顺,真是和我将军府过不去啊...” 想来也是,公山顺本就与顾鸿不和,又被顾全下了好几次套,于百官前颜面尽失。 若能有机会整一整将军府,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瑶溪揉揉眉心,“你们想看,就慢慢看吧。” 于是,百官从百里沫手里接过奏折。 一个个看完,皆没忍住低声议论起来。 窸窸窣窣的,直惹得瑶溪心烦。 “陛下,臣同赤娄县县令蔡安一般,也要弹劾这顾全!” “大灾时期,此人竟罔顾一县百姓之性命,肆意关闭粮仓,甚至于个人不管不顾,只顾游玩取乐,游览寺庙,辜负陛下所任所托,还请陛下严惩此人,以儆效尤!” 一面容冷峻、满目怒火、身躯笔直的老者走出。 戴金水,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三品大员。 此人历经大乾三帝,资历深厚,性情直爽,眼里容不得半粒泥沙,向来是直言不讳、从不遮遮掩掩。 因此,在场不少官员,都曾体验过他单方面的‘口吐芬芳’。 比较凑巧的是,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高常,乃其无话不谈之挚友。 上次高常一事,仍历历在目。 百官不知,戴金水此次出面。 究竟是夹杂私情,想为高常狠狠出口恶气。 还是如往日那般大义凛然,单纯看不惯顾全所作所为呢? 顾肃脸色变幻了一下,豁然走了出来,“陛下,犬子所行,必定有他的道理。” “现在连三日都不到,戴御史就下定论,是不是太早了?” 饶是他不清楚顾全的用意,但现在也必须站出来,给顾全争取时间。 不然的话,顾全这临时监察御史还没做热乎,恐怕就得被重兵捉拿回京了。 “哼!” “如那赤娄县县令所言,立刻将此獠镇压,不至于铸成大错、酿成大祸!” “否则的话,赤娄县定会饿殍遍地,变成一座死城!” “这后果,你将军府担得起吗?!” 戴金水声若洪钟,毫不退让。 “戴御史,顾全答出陛下‘三问’的事,你巡视谷阳府的时候,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以常人无法理解的角度看待、解决问题,向来是他的习惯。” “你怎么就能保证,他所作所为别无深意,会令赤娄县变成一座死城呢?” 郭松如松柏般挺立着,淡然问道。 戴金水猛地一挥手:“有无深意根本就不重要!” “老夫看到的,是那些饥肠辘辘的百姓,求无所食、只得绝望死去的惨烈之景!” “人命非草菅,粮仓多关一天,死的人就会增多!” “较此,那白家白华茂做的就无可挑剔!” “不但向朝廷积极寻求赈灾粮,还从周边粮价不会太高的县城买粮、借粮,并对当地粮商不断施压,将粮价一压再压,百姓好歹能付得上钱,吃口暖胃粥填填肚子。” “此番,高下立见!” ...... 第16章 父爱重如山,至情尘世间 戴金水的言语,令向来出口便可成章的郭松,都不知该作何回应。 虽说他料定顾全别有用意,但毕竟还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若想驳了戴金水的言论,总得拿出百官、陛下都明白的东西来。 高常抄着手、弓着腰,站于文官后排。 见此一幕,面冷若铁,心绪平静无波。 坐到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交椅上,背后的辛酸苦辣,唯有他一人知晓。 可如今被连贬三级,要没什么意外,他这辈子的官途算是穷途末路,再无晋升可言了。 这等大仇,他岂会忘却?岂敢忘却?! “微臣还是持言,请陛下即刻派人将顾全捉拿,严惩不贷!” 戴金水目光炯炯,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 “臣,附议戴御史所言。” 公山顺恰逢时宜地表了态,并向戴金水抛去了个友好的眼神。 然则,戴金水却是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予理会。 在他看来,这公山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那顾全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毕竟当时公山顺若肯出言帮衬高常两句,高常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公山顺脸色一僵,心中暗念着:“好一个给脸不要脸的老匹夫!” 一位是文官中的大佬,另一位则是武官中的大佬。 二人的表态,直接带动了整个皇宫的气氛。 一时间,惩治顾全之言,回荡于宫内。 瑶溪眉头紧锁,思忖着。 “陛下,若是犬子真做错了事,罢黜官职也好,要杀要剐也罢,微臣愿一力承担。” “微臣只求陛下再给犬子一些时间,验证其之所想。” 顾肃走出,行了大礼,脸上神情宁静莫名。 喧噪霎时平息,诸多视线投射而来,不乏为之动容的官员。 饶是戴金水,都静默下来。 瑶溪眉头忽地松懈,似有所感道:“父爱重如山,至情尘世间。” “我大乾以孝治天下,此等情义亦不可缺。” “诸爱卿以为呢?” 她身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威严,目光似巡视般扫着下方百官。 “臣等,无可辩驳。” 她满意地点点头,继而道:“朕再给顾侍郎之子顾全一些时日,尔等可有异议?” “戴御史?” 戴金水要还看不出她有心护着顾全,那这么多年的官真是白当了! 只得咬着牙,闷声道:“陛下仁慈,臣,毫无异议。” 护吧护吧! 等那顾全真捅出了篓子,看你该如何收场! 历经三帝,什么明君、昏君的,他戴金水哪个没见过? 可女子称帝,他是头一回见,心有偏见,所思所想自然不同。 随即,百官亦是顺服地道:“臣等,并无异议。” “顾侍郎,平身吧。” 只一轻飘飘的言语,却是令顾肃浑身一松,如释重负。 “微臣,叩谢陛下。” ...... 赤娄县。 过了午时。 顾全才从挽留不止、想请顿斋食的僧人那里脱身而出。 余达早早候在了庙门口,不时抬袖拭汗,见顾全走出,脸上苦涩顿如冬雪遇春日般消融,面挂和善笑容地迎了上去。 他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御史大人。” “县丞大人,这煌煌烈日下,你不去找块地纳凉,怎同我一般到来此处?” “莫不是也与本御史一般,崇尚烧香拜佛一说?” 顾全接过秋儿沾了水的手帕,擦了把脸,好不清爽。 余达嘴角一抽,竟是有点搞不懂顾全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还是真的忘了事。 没办法,他只好尽量令声线变得柔和一些,“御史大人,今天要见三大粮商的事,你还记得吧?” 顾全一怔,拍了下额头,“哎呀,你瞧我这记性。” “现在过去,不耽误事吧?” 余达有些无语,但还是连声道:“不耽误不耽误,您肯过去已是给足他们面子。” 顾全含笑点头,“既然如此,那劳烦县丞大人带路了。” “能为御史大人带路,是卑职的福分。” 余达面上笑容愈浓,身量微动,低眉顺眼地摆了个‘请’的姿势。 顾全毫不客气,迈开步伐,大步向前。 但没走两步,他突然就停了下来,惹得余达差点撞上他。 “御史大人,怎么了吗?” 余达心中暗骂一声,表面不露声色,疑惑问道。 顾全则转头,意味深长地道:“县丞大人,你以后说话可以不用夹嗓子。” “感觉有点像宫内的宦官,怪瘆人的。” 随即,也不顾他什么感受,继续走去。 田起唇角蠕动,不作言语,便也跟了上去。 余达脚步下意识跟上,脑子却是嗡嗡的。 说好听点,叫宦官。 说难听点,叫太监。 余达回神,擅于隐藏的他,此刻眼底都不禁流出一丝怒意。 前年,他刚娶了第四房姨太,却惊恐地发现不得劲了。 有和没,没有一点区别。 要知道,他还没诞下子嗣啊! 顾全此言,着实击中了他的痛处! 无心之言,最为伤人! ...... 天色昏沉,小雨淋漓,颇有种暴雨倾盆的架势。 撑起纸伞,践泥而行。 特殊时期,原本生意火热的醉仙楼,此刻却是门楣破败、一派凄凉。 然,内部灯火通明,不受半点破坏。 越过几名持着棍棒、面色凶煞的看门壮汉,踏上犹长的台阶。 不多时,顾全几人便来到了顶层。 推开门,三个身着粗布麻衣、面庞干净精神的男人起了身。 “天降甘霖,贵人出行吉庆有余!” “御史大人,您可让我们一阵好等!” 林天赐朗笑一声,迈步靠近,端的是一股子热情四溢。 沈越、罗茂二人自觉被抢先一步,不禁眉头轻蹙。 顾全不搭话茬,反而淡笑着,“几位都是富甲一方,何以穿的如此寒酸?” 三人面皮子厚,也不脸红。 林天赐叹了口气:“情形如此,百姓难,我们从商的也难。” “可归根结底,还是您最难。” “朝廷有赈灾粮,助百姓度日。” “我们尚且有微薄家底傍身,不至于过得太贫苦。” “但您不一样,没有人能如您一般担此大任,着实幸苦啊~” 他似体谅般道了句奉承之言。 ...... 第17章 未免太低了些,风暴将至 “哎,不说这些了,御史大人快落座吧。” 林天赐将姿态放的很低,还亲自弯腰将椅子拉出。 顾全也不拒绝,径直坐了下来。 见此,沈越、罗茂二人相视一笑。 看来这监察御史,也挺好对付的。 承了他们的好意,那接下来的事就好谈得多了。 望着一桌子的丰盛佳肴,顾全蓦地平静下来,“大灾之年,过分了吧?” “御史大人,在下听说您在县衙内的吃食并不怎么样,正所谓能者多劳亦多得,况且这些都是按照正常规格上的,您把心放肚子里就好了。” 林天赐神情自然,话语流畅,仿佛提前演习过了很多次一样。 “连我吃什么,你都知道?” 顾全轻描淡写地瞥了余达一眼。 余达讪讪一笑,不作言语。 “诶,是我主动向余县丞打听的,还请您莫怪。” 罗茂一言解了尴尬的气氛。 顾全不置可否,只是淡然道:“动筷之前,先把事情谈一谈吧。” 来了! 林天赐三人心神齐齐一凝。 余达倒显得轻松许多,此次饭局虽因他而组,但实际上也不过起到个推动的作用罢了。 无论谈恰,亦或谈崩,他都能从中获取好处。 当然,于他而言,谈恰再好不过。 这样既能倚上顾全这座‘不稳的靠山’,更易坐上县令之位,又能得到一大笔白银,够逍遥至一捧黄土。 “如今粮价,来到了四十八文/一斗,三位觉得是低是高呢?” 林天赐从善如流地答道:“与平时粮价相较,的确高上些许。” “我明白御史大人的意思,我们会督促县内米商,尽快将粮价降低,好让家家老百姓都能有上口热饭吃!”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御史大人任务在身,我们不会让您难做的。” 沈越跟着表态。 罗茂神情纠结,犹豫了一会,才道:“如果降太多的话,那些米商定然不会同意,届时跟御史大人您...恐怕不会很愉快啊。” “嗯...这的确不好办。” 顾全默默看着他们又唱白脸又唱黑脸的,眼底早已是一片冷漠。 他拍了拍手,身躯如标枪一般笔直的田起当即走上前来。 三人顿时警惕起来。 他们早从余达那里得知,这位可是直属于当今陛下的禁军! 禁军独立于六部之外,内阁也管不着他们,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剑! 这监察御史是要破罐子破碎,实施先斩后奏之权,将他们斩杀于此吗? 此时此刻,饶是爱财如命的三人,桌子下面的腿皆不自觉地颤了颤。 林天赐更是怀疑起,族人所传来的那份信上的内容。 莫不是根本没拿准顾全的性格,就直接送过来? 这特么不纯纯坑家主吗? 他们虽有所准备,可那是万不得已才启用的啊! 要敢负隅顽抗,那顾全完全可以给他们头顶按上个‘谋反’的罪名,届时真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他们思绪万千,各具其想。 田起掏出的,却不是腰间的大剑,而是一张薄薄的黄纸。 顾全眼底冷漠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笑容:“依本御史来看,这粮价未免太低了些。” “所以,本御史要你们三大粮商手头上的所有粮食,全部不得以低于一百文/一斗的价格出售,可以继续增高,上不封顶,但若谁要敢私自降低...” “那就莫怪本御史不讲情面,剁了你们的头拿去喂狗!” 话说到最后,笑容依存,赤裸裸的杀机不加掩饰。 田起抬头,头盔下那双宛若野兽般的眼睛盯着三人,目光锐利,如刀地划过三人面颊。 “什,什么?!!” 顾全一语惊人,林天赐三人猝不及防,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与诧异。 一直置身事外的余达,也是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 这监察御史过来,不就是为了平粮价的吗? 怎么现在不降反升了呢? 搞什么? “需要本御史重申一遍吗?” 顾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好似一盆冷水直浇四人头上。 林天赐手指有些不正常地抽动起来,他强行定了定神,“御史大人,您一语贵比黄金,我们自然是信的。” “可这事,是不是需要...” 虽然暂时搞不明白顾全的用意,但若只要他们三家涨价,其他粮商就不涨的话,他们肯定是不愿的。 顾全抬手示意了一下,田起便将那张黄纸放在了桌上。 “这是本御史拟好的榜文,明日便会贴满赤娄县的大街小巷,你们看一下。” 林天赐距离最近,当即双手抓住,其余二人亦是起身,挪步靠近。 三人一目十行地过着,眼睛是瞪得越来越大,心底的贪婪愈发膨胀。 “合理吧?” 顾全品着香茶,随意道。 “合理合理,实在太合理了!” 沈越情不自禁地道,已然失了态。 罗茂平复了下心绪,再度看向顾全,“御史大人此举,可有所...” 顾全却不予回应,果断起身,“你们照我说的办就是。” “至于缘由...” 他笑着扫了余达一眼,“许是余县丞比蔡县令积极吧。” “本御史就喜欢积极的人。” 余达受宠若惊,忙不迭起身施了一礼,“得御史大人看重,是卑职的福分。” 三人看向余达的目光,也霎时变得柔和了不少。 “好了,本御史还想去随处逛一逛,就不久留了。” 林天赐刚想出口挽留。 “哦,对了。” “这些菜都给我打包好,送到我住所去,也好改改胃口。” 林天赐赶忙点头:“一定一定!” 目送着顾全几人离去,包间里唯独剩下三人。 “他究竟有何企图?” 林天赐眉头紧蹙,心中困惑不得而解。 沈越显得云淡风轻,笑了笑:“八成是想从我们这捞上一笔。” “本家主跟那么多官员打过交道,表面上故作清廉公正,实则个个都是贪得无厌之辈!” “让我们将粮价提高这么多,其中绝大多数利润,我们怕是得上缴到他的私库里。” “不过这样也好,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他不倒台,那我们永远是安全的。” 罗茂本能的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个究竟,唯有深吸口气,“榜文明日便会张贴,他话也说的这么明白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真如你所言,那倒是解了我心中忧虑。” 三人没有过多停留,各怀心思、各回各家。 一场风暴,正以赤娄县为中央,朝外不断扩散。 ...... 第18章 本质,提醒 次日,天刚蒙蒙亮,府邸鸡鸣彻响。 张贴榜文的墙体前,人头攒动,影子交叠。 一站在最前面,骨瘦如柴的老汉抿唇,手指颤抖着划过榜文上的每个字,“一百文...一百文/一斗,天要亡我赤娄县吗?” 一瞬沉寂,陡然爆发。 “先前四十文、五十文/一斗,我们砸锅卖铁,好歹也能吃上几顿,不至于饿死,但现在粮价近乎翻了一倍,我们如何能负担得起?!” “这榜文有那监察御史的署名!” 有眼尖之人,立刻发现榜文底下有行小字。 顿时,群情愈发激愤。 “这监察御史到来后,不仅勒令将粮仓关闭,现在还促使粮价暴涨,意欲何为,意欲何为?!!” 老汉捶胸顿足,恨得心口跳动不定,喘息越发剧烈。 “定是官商勾结,想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上割肉吃!” “不行,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向那监察御史讨要个说法,否则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怕是会全部饿死!” “走,随我一起去府衙!” ...... 咔嚓! 一个又一个茶杯被摔得碎裂,石板砖像是被染上了白色颜料一般。 余达杵在一旁,卑躬屈膝,面色惶恐,不作言语。 蔡安已是目眦欲裂,发丝都显得凌乱,咬着牙冷声道:“一百文/一斗,一百文/一斗!!!” “他是真要置我于死地,置赤娄县成千上万的百姓于死地吗?!” “参本,我定要参他一本!” 余达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道:“大人,他能被陛下钦点派来这里,定有不同寻常之处,此举背后说不定藏着某种深意,要不我们再等等看?” 这个关键时期,要是顾全倒了台,那损失可就大了。 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银子,高高在上的‘土皇帝’一位,都将离他而去。 因此,他要帮顾全稳住这头发怒的狮子。 蔡安横眉冷对,“深意?” “粮价暴涨,粮仓又被下令封闭,几个禁军就守在那里,你还要我等?” “就算我等得起,百姓经得起他这么耗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余达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说,贫民之命如草菅,富硕于己方为重。 “何事惹得县令大人如此恼怒呢?” 一道轻飘飘的话音传来,蔡安当即怒目扫去。 顾全负手,缓步而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其身后的秋儿,提着一个大袋子,貌似沉甸甸的。 “顾御史,今日的榜文,为何不与我商量后就颁发出去?”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蔡安全然没了先前对顾全身份的一缕敬意,声音冷冰冰的。 顾全也不在意,反倒是随意落座,瞟了眼地上的茶杯碎片,语气平和:“当然。” 对他这无所谓的姿态,蔡安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倏地低吼起来:“殍殣遍地,叛乱无数,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这次,他俨然是质问的语气,连顾全的官职都不带上了。 然,顾全波澜不惊,“县令大人,话说的再大声,也解决不了问题。” “不若稍安勿躁,听顾某分析分析。” 蔡安感觉好像一榔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顿感憋闷,却也是赫然落座,面挂冷笑:“那本县令便洗耳恭听!” 他倒是想看看,这顾全究竟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顾全不急着说,反而笑着看向余达,“余县丞,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到我卧房里,将桌上的东西拿来。” 蔡安心神一动,有些意外地看向余达。 余达一怔,点头离开。 正当蔡安心生疑惑之时,“县令大人以为,粮价五十文/一斗与一百文/一斗,有何区别?” 蔡安紧了紧眉头,毫不犹豫地开口道:“自然是翻了一倍,百姓难以负担!” 顾全点点头:“的确,但你忽略了一个最本质的问题。” 蔡安愁眉不展,沉声道:“什么?” “无论五十文,亦或一百文,百姓同样买不起。” 顾全站起身,悠悠道:“即便我能借着这个身份,借着朝廷的威势,压下一时的粮价,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等我走了,百姓买不起粮的问题还是会出现。” 蔡安为官这么多年,绝对称不上愚笨,听出了弦外之音,“顾御史的意思是...” 顾全扫了他一眼,笑容收敛,“人在做,天在看。” “现在天看到了,我便下来整治。” 蔡安心头一惊,双手撑着椅子,就想起身。 但被顾全压手示意,“云在青天水在瓶。” “青天也好,云水也罢,无一例外,都在盯着这里。” “事情要搞砸了,悉数罪行落我己身。” “所以,还请县令大人接下来,好好配合我。” 蔡安了然,深吸口气,还是站了起来,拱手作揖,态度前所未有的真诚,“倘若回天乏术,我身为一县之令,理当随御史大人一同受罚。” 顾全眼神闪过一抹欣赏,耸了耸肩,“随你。” “另外,我再提醒你一句。” 蔡安赶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请御史大人赐教。” 顾全眼神淡淡,“小人无节,弃本逐末。” 他又轻轻坐下,“喜思其与,怒思其夺。” 蔡安眼神微动,嘴里不禁呢喃起来:“小人无节...怒思其夺...” 就在这时,余达双手捧着厚重的图卷急步而来。 “御史大人,这是您要的吧?” 顾全微微点头,“放一边吧。” 余达抬袖拭汗,谄媚笑着:“御史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你先下去吧。” 顾全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打开了地图。 “诶,好。” 余达本能地应了一声,豁然间才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忙不迭地转头望向蔡安,“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蔡安脸色不太好看,不耐烦地摆摆手,“下去吧。” 余达自知不妙,但也不敢久留,慢慢退去。 盯着余达消失在门第,蔡安这才摇头叹气:“他跟了我这么久,倒真没想到...” 顾全淡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何以见怪?” 蔡安一愣,释怀道:“御史大人说的是,可要是在这不合时宜的节骨眼上...” 他双眸骤然一厉,似有利刃划空,“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 第19章 大将风范,无济于事 并凉县。 杨兴邦脸上挂笑,望着白华茂,言语中带着一丝讨好:“白御史,您雷霆手段既出,粮价瞬间跌了十文,现在更是跌到了三十五/一斗,不少百姓日夜守候在衙门口,只为当面感谢您。” “您之功,不可没。” “这个疏就由下官来写,给白御史请功。” 白华茂神情平淡,不甚热络,可唇角掀起的细微弧度,却是暴露了他此刻心情。 他没有搭杨兴邦的话,“赤娄县那边的情况如何?” 杨兴邦怔愣一下,涌出一份愁容,“不太妙啊。” 他瞧了眼白华茂的侧脸,又道:“与您同被派下,治理赤娄县的监察御史,不但没有平粮价,反而还掀起了一场风波。” 白华茂眉头微挑,“风波?” “什么风波?” 杨兴邦眸中难掩失望,沉声道:“那位监察御史布下公文,将粮价平地拔高到了一百文/一斗,与原先整整高出了一倍!” “贪婪乃人之本性,照这个趋势下去,粮价定会再度攀升,直至一个无法控制的地步!” “赤娄县的百姓,上为刀山,下为火海,可谓步履维艰!” “什么?!” 白华茂神色愕然,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 这几天,他忙着与本地粮商交涉,向他们施压,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现在得知顾全居然搞出了这么一茬,心神瞬间震动不止。 “不应该啊...” 他又坐了下来,眉头紧皱,目露思索。 杨兴邦摇着头:“此人与白御史相差甚远,怎可相提并论?” 白华茂不作回应,心底那点喜悦不自觉间悄然消失,骤然冷声道:“明日,你便颁发公文,让这里的粮商都给本御史收敛点!” “现在的粮价,已经足够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了!” “若还敢动什么歪念头,勿怪本御史行先斩后奏之权!” 随即,他又不禁呢喃起来:“顾全,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平粮价反抬高,怕是脑干缺失的纨绔也知道这是错误的。 顾全此人,毒计多端,定不可能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搞出这桩无厘头的事。 ...... 赤娄县。 县衙外。 官兵列成一排,或持刀握棍,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百姓们愤怒悲痛,如狂涛般一层叠着一层朝着他们发起冲击。 “榜文才颁发两天,粮价便已涨到了一百二十文/一斗,我们就是死,也吃不起这天粮啊!” “御史大人,县令大人,我给你们跪下了,求你们收回成命,开仓放粮吧,家母年老体衰、日渐消瘦,若无那稀薄的粥水,贱民只得割肉喂母了!” “三大粮商将其他小粮商的粮食一扫而空,揣在兜里一斗也不肯卖给我们,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 “御史大人,这是不是...” 蔡安不安地来回踱步,按捺不下焦躁的心,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全平静自若,“蔡县令,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现在出面,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坐下吧,晃得我眼疼。” 蔡安闻言,也只好停下步子,坐回椅子,但仍旧是坐立难安,“那份地图,昨夜下官研究了好一阵,但终究理不清大人的真正用意。” “恕下官愚笨,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他眼里冒着点灯熬油的血丝,声音恳切。 顾全喝了口茶润喉,脸上略显无奈。 这蔡安倒是一心为百姓的父母官,只是这理解能力还有待加强。 他放下茶杯,没有正面回应,反问了一句:“这两日,赤娄县有多少外来粮商到来?” 但凡与‘粮’字牵扯到的,蔡安都是格外的重视。 蔡安一脸认真地回道:“约莫十来家,其中接近一半,都是三大粮商拉来的。” “他们是想把赤娄县数以万计的百姓,一并吞个一干二净啊!” 他恨恨咬着牙,双拳亦是攥紧。 顾全眼底划过一抹冷笑,面无表情地道:“还不够,再等两天。” 蔡安深知,如今这局势已经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倒不如将之交到心思莫测的顾全手里,兴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于余地,便顺从地点头答应:“是。” 听着衙外愈发嘈杂,顾全吩咐了句:“田起,去拦一下他们,不要动武伤人。” 其身后,巍然如山的田起点头,大步迈向衙外。 田起一到,一片人声鼎沸瞬间静下不少。 只因他的体型、着装,予人的压迫感着实太大。 “里边乃圣上亲令到此的监察御史,谁要是再敢肆意喧哗...” “哼!” 田起倏然抽出佩剑,寒光彻得人心冰凉,“格杀勿论!” 顾全两人搁着一扇大门,都能听到田起那威势凛凛的话语。 顷刻间,百姓们噤若寒蝉。 那些拦住他们的官兵,都不敢对他们舞刀弄剑。 眼前这个高得吓人,不见真容的家伙却敢! 无人敢试验田起所言之真假,一阵静默后纷纷散去。 “一人镇千人,这位当真有大将风范!” 蔡安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顾全不置可否,“百姓们现在还没被逼到尽头。” “一旦压抑到极点,反扑便会极致恐怖。” “届时,光是这种程度,对他们一点用都没有。” 蔡安怔了一下,赞同地点点头。 ...... 是夜。 林家。 红烛高烧,林天赐一身青白锦衣,对面则为一道靛蓝身影。 “余县丞的意思是,那监察御史另有谋划?” 林天赐目不斜视地盯着账本上的一行一列,手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几日,他以高价收购了大量粮食,支出不少,其余两家亦是如此。 余达面色阴晴不定,“对,就连蔡安那老不死的也想防着我一样,两人总是单独谈话,不给我听到。” “亏我在他底下勤勤恳恳,帮他做了那么多事,现在却因为一个外人,就这般排挤我!” “哼,真是一颗心都给狗吃了!” 他掌根拍在梨花椅上,眼神中盈出熊熊怒火。 林天赐动作顿住,抬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照余县丞这么说,那监察御史是跟蔡县令勾结在一起了?” 余达沉着脸,“我看八九不离十!” 林天赐思索片刻,道:“大局已定,饶是他们勾结在一起也无济于事。” “整个赤娄县的粮食几乎都掌握在我们三家手里,我们只需等着大把大把的银子掉到口袋就行。” ...... 第20章 竭泽而渔,人之本性 惊鸿过隙间,两日消逝。 顾全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了一下,迈着大步走向大堂。 蔡安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见顾全到来,面色一喜,“御史大人,您来了!” 顾全失笑,“让蔡县令一阵好等,着实不该。” 蔡安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会不会,卑职等您是应该的。” “两日已过,我们该行动了吗?” 他一脸期盼地盯着顾全。 顾全颔首,眼神闪过一抹冰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既然他们想做螳螂,那本御史就釜底抽薪,吃了他们!” “即刻将提前拟定好的榜文散布出去!” “全面开仓放粮,以五十文/一斗的价格出售,按户登记,数量不限!” “另,赤娄县城门派遣重兵把守,一粒粮食都不可出!” “停靠码头的粮船亦是如此,无本御史的命令,谁要敢妄动,杀无赦!” 嘶! 蔡安不禁倒吸口凉气。 封水路又封城的,这是完全不给人活路走啊! 未免也太毒了吧?! 田起这时忍不住开口了,“大人,此举竭泽而渔,恐生叛乱。” 顾全淡淡道:“那更好办了,杀了便是。” “本御史虽掌有生杀之权,但启禀陛下时也需奉上证据,证明未曾滥杀过无辜。” “况且,不过是群妄想大发国难财的商贾,也掀不起什么叛乱。” 田起心神一凝,重重点头:“属下明白了。” “先抓紧把人安排好吧。” 顾全转头看向蔡安,温声道。 蔡安一颗心激动得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是!” 一阵忙碌,将人安排下去后。 蔡安心存顾虑,问道:“大人,粮仓里的粮食最多只能撑三天。” “朝廷派发而来的赈灾粮充库,也延续不了多久。” “要是出完了,那些粮商还不肯就范,该怎么办?” 顾全微微一笑:“被冲毁堤坝的重筑状况如何?” “尚未开始。” 蔡安如实相告,感到有些汗颜。 在这多雨时季,堤坝的重要程度不用多说,但现在却是人手欠缺,完全忙不过来。 “这样的话,我们不就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赈灾粮’吗?” 顾全意味深长地道。 蔡安愣神片刻,豁然开朗,“大人心思之缜密,卑职远远不及!” 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他又道:“本地官员多数与三大粮商有过联系,这种事恐怕瞒不住他们。” 顾全冷冷一笑:“那又如何?” “家大业大可以耗,小家小业没法耗。” “三大粮商耗得起,那些小粮商可耗不起,那些外地粮商更不用说。” “水路运输损耗小,但被封了。” “自古陆路运粮几乎都是损失一半,运到目的地只有一半的粮食,因此就算回得去,也是亏本,等在这,也只能坐吃山空。” “百姓是人,买跌不买涨,所以小粮商和外地粮商若不想粮食砸在手里,只能降价出售,尽早脱手。” “而随波逐流,同样是人之本性。” “三大粮商哪怕明白这是个坑,也只能跟着降价,毕竟来的粮商这么多,耗着没有一点意义,时间延长,灾情缓和,那时候的粮价就远低于现在了。” 蔡安一拍大腿,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高,实在太高了!” “公子好有魅力!” 秋儿在旁,呆呆地盯着顾全,小脸上粉扑扑的。 田起头盔下的双眸,迸发出两道精芒,心中自语着:“陛下果然没看错人。” “此子,恐怖如斯!” ...... 度日如年,不少百姓望着家中惨景,个个怒到了极致,纷纷抄起武器,自发地组成了一支‘反抗军’,浩浩荡荡地席卷向县衙。 此番,他们必定要讨回个公道! 然,十数名身着铁甲的官兵策马奔来。 领头的,赫然是禁军中的一位。 他勒紧绳子,高头大马两脚朝天,随即大吼道:“传御史大人之令!” “即刻起,开仓放粮,五十文/一斗,按户登记,数量不限!” “另,县内各处设有赈灾点,家中贫困者可前去领取!” 此言一出,这些百姓头顶好像被浇了盆水,怒火尽数熄灭掉,徒留下瞋目结舌,满脸震惊。 官兵们留下榜文,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便消失在视野里,只有卷荡起的尘土舞飞不散。 百姓们怔愣过后,一股脑涌向榜文张贴处。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官印亦是鲜红的刺眼。 “真的,是真的...” “大人们慈悲为怀,终究是开仓放粮了,我们...我们不用死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情真意切的泪水,仿佛断线的珍珠,自百姓们脸上滑落而下。 各个空置了几日的赈灾点,重新摆上了一口口大锅,熬着滚烫浓稠的米粥。 一时间,官兵维持秩序下,百姓们有条不紊地排起长队,似条条长龙贯穿了赤娄县大小街道,道道浑浊的目光再度迸发强烈的希冀之光。 ...... 林家。 三大粮商齐聚于此。 “此事,你们怎么看?” 林天赐沉吟许久,才吐出声音来。 显然,他没想到顾全会搞这一手。 沈越面色冷淡,不屑笑道:“开仓放粮,还数量不限?” “照这些贱民这样吃,不过三日,定会吃得一粒米不剩。” “此举无非就是虚张声势,摆明了就是想逼迫我们自行降低粮价,可笑至极!” 林天赐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了始终垂眼思忖的罗茂。 三家这阵子虽然一直在收购粮食,但罗茂收的算是最少的,甚至不足一家的三分之一。 “罗兄,不发表一下意见吗?” 林天赐眉头蹙起,语气已带上了种咄咄逼人的意味。 沈越也是略带不满地道:“罗兄,我们三家自祖辈开始,便是同气连枝一条心,但你最近的行为貌似有点不地道啊。” 罗茂抬头,迎上两人目光,心中暗骂一声,面孔上不起纹丝波澜,“我跟很多官员打过交道,阴险狡诈、城府极深之辈也接触过不少。” “可这人年纪轻轻,所言所行却无不令我琢磨不透。” 沈越这下语气更重了,“所以你是在忌惮他吗?” “我们三家联合在一起,可谓掌握了整个赤娄县的‘食粮命脉’,何惧之有?” 这弦外之音,罗茂自是听得明白,不由皱起眉来,其平生最厌的,便是他人拿以前的情分来压他。 林天赐到底是个老狐狸,一瞬间就注意到罗茂情绪不太好,便柔声缓和道:“好了,沈兄。” “这件事本就透着诸多不寻常,罗兄心思敏锐,有所顾忌也属正常。” 他话锋一转,“当务之急,应当是抓紧弄清那监察御史的真实目的。” “并且加收粮食,尽量全部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这样,即便他想跟我们翻脸,也得掂量掂量上万百姓的性命。” 沈越抱臂盯着罗茂,“我倒是没意见,只是罗兄,又该如何?” 这次,林天赐也将目光投来,他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 三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有人敢尚自脱离出去,其余两家必定对其施压。 罗茂暗自叹息,只得点头:“同意。” 于此,林天赐、沈越二人才露出笑容。 “既然罗兄也没意见,那接下来的粮食就由你们罗家来收吧。” “毕竟如果只有我们两家赚钱,那也不地道是不是?” 罗茂沉默,这两人摆明了就是想拉着他一同上船。 但又能怎么样呢? 与这两人共事如此久,他早就没退路了,只得祈祷并无风波了。 ...... 第21章 圈套,无解 “不好啦,老爷不好啦!” 林家下人急匆匆地跑来,一个没注意被台阶绊了一下,摔得颇为狼狈。 林天赐脸都黑了,喝斥道:“规矩都忘了吗?” “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下人也顾不上摔疼的腿,两手撑地赶忙起身,“老爷,城门和码头都被封了,一粒粮食都不给离开赤娄县!” “什么?!” 罗茂倏地站起,瞳孔霎时收缩进去。 城府最浅的沈越,此刻也感到极不对劲,“好端端的怎么整这么一出?” 林天赐神色凝起,指着那下人道:“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现在才来禀报?” 突增的话音,令下人身子不觉一颤,“回老爷的话,这事与县里榜文的发布是同时进行的。” “奴婢收到风声,就立刻跑来告知老爷了,请老爷恕罪。” 他跪了下来,头磕得嘎嘎响。 林天赐呼吸一滞,心底越发感到不妙,不由侧头望向了罗茂,“罗兄,你心思机敏,能看出那监察御史的伎俩吗?” 罗茂咬着牙,从腹腔里发出了幽深的声音:“瓮中捉鳖。” “这是个圈套,显而易见我们却从未觉察到的圈套!” 林天赐仿佛想到了什么,双拳攥紧,脸色阴沉似水。 “圈套,什么圈套?” 反倒是沈越,仍旧皱着眉,一副不把话问清楚、誓不罢休的姿态。 罗茂一听,一股子郁气自脚底猛地窜腾上来。 他面色痛苦,死死地抓住了胸口,身子宛若柳枝迎风般摇晃起来,下意识就想坐下。 啪嗒! 椅子倒地,人也摔倒。 “罗兄!”*2 林天赐、沈越喊了一声,快步走向他,将他扶了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郎中带来!” 林天赐狠狠踢了那下人一脚,宛若一头愤怒的狮子。 “是是是!” 下人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找人去了。 ...... 赤娄县,城门口。 “凭什么不让我们运输粮食出城?” “这里粮价低了,我去其他县城卖不行吗?” “这天底下,可还有王法?” ... 一众外来粮商又气又恼。 可那一大片刀刃所倒映而出的寒光,却又像是一只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连吐槽埋怨都不敢过分大声。 爱看热闹的百姓不在少数,他们瓜吃的正香,忽然注意到了城门外浩浩荡荡、仿若延绵不绝的车辆。 有人猛地回过神,惊喜交加地高呼起来:“是粮车,是粮车!” “朝廷派发下来的赈灾粮到了!” 一瞬间,百姓们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一个个变得激动无比,更有甚者满面垂泪,下跪磕头,口中喃喃着:“陛下圣明,大人仁慈啊~” 田起亲率队伍,振臂一呼:“开拒马!” “是!” 城内官兵当即应道,将镶嵌带刃的架子从两边分开。 入城后,田起朗声道:“奉圣上旨意,特批十万担粮食以解赤娄县燃眉之急,此后仍会有赈灾粮派发,直至灾情消退,民生安定!”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感激涕零,磕头不止。 那些粮商错愕无比,他们不远数百里,日夜不停,耗费大量成本,就是想借着赤娄县粮价飙涨,大发一笔横财。 现在朝廷的赈灾粮到来,那他们满载粮食的粮车,还有什么用? 当然,其中不乏聪明人。 十万担粮食,听起来不多,可要知道这次受灾的不只是赤娄县。 朝廷派发的赈灾粮有限,按照灾情程度划分,赤娄县怎么着也分不到十万担啊! “尔等拦路,意欲何为?” “是要违抗圣意吗?” 如霜般寒凉的话音落入他们耳廓。 抬头一瞅,高头大马脚跟摩地,沉重鼻息打来。 他们不敢迟疑,赶忙调转方向回去。 田起眼露不屑,微不可察地扭了扭头。 “哗啦——” 不知怎么的,一袋鼓囊囊的粮食突然破了个洞。 晶莹雪白的生米争先恐后地流淌而出。 百姓们像是发现了珍宝一般,眼都看直了。 “大人,粮食太多了,把袋子撑破了,该怎么办?” 一名一脸正气的官兵走上前来禀报。 “把袋子窟窿补上,至于掉在地上的,不要也罢,反正多的是!” 田起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是!” ‘多的是’‘多的是’... 这话落在百姓耳边,如听仙乐耳暂鸣。 不少外来粮商是深信不疑,纷纷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 等喝下郎中开的药,罗茂总算缓过来,慢慢睁开了双眼。 林天赐、沈越二人见此,刚想松口气。 “不好啦,老爷不好啦!” 那送走郎中的下人又往返而来,这次脸上的焦急更甚。 林天赐蹙着眉,也没再训斥他,“说!” “老爷,突然有十万担赈灾粮运送入城,并且还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此言一出,林天赐瞬间瞪大了双眼,果断摇起头来,“这绝无可能!” “十万担粮食不是小数目,怎么可能说发就发?” 下人又道:“可有袋粮食因过多而破裂,漏出了白花花的生米。” 林天赐冷声道:“蠢货,这不过是他们想让别人看到的罢了!” “其他袋子里装的,指不定就是城外修筑堤坝时所使用的泥沙!” “否则的话,大批赈灾粮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凑巧地赶到?” 在沈越的搀扶下,罗茂勉强坐直了身体,“跟我设想的一模一样。” 林天赐急不可耐地看向他,“罗兄可有什么应对措施?” 沈越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奉承了一句:“罗兄智谋双全,既在得知了对方目的的情况下,定能破解!” 罗茂脸色略显苍白,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只给出了两个字,“无解。” 林天赐这时被惊怒冲昏了头脑,思路都变得不太清晰,下意识就回了句:“我们大可将市面上的粮食扫荡一空,等他们粮仓里的粮食耗尽,最后的赢家不还是我们吗?” 闻听此言,罗茂一下子就红温了,“扫荡一空?” “我们拿什么扫荡一空?!”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林天赐、沈越二人心神晃荡。 他眼冒血丝,从牙关里挤出字来,“你知道这几日,赤娄县来了多少粮商吗?” “且不提停靠码头的那十来艘粮船了。” “就是那些小粮商汇总在一起,我们也根本没钱收!” 林天赐沉默了,沈越却还在喋喋不休:“那就耗呗!” “我们只要将消息散布出去,那些粮商还不是会将手里的粮食牢牢握住?” 这一次,罗茂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回多一句都觉得自己会被感染,起身就朝着大门口走去。 沈越皱眉,被无视,让他感觉很没面子,就想叫住罗茂,讨要个说法。 然,林天赐比他更快。 “罗兄,既然上了这条船,那么先落水后落水,谁都不能幸免。” “你现在,是想舍弃我们,自保吗?” 他话音低沉,门口也被林家侍卫拦住。 罗茂进退两难,微微阖眸,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 ...... 第22章 粮商恨其入骨,百姓敬其如神 正值炎季,小雨淋漓,闷热袭来。 小院里。 两名婢女在侧,手持纨扇,一左一右扇着风。 余达愁眉不展,坐立难安,心绪烦躁。 这几日,县内事宜繁重,落于他身的却屈指可数。 而且,就连开粮仓降粮价、封城控码头这些事,他总慢人一步知晓。 那股危机感,是愈发强烈。 “我为那老不死的卖命卖了这么久,他竟跟顾御史联合起来排挤我?” 他额露虚汗,神情颇显狰狞。 “县丞大人,罗家主求见。” 一个身姿窈窕的婢女走来,姿态恭敬。 余达敛起脸上异样,“让他进来吧。” 他心中也分外奇怪,罗茂不急着抛售掉粮食,怎么会突然来他这里。 少顷,罗茂缓步而来,拱手作揖,“罗某见过余县丞。” 余达露出一抹微笑,踏前一步,扶起了他,“罗家主何必如此生分,快快请起。” 相较于林天赐、沈越,余达对彬彬有礼的罗茂更有好感,礼送的也是最多的。 “把我珍藏三年的龙井取来。” 余达侧头吩咐了句扇风的婢女,随即看向罗茂,带着好奇问道:“今日罗家主到此,可是有事需要本县丞帮忙?” 罗茂很是直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情形严峻,罗某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来求余县丞帮个忙。” 余达摆摆手,“以罗家主与本县丞的关系,好说好说。” 每次帮罗茂做件事,所得报酬都能抵上他好几年的俸禄。 不然,他怎能养得起这么多赏心悦目的婢女呢? 罗茂瞥了眼在场的婢女,余达心领神会,挥手让她们散去。 “现在没外人了,罗家主但说无妨。” 罗茂压低声音,“罗某想见那位顾御史一面,余县丞能不能帮帮忙?” 余达眼神一闪,见顾全? 照罗茂这神神秘秘的模样,其余两家之主貌似还不知道。 见余达不说话,罗茂又不急不缓地补充一句:“若是余县丞能帮罗某约出顾御史...”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余达顿时心中一震。 “冒昧地问一下,罗家主见顾御史是想...” 罗茂闭眸叹息,“实不相瞒,如今粮价暴跌,我罗家高价收购了大量粮食,为避免血本无归,需紧急出手,可能吃下且愿意吃下这么多粮食的,除了那位顾御史之外,恐怕再无他人。” 余达沉吟了一会,才问出了心中疑虑,“这事,另外两位家主是否知晓?” 罗茂坦然道:“不知。” “我们祖辈虽有些渊源,但雏鸟尚且能因食物而互相吞噬,这点情于利益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余达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点点头:“好吧,我可以尝试一下。” “成功与否,我不能保证。” 罗茂脸上总算露出笑容,“失败也无妨,该给到您的,分毫不差。” “若是成功,再翻一倍。” 余达眼睛发亮,“好!” ...... 夜。 弯月悬空,乌云浓稠。 草丛窸窣,蛙鸣蝉语。 “县丞大人半夜不与小娘子缱绻缠绵,怎的有空到顾某这来?” 余达正襟危坐,双手接过顾全递来的茶,却未饮下。 顾全笑眯眯的模样,令他着实有些不自在。 先前他给顾全做那么些下人才去做的事,帮三大粮商搭线,累死累活,好似终于博得了顾全的好感,地位和银子都在前方向他招手。 可还没高兴两天,顾全一顿操作猛如虎,完全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机会,赤娄县的天瞬间变了个样。 粮商恨其入骨,百姓敬其如神。 而自己与三大粮商的干系,无外乎摆在明面上‘示众’,可他仍旧没表露出一丝异样,反而与自己谈笑风生... 余达思量片刻,打起了场面话,“如今赤娄县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想到家家有粮,不用再饿肚子,卑职只余满腔兴奋,无心顾及其他事。” 余达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端的就是个厚脸皮。 顾全心中冷笑,随口回道:“呵~县丞大人体恤百姓,顾某敬佩不已。” 余达连连摇头:“大人您是干实事的,卑职连给您打下手都不配,要说敬佩,应当是卑职敬佩您才是。” 这阵子,诸如此类的官场话,听得顾全感觉耳朵都要长茧了。 倏地,他揉了揉眉心,脸上显出一抹不耐,“时间也不早了,县丞大人不妨表明来意。” 余达怔愣,咋变脸这么快? 但他也不敢浪费时间,生怕惹得顾全生厌,便微微颔首,道:“是这样的,今日罗家主找到我,说想跟您见上一面,谈一谈粮食的事。” 顾全目光微闪,“我记得他,叫罗茂对吧?” 余达笑道:“难得您记得他。” “罗家掌握着不少粮食,若是能低价将其收购而来,您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但凡有点城府的,都清楚朝廷所谓的‘赈灾粮’,无非是徒有其表、华而不实。 余达明白,可也只是隐晦提及。 依他看来,顾全如此年轻便担得大任,饶是心性再为成熟,也是好面子的。 然,他等来的,却并非顾全欣赏的目光,而是一脸的似笑非笑。 余达心中一个‘咯噔’,忍不住问了一嘴:“大人,卑职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 顾全淡笑着,“这事我答应了。” “时间地点,定好了通知我一声。” “我有些乏了。” 就这样,余达摸不着头脑地退出了房间。 ...... 第23章 唯有硬扛,才为王道! 京城,公山府。 门窗大敞,微风拂来,烛光摇曳。 “已过三日,赤娄县那边情况如何?” 公山顺略带期待地望向林先生。 林先生平和一笑:“将军问的巧,傍晚时属下恰好收到族内派来的信。” “想着应由将军拆开,让将军高兴高兴。” “哦?” 公山顺来了兴趣,道:“拿来看看。” 林先生点头,从衣袖中取了出来,递给了他。 小刀划拉,封口松开。 公山顺脸上始终带笑,一目十行地扫过内容。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先生面容平静,胸有成竹。 “你确定这能让我高兴吗?” 冷冷的话语响起。 林先生一怔,凝起视线,注视着他。 此刻,公山顺脸上哪里还有笑容? 林先生不明所以,“将军,您这是?” 啪—— 薄纸连带着信封,一同甩在了他脸上。 “你自己看!” 林先生不敢迟疑,忙不迭地弯腰捡拾起来,细细地扫过每个字。 他神色变了,“封城封码头,这...是要将粮商锁死在赤娄县吗?” “开仓放粮,压低粮价,如此下来,那些耗费了巨大成本、不远数百里到来赤娄县的外来粮商怎么可能遭得住?!”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读透了信封中真正想表达的用意,还有...林天赐对他的极深埋怨。 公山顺眯着眼,危险的光芒于眸内闪过,“当时你可跟我保证过,那孽障此去定会摔得头破血流。” “现在,你作何解释?” 林先生心中郁闷,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然,现在他也不敢跟公山顺扯皮,沉下气,缓声道:“将军,未成定局,一切皆有可能。” “大雨磅礴,冲毁了大量农田。” “因此,哪怕粮价再低,若无收入来源,也会有百姓负担不起。” “县衙莫不成能一直施放赈灾粮?”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没有那么多银两供他们消耗。” “况且将粮商逼入绝路,难保没有人敢乍起反抗,这些于他们而言皆为隐患。” 闻言,公山顺难看的脸色有所缓和,“那依你看,该如何做?” 林先生恢复了先前姿态,一对眸子闪烁着锐芒,“他们势头正猛,若占其霉头,会十分不利。” “如今,唯有硬扛,才为王道!” “我这就修书一封,告知家族,天大的压力也得扛住。” “他们耗不过我们,最后的赢家,只会是我们!” ...... 清晨。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洗漱、占便宜,顾全两者兼顾。 惹得秋儿小脸酡红,似喝了酒一般。 “公子,别闹。” 小侍女羞怯的模样,让顾全心情那叫一个妙。 不合时宜的是,余达舔着张脸,谄媚而来。 “大人早安。” 顾全笑容微减,成了扑克脸。 对余达此人了然于胸后,虽谈不上厌恶,但也绝对没什么好感。 他不咸不淡地道:“余县丞这几日倒是来得紧。” 余达瞥了眼怯生生站在原地的秋儿,顿时明白,自己这又打搅到顾全了,暗骂一声,立马弯腰拱手,道:“昨夜与大人畅谈后,卑职是兴奋得彻夜难眠,一心想着集粮大业,大清早扰了大人雅兴,望大人误怪。” 顾全淡淡道:“处其位,谋其事。” “赤娄县若再多些如余县丞这样的好官,百姓们怎不能安居乐业?” 都是知根知底的了,余达又哪里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人要脸,树要皮,他面皮虽厚,但还厚不到如城墙那般,不由面露尴尬。 “时间,地点。” 顾全没在意他怎么想,只是自顾自地道。 余达神色一轻,“酉时,和上次一样,还是在醉仙楼。” 顾全微微颔首,“知道了,还有事吗?” 余达连连摇头,“没事了,卑职不打扰了大人。” 言罢,他作揖离去。 秋儿望着他背影,犹豫了片刻,才道:“公子,这位县丞大人心思好像很重的样子。” 顾全露出一抹笑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秋儿倒是聪明,像他这样的人,你要懂得离远远的。” 秋儿忽地幽幽道:“那公子这样的呢?” 顾全没有一丝犹疑,“自然是能靠多近就多近,最好是身心交融,不分你我。” “可是公子一直在欺负我...” “那不叫欺负,那叫宠溺,你自己跟余达比比,你觉得公子会去欺负...哦不是,宠溺他吗?” 秋儿无言以对,只傻愣愣地注视着他。 她第一次发现,自家公子竟这般不要脸! ...... 醉仙楼。 罗茂面无表情地端坐着,眼中时而划过思索之意。 一杯茶,完好无损地放在眼前,早已没了热气。 正当他出神着,大门倏然被推开。 他立时回神,豁然起身,“罗家罗茂,见过御史大人。” 有规有矩,挑不出一丝毛病。 顾全压压手,“不必多礼,坐吧。” “御史大人,余县丞是...” 罗茂却是疑惑了,除却顾全和秋儿外,不见余达的身影。 “我没让他上来。” “他在,你也放不开不是吗?” 顾全淡然自若地道,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看着罗茂。 罗茂愣了愣,点了点头:“不愧是御史大人,心思缜密过人,罗某佩服。” “场面话就不用多说了,直接一点比较好。” 顾全不愿浪费时间,直接道。 罗茂脸上神情变化了一下,旋即正色道:“好,依大人之意,罗某也就长话短说了。” “罗某想将罗家粮仓内的粮食,全部按照最低价,抛售给县衙。” 顾全眼神闪烁,“最低价?” 罗茂有些肉疼地点头:“没错。” “至于这个价格,全凭大人意愿所定。” 顾全忽然笑了,“好端端的,罗家主这是作甚?” 罗茂认真道:“罗某虽为一介商人,利益于我而言固然重要,但并不想因此丢了这条小命。” “大人可以认为这是罗某的投名状。” 说着,他再度起身,一甩尾袍,居然跪了下来。 秋儿都呆住了,咋还没说两句就跪了? ...... 第24章 不爱冠冕堂皇,唯爱雪白银两 顾全也不急着扶他,颇感兴趣地问道:“你的命怎么会丢呢?” 罗茂徐徐道:“第一次与大人见面时,您拿给我们看的那份榜文。” “三大粮商的粮食,不得以低于一百文/一斗的价格出售。” “当时我们谁也没看破,直到这几日见识到您施展的雷霆手段...我才恍然大悟。” 他顿了顿,抬起头盯着顾全,“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顾全含笑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谓的‘投名状’,我会接受呢?” 罗茂神色不变,“因为我要献给大人的,不止是粮食。” “哦?” 顾全有些讶异,这罗茂还有其他筹码? 他着实没想到这一点。 “来人。” 罗茂唤了一声,数名小厮共同抬着一个大木箱,从另一个包间走来,田起紧跟着,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 顾全眉头微挑,有些疑惑。 罗茂仍跪在地上,挥手驱散几名小厮,而后道:“账本。” 刹那间,顾全心思如电,少见地严肃起来,“什么账本?” 罗茂深吸口气,“三大粮商与赤娄县官员近十年来的人情往来。” “余县丞的,我单独捆成了一扎。” 田起眼神霎时一厉。 顾全沉吟了一会,才道:“另两家的账本,你怎么得到的?” “为维系所谓的老一辈关系,三家都有账册的副本。” “但其实,这也不过是相互制衡,防止一家独大、垄断一县的经济命脉罢了。” 罗茂坦然道,言语已渐渐平静。 顾全眯起了双眼,“这么一大箱,你可知我大乾会如何治你们的罪?” 罗茂目不斜视地迎上他的目光,“大乾律法有所记载:行贿者,凡坦白从宽,可从轻处置。” “且,自我大乾立帝以来,并无行贿者死于律法之下的先例。” “最为严重,如林、沈两家,便是抄家,银两充作国库,一家老小遣放边荒,再不得往返。” “如罗某这般,无过于脸肉刺字,三年内不得从商,需上缴行贿之银两,并不致死。” 顾全没忍住,转头看了眼田起,“他所言真假?” 得到田起肯定的点头后,顾全都愣住了,好家伙,这是遇到懂法的高手了。 顾全默了片刻,“你跟林、沈两家,什么仇什么怨?” 罗茂脸色微冷,“明知对抗大人是死路一条,他们却想拉我下水,其心可诛!” 顾全嘴角抽抽,这两家也是够蠢的,将一个城府深沉之辈给得罪死了。 他揉了揉眉心,这罗茂着实给他出了个难题,令他不禁有些头疼。 按照他的设想,是先从罗茂这里弄到余达的罪证,然后表面同意放其一马,接着再一举掀翻盘踞赤娄县已久的三大毒瘤,给他当了好几天牛马的余达也不能放过。 简单来说,就是不当人了! 但罗茂此举,又让他不得不当回了人。 “先派人来,将这箱账本送到县衙吧。” “不要让蔡县令打开。” 顾全侧头,对着田起吩咐道。 一县上下官员何几,水何其之深,朝廷百官怕是有不少涉足其中。 将军府现在情况不妙,这箱账本要是利用不好,会让将军府四面环敌,堕入深渊之境。 但若利用得好,将会是他手上最为锋利的神剑! 至于田起,是否会将这里的事如实上报女帝,这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了,他只需做到不隐瞒,忠心耿耿办实事即可。 这样的臣子,甭管昏君、明君,都不会厌恶。 “是。” 田起点头,转身离开了包间。 “起来吧。” 顾全叹口气,扶起了早已腿脚酸麻的罗茂。 “如你这般,为商岂不可惜?” 听到这话,罗茂总算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小人比较俗,不爱冠冕堂皇,唯爱雪白银两。” 顾全淡笑:“罗家主倒是实诚。” ...... ‘禁军急报’ 望着信封上鲜艳似血的字体,百里沫不敢耽搁,快步走入金銮宝殿。 此刻,殿内。 瑶溪端坐于桌前,聆听丰佐谆谆教导。 “陛下,禁军急报。” 百里沫弓着腰,轻唤了句。 瑶溪眼眸一闪,道:“丰相,先停一会。” 丰佐微微颔首,也看向百里沫。 “沫儿,拿来吧。” 瑶溪温声道,百里沫毕恭毕敬地递去信封。 拆开来,细细看。 瑶溪的脸色是变了又变。 丰佐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由问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官商勾结十余年,以民脂民膏为猎,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 瑶溪一声怒喝,百里沫吓得跪地,丰佐弯了弯腰。 古来素有‘天地君亲师’的说法。 然,大乾以孝治天下,丰佐身为丞相,同为传道受业解惑的帝师,自有面圣而不跪之权。 瑶溪慢慢舒缓了起伏不定的胸膛,继续看下去。 “嗯?” 她轻喃一声,似有些出乎意料地疑惑了。 百里沫不敢抬头,近距离下,仍旧听不到她的声音。 丰佐则是眼闪精芒。 他教导瑶溪许久,对其了解颇多。 大怒下蓦然平息,定有古怪。 瑶溪眼眸越发明亮,“这顾全,果真别有用意。” 言语中,带着种难以觉察的得意。 她余光瞥过百里沫,“起来吧,地凉。” “来看看这上面的东西。” 她又看向丰佐,“丰相,你也来看看。” 两人齐声回了句‘是’,便走过去,怀着好奇,仔细看起这封能让陛下如变戏法般变脸的急报。 大殿一时陷入了寂静。 片刻后。 “这...” 百里沫率先震惊了,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些都是那顾全一人所为?” 丰佐年老了,眼眸都显得浑浊,可现在,却像被一把火点燃,骤然明亮了起来。 他不禁一字一句地评价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才也。” 先将赤娄县逼入绝境,再予以新生,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计谋,竟是出自一个不及弱冠、曾臭名昭着的纨绔?! 丰佐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很快又放弃了。 饶是以他如今阅历,也恐怕想不到比顾全更果断、更狠辣的手段了。 ...... 第25章 这等鬼才,却是闻所未闻 “昨日,并凉县县令一疏中,大赞白华茂治理有方,使灾情缓和,米价迅速跌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看来,顾全处事,要比白华茂精明得多。” 瑶溪嘴角微翘,淡声道。 丰佐眼中带着感慨,“天武将军老了,将军府衰势已现,这种时期却出了一尊麒麟。” “文武百官,何人能如他这般?” “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百里沫轻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道出了重点,“陛下,那急报中所记录的一箱账本,该作何处理?” 瑶溪颦蹙柳眉,依她所想,自然是紧急送入宫中,让户部立刻盘清出总额,接着该抄家的抄家、该处刑的处刑。 然,田起于急报中,不吝其词地夸赞顾全,这么重要的事却仅有短短一句,是何用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更遑论在场三人,个个都不简单,乃大乾权力之中心。 丰佐轻声道:“压米价平灾情,恐怕已经满足不了他。” “老话常言,治标需治本。” “微臣以为,这箱账本暂时留在他身边,兴许有不小的助力。” 百里沫惊讶地扫了他一眼。 丰佐作为实权丞相,真正意义上的‘百官之长’,又为帝师,无数人恨不得倾尽所有,攀上这根高枝,但基本都是无功而返。 因此,能让他在陛下面前帮忙说话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顾全何德何能? 竟能成为其中之一! 瑶溪面色有所缓和,有时候有个知心的臣子,很多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既如此,便依丰相所言。” “沫儿,派人紧急传达,务必于归京前保管好那箱账本,不得有任何闪失!” 百里沫赶忙点头,“是,属下这就办!” ...... 赤娄县。 没走多远,顾全忽地顿足,回头望了眼面朝这边,始终笑容挂面的罗茂,忍不住喃喃一声:“城府够深。” 秋儿疑惑道:“公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顾全摇头,紧随其后的田起也扫了眼罗茂,又转过头,眼眸微微眯起。 但俄顷,他便不再在意此事。 毕竟,除了那箱账本,还能有什么大事? 再盯着顾全的背影,头盔下的双眼迸射出欣赏的光芒。 青年才俊他见过不知凡几,诸如顾全这般的...鬼才,却是闻所未闻。 谋行老道,毒辣果决,宛如暗地操盘的黑手。 ...... 此刻,蔡安望着手里收到的疏报,内心是无比懊悔,恨不得跳起来狠扇自己两巴掌。 他当时怎么就一时糊涂,上疏参了伟大英明的御史大人呢? 御史大人谋深远虑,所作所为皆有其之理。 然,自己却干了这档子蠢事,引得朝廷一阵翻涌。 要让御史大人知晓,岂不是得被他扒层皮? 他耸拉着脸,也不好奇置放院中的大箱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何物了。 而就在这时,顾全几人恰好回来了。 “蔡县令何故苦着张脸,是吃了黄莲吗?” 顾全心情不错,开了个小玩笑。 蔡安回神,忙不迭地起身,“御史大人,您回来啦。” 顾全笑着道:“嗯,一回来就见蔡县令有烦心事的模样,可是县内事宜出了什么岔子?” 能让这父母官烦心的事,自然与百姓息息相关。 蔡安叹口气:“有御史大人亲自操作,怎么可能出岔子?” “如今粮价又降了不少,来到了四十文/一斗,很接近正常粮价了,卑职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下顾全都好奇了,“既如此,蔡县令因何这般?” 蔡安抬眼,想看顾全,却又心虚地偏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全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与秋儿并肩而立。 秋儿歪头,“公子,怎么了吗?” 顾全摇头,没回她,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蔡安,“蔡县令,本御史并无龙阳之好,望你自重。” 蔡安怔愣了一下,慌忙道,“大人你误会,卑职并不是这个意思!” 顾全这才平静,又往前踏了一步,“甚好。” 秋儿没忍住,‘噗嗤’一笑,顾全严肃回眸之际,她又紧紧捂住小嘴。 “其实,在大人下令封闭粮仓没多久,卑职就上疏参了大人一本...” 蔡安扭捏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 ‘刷’地一下,顾全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这蔡安下黑手,也是有够快的,完全不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 他摆了摆手,“罢了,不知者无罪,你也不必这般挂怀。” 蔡安如蒙大赦,赶紧拍起了马屁,“大人胸怀宽广,卑职远不能及!” “行了,少说话,多办事。” “这两天罗家的粮食会尽数充库,你按正常粮价,将银两换给他。” 顾全吩咐着。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罗茂态度这么好,还将一大可掣肘朝廷大部分官员的底牌送到他面前,他自然不会将粮价定太低。 况且罗茂也提过,相较于林、沈两家,那远超寻常粮价的粮食,他们罗家也没收购多少,正常粮价卖,亏不了多少,无伤大雅。 从头怀疑到尾,始终不变。 可见此人谨慎得可怕! 若能与这种人交好,也是不错的。 “什么?!” 蔡安震惊,顾全仅出去一趟,就带回个重磅消息,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他稍作平复,“有了这批粮食,空虚已久的粮仓将再度充实起来!” “御史大人,若没有你,我赤娄小小一县,恐将...” 他眼底泛起泪花,声音略显哽咽,郑重其事地就想一跪,被顾全及时扶住。 “蔡县令,我还年轻,可不想折寿。” 顾全淡笑道,眼中有一抹动容之意闪过。 蔡安体恤百姓,德可配位,真正算得上是一位廉正清官。 只可惜,这样城府不深、不够圆滑的人,犹如一只孱弱的羔羊,在这虎狼遍地的官场,根本无法持久地发展下去。 说难听点,他要没来,蔡安指定得被余达和三大粮商算计死,落到个庶民的下场,不得善终。 ...... 第26章 这两人,有可比性吗? 金光扑洒大地,殿宇熠熠生辉。 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步伐不急不缓地入了殿。 文武百官位列两侧,丞相丰佐矗立最前方,神态自若。 顾肃瞥了眼另一侧的武官一列,令他倍感诧异的是,公山顺始终紧锁着眉头,心情貌似不太美妙。 “这老家伙又在憋什么坏?” 半晌,瑶溪自侧边而来,端坐龙椅。 “吾等,拜见陛下!” 瑶溪淡然挥手,“诸爱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起身。 “白御史,南部十数蒙受灾情的县城,情形如何了?” 瑶溪眉眼微垂,视线落在一鬓生华发、身袭红袍官服的男人身上。 此人乃白华茂之父,名白嵩,都察院‘二把手’,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白嵩微微躬身,“启禀陛下,都察院分派下的各大御史,大多已然稳固了灾情,粮价也趋于下降。” “大多?” “朕要的是全部。” 瑶溪皱眉,声音微冷。 都多少天了,灾情还不得稳固,天知道那边的百姓过得多么煎熬? 白嵩神色不变,将身子弯得更低了,“赤娄县及并凉县受灾较为严重,还需要一些时间稳定。” 此言,宛若落入池水中的石子,顿时荡漾起一阵波澜。 戴金水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白大人之子所能,在场的诸位届有目共睹,我也就无需多言了,想来只需一些时间,他定能彻底平定灾情,还上万灾民一个安定。” 他刻意顿了顿,只想看看白嵩什么反应。 但旁人夸赞其子时,白嵩却仍是那般神色,不言不语,无半分异样。 戴金水不免有些失望,继续道:“然而,赤娄县现今仍未有一个好消息传来!” 他目光凌厉,如刀锋剑芒般直指顾肃,“顾侍郎,上次陛下念在你父子情深,宽容地放松了期限,可你那儿子是怎么回报陛下的?” “现在整个赤娄县的百姓,怕不是还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瑶溪精致的面容上,显露出一抹古怪之意。 不知实情的顾肃,现在是愁意布面。 少了个喜欢搞事的公山顺,多了个咄咄逼人的戴金水。 饶是他再有心为顾全说话,此刻也是半天想不出什么说辞来。 郭松见好友这般,却是冷斥道:“兴许是赤娄县事宜繁重,来不及上疏奏报情况。” “戴御史这般着急,莫不是想借着公事之名,报私仇?” 这私仇,何人不知晓,只是没人提出来罢了。 戴金水脸色铁青,气得吹胡子瞪眼,转身朝着瑶溪下跪,“郭大人此言有辱我戴金水之名,望陛下做主,让郭大人收回!” 白嵩轻描淡写地瞟了眼戴金水,暗自摇头。 身为都察院的‘二把手’,他可谓手眼通天,别说一个县了,就是偏远一隅的事,也休想瞒着他。 此前,他对这场平静下的暗斗毫不在意,毕竟白华茂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怎么可能胜不过一个时常流返于青楼的纨绔子弟? 但知晓了赤娄县的情况后,可是让他都震惊了一把。 他与戴金水一样,同样是历经三帝的元老级人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别说,顾全这股风浪他还真没见过。 瑶溪挥了挥手,“戴御史你先起来吧。” 戴金水点了点头,像是个委屈的孩子,站到了一旁,盯着眼前的郭松,眼神不怀好意。 “诸卿对于赤娄、并凉两县之事宜,可还有其他看法?” “呃,这...” 百官面面相觑,他们之中不乏支持戴金水的人,但如果出口代价是,要被郭松唇枪舌剑骂上两句的话...还需仔细斟酌斟酌。 “肃静!” 百里沫娇喝一声,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瑶溪这才开口,“昨夜,朕收到了一封来自赤娄县的急报。” “有好消息,有坏消息,诸卿想先听哪个?” 她含笑道,看上去心情不错。 公山顺闭上双眼,身边的安永言压低声音,道:“将军,要不要我开口?” “把嘴给我闭紧!” 公山顺双眼猛地一睁,沉沉地道。 安永言吓了一跳,便也不再出声,心中疑惑不解。 将军今天是吃炸药了吗? 火气这么大。 始终观察着公山顺的顾肃,见到这一幕,更是困惑。 这公山老不死的,今天怎么那么奇怪呢? 现在难道不是他发难的最好时机吗? “敢问陛下,这坏消息是?” 一位大臣小心翼翼地问道。 “坏消息,呵。” 瑶溪忽而冷笑起来,目光凌厉如刀,直指那名大臣,亦或者说,是在场的百官。 “赤娄县官商勾结,一县百姓深受苦困十余年,家家拮据家家贫。” “你们说,这算不算坏消息?” 此言既出,不少官员面露异样,又赶忙装出一副愤慨的模样。 “坏消息,当然算坏消息!” “若我大乾官员皆是这般德性,那天下百姓岂不时刻处于刀山火海之中?” “天下哪还有安宁可言?!” 戴金水抓准时机,再度赶在所有人面前,高吐感言。 “戴御史说得对,这些无良官员当真处以极刑,给赤娄县、给我大乾之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附议!” ... 可谓群情激愤。 然,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实言,瑶溪心底如明镜,清楚得很。 她淡淡道:“既诸爱卿群情高涨,待赤娄县一事罢了,朕定要好好清算一番。” “凡是与那些贪官污吏有关的,哼!” 不少官员被这道冷哼吓得浑身一颤,双腿都有些发软,但没人敢在这时候表现出一丝异样。 丰佐这时走上前来,“敢问陛下,说完了坏消息,那这好消息...” 瑶溪面上冰霜消融,动人心房的笑容再度显露,“自然要说。” 她视线微垂,对上那些眼巴巴望着她的官员的目光,刻意顿了顿,“朕亲自指派的两人,顾全、白华茂,诸爱卿认为,孰强孰弱。” 百官懵了,这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吗? 顾全此人毒辣无情,但若想平灾情光凭这些可没用。 相反,白华茂打一棒子、再给颗糖的方略就十分合理,几乎挑不出毛病。 这两人,有可比性吗? ...... 第27章 林天赐,疯了! “白御史,你觉得呢?” 瑶溪忽地望向老神在在的白嵩。 白嵩微微躬身,满面不见纹丝波澜,“都是为陛下、为我大乾做事,若是实心用事,臣以为,并无强弱之分。” 瑶溪眼底精光乍现,“白御史所言甚是,不过嘛...” “总得有个高低不是?” 群臣目光投射而来,白嵩暗叹口气,只得回道:“若轮实处,白华茂不如顾全。” 刹那间,那些消息不灵通、不明实情的官员,感到前所未有的惊诧。 顾肃同样如此,下意识将目光扫向公山顺,却发现他是一脸的平静,仿若早就了然。 郭松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轻声喃喃着:“倒也不枉我费心袒护。” 旋即,百里沫双手捧着那份急报,当众宣读。 也不知是有意,亦或无意,那箱账本只字未提,只言了顾全于赤娄县的各种举动。 言罢,百里沫抬眼环顾百官。 一阵静默,针落皆可闻。 顾肃嘴唇微张,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确未想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儿子,第一次办事,就办得这般轰轰烈烈,心间的喜意与欣慰溢于言表。 安永言怔愣原地片刻,豁然转头看向公山顺,“将军,原来你都知道了。” 公山顺隐隐感受到背脊上的刺痛感,脸色并不是太好看,微微喘息,“时间比较紧,没来得及告诉你。” 安永言抄着手,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此举貌似可避开那些带着嘲弄的眼神。 位于文官后排,高常神色阴沉,隐于官袍下的双手早已铁青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 戴金水回眸一望,见温文尔雅的好友竟显露出这般神态,不免地心下一惊。 瑶溪将各人千面尽收眼中,唇瓣微启:“赤娄、并凉两县灾情较重,顾全、白华茂赈灾有功。” “此二人归来之际,朕要大赏。” 群臣俯首,高呼圣明。 “退朝!” 伴随司礼监宦官尖细嗓音,瑶溪步履轻盈,走得自然洒脱。 百官离朝,心思各异。 今日之事,令不少人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只待枝丫破土,或枯萎衰败,或成长为苍天巨树。 ...... 将军府。 顾鸿斜倚着身子,捻着一宗古卷,眼观卷书,耳听儿语。 “爹,全儿果真具备大谋略,实在太像您了!” 顾肃讲述完朝堂之事,言语间难掩激动。 若在他人面前,他肯定要往身上揽功,但在顾鸿面前,他不敢。 “不像我,还像你不成?” 顾鸿斜睨了他一眼,神情无波,将古卷放下。 “诶,您说的是。” 顾肃也不恼,笑意堆面,上前殷勤卷好古卷,安置书架。 “全儿如今锋芒渐露,该加派的人手不要省。” “陛下眼皮底下,他们不敢做什么,但到了外面,就不好说了。” “赤娄灾情彻底平定后,立刻将全儿护送回来。” 顾鸿起身,提起水壶,浇灌着偌大房间中唯一的绿植。 一棵卷柏。 “儿子明白。” 顾肃收敛了喜色,眉宇间有抹肃然。 能被顾鸿在意的,公山顺那种人可望尘莫及。 “还有另一件事。” 顾肃神色一怔,“什么?” 顾鸿瞟了他一眼,“赤娄县应该没有跟你关系紧密的人吧?” 顾肃不解,“没有是没有,爹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鸿点头,“没有就行,做任何事,都别瞒着我。” “现在将军府就如悬崖边上的枯木,风稍微大一点,便会落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他顿了顿,“我老了,还能为这偌大的府邸遮风挡雨一阵,日后还得靠你们。” 顾肃轻别过脸,眼底一抹泪光闪烁。 ...... “三十文/一斗!” “乡亲们,府衙粮价又降了!” “大人如天之仁啊!” 百姓们焕然,眉眼如炬,紧盯着新布的榜文,热泪盈眶。 民之艰,无非在那一石一斗。 粮价如山,致使他们遍体鳞伤。 而如今,有人亲手将这座山,一点点从他们身上挪开。 这些日子,他们眼泪流到双眼干涩,呐喊到喉咙嘶哑。 尚且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等救命之大恩,他们无力回报,只得以如此聊表谢意。 相较于百姓,身缠万贯、锦衣玉食的粮商们,脸色就如吃了屎一般难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全之计,尽乎人尽皆知。 可那又怎么样? 这等阳谋,谁能扛得住? 兴许有,但架不住那么多扛不住的粮商疯狂抛售粮食。 要不想亏太多,只得尽早抛出粮食。 但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不决或才下定决心的,基本都是血本无归。 那些揽收大批粮食所用的白花花银两,如水般流入谷底,再不见复还。 林家。 咔嚓! “滚,都给我滚出去!” 一众下人被茶水溅了一身,惶恐地窜出门第。 “林兄,你冷静一点。” 沈越黑着脸,抹掉脸上茶渍,赶忙安抚道。 “冷静?” 林天赐双眼泛红,一个箭步,猛地拽起他的领口,“你让我怎么冷静?” “罗茂那家伙,竟敢背叛我,暗地投靠了那监察御史!” “罗家的粮食,尽数入了府衙粮仓,让粮价暴跌至此!” “我林家入了局,上百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啊!!!” 沈越哪曾见过他这般姿态,一时间被震在了原地,喉咙鼓动着。 “你凭什么能够这么镇定,凭什么?!” 林天赐双手发力,将他从座椅上拖了下来,狼狈摔在地上。 “说!” “你是不是也在算计我?” 他骤然平静,像是想通了一切,“对,没错了。” “平日里你和罗茂走得最近,你一定是跟他商量好了,想一同将我林家挤出三大粮商的行列,将一县粮食经济瓜分了对吧?” 这口大锅足以压死人,沈越万不可能背,他立刻道:“林兄,罗茂从未与我有过任何商量,我也是被算计的一个啊!” “倘若我真跟罗茂勾结在一起,我沈家的粮食怎会颗粒未动,尚存于粮仓之中?” “不够。” 林天赐眼中充斥着浓重的怀疑,“光是这个还不够。” 沈越扫了眼杵在大门前的两名雄壮大汉,皱着眉,“那你想怎么样?” 狼入虎穴,身不由己。 “罗茂能这么轻易接触到监察御史,定是走了余达那条道...” 林天赐眼神阴冷如蛇,“既然他们想赶我们上死路,那就一起死!” “动不了那监察御史,我还动不得他们吗?” 沈越肝胆俱颤,只有一个念头。 林天赐,疯了! ...... 第28章 以工代赈,兴奋的田起 赤娄县,府衙。 “码头上的船只,多数已售罄粮食,驶离而去。” “城内亦有将近半数的外来粮商,将粮食抛售完离开。” “如今粮仓充盈,粮价平稳降低,这个灾情算过了!” 蔡安神情激昂,炯炯双目凝在顾全身上。 饶是田起,面罩都轻微动了动。 然,顾全仍是处事不惊,“蔡县令,小难过了,大难还未解决。” 蔡安一愣,回神赶忙躬身,“请大人指点。” 田起亦是好奇地看来。 “粮价再低,田地未理前,也会有大批百姓买不起,靠赈灾粮度日。” “粮仓粮食再充盈,也会有吃完的一天。” “到那时候,同样的情况还是会出现。” 顾全平静自如,“取纸笔来。” 蔡安不敢耽搁,忙不迭起身,亲自去拿。 “我说你写。” 他正想递给顾全,顾全却这样道。 “好。” 蔡安端坐书案前,捻起毫笔,蘸了蘸早研磨好的墨。 “端午佳节将至,遂举龙舟赛事,拔得头筹者可获白银百两、粮食百石。” “另,府衙翻新、堤坝修筑,急招民工,按月分薪分粮。” “按照我的意思,将榜文张贴出去。” 蔡安写完,有点懵,忍不住道:“大人,虽然灾情有所缓解,但做这些是不是...” 顾全淡淡而笑:“做这些,正是为了彻底平定灾情。” 蔡安闻言,眼睛瞪得溜圆。 田起嗡声道:“大人,可否说得明白些?” 他有种感觉,顾全接下来所说,将又是一番震动朝廷的言论! 顾全颔首一笑:“现如今,灾情虽然有所好转,可依旧有很多百姓无法靠自己吃上饭,靠赈灾粮度日不是长久之计。” “并且,显而易见的是,百姓生活艰辛,富商豪绅仍安然自在,他们手头上有大把大把的粮,花不完的银子。” “素来道,掠之于商,济之于民,但这个方法不太地道,也过于老套。” “我们以低于平时的薪粮招工,那些人岂不意动?” “还有各大庙宇的主持,我都与他们聊过了,庙宇年久失修,翻修在所难免。” “只需花比我们稍微高上一点的薪粮招工,就能完成很多事情。” “这样一来,百姓有了收入来源,他们也高兴了,可谓两全其美。” “此计,我称之为‘以工代赈’。” 轰! ‘以工代赈’四字一出,当即便让二人感受到重若千钧的份量。 蔡安嘴唇哆嗦,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浮于面庞。 “这等计谋,卑职平生未见啊...” 田起亦是双目闪亮,好似稀世珍宝就在眼前。 震惊之余,蔡安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歉意,郑重其事地弯了腰,“先前卑职竟妄自揣测大人到此,是来游山玩水的,卑职...无颜面对大人!” “我要是在意这种事,岂不显得我小肚鸡肠?” 顾全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要知道蔡安都参过他一次了,揣测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蔡安背地里肯定没少骂他娘就是了。 他幽幽地盯了蔡安一会,直到其感到浑身刺挠,才收回目光,接着道:“至于龙舟赛事,算是另一条为百姓谋生的路子。” 蔡安咽了下口水,有些不敢确定地道:“是赛事的奖赏吗?” 顾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有那么多银两吗?” 这次赛事的奖赏,他打算自掏腰包。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个道理,他再清楚不过。 蔡安清醒了些许,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地道:“抱歉大人,卑职刚刚被您的计谋震住了,言语有失。” 顾全摇了摇头,也没在意,“做这事,我从两点考量。” “其一,赤娄百姓喜欢比赛舟船,也好借着赛事的气氛,冲淡灾情所带来的悲痛哀怨。” 蔡安点点头,很是认可。 “其二,赛事越浩大,赤娄县所吸引到的外县之人越多。” “人越多,创造的经济越多。” “百姓就能赚到更多的钱,以供最基本的粮食需求。” 蔡安立时便想明白了,倏地站起,“妙,实在是妙啊!” “这样一来,只要勤快一些,百姓就完全不愁没有吃的!” “大人,请受卑职一拜!” 他二话不说,断然行了五体投地之大礼。 顾全这次没拦着。 蔡安身为县令,忙前忙后帮他打下手,朝廷赏赐什么的,绝不会少给。 这一礼,他受得起。 半晌,他起身,边朝外走,边嘱咐道:“务必将这次龙舟赛事办得宏大,持续时间也延长一个月。” 田起回神跟上。 “卑职定遵大人的意思,全力举办!” 蔡安目送顾全离去。 待其身影消失不见后,方才站直了身体,微垂眉眼,盯着手里拟好的榜文,一字一句地扫视多遍。 确保无误后,叫来手下,将榜文批量复制,张贴至县内各处。 ...... 榜文一出,百姓们也同样不解。 然,注意到头筹及排名靠前者,都能得到丰厚的奖赏。 他们顿时将那点不解抛至脑后,各人去找曾经合作过的好伙计,想争上一争。 同时,府衙也召集到了不少需养家糊口的青年壮汉,翻新事宜及堤坝修筑立刻开启。 紧跟着,富商豪绅观望一阵后,纷纷提高薪粮,大招民工。 一时间,整座赤娄县从上到下,都忙了起来。 灾情所带来的沉闷、阴郁,悄然间被冲散。 林、沈两家,却是愈发躁动。 ...... 半夜。 田起回到住所,褪去了厚重的盔甲,头盔与面罩也被他一并揭下。 一张烧伤了大半的面孔显露,狰狞宛若妖鬼,啼哭小儿见之,恐怔愣不语。 他清洗了下身子,换了身便服,捻笔蘸墨,奋笔疾书起来,神色越发兴奋。 书写完后,他阅览了三四遍,深吸口气,缓缓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聊想将军年轻时,也未有此等谋略吧。” 以蜡密封,盖上印章,又是一份‘禁军急报’。 旋即,又拿起一张纸,写着大同小异的话语。 ...... 第29章 罗茂这人,本县丞最欣赏 翌日。 并凉县。 “三十二文/一斗,已经是极限了吗?” 白华茂轻叹口气,终究与他预估的差上一些。 杨兴邦宽慰道:“将粮价压低了将近一倍,尚处大部分百姓可接受范围之内,大人您已是功德圆满。” “待百姓恢复生计,这粮价自然而然还会往下跌。” 白华茂不置可否,忽而一问:“今日巡街时,观县内冷清了些许,这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都跑去赤娄县看热闹了。” 杨兴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最近不是快端午了嘛,赤娄县要隆重举办一次龙舟赛事。” 白华茂眉头轻挑,“这是谁的主意?” 杨兴邦回道:“那位顾御史。” 此刻,他语气中都不免带上了一丝尊敬。 顾全之计,早已传入他们的耳朵。 白华茂亦为之惊叹,对当初的怀疑感到很是庆幸。 不然被打脸的,可就不止杨兴邦一个了。 “赤娄灾情尚未平复,那位顾御史就这般耗费财银,大张旗鼓地举办赛事,依大人看来,这是否欠妥?” 杨兴邦目光灼灼,盯着白华茂。 就一次赛事罢了,肯定是没什么深意的。 白华茂嘴角抽动,杨兴邦这是把一道选择题送到了他面前。 无论他答什么,杨兴邦都不会有任何风险。 而他,就有被打脸的风险。 “这家伙...” 白华茂暗暗咬牙,先斩后奏的欲望攀附心头。 然,理智还是占上风。 “嘶。” “奇了怪,青天白日的,怎么凉飕飕的?” 杨兴邦搓了搓手臂,纳闷自语。 白华茂冷淡道:“他人之事,与我何干?” 撂下一句,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兴邦愣了一瞬,赶忙小跑着追上去。 “大人,下官错了!” ...... 赤娄县。 无波湖面,火红龙舟,随风荡漾。 “弟兄们,加把劲!” “爹爹加油,冲呀!” 呐喊声不断,热闹非凡。 “大人,这边请。” 蔡安弯腰引路,姿态恭敬。 田起等禁军,密不透风地簇拥着,眼神凌厉,随时提防。 顾全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是御史大人!” “乡亲们,御史大人来啦!” 隔岸观舟的赤娄百姓,如洪流般一股脑地涌了过来,纷纷跪在了地上。 其他县到来看热闹的人,也是好奇地围了上来。 刚到赤娄县,随处皆可听闻这位神秘监察御史到此,的各种举措。 “乡亲们快请起。” 顾全主动上前,搀扶起了跪在最前面的一名壮汉。 这壮汉生得憨厚,臂膀粗大,掌上老茧密布,一摸便知是干活的好料。 待其直立,竟高出顾全一个头。 默不作声,却一直在审视此人的田起,不由得眼前一亮。 顾全饶有兴趣地问了句,“够结实,你叫什么名字?” 那壮汉嗡里嗡气地道:“大人,俺叫刘铁柱!” “大人叫我傻柱就行,乡亲们都这样喊我。”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顾全笑了笑:“傻不傻的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有福气。” 刘铁柱抓抓头发,“刚好这次我和弟兄们也要参加龙舟比赛,那我先借大人吉言一用,争取拔得头筹。” 顾全愣了会,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尽管借去便是。” 随即,几人走至护栏旁。 蔡安大手一挥,朗声道:“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让御史大人看看,我们赤娄百姓的凝聚力!” “是!” 刘铁柱等人应得响亮,遂继续被中断的演习。 顾全等人的出现,算是将气氛拉到了一个极致。 赛员分外卖力,观众喊得嘶哑。 今日过后,赤娄县的人流将会来到新的层次。 看到一半时。 “御史大人好雅兴。” 一道温润话音传来,顾全等人侧目。 布衣着身,收拾得干干净净,身后两名高大武夫紧随。 蔡安眉头一皱,“罗茂,你想做什么?” 来人正是罗茂。 “草民罗茂,见过御史大人、县令大人。” 对于蔡安表露出的不善,他熟视无睹,只淡然一笑,便俯身作揖。 蔡安冷着脸,不言不语。 虽说罗家将粮食充入府衙粮仓,可不代表罗茂曾经所为,能尽数翻篇。 “有什么事吗?” 顾全也不感到意外,只是随口问了句。 没有太陌生,也不显得熟络。 罗茂环顾了左右,笑道:“这里人多,不知大人可否移步,与草民到另一侧谈些事情?” 蔡安正欲出声,却被顾全抬手制止。 “可以。” 顾全倒是有些好奇,都这个节点了,罗茂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 “蔡县令,你先在这等会吧。” 蔡安点头,看向罗茂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三大粮商中,他自认为最难对付的,莫过于此人。 城府深厚,舍取果断。 若说弱点,恐怕也就商人这个身份,是唯一能桎梏住他的枷锁吧。 总之,林天赐、沈越二人不如他,远甚! 田起与一名禁军,跟着几人。 来到较为僻静的一处。 “退出三十丈!” 那名禁军冷冽的目光犹如刀子般,划在两名武夫身上。 两名武夫望向罗茂,罗茂轻轻点头,他们只得照做。 顾全面不改色,“可以说了。” 罗茂顶着田起极具压迫的眼神,轻吸口气,硬着头皮道:“林、沈两家,有动作了。” 顾全目光微闪,“细说。” ...... 小院里。 余达悠哉地倚在躺椅上,晒着暖阳,身旁貌美侍女递入口中的葡萄分外甜美。 “罗茂这人,让本县丞最欣赏的就是守信。” 他唇角微挑,心情显得不错。 屋里,一小箱银两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粗略一扫,上千两之多。 要知道,如今大乾官员,类似蔡安这样的知县,一年俸禄也才不过十数两之多。 一两银子,就够普通百姓生活一年。 也不怪官员与商人勾结了,毕竟商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可念及蔡安,心情又一落千丈。 “那老不死的,要手段没手段,要城府没城府,这次居然还能沾上些许功劳。” 他不禁攥紧了拳头,眼底满是愤恨。 阻人官路,宛若杀人父母。 这么多年,蔡安一直压在他头上,既不升职,也不被罢,令他心中的怨气早已积蓄到了一个极点。 正想借着这次大灾,让蔡安一人揽下治理不善的罪过,自己好顺理成章地接任县令之位。 偏偏来了个顾全,将一切全都搅乱了。 忍一时,越想越气。 可他不敢恨顾全,顾全的背景万不是他所能招惹的。 一个心思,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没办法,他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 第30章 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幸免 “县,县丞大人,不好啦!” 一位师爷跌跌撞撞地闯入小院,慌张不已。 余达将葡萄籽吐出,登时便起了身,“出什么事了?” 莫非顾全又有什么动作了? “林、沈两大粮商的家主,联合,联合...” 师爷声音低了很多,嗫嚅道。 余达忽然有种不妙之感,厉声质问:“说,联合做什么?!” 师爷一咬牙,这才道:“他们联合起来,要供出这些年所贿官员。” 此言,当真宛若晴天霹雳般,轰然炸响在余达脑海里。 他突兀眼前一黑,身子几个摇晃,脚底仿若抹了油,竟是要迎面摔地。 “县丞大人!” 师爷赶忙起身,扶住了他。 “快,快带我去...” 余达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虚弱无比地道。 “好,我这就带您去看郎中!” 师爷下意识回了句。 “看NM了个头!!!” “带我到林天赐、沈越那里!” 余达怒斥着,一只手猛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师爷被拍蒙了,回神马上点头,“是是是!” 旋即,便搀着余达,快步离去。 ...... 顾全几人,早早便回了县衙。 迎面便撞上了气势汹汹的林天赐、沈越二人。 望着手里两份厚厚的状纸,还有摆放在地上的一大箱玩意,顾全神色古怪。 他大抵已经猜到这两人想干什么了。 “御史大人,这两个箱子里,封存了我们三家这些年,与一些赤娄县官员勾结的铁证,其中甚至包括了当职县丞,望大人明鉴!” 林天赐红着眼,硬拉着百般不愿的沈越一同下跪。 “什么?!” 蔡安震怒,亲自下了台阶,将两个箱子打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本崭新如初的账本。 他随意拿起一本,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他是一阵气血上涌。 顾全只轻轻一瞥,便知这些账本,被他们动了手脚。 倒不是说随意篡改数额之类,而是这些账本太新,数量也跟罗茂给的对不上。 “倒也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 顾全漠然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两人此举正中他的下怀。 不过,想凭此逃过杀身之祸,未免有点太想当然了。 恰逢其时,余达与师爷,踉踉跄跄地总算到了。 “余达,铁证在此,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蔡安冰冷的话音传来,眼神恐怖得像是要杀人。 余达觊觎他的位置也就罢了,竟然还涉及了如此庞大的赃款! 余达来到这,第一眼便见到跪在地上的二人,心已经是凉了一大截。 ‘鱼死网破’四字,自心头蓦然浮现。 现在循声望去,明晃晃的账本就在眼前摆动。 他一个趔趄,愣是倒在了地上。 “御史大人饶命,县令大人饶命啊!” “我上有老,下有小,就算我被记录在账本里面,那些银子也是绝大多数,都落入了余县丞的口袋里啊!” 那名师爷早已是满头大汗,顾不上搀扶余达,直接跪在了地上,拼了命地磕着头。 头破血流,血肉模糊,也不见停止。 “你,你!” 都这个时候了,还被他人倒打一耙,余达气得大脑发昏,浑身一颤,两行鼻血流淌而出。 蔡安双目圆瞪,如庙宇内供奉的罗汉,恨不得当场将这两人就地正法。 只是,他尚且保存着一丝理智,抑着怒气,探寻似地看向顾全,“御史大人您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林天赐沉声道:“依照大乾律法,行贿者,凡坦白从宽,可从轻处置。” “如我俩这般,无非就是脸肉刺字,三年内不得从商,需上缴行贿之银两,并不致死。” 相似的话语,出现的场景却尤为不同。 田起矗立后方,双手抱臂,眼神平静无波。 顾全冷笑,这林天赐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罗茂这样做的时候,可是避开了所有无关人员,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而这两人,却是反其道而行。 大张旗鼓前来,还让蔡安这个极厌商贾,清正廉洁的父母官知晓。 顾全敛去脸上异样,踏前一步,端的是一脸的秉公执法,“证据确凿,既如此...” “来人!” 数名官兵跑来。 “即刻将这两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林天赐和沈越懵了,有些不知所措。 “蔡安!” “属下在!” “立刻派送人手,抄家!” 蔡安面露兴奋,“敢问大人,抄谁的家?” 顾全背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林、沈两家及...” 他特意顿了顿,轻描淡写地瞟了眼余达,“余达余县丞的别院。” “应该会有意外收获。” 余达目眦欲裂,他怎会听不出顾全话外之音? “罗茂...”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两个字,心中的怨毒溢于言表。 背叛,现在算下来,已经足有三个人背叛他了! 第一个是蔡安,第二个是师爷,第三个是罗茂! “是!” 蔡安大声应道,略带怜悯地看向罗茂。 本来想着,等过了这次灾情,无论结果如何,他便告老还乡,让罗茂接替他的位置。 可现在... 一切都晚了。 “等一下,你可以抓我们,但绝对不能抄我们的家!” 沈越被官兵拖拽,死命挣扎地喊道。 “藐视律法,你在藐视我大乾的律法!” “你还将当今圣上放在眼里吗?” 林天赐情急之下,亦是忍不住嚎叫起来。 “慢着。” 顾全一语,几名官兵便停了下来。 他缓缓走近两人,微微俯下身子,冷冷一笑:“你们送来的这些账本啊,其实罗茂早就送过给我了。” “而且比你们送的,更全更多哦。” 闻言,两人瞳孔齐齐一缩。 他们故意漏掉的那些账本上,哪怕上面只记录着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官,但真要深究下去的话,那绝对会令朝廷震动! 万万想不到,罗茂竟然如此果决! “单凭此一条,尔等便是藐视律法,知情不报,故意隐瞒。” “我还要提醒你们一句,我身负圣命到此,负有监察之权外,另携有先斩后奏之权。” 林天赐沉沉低头,面如死灰。 沈越仍在撒泼耍无赖,“不!” “这一切都是林天赐的主意,这些账本也是他换的,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啊!” “带走。” 顾全一挥袖袍,不屑再给一眼。 ...... 第31章 差快人意,遭遇刺杀 次日。 榜文张贴。 ‘林、沈二家与官勾结,垄断粮食,掠之民膏,证据确凿,秋后问斩,二家之财,以充国库。’ 此则消息,令赤娄百姓无不大感痛快。 “大人这是将扎根于我赤娄的两大蛀虫给摘了去,差快人意啊!” “若能给草民一个机会,定要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感恩涕零之言,弥漫于空气中,久久不散。 当然,亦有人疑惑,与这两家沆瀣一气的罗家,为何不在榜文之中? 至于余达及另些微不足道的受贿官员,更是身穿囚服,手镣脚拷,游城示街。 众目睽睽下,受无数人唾弃谩骂。 他们面颊灰暗,昔日那份傲然早已垂下。 顾全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们。 对于官员贪污,按大乾律法,所辖上司不得擅自勾问,止许开具所犯事实,实封奏闻,若许准推问,依律议拟回奏,候审官审实,方许判决。 虽说女帝给了他先斩后奏之权,现在也证据充分,但帝心不可揣摩,律法亦不可违,按规矩办事才是王道,以免给他人落下话柄。 况且,余达等人早死晚死,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夕阳火红。 马车远去,蔡安驻足眺望。 他突然热泪涌现,珍而重之地拱起了手,“大人,多谢。” 若无顾全,赤娄一县百姓的下场、他的下场,恐怕皆是惨痛交加。 刘铁柱领着一众父老乡亲,亦是跪了下来。 ...... 夜临。 半途中,恰遇一灯火通明的小镇。 顾全建议下,众人便寻了处酒肆落脚。 这个点,酒肆正值火热,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碰杯声,不绝于耳。 他们一入其中,各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立时投射而来。 尤其是被簇拥在中间,一看便知为主子的顾全。 离开赤娄时,顾全就褪去了官袍,换上了一袭如玉长袍。 面皮白净,举止得体,温文尔雅,似陌上君子。 “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富家公子?” “嘘,这人身边跟着的,好像是官兵。” “咱们这的官兵,可没有这等气势,好似宝剑藏鞘中,敛而不发。” “莫非此人,是哪位高官子嗣?” ... 细碎低语,本不为人听,但混杂在一起,是不想听也得听了。 田起眉头微皱,侧头询问:“大人,需不需要清场?” 顾全一阵汗颜,而后笑道:“不必了,人多点热闹嘛。” “让弟兄们也放松一下吧。” 田起眸光凌厉地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他人皆不敢与之对视。 但扫至某处,忽然顿了一下。 确认完无可疑人物,他才点点头:“都坐到一丈以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几名禁军分散坐开,将顾全围成了一个圈。 顾全笑笑,安全感十足。 “小二。” 顾全招手唤了一声。 那小二身体一僵,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顶着田起审视的目光,越过了保护圈。 他尽量扯出一丝笑容,“客...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都有些什么?” 顾全温和道。 小二咽了咽口水,“您想吃什么,我们...我们都尽量满足。” 顾全眸色一亮,“那就...”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噼里啪啦输出一堆。 不只小二懵了,田起他们,其他食客都懵了。 一片从未触摸过的世界,仿佛在他们面前,敞开了一道大门。 秋儿小嘴微张,她在好奇,公子的舌头怎么这么快? 小二大汗淋漓,颤声道:“客...客官,我们这没有您说的这些。” 他时不时用余光瞥着田起,一副生怕田起突然暴起、意图弄死他的模样。 顾全略显失望,“好吧,那你们这有什么?” “酱菜,酱牛肉和酿制十年的女儿红。” 小二老实回答。 “行,那就多上一些。” 小二赶忙应是,飞似地走出了保护圈。 不多时。 “客官,酒肉来咯!” 小二端着菜盘和酒壶,快步而来。 突然,一个不慎,被凸起木板掀倒。 哗啦! 肉菜、酒壶摔了一地。 “怎么做事的?!” 田起呵斥一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小二吓得不行,收拾的动作都被震住了,下意识匍匐在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掌柜听到动静,忙不迭地走到跟前,使劲地弯腰屈膝,“几位大人千万别动气,是我们一时疏忽。” “这样吧,几位大人这一顿免去银钱,全当是我们赔罪。” 顾全微蹙眉头,起身踏去,扶起了他,“掌柜的,一桩小事罢了,不必如此。” 掌柜怔愣一瞬,顿露感激之色,“大人慈悲,草民感激不尽。” 也就在这时。 “大人,小心!” 田起一声暴喝,竟是小二手持匕首,冲杀而来,眼神狠辣至极,哪里还有先前的软弱? 顾全一惊,刚想往后退,却发现右臂被掌柜牢牢抓住,挣脱不开。 掌柜亦是神色冰冷,右手翻出一把小刀,不复先前姿态,豁然刺来。 刺杀! 顾全心中一凛。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一道人影暴冲而来,一掌拍在了掌柜的肩头上。 ‘咔嚓’一声,掌柜倏地倒退出去,手里的匕首也掉落在地。 田起眼神冷冽,大刀早已拔出,豁然斩在小二大腿处。 霎时间,鲜血四溅。 小二吃痛,口齿蠕动,没了气息。 田起一扫掌柜,同样如此,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二公子,你没事吧?” 面前之人转过身来,温声问道。 其人身形单薄,右眼角一抹刀印极其扎眼。 “你是?” 顾全疑惑,他从未见过此人。 那人轻笑道:“二公子叫我龙七就好,是老将军派我来的。” 龙七一言,顾全方才注意到,身边多了许多生面孔。 “我等,见过二公子!” 宛若洪钟大吕般,回荡于顾全耳边。 田起走来,朝龙七拱了拱手,“龙兄,多谢。” 龙七顺势拱手,“田兄客气。” 顾全更惑了,“你们认识?” 两人相视一笑。 ...... 第32章 勃勃生机,就在眼前 驱散了看热闹的人,将酒肆上上下下搜寻了一遍。 终于在杂乱不堪、明显发生过打斗痕迹的后厨,找到了两具尚留余温的尸体。 真正的掌柜和小二。 田起挑开两名刺客的嘴巴,舌头早已溃烂,满口的黑血。 他神色冰冷,“敢动陛下看重的人,他们身后之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刺杀失败便将藏在舌头下的毒药服下,有备而来。” 龙七倒是脸色平淡,蹲下身子,扒开两人的衣服,仔细摸索,但却一无所获。 他又看向顾全,“二公子,看来你很早就被盯上了。” 顾全微微点头,眸底蕴着一分冷意。 若非龙七,他当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差人将两具毒发而死的尸体搬了下去,各人坐下,旋即谈笑风生。 顾全这才了解到,田起、龙七,曾经都是老爷子的部下,上过战场、染过敌血,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二公子你放心,此事我定会如实禀报陛下。” “将军一辈子都在为大乾而战,如今将军之孙竟遭此境遇,陛下定会主持公道,揪出背后之人!” 既然身份已被知晓,田起索性同龙七喊起了‘公子’。 顾全点头,颇为好奇地转移了话题,“田叔,你一直这样带着头盔和面罩,不会不舒服吗?” 龙七神色一动,却并未开口。 田起明显愣了下,倏地朗笑一声:“二公子勿怪,我长的不好看,怕吓到别人,也就这样示人了。” 顾全见此,也没再追问,饶有兴致地问起二人与顾鸿的事。 ...... 次日,再无风波,紧赶慢赶下,已是来到了城门之下。 巍峨城门高耸,宛如拔云高峰,予人一种难言的宏伟之感。 顾全抬头仰望,神色间浮露出一抹轻松。 “勃勃生机,就在眼前。” 他动了些许念想,似感慨般道出一句。 龙七带着一丝笑意,道:“我大乾龙脉盘踞此间,如朝阳般映射着周遭的一切。” “置于中心处,自是勃勃生机。” 顾全赞同道:“小娘子也是分外悦目。” “嗯...嗯?” 龙七对自己的言辞很是满意,正点着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待反应过来,顾全早已走远。 徒留‘小娘子’三字清晰地缭绕于耳边,像是有人贴近、不断地低声诉说一般。 田起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龙兄,你可别擅自揣摩二公子的话。” “当时我就跟你现在一样,老喜欢东想西想的,才屡次被二公子震撼到。” “虽然不算丢人,但讲出去也不是那么好听。” “所以啊,你就老实点,只要没到特别正经的地步,二公子说啥,你反着来想就行。” 龙七愕然,反着来想? 意思就是不去找小娘子,或者去找... 他深深地咽了下口水,望向顾全的眼神中也多了分警惕。 “没想到二公子还好这口。” ...... 皇宫,真凰殿。 “沫儿,顾全回京了?” 瑶溪翻阅着奏折,忽地问了句。 百里沫微点螓首,“据田大人所言,返京路途中,他们遭遇了刺客,目标很明确,冲着顾全来的。” 瑶溪被挑起兴趣,放下奏折,“继续说。” 百里沫接着道:“那两名刺客已经服毒暴毙,身上也没有任何能够透露身份的东西。” “此事,属下已经让锦衣卫前去调查,但恐怕收效甚微。” 瑶溪冷笑一声:“呵,朕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对朕派去赈灾的人动手。” 百里沫低着头,缄口不言。 瑶溪轻瞟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吧,跟朕跟了这么久,还有事想瞒着朕不成?” 百里沫这才抬起头,“其实,就在前几日,属下查明了顾全揭下招贤令的真实原因。” 瑶溪眉头一挑,“哦?” “是什么?” “源自顾全和滕王之子的一次赌约...” 百里沫面带鄙夷,徐徐道来。 瑶溪越听,脸色越发难看。 她本以为,顾全是藏锋不出声,能忍人之不能忍者,揭下招贤令,是觉时机已到,一朝羽化,苦尽甘来,一举颠覆自身于他人心中之形象。 哪曾想,竟只是为了免费与几个花魁共度良宵? 胸腔内,仿若有股火霎时烧了起来。 她气急,胸口起伏不定。 然,念及滕王二字,她怒气又不由消了些许,心底泛起了冷意。 滕王,乃大乾异性王之一。 坐拥淮北一带部分地区,豢养了大量私兵,权势不可谓不滔天。 藩王猖獗,上朝皆凭心意。 对此,瑶溪心中早有不满。 只奈何如今局势多变,相较于内忧,六国、匈奴、倭寇这些外患,才是悬在大乾身上的利剑,稍有不慎,便会被劈个七零八落。 她揉揉眉,眸子内透出疲乏,“传唤下去,明日让顾全、白华茂上早朝。” 百里沫微躬身子,“是。” “那顾全遇刺一事...” “让锦衣卫继续查吧,必要的话,让东厂也介入。” 瑶溪摆摆手,百里沫会意,轻步退去。 “哎,父皇驾鹤仙去,直接将一个烂摊子甩给我。” 她神色上浮露出一抹无奈。 先帝无子,却为她挡下了一切流言蜚语,助她坐上帝位,可她屁股还没坐稳,便早早离世。 “罢了,父皇既然信任于我...” “朕自当不会辜负您一片期许!” 她眸光发散,前所未有的明亮,高挑的身姿上也弥漫开一股子威严。 ...... 将军府。 宁氏见吃了好阵子苦的乖儿子回来,自然是欣喜莫名,赶忙安排后厨准备了一大桌丰盛佳肴。 顾全望着眼前的菜色,脸上不免多了一分感慨。 但片刻后,这分感慨便荡然无存了。 事要做,饭要吃,衣要穿。 既然给了这种家境,没理由不享受嘛。 随即,他便大快朵颐起来。 宁氏撑着下巴,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顾肃自顾自地小酌,虽然没太多表情,但目光却也是频频扫向他。 这一点,顾全看破不说破,唇角掀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 第33章 夹在中间这个,却是一头雾水 饭食过后。 百里沫恰时到来。 “顾公子,有旨意,明日早朝时不可缺席。” 她目光较先前,显然变了意味,透出一丝好奇。 顾全弯腰行礼,“臣知了。” “百里大人吃过饭否,要不我让后厨加两个菜?” 百里沫淡淡摇头,“不了,宫里还有差事。” “顾侍郎,顾公子,下官先告辞了。” 顾肃赶忙回礼,“百里大人慢走。” 待百里沫走远,顾肃这才没好气地揪住了顾全的耳朵。 “诶诶诶,父亲大人,您这是作甚?” 顾全疼得直呲牙,脚都不禁踮起。 顾肃满脸不爽,“你刚刚看什么呢?” 顾全静默片刻,道:“没什么啊。” 顾肃眉眼一凝,一抹肃然流露,“方才你分明一直盯着百里大人的腿看,就没有停过!” 顾全撇撇嘴,“爹,无凭无证的,你可别冤枉我。” “再者,算是我一直盯着她的腿看,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肃被这话噎住,竟一时间不知作何回应。 “爹,你也不想让娘知道这事吧?” 顾全轻描淡写地拿开了红肿猪耳上的大手,言语尽显泰然自若。 顾肃胸膛鼓动,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要敢跟你娘说这事,老子我非得打断你第三条腿!” 顾全摆摆手,“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顾肃冷着脸,好一会才缓过来,“走吧,跟我去见你爷爷。” ...... 偌大府邸。 公山顺端于主座,面颊生霜。 林先生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那孽障回了京,意味着赤娄那边,已经安定下来。” “你当初给本将军的承诺,到哪里去了?” 公山顺冷冷冰冰地开口,打破了寂静。 林先生喉咙干涩,狠咽了下唾沫,“将军,这期间定当出现了某种变故。” “否则按照属下之计,那顾全即便可以稳定灾情,亦会步履维艰,处处受阻。” “如今这般,唯一的可能便是属下家族阳奉阴违,未按属下意思照办,负了将军之心。” 公山顺不为所动,“那照你的意思,此事失利,与你并无干系?” 拿自己家族出来当挡箭牌,不算此人计谋如何,心确实够自私毒辣。 这样的人,若是用着顺手,留在身边也就罢了。 但若不好用了,驱之赶之,方为上道。 林先生垂头思量片刻,邀功补救一般道:“自古以来,万事万物从无完美一说,更遑论历来大灾是何等困难,饶是一时平定,其后弹性会分外之大。” “明日早朝,陛下定会召见赤娄、并凉两县临时监察御史,于百官前探询赈灾之况。” “大人大可与那顾全对赌,三月之内粮价必定反弹。” “待事发,必可令那顾全功亏一篑,失圣心。” 公山顺眼睛微亮,却面不改色,“倘若又失败了呢?” 林先生一个磕头,“属下这颗人头,任由将军取去!” ...... 白府。 “孩儿见过父亲。” 白华茂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见到白发老父,当即毕恭毕敬施了一礼。 白嵩微微点头,颤巍巍上前扶起,眼中带着一分不加掩饰的慈爱。 他老来得子,对白华茂自是疼爱得紧。 加之白华茂很争气,区区而立之年,便夺得状元,入翰林院。 如今又赈灾有功,并凉城粮价稳定下来。 虽比不过顾全,但也令他很是满意了。 “好啊,不错。” 他帮白华茂理了理奔波而乱的衣襟,“你入都察院,倒是板上钉钉了。” 俗话说,有爹的地方好办事。 白嵩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位高权重,儿子争气,为其铺路自然是容易得不行。 白华茂没表现出太多情绪,反而自顾喟叹:“多了十余载阅历,多读了十多年书,可却败得彻底。” 白嵩一听,便知儿子有心结,老神在在地道了句:“不必在乎得失,过于在乎得失,往往得不偿失。” 白华茂抬眸,对上白嵩那浑浊却隐隐泛着亮芒的双眼。 “成大事者,若因得失而乱心乏志,何不做一介书生?” “我老了,很多事都管不动了,需要你来摁住那些人的心。” “那顾全,能不交恶便不交恶。” “至于亲疏,看你自己,随心而为便可。” 白华茂仿若醍醐灌顶,眸光沉沉,“孩儿明白了!” ...... 弯弯绕绕,又是来到那一方宛若与世隔绝的别院。 然,这次顾鸿不再是猫在屋子里读书,而是袒胸露腹,与三个木桩对练。 一招一式,都带着股无形的劲风,狠辣中不失稳妥。 木桩上,拳印掌印随处可见。 顾肃父子没有打扰,静静看着。 许久,顾鸿打出一身虚汗,胸腔浮动,脸上带着一种少有的快意。 接过陈伯递来的湿布,浑身抹一把,得一身清爽。 顾肃这才恭恭敬敬地走上前,“父亲。” 顾全同样如此,“爷爷。” 顾鸿随意‘嗯’了一声,将湿布甩给顾肃,一脸笑意地走到顾全跟前,“全儿,做得好。” 顾全立时便明,自己在赤娄县所做,早为顾鸿所知。 想来也是,无论是暗处的龙七,还是明处的田起,皆与顾鸿关系紧密。 因而,顾鸿知道这些倒属正常。 于外人前,他故作谦虚,不动声色。 但于自家人前,他不愿这么累。 他露齿而笑:“总不能给爷爷丢脸不是?” 顾鸿一怔,蓦然爽朗大笑:“好小子,有老夫年轻时的气性!” “就是这身子...” 他伸出手,捏了捏顾全的肩膀,“太瘦了,擦碰两下,岂不痛至心扉?” “面色也不怎么样,太白了。” 顾全嘴角一抽,您直接说我虚得了呗。 “陈波。” 陈伯立刻走了上来,“将军。” 顾鸿淡声道:“派人去抓些药,给全儿养养身子。” 陈伯应声退去。 他又看向顾全,温和道:“闲暇之时,少去万花楼、胭脂阁那些风尘之所,多来这,老夫助你练练身子。” “老夫的几个好友,偶尔会来这做客,也好让他们帮着指点。” “不然到了正经的时候,突然不得劲了,岂不无颜面良人,且无地可钻?” 一片好心,顾全难以拒绝,只得点头,“孙儿明白。” 顾肃被晾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话。 顾全顾全大局,顺势提了一嘴,“爷爷,爹,明日早朝,我该如何应对?” 顾肃脸色好看许多,“面对陛下,如实回答便是。” “至于公山顺、戴金水之流,呵,你这次做得无可挑剔,他们定是缄口难言,何需应对?” 顾鸿斜睨了他一眼,“这么确定?” “钻牛角尖,可是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 顾肃一时语塞,沉吟片刻,才道:“还请父亲明示。” 赤娄县之事,他是从顾全口中知晓,但顾全说得简短,省略了不少心思较劲,与顾鸿相比,自然有信息差。 于是,顾鸿噙着笑,不予正面回应,高深莫测地道:“明日,看全儿表演吧。” 顾全笑了,倒是第一次见识到老爷子这般姿态。 爷孙你知我知,夹在中间这个,却是一头雾水。 ...... 第34章 百官的鄙夷,又扣帽子! 伴着鸡鸣,黎明破晓。 待光线透过殿门,掩去一片黑暗。 百官矗立两侧,垂首低眸,缄默等待。 “诸爱卿来得早,朕总慢了半步。” 瑶溪自侧面而来,龙袍加身。 其后,百里沫眉眼低顺,紧跟着。 百官之中,个个皆为心思深沉的老狐狸,岂听不出陛下今日甚是心悦? “今日好时节,白华茂、顾全,朕派你们二人前去监察两县灾情,来吧,都说说,你们是如何平灾的,也好让一些俸禄时时拿,时时不办事的家伙见识见识。” 瑶溪难得阴阳怪气了一次,顿时惹得不少官员脸皮火辣辣的。 先被提及,饶是白华茂再是不愿做那垫脚石,却也不得不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并凉县灾情严重,臣到那以后,便...” 词词句句,娓娓道来,听得一众官员暗自点头。 换他们去做,不见得能比白华茂做得更好。 不愧是当朝状元! 瑶溪神色淡然,如嚼烛蜡般索然无味。 等白华茂徐徐讲完,她只是面色平静地点头认可,顺势转头看向白嵩,“白御史,儿子教的不错。” 白嵩微微弯腰,“蒙圣上之恩,沐大乾之光,若不成器,老臣羞愧已。” 瑶溪嘴角掀起一丝弧度,“行了,朕也没你说的这么伟大。” 白华茂退了回去,倏地转过头去。 旋即,她极目远望,落在了文官中后排、规规矩矩站立的顾全。 她慢慢开口:“白华茂说完了,到你了,顾全。” 顾全身量微动,端的是一副平静无波,缓缓走出,百官瞩目。 “陛下。” “你就从头开始说起吧,越详细越好。” 前些时日,田起所呈上的第二封‘禁军急报’,她特意留着没看,存下一分期待,与百官共闻。 顾全躬身,“是。” 公山顺紧紧盯着他,如拉满弦的弓,蓄势待发。 旋即,顾全滔滔不绝。 众官虽然早从第一份‘禁军急报’中,得知了顾全的各种举动,但当真正听到其详细过程,还是忍不住惊叹连连。 饶是白华茂信息接收得比较早,眼神却也是一变再变。 顾全对人心的了解,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表面上的一两层含义能被人一眼勘破,然其背后所掩藏的,却是每个人都有的弱点。 贪婪。 ... 三伏天,百官裹袍,早已蒸得额露汗珠。 各人的心,冰凉透骨。 他们难以想象,倘若顾全为商,会阴险毒辣到何种地步。 良久,众人所了解的,顾全悉数讲完,顿感口干舌燥。 瑶溪为了让他休息会,也是道:“以人之贪婪,吸引外来粮商,再封城锁码头,大开粮仓...” “顾全啊,朕倒真怀疑你皮囊之下,装着的究竟是不是个千年老狐狸了?” 她那对动人的眸子中,不加掩饰地透出了欣赏之意。 “陛下谬赞了,微臣不过尽己所能罢了。” 唾液分泌了会,顾全这才好些来,不急不缓地施了一礼。 也就是这时。 公山顺不合时宜地开了口:“陛下,臣有疑惑,可否向顾侍郎之子提出?” 瑶溪淡淡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又要搞事了,但也没阻止,微微颔首:“准。” “多谢陛下。” 他转身,正朝着顾全,“顾公子,老夫只有一个困惑,还请你为老夫解答。” 朝堂之上,不唤其名,反倒来了句‘公子’,任谁都能听出公山顺言语中的不屑。 瑶溪目光微动,心里生起了一分趣意。 这些大臣有时候着实聒噪烦人,可只要顾全在场,他们基本都是一脸红温说不出话,还要被泼盆冷水降温。 “公山将军但说无妨。” 顾全倒不在意,只是尊称起对方。 只此一点,高下便一目了然。 不少官员皆是鄙夷地看着公山顺。 都活到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地步了,竟然还想着和一未及弱冠的小孩对峙。 对峙也就罢了,哪次见你赢了? 若是对赌,岂不是次次都要没了裤衩? 真是丢他们这些大臣的脸! 公山顺感受到这些眼神,整个人如履薄冰,好一会才定下神,直勾勾地看着顾全。 “古今往来,素无完美之事物,极力压制,反弹亦会来得强势。” “我想请问顾公子,赤娄灾情平复后,多久会回到原先的状态。” 顾全一脸淡然,道:“不知公山将军所说的‘原先的状态’,是指何种状态?” 公山顺皱眉,只觉这小儿在装疯卖傻,直接道:“自然是灾情时的状态。” 顾全平静如初,道:“灾情严重,赤娄县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公山将军却问多久会回到这种状态,是不是不太恰当?” 嗡! 公山顺懵了。 只觉有一顶无形的大帽子,端端正正地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百官倒是习惯了,他们早就明白了,跟顾全打嘴仗,是讨不到丁点好的。 顾肃嘴角掀起,忽然觉得老爷子说得很对,看这逆子表演就完了! 瑶溪则是脸色一冷,“公山将军,当真意欲如此?” ...... 第35章 无非就是孤身一人,早就习惯了 熟悉的味道又来啦! 公山顺跪得那叫一个迅猛,不带丝毫犹豫。 “陛下,老臣都六十二了,还想保持晚节,怎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顾肃嗤笑,您还知道自己多少岁啊? 真是稀奇。 瑶溪面露厌烦,“念在你为我大乾立下不少功劳,饶你一次。” 公山顺感激涕零,“臣谢圣上隆恩!” 待公山顺爬起,又直面向自己时,顾全忍不住道了句:“公山将军平日里,定然喜欢吃鱼吧。” 瑶溪闻听此言,不由得莞尔一笑。 公山顺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还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顾全却懒得回应,只是自顾自地道:“既然方才公山将军提到了,那顾某便从这讲起。” “正如公山将军所言,极力压制,反弹亦会来得强势。” “顾某此等竭泽而渔之计,令赤娄粮商、外来粮商恨顾某入骨,顾某不在,他们便会躁动不止,假以时日,赤娄粮价将会再度回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百官听闻,皆微微点头。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便为常态。 然,却出现了一个不勾结、反坑害的监察御史,将那些商人坑得大多血本无归,他们顾忌其之身份、权力,自然不会选择顾全还在的时候实施报复,待其一离开,赤娄百姓便成了报复的对象。 公山顺冷哼一声,“你能知道这点,倒不算太过无可救药!” 顾全瞟了他一眼,这小老头屡次三番地挑衅于他,泥人尚有三分脾气,真当他是软柿子,想捏就能捏不成? “不知公山将军可敢与顾某打个赌?” 此言一出,郭松、顾肃等人,顿时就明白,坏小子要使坏了! 白嵩眉眼微抬,眼底闪过一抹怜悯。 诸多目光聚焦己身,视面子大过一切的公山顺,怎可能在这时候退缩? 他沉下气,问道:“什么赌?” “就赌赤娄粮价多久会回到原来涨势不止的情况。” 公山顺立时便双眸一亮,完全正中他的下怀啊! 可见顾全一脸平静的模样,他心里又泛起了嘀咕。 “怎么?” “公山将军怕了?” 公山顺岂受得了这般挑衅,头脑一热,应声答应:“好,这个赌,老夫参与!” “三个月...不,六个月,若赤娄粮价稳定超出六个月,老夫便赤裸全身,游逛京城!” 为了稳妥起见,他将原本预想的时长提高了一倍。 “嘶!” 倒吸凉气的话音,自百官口中吐露而出。 赤裸游京城,要真这样做了,岂不脸都丢大发了? 届时,公山顺这个车骑将军,就变成了溜鸟将军。 那副画面,百官不敢想。 公山顺话音冷冽,“若是不到六个月,你又该当如何?” 顾全淡然一笑:“顾某虽然还要点脸,但陛下面前,自是公平起见,若是顾某输了,惩罚便如将军这般,如何?” 白华茂脸色古怪,这不明摆着说公山顺碧莲都不要了? 公山顺一口松动的老牙都要崩碎了,“自然是再好不过。” “此次对赌,望请陛下与诸位做个见证。” 顾全朝着前方,拱手作揖。 瑶溪面色玩味,饶有兴致地道:“允了。” 公山顺辣眼睛裸奔,定能让这喜欢在朝堂上废话连篇的老家伙老实不少。 至于顾全... 裸奔应当赏心悦目,她就当看次热闹算了。 况且,观其成竹在胸,这热闹应当是看不上了。 她兀自惋叹起来。 “那么,臣便将赤娄事宜的后半截尽数禀告陛下。” 百官一听,顿时有些发懵,还有后续? 白嵩眼底精光迸射,抬眼打量起顾全。 饶是丰佐,亦面露讶异。 公山顺则心头警钟大响,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疯狂席卷而来。 瑶溪身子不由直了一些,一对明眸横溢出浓郁的好奇,“说。” “是。” 顾全微微颔首,旋即徐徐道:“其实,无论粮价多低,总会有百姓买不起,难逃饿死的命运。” “微臣毕竟不是圣人,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 “而下面方略,便是微臣针对这种情况所设。” “其名为,‘以工代赈’。” 几乎是在一瞬间,百官皆沉思起来,细细琢磨这四个字的深意。 瑶溪亦是如此,还未想个透彻,便听顾全又道:“先前,赤娄县令蔡安曾上了封奏疏,弹劾微臣,想来陛下与诸位都知道了。” 她回神,微点螓首,“确有此事。” 顾全笑了笑,“其内,应载有微臣不就正业,善游山玩水,入庙拜佛。” “其实,说是游山玩水,倒不如说是微臣为让一些人降低提防,以便实施前半截的各种计划。” “至于入庙拜佛,则是为了后半截的‘以工代赈’做准备。” 这时候,公山顺没跳出来,戴金水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一派胡言!” “陛下赐你监察御史之权,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你便如一座山压在所有人的头上,谁敢违背你的命令?” “游山玩水,降低提防?” “哼,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好听得紧!” “但这些话,不过是为了掩盖你游手好闲的纨绔本性罢了!” 兵部尚书王庆这时出了声:“戴御史此言不在理吧?” “纵然监察御史之权能令那些粮商有所忌惮,但一触及他们的利益,明面上或许不会,难保暗地里不会搞出些小动作来,阻扰平灾降粮价的事宜。” “顾全正值年少之时,却不轻狂,心思缜密如丝,这难道也有错吗?” 户部尚书郭松补了一刀,“所谓纨绔,指代不行正事、好挥霍家财的公子爷,用在顾全身上,是否不甚恰当?” “戴御史,难道在陛下面前,你也要逞口舌之快吗?” 两大尚书出言,顾肃倒有些好笑地闭上了嘴。 这两人都是他的至交,某种层面上堪比手足兄弟。 然,却不知,一道幽怨的眼神正正地落在他身上。 是顾全。 说认真的,他有点酸了。 瞧瞧老爹的好友,不是那个兵部尚书,就是这个户部尚书的。 再瞧瞧老爹,混到现在却还是个吏部左侍郎,连尚书都没混上。 哎。 将军府真的落寞了。 顾全暗自摇头,一切都得靠他了。 罢了,无非就是孤身一人,早就习惯了。 他背着手,清秀的脸庞上透出一分忧郁。 ...... 第36章 现在看来,尽是空想 “你们!” 戴金水一时语塞,脸色铁青。 公山顺颇为同情地看着他,对付一个都够头疼的了,同时面对两个,简直了。 “戴金水,退下!” 白嵩看不下去了,蓦然呵斥一声。 “白老,我...” 戴金水着急了。 白嵩又道:“什么白老,这里是朝堂,没有白老!” 戴金水颓下脑袋,“是。” 一段插曲过去,瑶溪脸色仍旧平淡。 “白嵩,左倾不在,都察院你主事,下面的人不老实,你也该好好管教一番了。” 闻听此言,无论是白嵩、戴金水,还是在场所属都察院的人,皆是心神一凝。 “微臣明白。” 白嵩颤巍巍地弯了腰。 瑶溪这才看向顾全,带着一丝兴趣道:“顾全,你仔细说说这‘以工代赈’。” 顾全颔首一笑:“是。” “所谓‘以工代赈’,其实并无深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以工作代替赈灾。” 位于大乾权力中心的百官,此时皆将两耳竖起,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全。 顾全不露怯,愈发淡然了,“大多百姓以耕种为生,然暴雨磅礴,堤坝被冲毁,洪水蹿腾而出,将可耕种的田地尽数冲刷。” “田地要想恢复如初,播种、发芽、直至结果,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 “也恰恰就是这段时间,是百姓无银可挣,只得坐吃山空的阶段。” “等银子花完了,县衙赈灾粮也用完了,唯有工作,才是他们能够生还下来的契机。” 瑶溪忽而问了句:“替谁工作,莫不是那些商人?” “大灾之年,薪粮必定会被压得很低,百姓凭借那点微薄收入,如何能糊口养家?” “陛下体察民情,当真如天之仁。” 顾全不轻不重地恭维一句,接着道:“陛下所言,微臣也有考虑在内。” “所以,这第一份工作,便是出自县衙。” “县衙公堂需翻修,堤坝破损需修复,这都需要大量人力来完成。” 丰佐眼神微动,第一次出了声:“以县衙自身为起点,将薪粮控制在一个不高不低的范围内。” “商人向来是趋利避害,大灾之年招工成本较平常低上很多。” “有县衙开头,他们只需再花多上些许薪粮,便能招到大批百姓为他们工作。” 顾全目光投射过去,恭敬有加地施了一礼,“丰相睿智过人,小子佩服。” 丰相捻着胡须,一张老脸上也多出一分笑意。 他平生受人参拜无数,早就无感了。 可顾全一礼,倒让他感到一阵舒心。 瑶溪盯着顾全,眼中的欣赏之色不加掩饰。 “另,刚到赤娄县之时,微臣入庙拜佛之举,其实也是殊途同归。” “近几年大灾不断,百姓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烧香拜佛?” “这也造就了庙宇香火钱稀少,庙宇破旧修复不得。” “微臣找了各个庙宇的主持商谈,先招收部分百姓修缮庙宇,接着再以微臣之名扩传佛号,吸引那些手有余钱的富商豪绅投递香火钱,有了香火钱便又可以继续招工,将庙宇的修缮结底。” 瑶溪喃喃道:“这样一来,庙宇恢复如初,百姓也有了薪粮收入。” “而且...” 她像是要将顾全看穿一般,“你也收获了名声。” 且不提顾全所做之事,是多么的造福百姓。 大乾崇尚佛道,顾全之名又从那些僧人嘴里吐出,光是这一点,顾全在人们心目中便已是神圣无比、不可侵犯的存在。 顾全却是神色不变,摇着头:“微臣在意的从不是名声,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名声于我如浮云。” 随之,便是深深一礼。 顾肃眼珠子都瞪歪了。 郭松、王庆则面露肃然。 看! 什么叫拍马屁? 这就叫拍马屁! 还是特高级的那种! 果不其然,瑶溪脸上笑意根本藏不住,越发觉得顾全顺眼。 可在一瞬间,她就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立时收敛。 “百姓的事解决了,灾情也稳固了。” “那赤娄官商,上下勾结一事,你又是怎么处理的?” “朕特赐你先斩后奏之权,你可有自证之词上报?” 她目光不自觉偏向了下方站立的百里沫,与其说是百里沫,不如说是百里沫手上捧着的第二份‘禁军急报’。 她有预感,一切答案,都在里面。 但若有的选,她宁愿从顾全嘴里听到,而不是从冷冰冰的文字上知晓。 百官凛然,宛若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顾全接下来所言,很可能会涉及他们之中大部分人。 顾全究竟敢不敢说,他们也拿不准。 毕竟他们看明白了,这小子总喜欢不按套路出牌。 顾肃虽不明实情,但也是大气不敢出。 ‘官商勾结’这四个字背后牵扯的影子,交汇在一起有多么庞大,谁也说不清,他现在只希望顾全谨言慎行。 “来吧,让我看看,你究竟会怎么做?” 白华茂双目如炬,带着一丝不服输,紧盯着顾全。 顾全抬起头,不偏不倚地与瑶溪交汇了眼神,掷地有声地道:“臣,并无自证之词上奏。” 顷刻间,瑶溪面色便冷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你一个也没处治?” 百官刚松了口气,一颗心却是再度提了上来。 任谁都听出,瑶溪言语中蕴含的怒意。 顾全不受影响,“赤娄县林、沈两大粮商,现已被抄家处理,其内家财尽充国库。” “白银及佐证现已运往京城,只待陛下过目即可。” “两大掌事人,定于秋后,问斩示众。” “至于其余受贿官员,候等陛下发落。” 既没有得罪任何人,也在可行范围内,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瑶溪眯了眯双眼,暗骂了句顾全滑头。 照她原本的想法,可是顾全将账本一事公之于众,自己再顺其自然地将他收入麾下,保住他,让他感恩又戴德,日后好全心全意地做自己身边的谋士。 但现在看来,她尽是空想。 ...... 第37章 悲催的两人,异类 “这样也好。” 不知为何,瑶溪心底憋着股气,需要发泄一通。 “公山将军,戴御史。” “臣在。” 戴金水惶恐不安地走出,将腰弯得极低,形似一张拉满的大弓。 反倒是公山顺,此刻宛若失了魂一般怔在原地,竟未曾听到瑶溪的话音。 “公山顺!” “陛下唤你,还不速速回应?!” 百里沫娇喝一声,公山顺如梦初醒,颇为茫然地走出,与戴金水并列一排。 “哼!” 瑶溪淡淡地俯视着二人,“现在,对顾全所行之事,你二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臣以小心之人揣度顾全之意,现并无他话,奏请陛下责罚。” 戴金水倏地跪下,头颅低垂,端的是一副认错姿态。 “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公山顺神色暗沉,并不多加言语,但也于众目睽睽之下,双膝触地。 “罚,朕当然要罚。” “一个车骑将军,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皆为我大乾肱股之臣,然心胸狭隘,屡次三番谏些毫无营养的乱政之言,只为拱倒令你们于百官前、于朕前失了颜面的顾全。” “朕若不严罚、不重罚尔等,岂不失了百官之心?” “传出去,岂不失了天下臣民之心?” “那朕这江山,还要吗?” 她话语透彻威严,如教导犯错孩童的教谕,甚是严厉。 “各人扣罚一年俸禄,廷杖一十!” 闻言,百官都不由得身体一抖,更别说直面圣上之怒,宛若浮萍般置身怒涛中的二人了。 俸禄也就罢了,对他们之中大部分人而言,扣上几年也是不痛不痒。 但这一十廷杖,可是痛苦难堪啊! 实心栗木制成,并包有厚厚铁皮,其击打力度可想而知。 公山顺身体硬朗,到现在还能上场杀敌,硬扛下来不是问题。 但戴金水一介书生,这十杖下去,不趴个一年半载的,压根下不来床。 “公山顺。” 瑶溪忽然想起什么,唤了一声。 公山顺老脸一颤,“臣在。” “你这十廷杖,就留到半年以后再实施吧。” 瑶溪平静无波,不冷不淡地道。 听闻此言,饶是顾全,都不免嘴角一抽。 六个月后,公山顺闻名京城大街小巷,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即便如此,肉体上也不能‘缺席’。 必须真正实现‘双重打击’! 帝王最是无情,这话果然没毛病。 权倾朝野的大臣也好,战功显赫的大将也罢,惹谁都行,就绝对不能惹这位喜怒无常、还贼好看的女帝。 不然啊... 总有一天,会吃不了兜着走。 你还找不到地说理去。 百官畏而垂首,生怕池鱼之殃。 公山顺心底有苦不敢说,只得认命般回道:“圣上仁慈,臣感激不尽。” 瑶溪不作回应,目光落到戴金水身上,“至于你...” “即刻实施!” 百里沫配合地高喊一声:“来人!” 几名侍卫跑来,驾走了惊恐交加的戴金水。 没过多久,朝堂一片死寂。 虽然没有惨叫声,但百官无人不知,戴金水此刻遭受的,是何等恐怖的痛苦。 瑶溪观下方噤若寒蝉,心情顿感舒畅。 以女子之身登基,她不知受到了多少非议。 戴金水、公山顺这样的刺头,不胜枚举。 如今,总算是将心中的郁气舒解部分。 这都还要得益于... 她带着笑意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顾全身上,口中念的却是,“白华茂,顾全,你二人平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白华茂当即就跪了,“陛下信任微臣,派微臣前去平灾降米价。” “即便有功,那也是陛下之功,微臣不敢冒领。” 戴金水被拖走时,那绝望至极的眼神,到现在还存于脑海挥之不散。 完全摸不透瑶溪心思的情况下,他宁愿舍了这份功绩。 与其相较的,是如松一般矗立的顾全,眼里流转着些许光芒。 瑶溪淡然一笑:“先前朕在百官面前可是做下承诺,要重赏你二人。” “你此言,是要让陛下做那失信之人?” 恰逢其时,多敲打底下人,不失为帝王之道。 白华茂后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微臣不敢。” “行了,起来吧。” “朕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用不着怕成这样。” 瑶溪挥挥手,白华茂颤颤起身。 “你的性子倒挺适合做那刚正不阿的监察御史。” “你还年轻,正七品,不算委屈你。” 此言一出,白嵩都不由向自己儿子使起了眼色。 白华茂惊喜莫名,又跪了,“臣谢圣上隆恩,肝胆涂地,万死不辞!” 三十余岁,既是翰林院修撰,又是监察御史,前途无量,一片光明。 百官心思皆活络起来。 官场无是非,只有利害二字。 照这个趋势下去,白华茂日后定能继承他老爹的位置,甚至更上一层楼,坐到都察院‘一把手’的交椅。 若能与之交好,诸多事情将会迎刃而解。 ... 那么,接下来就到顾全了。 诸多停留在白华茂身上的目光,纷纷转移至那道年轻得过分,智谋却过于常人的身影。 这人,在他们眼里,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异类’。 以‘纨绔’二字掩藏十余年,厚积薄发,毒计层出不穷,顷刻成了朝堂、京城真正的‘风流人物’。 前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高常,因他而官降三品,泯于众人。 公山顺、戴金水,两位大乾‘肱骨之臣’,与他作对,处处吃瘪,落得个罚俸禄、吃廷杖的下场。 饶是知晓陛下即将重用他,日后兴许会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可依旧没多少人有和他交好的心思。 不因别的,就是怕被这浑身淬毒的家伙感染。 或者说,是怕这家伙遭他人唾弃时,自己被一同带上,无故躺枪。 “顾全,朕想听听,你想要什么赏赐?” 瑶溪嘴角带笑,颇为温和地道。 顾全功不可没,对其赏赐定要比白华茂好,才不失为‘明君’。 因此顾全所提,只要别太离谱,她都会尽量满足。 ...... 第38章 户部郎中,一反常态 顾全回神,面上闪过一分犹豫,“陛下,当真什么都可以吗?” 顾肃一听,下意识将手摸向腰间的束带。 可惜,不是铁做的。 这抽在身上,不如他的‘好伙计’好使。 瑶溪眉头一挑,她貌似没说过‘什么都可以’之类的话吧? 好一个顾全,又在钻空子! 然,百官在下,也得展现出女帝应有的大气度量。 她面色不变,“朕尽量满足。” 百里沫一双明眸,死死地盯着顾全。 上次瑶溪跟她说的,她到现在还记得。 顾全若敢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她直接喊人将其拿下,不给一点反应时间! 百官侧目,上次黄金、美人两词,仍历历在目。 他们也挺好奇,这次顾全又会要些什么。 “陛下,臣想入六部。” 顾全一脸恳切地注视着她。 六部? 郭松、王庆诧异对视。 瑶溪亦是讶异,继而道:“你想入六部中的哪一个?” 闻言,顾全先是看了眼顾肃。 顾肃一怔,这小子莫不是想借着老子在吏部的威势,好躺平吧? 然,顾全似是惋叹地摇摇头。 顾肃:“???” 六部之中,吏部是当之无愧的NO.1。 可顾全心存顾忌,便将其排斥掉了。 顾忌为何,大抵就是‘父慈子孝’那一套。 他的目光又扫到王庆身上。 俗话说,有背景、好办事。 王庆与他老爹乃莫逆之交,若入了兵部,定也是顺风顺水。 可,兵部事多钱少,不太适合他这个性子。 这么一对比下来... 郭松眉头一皱,感觉顾全如狼似虎的眼神,有点冒犯到他。 “臣想入户部。” 他转头看向瑶溪,认真无比地道。 正所谓,户部的油肥又腻,户部的水多又溢。 加之,郭松温文尔雅,还是他未来老丈人,是再好不过的户部靠山了。 “要让他进户部的话,是不是太...” 瑶溪犹豫片刻,还是道:“允了。” “三日前,户部郎中屈容呈递奏本,告老还乡去了,你就接替他的位置吧。” 百官哗然。 户部郎中,这可是实打实的正五品! 放在这,兴许算不上什么。 但要到了其他地方,那都是要被尊称为‘大人’的啊! 不得不说,白华茂羡慕了。 两个官职加在一起,是他十几年的努力。 一朝不到,就被压了个彻底。 白嵩瞥着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还是太浮躁了。” ... “臣,谢圣上隆恩。” 顾全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与他预料的相差无几,算得上是收获颇丰。 人心不足蛇吞象,过于贪婪只会适得其反。 瑶溪皱了皱鼻,感觉他的反应太过平淡了,跟白华茂的完全没得比。 她心中呢喃了一会,便也释然了。 来日方长嘛。 伴随着一记‘退朝’,这次早朝,也就此落幕。 离开朝堂时。 顾全忽然感到些许不适。 他脚步一顿,猛地回头,那不适感顷刻消失。 “怎么了?” 顾肃疑惑问道。 顾全眉头收紧,摇了摇头:“没事。” 郭松、王庆一脸奇怪,但也没多问。 “对了,过些时日,便是七夕。” “你没事的话,就跟沐容逛逛街吧。” 郭松像是突然想起,温声道。 还没等顾全应答,顾肃就抢着道:“他能有什么事?” “当这户部郎中,八成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郭松含笑点头:“那就好。” 两人自顾洽谈,全然不顾,顾全那吃了黄连一般的脸色。 王庆见此,笑出了声:“顾小子看来是想着到处耍呢。” 顾全立时便感知到两股温度极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眼角抽搐,“王叔,您可别含血喷人,我从来没有那个想法。” 这时,顾肃忽地幽幽道:“是吗?” “我怎么听龙七说,你在城门口还有感而发了呢?” “父亲你尽听旁人瞎说。” 顾全失色,眼神都变得飘忽起来。 好家伙,真是应验了那句:‘防火防盗防不住身边人!’ “哼,我不想管你太多,但你敢让沐容伤心...” “伺候你的,就不止是我一人了。” 顾肃意有所指,郭松同样冷着脸。 王庆爽朗一笑:“那带老夫一个可好?” 顾全无奈了,这热闹您也要凑啊? 待几人走远。 高常方才收回目光,眼神阴毒无比。 他搀着脸色惨白的戴金水,渐渐远去。 ...... 真凰殿。 早朝过后,瑶溪总喜冷水清面,能消去不少疲惫,以十二分精神处理当日事宜。 她端坐书案前,将沾有蜜蜡的三根鸡毛扯掉,第二份‘禁军急报’的内容展现在眼前。 百里沫垂首杵在一旁,眼神却是好奇又小心瞥来。 瑶溪仔细看过以后,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颇为满意地道:“如出一辙,没有丝毫隐瞒。” “拿自己的银子,救朕的百姓,下次得找个机会,把银子赏回去。” “沫儿,你眼睛都快飘到朕这来了,是不是很想看?” 她心情不错,语气都显得轻松。 百里沫轻声道:“属下不敢僭越,但陛下要想让属下看,那属下看便是。” 瑶溪微微勾唇,“那这样的话,拿去烧了吧。” 她说出这话时,正细细打量着百里沫的表情。 果然,让她捕捉到了百里沫一丝异样。 “也不知道那顾全究竟有什么魅力,还能把你的魂勾了去。” 她略带调侃的话语,让向来一张‘扑克脸’的百里沫,竟有些急切。 “陛下,属下绝无他想,只是...” “行了,不用解释,拿去看吧。” 瑶溪摆摆手,将信封递了过去。 百里沫抿了抿唇,双手接了过来,一字一句,看得格外仔细。 “陛下,田起对顾全评价这么高,会不会是因为他曾跟随过顾老将军的缘故?” 一番深思熟虑,她还是说了出来。 尽管对顾全有所改观,可她还是向着瑶溪这边的。 禁军是瑶溪的一柄利剑,但若剑柄方向调转,那便不再是武器。 瑶溪淡然一笑:“他若对顾鸿不忠,那对朕也忠不到哪去。” “将军府情况不妙,恰好顾全锋芒初露,他有助其一臂之力的想法,属实人之常情。” “况且他说的都算实话,只是稍微夸大了点罢了。” 百里沫有些愕然。 自瑶溪登基以后,整个人都变得多疑。 类似这种大夸某人、力求瑶溪重用的奏本,瑶溪见到时都是神色冰冷,不但不重用,还要下旨降官职。 说得太过的,更是追溯来源,令锦衣卫彻查。 可现在... 竟一反常态? ...... 第39章 爹,孩儿错了! 顾全五品户部郎中加身的消息,如风暴般迅猛,顷刻卷席了整座京城。 上至京城富族豪绅,下至京城黎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时间,整座京城为之震动。 不及弱冠,便为五品! 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 照这趋势下去,日后岂不入阁拜相,位极人臣?!! 刚一踏入门槛。 “我等恭贺二公子高升,作龙乘风指日可待!” 部曲、仆人、侍女,如迎宾般站成了两排,就差了条红地毯。 “哼,你小子好运,你爹我都没有这种待遇。” 顾肃好似不满地道。 然,任谁都能听出,其言语中蕴含的欣慰。 顾全摸摸鼻子,饶是脸皮厚比城墙,此刻难免也有些拘谨、拘束感。 “小弟!” 一记充满安全感的话音倏然袭来。 顾全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宛若失去了核心,身子被一把包揽过去。 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扑面,顾全都翻起了眼白。 “小弟,我就知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定然不会堕落成性,如今鱼跃龙门,名声响彻京城,大哥真替你高兴!” 顾擎天双臂粗壮,高出顾全一个头,明明才大顾全五岁,面上却留着不少胡茬,好似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 “要...要死了...” 顾全微弱的声音,如溪水般流入顾擎天两片扇耳。 “哦哦,不好意思啊,大哥刚刚太激动了,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没弄疼你吧?” 顾擎天赶忙松开他,脸上挂起憨直的笑容。 “咳咳...” “公子你没事吧?” 秋儿贴心地拍着他的后背。 顾全摆摆手,“没事。” “就是喉咙有点干而已。” 亲大哥的拥抱,真是热情又难却。 当然,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责怪顾擎天。 “擎天,北边鞑靼屡屡犯边,这个特殊时期,你怎么有时间回来?” 顾肃暗笑着瞟了顾全一眼,随后越过他,走到顾擎天跟前,端起脸色,询问道。 顾全抬眼一看,这对父子的体态特征,真像啊! 搞得他都以为,自己是捡来的了... 嗯? 捡来的? 顾全心神一震,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串联了起来。 记忆中,若论调皮捣蛋,顾擎天不在他之下。 但为毛顾肃从小就喜欢鞭策他,反而对顾擎天宽容无比呢? 嘶! 这样想来,他好像有点理解顾肃了。 顾擎天脸上浮露出一抹笑容:“爹,这次我自然是带着捷报回来的。” “三边总制指挥下,我大乾三战三胜,将鞑靼再度驱逐出境!” “好好好!!!” 顾肃眸色一亮,一天接连两桩好事,他已是喜悦莫名,心绪起伏间,都不知该作何言语。 重重地拍了拍顾擎天的肩膀,他眼中笑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这三战,辛苦你了。” “老爷子要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顾全明显觉察到,顾擎天脸上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只见他微微点头:“爷爷一生戎马,鞑靼被击退,于他而言,的确是好事。” 宁氏这时走上前来,“老爷,让后厨备上一桌好酒好菜吧,我的两个宝贝儿子今日运势甚佳,得好好庆祝一下。” 顾肃仿若孩童见了糖葫芦般,眼睛大亮,“夫人,今天能喝酒?” 宁氏白了他一眼,“好日头,可以喝。” “哈哈哈...好!” “今晚老子与两个小子不醉不眠!” 顾肃开怀大笑。 宁氏斜睨了他一眼,轻咳了两声,“注意点形象。” “好的,夫人。” 顾肃偃旗息鼓,瞬间冷静下来,抬头挺胸,好不自傲。 将军府一众人,互相对视间,皆不由露出了笑容。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顾肃这种姿态。 ...... 是夜。 将军府灯火通明。 蒙顾家双子,各人皆得了笔薪粮。 素来不喜热闹的顾鸿,也出了那处小院,同坐一张桌。 “老爹啊,你都多少年没和儿子我坐一起吃饭了...” 顾肃今天高兴得紧,菜还没上多少,就两大壶下肚了。 现在双颊酡红,不时打起饱嗝,明显有些醉了。 顾鸿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倒也有闲心回他:“多久?” 顾肃脸上立时浮现出一抹怨怼,“足足两年半!” “哦,还挺短的。” 顾鸿自顾自地喝着儿媳斟的酒,目光偏移至庭院的两道身影。 啪! 顾肃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一拍桌。 桌上酒杯摇晃,宁氏都跟着被吓了一跳。 庭院二人,亦被惊动。 顾鸿白胡子颤了下,眼神如刀般划向他,“怎么,喝了点酒,就敢和老夫叫板了?” 他语气愈发淡漠,“虽说老夫年迈,但拳脚功夫还未生锈。” “要不要趁着酒劲,跟老夫比划比划?” 顾肃抽了抽鼻,竟是撸起了袖子,大有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宁氏小心扯着他的衣角,暗示他清醒点。 然,他却置若罔闻,像是分毫未察。 顾擎天刚要走进去,阻止他的犯浑行径,被顾全一把拉住。 “大哥,无须担心,父亲撑死挨顿皮肉之痛。” 顾全语气平静,嘴角甚至挑起了一丝弧度。 顾擎天:“???” 大乾以孝治天下,父亲冲撞了爷爷,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小弟竟然还在笑? 应该不会吧... 小弟虽然调皮了点,但从小心底善良,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幸灾乐祸的。 嗯对,一定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便将两只蒲扇一般大的手掌攥紧成拳,使劲揉了揉眼睛。 揉完以后,再一看,顾全面无表情。 顾擎天这才放下心,暗松口气:“果然,小弟还是小弟。” 也就在这时。 “噗通!” 顾擎天倏地回头。 怎么,是摔杯开干了吗? 可下一刻,他脸上便多了几分懵逼之意。 “爹,孩儿错了!” “孩儿只是想多跟您一起吃几顿饭,丝毫没有冲撞您的意思啊!”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顾肃竟直接跪在了顾鸿脚边,像是嗷嗷待哺、要吃奶的幼儿一般,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 第40章 老爹的脸皮,还得练厚点 这场称不上闹剧的‘闹剧’,以顾鸿的摸头收场。 顾肃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任由醉意冲袭脑海,无意识地挂上了一抹笑容。 宁氏搀着他,回了房间。 几名侍女收拾着残局。 顾鸿则背着手,与两个孙儿闲庭信步于院中。 “礼记有言:张而不驰,文武弗能也;驰而不张,文武弗为也。”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全儿,以汝之心,当能读懂此言。” “因而,劝诫之类的话,老夫便不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顾全眸子微动,明了老爷子这是怕自己官升太快,变得桀骜难驯、目空一切。 “爷爷,孙儿明白。”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顾鸿回眸,胡子动了动,带着一丝笑意道:“适当的时候,你也不必太过压制自己。” “年轻人嘛,没有锐气,怎么称得上年轻人?” 顾全颔首一笑。 旋即,顾鸿又看向一直沉默的顾擎天,“天儿,北御鞑靼一事,曾前书信告知于我了。” “他言你杀敌勇猛,有大将风范,欲上疏替你请功,升你为千户。” 曾前乃三边总制之一的武臣,统领数万名将士,乃顾鸿至交。 千户则处正五品,官职与顾全的户部郎中相当,但含金量嘛... 大乾重文抑武,自然不能相对而论。 良久未说话的顾擎天,忽然开了口:“这功劳是死去弟兄给我挣来的,我...拿不起,也不敢拿。” 言罢,他便垂下了头,眼神都暗淡许多。 顾鸿叹了口气:“生死有命,纠缠太久,对你不利。” 顾擎天正在走他的老路。 战场上,生命就如玫瑰般,一时极艳,一时衰亡,根本无法避免。 顾擎天垂首不语。 气氛一时陷入寂静,唯有蛙语蝉鸣。 “依我看,这份功劳,大哥你更应该接下才是。” 顾全忽地一语,打破了平静。 顾鸿、顾擎天齐齐望向他。 “杀你弟兄者,鞑靼是也。” “大哥,你想不想报仇?” 顾全定定地直视着他。 “鞑靼犯我边境,杀我同胞,我无时无刻不想报仇雪恨!” 顾擎天眸子的暗淡顷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怒火,双手都不由地攥紧,骨骼交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顾全一拍手,“那不就解了吗?” “无论是为了个人仇怨,还是为了家国大义,这千户你无论如何都得拿下。” “处其位,谋其事。” “千户的位置,能让你在战场上的话语权重上一分,将士们砍向敌人的刀也会随之变重。” 顾鸿失神,随即双眼流露出欣慰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抚起了胡子。 他心中自语:“老夫安慰人的本领,被孙儿远远甩在了后头。” “处其位,谋其事...” 顾擎天亦是怔愣后,整个人仿佛受了圣光滋润一般,脸上呈现出战场杀敌时的刚毅,甚至还要强上几分。 “小弟,大哥明白了!” “这千户,大哥定会拿下!” 从不向往功名利禄的顾擎天,自此反其道而行。 ...... 破晓。 顾全伸了个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 “今天起,也要当个打工人咯。” “苦啊苦,打工人苦啊。” 他十分丧气地道。 做了这郎中,哪有不上早朝的道理? 但对于懒散惯了的顾全而言,那可真是痛苦得紧。 “秋儿,洗脸。” 他眯着眼扭脖子,很自然地喊了句。 “公...公子...” 宛如蚊呐的低语传入耳廓,顾全下意识眉头一皱。 咋的,这么近? 他低头一看,小妮子如鹌鹑般漏出个小脑袋,呆毛晃啊晃,半张小脸绯红清晰。 “你在我床上作甚?” “莫非你馋我的身体,昨晚终于让你找到机会了是吧?” 顾全往后挪了挪身子,警惕地看着她。 “我...我没...” 秋儿急得有嘴难辩,娇小的身子立刻滑溜下床。 “行了,你不用说了。” 顾全抬手阻止,随即深深一叹:“公子也知道,你馋公子身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你也没必要这样做啊。” “我...我...” 秋儿小脸涨红,被说得语言都组织不好了。 “好啦,这事翻篇了,快打盆水来,给公子我洗洗脸。” “要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俸禄岂不是嘎嘎扣?” 闻言,秋儿没办法,只得充满怨意地剜了他一眼,随后就去拿盆打水了。 顾全神情自若地看着她的背影,“先发制人,世间无我这般人。” 昨晚被顾鸿和顾擎天喝了个通宵,但他还保留着一丝清醒,自然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无非就是被秋儿托着回房,自己仗着酒劲耍流氓,想让小妮子暖床。 小妮子是从的,但他不敢,便是有贼心、没贼胆。 后面,就自然而然睡着了。 小妮子八成是被自己压得动弹不了,所以大清早的才会出现在床上。 当然了,这些他都不会说出来。 人要脸树要皮,这事要说出去,那可丢大脸了。 就当做是,他与秋儿之间的小秘密吧。 简单洗漱过后。 “哟,父亲大人,您起得也挺早。” 顾全见到一身红袍官服的顾肃,带着笑打起了招呼。 然,顾肃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脚步加快,逃似地上了专属马车,也没想着带上他,就让马夫策马。 独留顾全一人,站在原地,吃马车尾气,空中凌乱。 他嘴角抽抽,感慨地来了句:“老爹的脸皮,还得练厚点啊。” 没办法,他只得让陈伯抓紧安排一辆马车,以免迟到扣工资。 ...... 朝堂上。 瑶溪神色自若地上了龙椅,准备听乏味且枯燥的禀报事宜。 可没办法,为帝者,倘若连这都做不到,如何能护万里江山,佑天下百姓? 因此,世人连心存幻想都不敢的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坐。 “嗯?” 她自顾想着,一对明眸扫视下去,没发现顾全,陡然皱起了眉头。 下方的顾肃,后悔不已。 这要真因面子之事,让顾全给陛下留下了坏印象,他九成九得被顾鸿家法伺候。 而就在这时。 “报!!!” 百官回首,瑶溪凝眸。 ...... 第41章 臣有三计,陛下可自行挑选 “报!!!” “廉州知府马尚八百里急报,廉州无雨数月,致大旱,田野蝗虫虫卵滋生,现已有蝗虫破土、啃食青苗之状,恳请陛下出手灭蝗!” 一名将士裹挟飞灰,扑扑而来,倏然跪地,禀报事宜。 群臣大惊,“今年,又要爆发蝗灾了吗?!” “莫不是不知不觉间,我大乾惹恼了上天,上天降下这次灾难,以示对我大乾的惩戒?” 上天惩戒,这话引得不少官员侧目,稍作思量,竟是认可地轻轻点头。 古来,为帝者,皆为男子身。 女子称帝,便是得位不正。 蝗虫过,赤地千里。 这种上天示警,倒也无可厚非。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心底念叨。 毕竟人,只有一个脑袋。 瑶溪喜怒不形于色,两只落在龙椅上的手掌却是不由攥紧,细微青筋自手背上凸显。 大乾建国三年,史载:“飞蝗蔽日,自东方来,人马不能行,禾稼草木俱尽。” 建国七年,史载:“蝗灾临,农民变饥民,饥民变灾民,灾民变流民,流民变暴民,易子而食,家家皆穷也。” ... 大乾史上,与蝗灾有关的记载层出不穷。 每一张黄纸上的墨汁,都是一条条人命研磨出来的。 她继位不到一年,怎就在这个节点出了这档子事? 自此,天下非议恐要更多了... 丰佐神情凝重,走出行礼,“陛下,廉州蝗灾还未彻底形成,尚有转圜余地。” “唯今之计,当立刻想出个万全之策,将蝗灾扼杀于摇篮之中!” 瑶溪微微点头,“丰相,你可有法子?” 丰佐眉头微蹙,沉思片刻,才道:“老夫有一计,名为‘沟坎烧埋法’。” “先在地头,路旁挖沟,并在沟旁点上火堆,然后众人一字排开,手拿树枝,敲动锣鼓,挥动呐喊,把蝗虫赶进地头的深沟之中,蝗虫见火光定如‘飞蛾扑火’般飞入火堆之中,被活生生烧死,落于地沟之中,遂掘土掩埋。” 百官听闻,眸光顿亮,纷纷献上奉承之言。 “丰相年迈刀不锈,这等过于常人的思想,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丰相不愧为‘百官之长’,令我等钦佩不已!” ... 然,瑶溪却也是眸光微亮后,归于平淡。 “此法虽好,但却也并非一劳永逸之法。” “地里所藏蝗虫之卵,才是根本。” 丰相认可地点头,“微臣之法只能暂缓一时,治标不治本,还要耗费大量人力...” 他话音沉了些许,“大日火辣,颗粒无收,只怕蝗灾未除,不少百姓便要先行倒下了。” 一君一臣之言,令那些争先恐后奉承之辈哑口无声,尴尬地垂首观足。 朝堂上,遂入沉寂,无人声发。 事关廉州数兆百姓的安危,除了丰佐以外,谁敢轻易开口? 瑶溪头疼皱眉,观下方这种情形,更是有气出无力发。 这种不亚于天灾的灾难,若真能靠百官献策解决,又岂会建国初至今日仍屡番受其迫害? 百里沫眼底闪着光,正想说些什么时。 “臣顾全,拜见陛下。” 百官愕然回首。 你丫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现在才到? 郭松、王庆看向顾肃,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儿子要无了。” 顾肃脸色生硬,目光躲闪。 此刻,感受到那含着怒意的高贵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顾全表面神色自若,实则内心已是慌的不得了。 他奶奶的,当官第一天,不会真要溅血四方了吧? “呵,顾郎中兴致不错嘛,百官都到了,就你还慢悠悠地散着步。” 蝗灾当前,瑶溪苦思不得果,恰好来了顾全这么个‘刺头’,不在他上面找找痛快怎么行? 顾全心如死灰,干脆摆烂,“臣有罪,恳请陛下责罚。” 这点小事,瑶溪总不至于杀他吧? “哼,罢官赐廷杖,你可接受?” 瑶溪眼神中藏着分狡黠,忽地冷声道。 顾全呆滞抬头。 户部郎中他还没捂热乎呢,这就要被罢了? 罢了就算了,还赏他...呸,还要廷杖伺候?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 又言道:“帝心不可测。” 这两项BUFF叠加起来,顾全直接懵了。 昨天那个笑得那么好看的女帝跑哪去了? 百官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为其言。 顾全还未答应,便又听瑶溪自顾自地道:“不过,朕念在你平定赤娄灾情有功,廷杖可免。” “但若不想被罢,廉州蝗灾一事,朕要你想出个法子来,算是将功补过。” 公山顺回眸瞥了他一眼,脸上多了分幸灾乐祸。 顾全啊顾全,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蝗灾乃天之惩戒,怎是一介凡夫俗子能够解决的? 因此,他料定顾全对此束手无策。 反观顾全,再听了瑶溪一番言辞后,愣是怔在了原地,一种前世老板PUA自己时的感觉疯狂袭来。 这种情况下,身为臣子的他,别无选择。 “启奏陛下,蝗灾一事,微臣尚不知晓现状,可否细说?” 顾全弯腰,恭声道。 要是蝗灾成形,还是遮天蔽日的那种,那除了用大炮轰天,迫使天降甘霖,基本没啥法子。 关键是,大乾还没有大炮这个概念。 瑶溪指着那名赶来禀报的将士,“你说给顾郎中听听。” “是。” ... 片刻功夫。 顾全神色愈发淡然了。 瑶溪见此,不免感到讶异,眼中浮现出一抹期待,道:“顾郎中,观你的模样,貌似成竹在胸?” 百官亦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们倒想看看,顾全有什么法子,能将自古来,令无数朝代都蒙受其害的蝗灾解决掉。 安永言不屑地轻蔑一笑:“区区一个黄口小儿,自以为平了灾、立了功,就能解决朝中重臣都难以解决的问题?” “真是可笑。” 他声音很低,仅被公山顺及身边的人听见。 公山顺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饶是肯定顾全定无办法,却也不敢过分大声。 自己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来踩上顾全一脚就行。 以不动,应万变。 公山顺幽幽地瞥着他,但也没说什么。 “臣有三计,陛下可自行挑选。” 此言宛若一颗鱼雷,落入一汪湖水之中,轰然炸出无尽水花。 ...... 第42章 舌尖上的大乾,由顾全主演! “臣有三计,陛下可自行挑选。” 这重磅炸弹一出,百官顿时大惊。 饶是丰佐素来心绪平静,此刻亦忍不住微瞪两眼。 顾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脸上布满了惊愕之色。 这逆子有办法已经很惊人了,还特么是三个? 瑶溪眸内喜色泛起,抑制住心间躁动,道:“哦?” “既如此,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顾全颔首,继而身量微移,看向一旁的将士,“兄台。” “我需要再确认一遍,方才你之所言,是否属实?” “蝗虫只是少量出现,还未大规模出动。” 那名将士猛地回神,施了一礼,“顾大人,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如今,孕育而出的蝗虫尚在可控范围内,百姓都能应对。” “但若放任不管,不久后便会形成铺天盖地的蝗灾,所过良田,无一幸免!” 顾全点头,“多谢。” 随后,他又转过身,直对着瑶溪,满腔自信地道:“陛下,既是这种情况,蝗灾便不再可怕。” 瑶溪胸脯起伏,“顾郎中,别再吊朕和百官的胃口了,快说。” 此时,她的言语中,已经显露出一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急切。 “陛下莫急,且听微臣徐徐道来。” 顾全淡笑着,愈发平和了,“臣的第一计,便是...” “吃!” “吃?” 百官疑惑了。 这蝗灾,怎能与吃挂钩? ... 等等,莫非?! 百里沫颦蹙柳眉,竟是有些控制不住问了句:“顾大人的意思,是要将这些蝗虫当成食物不成?” 顾全双眼微亮,将视线探了过去,“百里大人莫非与在下是同道中人,也尝过这蝗虫之美妙?” “嘶!” 霎时间,无数道倒吸口凉气的声音,回荡于朝堂之内。 公山顺眼神都变了,此子计谋毒辣也就罢了,本身竟也是这等狠人?! 早知如此,他再怎么厌恶顾鸿,也不会多番与顾全较劲。 但现在和顾全,和将军府已经结下了梁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扛了。 白华茂深深咽了下口水,不由扫了眼白发老父。 白嵩:“...” 他抚着须,“老夫活了这么久,却也并未尝过这等...美味。” 郭松、王庆二人,震惊之余,探寻似地看向了顾肃。 我不道啊! 顾肃微微张嘴,“蝗虫那玩意,还能吃?” 他不禁自我怀疑起来,是不是这些年对顾全太过严厉,适得其反,造就了顾全叛逆的性子。 那家家不见上桌的蝗虫...顾全也叛逆地尝了尝。 百里沫回想起蝗虫的样貌,脸色‘唰’的一下,豁然惨白,突然有些犯恶心。 瑶溪见她如此,不免松了口气。 如果沫儿真吃过那长相奇丑无比的蝗虫,那朕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这样想来,瑶溪看向顾全的眼神中,也多了分忌惮。 顾全并未觉察他们的异样,反而背着手,侃侃而谈起来:“蝗虫成灾前,正常蝗虫成虫颜色呈现绿色,这个时期的蝗虫味比牛羊,炸上一炸、撒上些佐料,更是人间美味。” “没有油,烤上一烤,蒸上一蒸,那也很美味。” “但蝗虫成灾后,蝗虫成虫呈现黄色,体内会分泌毒素,煮熟也解不了,少吃腹泻,多吃会死。” “因此,或可利用这段蝗灾成形空窗期,鼓动廉州百姓一同将绿色蝗虫吃个干净。” “刚破卵而出,便将之入锅。” “这样就能避免蝗灾的产生,还能填饱百姓的肚皮,岂不乐哉?” 他说了一堆,停下来环顾四周,见百官无一人不是惊恐地看着自己,才猛地惊醒。 他是超时代思维,但这些人可不是啊! 瑶溪沉吟良久,才道:“顾郎中,吃蝗虫这个法子...恐怕行不通。” 顾全思量了一会,换了种思维,“是微臣唐突了。” “但若换个方式,以粮米换蝗虫,大旱时期,良田形同废田,粮食短缺下,百姓定然会大肆捕捉蝗虫。” 瑶溪蹙眉,“以粮米换蝗虫?” “谁出粮米?” “官府?” 顾全嘴角一挑,“微臣愿意做这先锋,出粮米,救百姓。” “百姓捉到的蝗虫,都可以卖给微臣。” “甚至在吃蝗虫这件事,微臣也愿意打头阵。” 不是,哥们! 听到这话,顾肃怔住了。 但犹豫片刻,他还是站了出来,“依顾全所言,将军府愿出粮米,救百姓。” 顾全转头看着他,心底有股暖意滋生。 罢了,父子之间,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原谅他了。 顾全释怀地想着。 瑶溪动容,带着一丝钦佩,道:“我大乾清官,莫若顾家父子。” “作为臣子,你们尚能如此,朕又怎会做不到?” 瑶溪看向一旁呆滞的百里沫,“从朕的私库里抽出些银子,以供将军府购置粮米。” 百里沫回神,恭敬一礼,“是。” “那么,顾郎中的第二个法子,又是什么呢?” 顾全勾唇一笑:“微臣针对蝗灾的第二计,便为‘天敌相克,从根刨除’。” 文武百官又懵了。 他们之中,不乏饱读诗书,纵览古籍之人。 然,今日所闻,却是闻所未闻。 白嵩眼底迸溅精芒,抚着长须,“天敌相克,从根刨除...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从政数十载,三观却是被顾全刷了又刷。 不单他一人,丰佐一众位高权重的大臣也不例外。 瑶溪问道:“细说。” 这些字,每一个字都认识。 但不知怎地,串在一起,便格外陌生。 顾全笑得越发轻松了,“所谓‘天敌相克,从根刨除’,其实也与一个字息息相关。” 白华茂早就按捺不住了,倏地提问:“什么字?” 顾全看向他,“通俗易懂来讲,便是...” “吃。” 百官:“???” 瑶溪、百里沫:“???” 顾全:“我有一个梦想,舌尖上的大乾,由我主演!” ...... 第43章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吧? 顾全目光灼灼,如松而立,“众所周知,诸如蝗虫这类的害虫,最害怕的便是鸡鸭这等以它们为食的天敌。” “现蝗灾尚未形成,大量虫卵埋于土里,单凭人力是很难将之尽数刨除的。” “而鸡鸭不一样,它们的嗅觉能令它们精准找到虫卵的位置。” “如果只是幼虫或虫卵,一只鸡或者鸭一天就能吃上千之数,因为一窝就有几十个,一被找到,就是几十窝。” “一只一天能吃上千,一万只一天就是上千万,十天下来,不说破亿,那也至少有数千万只。” “纵是最后仍未阻止蝗灾的爆发,但少了庞大数量的幼虫和虫卵,亦能极大地降低蝗灾的危害。” 一时间,朝堂之内陷入一片寂静中。 百官纷纷陷入思考,越发觉得顾全所言不无道理。 光靠人,能毁掉的蝗虫幼体和卵是极其有限。 但人人厌弃的蝗虫,对鸡鸭而言,无异于珍馐佳肴,上天恩赐,自然肯耗费气力地寻找,甚至还可以省下一大笔饲料。 然,丰佐却是眉头微蹙,“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鸡鸭,若是一股脑投入田地之中,那百姓所栽培的青苗岂不会被践踏?” 顾全颔首,“没错,但这起码能保住一部分青苗,不至于蝗灾铺天盖地,致使赤地千里。” “凡事预则立,不立则废。” “有了这次经验后,我大乾大可训练出一批专门针对蝗虫的鸡鸭,以预防大旱之下的蝗灾。”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此法常用于战争之中,却没想到,竟也能用在此处。 丰佐点头,不再言语,眼底浮露出欣赏之意。 白华茂眼神颇为复杂,饶是与顾全有较劲的意思,脸上却也是由衷地升起一抹佩服。 甚至,他自觉这比顾全多活的十几年,都活到狗身上了。 竟然连天敌相克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都想不出来。 瑶溪眸光大亮,“此计甚妙,京城大户中,基本都豢有鸡鸭,且数量不少,若能汇聚在一起,定能碾破廉州蝗灾,将其扼杀至摇篮之中!” “陛下,京城至廉州八百里不止,路途遥远,若从京城征集鸡鸭,路上定会损失不少。” 瑶溪眉头轻挑,“那依你来看,该当如何?” 顾全轻笑一声:“倒不如从廉州周边以平价征集鸡鸭。” “数月大旱,颗粒无收。” “相较于鸡鸭肉,粮米才是当地百姓紧缺的。” “赈灾之举,亦可同行。” 瑶溪宽怀起伏,深吸口气,才堪堪抑制下去,“好,就按你说的办。” “此次廉州之灾,便由你前去平定!” 她话音中,充斥着一股令人心悦诚服的威严。 顾全面色不改,将腰弯得更低,“陛下,率领鸡鸭平蝗灾,不亚于带兵打仗,都需要极高的武略辅佐。” “臣虽有些许微不足道的计谋,但若论武略,臣是万万不及长年于战场奔波的诸位大人。” 闻听此言,在场武官皆是下意识菊花一紧。 试想一下,自己振臂高呼,数万鸡鸭倾巢出动,好不威风... 威风个蛋! 就算这是一桩稳得的功绩,他们也不想拿啊! 毕竟接了这差事,以后八成得被同僚拿这事取笑。 ‘鸡鸭将军’莫如是。 瑶溪目光微动,“武官如此多,你不妨推荐个最合适的出来。” 顾全那一肚子坏水,她看的是一清二楚。 顾全脸上挂笑,目光轻飘飘地偏移到了矗立武官最前排,那道不敢回头看他的身影上。 “公山将军德高望重,乃朝堂武官之首,‘带兵打仗’谁能及他?” “因此,依臣来看,公山将军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公山顺身子一颤,面色发白。 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启奏陛下,臣...” 瑶溪却是伸手打断,言语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公山将军不必多言,你能文善武,战功显赫,用兵如神,恰如顾郎中所言,率领鸡鸭大军一事,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若此番大捷归来,你欠下的一十廷杖,或可免去。” 公山顺一听,心里直吐血。 百官对其投去怜悯的目光。 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和顾全几近勾结在一起,只为对付公山顺。 纵然公山顺再是不情不愿,面对这样的陛下,他也不得不从,咬着牙跪地拱手,“臣,谨遵陛下旨意。” 对他那近乎要杀人的眼神,顾全以德报怨,回以微笑。 “在下预祝公山将军大捷归来。” 即便很是厌恶公山顺,顾肃此刻也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 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这逆...全儿。 顾全腹黑得,让顾肃这老父亲都有点害怕。 沉默良久的白嵩,忽然开了口:“陛下,臣有一言上奏。” “哦?” 瑶溪微微诧异,“准奏。” 白嵩点头,看向顾全,“灭蝗二计,实乃大才之计,顾郎中不负众望。” 顾全带着敬意施了一礼,“白大人言重了,既食君禄,为君分忧乃职责本分,‘大才’二字着实担当不得。” 有才又谦卑的人,谁不喜欢? 反正瑶溪是被说舒服了,看向顾全的目光愈发柔和。 白嵩见此,心中暗叹,也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正起了脸色,道:“顾郎中,廉州地广,又连着无雨大旱数月,只怕不仅是马知府上奏的地方有蝗虫成灾的迹象,另外的地方兴许也有大量蝗虫蛰伏于地里,这个该如何解?” 顾全神情平静,“白御史的忧虑,在下明白,但这并不难解。” “蝗虫的身体负有外骨骼,外骨骼具有防止其体内水分蒸发散失的作用,这是它们适应陆地生活的特点之一,因此蝗虫产卵的理想场所,当属土壤干燥的荒地。” “届时公山将军的‘鸡鸭大军’集结完毕,只需重点扫荡这些荒地,便可将隐患磨灭。” “将军!” 安永言赶忙搀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公山顺。 再次被提及的公山顺,已是气得头脑发昏。 所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吧? 白嵩瞟了那边一眼,摇了摇头,旋即面向瑶溪,行了一礼,“陛下,臣之惑已解。” ...... 第44章 点火生雨,堆山兴雨 瑶溪满意点头,继而将目光投至顾全,“顾全,也该说说你这第三计了吧。” 顾全微微点头:“臣这第三计,有一定可能性,解决廉州数月无雨至大旱的问题。” “无大旱,便无蝗灾。” “什么?!!” 若说前面两计——‘吃’,带给百官和瑶溪不小的震撼。 顾全现在这话,完全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轰然炸响。 一言出,千层浪霎时翻起,无一人能够保持镇静。 “大旱乃天注定,顾大人何计能令天变?” 白华茂急不可耐地出声问道。 面对质疑,顾全表现得泰然自若,“事在人为,况且在下也没有说一定能解决大旱。” 瑶溪面露期待,挥了挥手,道:“顾郎中但讲无妨,哪怕最后失败了,朕也赦你无罪。” 丰佐等人皆是眉目一凝。 这还没提出,就打算实施了? 此子竟这般深得陛下信任。 “陛下圣明,那臣也不卖关子了。” “臣这第三计,便为‘点火生雨,堆山兴雨’。” ‘点火生雨,堆山兴雨’八字,尽无遗漏地落入百官与瑶溪耳廓内。 瑶溪求知欲大涨,看向顾全的眼神,宛若看着一件绝世瑰宝,“顾郎中,细说此计。” “据臣所知,廉州环山之处,不胜枚举,多数百姓躬耕于山脚下,数月无雨,至山间溪流干涸,草木枯竭。” “荀子云: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如此环境下,无需堆积土壤,只需聚干木焚烁山间,唤电闪雷鸣之状,风雨自降。” 过了好一会,朝堂之内仍是静谧无声。 迟疑了半晌,吕来走出,颇为谨慎地道:“顾大人此计,是否涉及天象?” 此人乃钦天监监正,正五品官员。 顾全笑道:“说是天象,太过片面,不如称其为‘对流运动’。” “大火烧山所形成的空气热对流运动,会将林草中的水汽带到高空,富含水汽的热空气在上升中降温,水汽便会凝结成水滴降落,引发一次对流雨,再将山火浇灭。” “雨水顺山而下,灌溉山脚旱地,蝗虫之卵也就荡然无存了。” 吕来听得仔细,呼吸愈发粗壮。 身为钦天监监正,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观察天象、推算节气的能力。 然,面对廉州大旱,哪怕实地考察过,却也无可奈何。 但现在,顾全口中所吐露的各种他从未听闻过的名词,让他看到了廉州降雨的希望! 他喉咙鼓动,一口唾沫深深咽下,“倘顾大人之计真能奏效,那真是...真是万世之功啊!” 他整个人激动得不能自已,如狼似虎的眼神紧紧盯着顾全。 像顾全这样的人才,要能招揽进钦天监,那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钦天监在大乾机构中的地位定能直线飙升! 顾全摸了摸鼻子,“没有这么夸张吧?” “不!” 瑶溪高贵的话音彻响,“我大乾近年来,生灵涂炭之处不胜繁举,皆因大旱所致。” “一旦这‘点火生雨,堆山兴雨’之计奏效,定能解决多地之灾。” 她顿了顿,直勾勾地看着顾全,“称上句‘万世之功’也不为过。” 顾全心中一凝,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可能还没什么,但要从瑶溪嘴里说出来,那就大为不同了! 他倏地弯下腰,“臣只是提出者,并非实施者。” “陛下若允了臣之计,那才是真正的万世之功,后世史册上定会留下浓重一笔!” 百官看顾全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古往今来,素来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 此子计谋多端,没想到自保能力也是一流中的一流! 瑶溪眼底藏着分笑意,顾全的识趣让她感到一阵舒心。 但毕竟当着百官的面,她总不可能将顾全的功劳都抢了去,该有的赏赐还是要有的。 “此计若能奏效,朕升你为钦天监监副。” 吕来一听,恨不得当场来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高呼‘陛下圣明’。 “谢陛下。” 顾全面色不改。 随便献点后世皆知的方法,就换来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还能多领份俸禄。 别人赚不赚,他不知道。 反正他是不带亏的! “吕来。” “顾郎中的第三计,就由你去监管并实施吧。” 吕来兴奋莫名,跪了下来,“臣谨遵陛下旨意!” 顾全环视了圈群臣,此次没人出来跳脚,他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 顺着人流退朝时。 “顾郎中。” 顾全几人转过头去。 竟是丰佐。 “丰相。” 饶是郭松、王庆,也是毕恭毕敬地一同施了礼。 丰佐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遂,他看向顾全,脸上笑意越发明显,“顾郎中才思谋略,今日又一次让老夫开了眼。” 顾全不卑不亢地道:“丰相您过誉了。” “您把持朝政多年,论才思谋略,在下不及您万分之一。” 人多眼杂,无论丰佐意欲何为,这个‘皮球’他是不打算接下的。 丰佐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是转移了话题,“老夫倒是很好奇,以顾郎中的能力,为何不像那白华茂一般考取进士,反而在特殊时期,揭下陛下所布的招贤令?” 此言一出,顾肃面色一动,而郭松、王庆则颇为好奇地看着他。 考取进士? 顾全嘴角狠狠一抽。 他有这个能力吗? 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就是得益于自己前世活在21世纪,造就了超越现在的思维。 《四书五经》他也就能拎出其中几句,忽悠忽悠人。 就这种程度,毛线有得考! “圣人书是用来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 思来想去,只好以此话回应丰佐。 现在所奉行的‘半部论语治天下’,说的好听,实则不过好听罢了。 丰佐微微一怔,浑浊的眸子闪过一抹亮芒,竟不由自主地拱起了手,“顾郎中的觉悟,令老夫佩服不已!” 他作为丞相兼帝师,学识渊博,平生看过的书不胜其数,但却从未有顾全这般思想。 ...... 第45章 老衲无力空悲切,万花楼 顾全与丰佐相谈甚欢,甚至就连郭松几人都插不上话。 这一幕,被来来往往的官员收入眼底。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此子有宰相之姿! 将军府的没落,算是中断了。 “来日方长...” “这笔账,老夫记下了!” 公山顺凝望着那边,眸子蕴藏怒火。 今日一过,自己这个二品车骑将军,就要被那些看不顺眼的老家伙唤成‘鸡鸭将军’了。 向来好面子的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了? 可陛下旨意已落,他再忍不住,也得硬憋着,不得有丝毫抱怨。 他不作停留,生怕自己气死在这里,便狠狠一甩袖袍,朝着军营疾步而去。 无论如何,蝗灾事宜耽误不得。 否则,他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将军,将军!” 安永言怔愣一下,赶忙追了上去。 “你立刻调派三千人,随我一同赶赴廉州,余下百里之际,大肆扫荡鸡鸭,一只不留!” 火急火燎,举止匆忙。 不远处,白嵩佝偻着腰,淡淡地注视着远去的二人。 “爹,我们也走吧。” 白华茂从顾全那收回目光,脸上略显颓然。 “嗯。” 白嵩也没再劝,微微点头。 有些事,总得自己去想,想明白了也就释怀了。 ...... 摆脱了喋喋不休的丰佐。 顾全和顾肃坐在同辆马车上。 一直到将军府,两人始终相顾无言,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下了马车,顾全正伸着懒腰。 “全儿。” 顾全愣了下,转头看去,是顾肃扭扭捏捏的模样。 “爹,怎么了?” 他疑惑道,感觉顾肃有点怪怪的。 顾肃脸色霎时恢复正常,眼神也不再躲闪,“以前,或许是爹对你太过严苛了,还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言罢,他越过顾全,径直往府内走去。 顾全:“???” 顾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诶,爹,小全,你们回来啦?” 顾肃迎面撞上如铁塔一般的顾擎天。 顾肃微微颔首,“你一直呆在府内吗?” 顾擎天挠挠头,带着份憨厚,“是啊,感觉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顾肃刚想开口,让他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 顾全就挤眉弄眼地来了句:“大哥,既然你没地方去,不如小弟领你去万花楼瞅上一瞅。” 顾肃眼皮一跳,隐于大红官袍下的双手倏地捏紧。 “啊?” “是不是不太好啊?” 别看顾擎天长得这么高大,但性子与顾全却是天差地别,对父母的话听从得很,不像顾全从小便叛逆。 对于万花楼,他时常听军中的弟兄提及,言其乃‘人间天堂’,形容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搞得他有时候也情不自禁地幻想起来。 “哎,大哥你在前线奋战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不得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你说是吧,爹?” 顾全看向顾肃,言语中带着试探之意。 顾擎天目光也是投向顾肃,隐隐带着丝期待。 “天儿大捷归来,再怎样也不能扫了他的兴,况且他也年纪不小了,要是对那方面还一窍不通的话,那着实不该,让全儿带带他,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某种顾忌,顾肃也只能这般做着心理安慰。 他强挤出一丝微笑,比哭都难看,“你弟说的对,去好好放松一下吧。” 顾擎天眸光大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揽住了顾全的肩膀,满脸的兴奋,“小弟,快带我去见识见识。” “银两大哥来出!” 顾肃闻言,心底蓦然窜腾起一股后悔之意。 他有种预感,素来乖巧懂事的大儿子,要变成顾全这样的逆子,败坏将军府名声了! 顾全回神,释放了天性,大手一挥,“好,我这就带大哥,勾栏听曲!” 望着两人勾肩搭背离去,顾肃脸上写满了心痛之意。 为何不趁年轻的时候,多造两个? 现在两个号都要练废了,想养个小号,宁氏横陈玉体,他却是‘老衲无力空悲切’。 ...... 夜。 正所谓食足而知荣辱,酒足饭饱思楼娘。 万花楼。 梅灯高悬,红烛绚烂。 窈窕身影,背姿纤细,优柔美极,吴侬软语,轻歌曼妙。 作为雄霸京城的风月场所,所吸引来的,不单单是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文人骚客同样为之倾倒,好楼娘春色耳。 “小弟,这儿的人是不是忒多了...” 高大如山的顾擎天,到此竟显得拘谨了不少。 顾全淡笑一声:“大哥这么社恐,就更应该多来这种地方走走才是。” “社恐?” 顾擎天疑惑出声。 “就是很内敛的意思。” “哦哦。” 顾擎天宛若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 “哎哟哟,顾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光顾奴家的生意了呀。” “人家还以为您功成名就后,就不愿来我这粗鄙之地了呢。” 一道婉转妩媚的话音顷刻传了过来。 顾全面色不改,报以微笑:“媚娘,我难得来上一次,你还说这些话,那我走?” 来人红纱薄裙,胸前一抹白亮得刺眼。 媚娘,万花楼主管,年轻时也曾是花魁之一。 已至中年,岁月不但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还平添了几分青稚女子不曾有的魅力。 “别别别,千万别,您肯来捧场,那简直就是我万花楼的福分,我带着妹子们欢迎您还来不及呢。” “咦,这位是?” 媚娘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顾擎天,但并未乱了主次,现在故作才发现顾擎天。 顾全伸手介绍,“这是我大哥,顾擎天。” 媚娘眸子一动,欠身一礼,“原来是顾大公子啊,奴婢这厢有礼了。” 要让顾擎天应付那些凶神恶煞的鞑靼,他是一点不带怕的。 “媚娘快快请起。” 但面对这柔软动人的媚娘,他不由露出了份惊慌。 媚娘起身,轻笑着,“既然两位公子能赏脸来我万花楼,那今天的消费全权由奴婢买单。” 顾擎天名声不传,但顾全不一样。 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家出了尊麒麟。 虽然有点黑,可总归是麒麟不是? “妹子们快来,你们心心念念的顾公子来了!” 媚娘话音落下,数名美艳动人的女子便迎了上来,呵气如兰。 “顾公子,多年不见,你怎的又变好看了,弄得人家心痒痒。” “顾大公子,你的胳膊真结实。” ... 顾全应付自如,顾擎天则手忙脚乱。 媚娘那对美眸盯着顾全,不见丝毫移动。 曾经,顾全可是这里的常客,她虽然都是以礼相待,但却从未有如今这般...急迫。 ...... 第46章 此言,纯纯无稽之谈! 与此同时。 “世子您慢点走,小心摔着。” 几名衣着光鲜的子弟,簇拥着一面色酡红,身体摇晃的青年下楼。 “不用!” “这点酒下肚,不过滴水入汪洋,掀不起半分波澜!” “我自己走!” 滕青不带客气地撇开了搀着自己的手臂,还推上一把。 “世子海量,小的佩服。” 然,被推开的那人,不敢显露出半分不悦,仍旧是眉开眼笑。 忽而,滕青迷糊间,仿佛看到了某道熟悉的身影,揉搓两眼。 “顾全?” 听到有人唤自己,顾全回眸看去。 “哦?” “原来是世子殿下,许久不见,雅兴依旧啊。” 顾全脸上带笑,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滕青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大步跨上前,迎面带来不小的酒气。 “前些时日,顾兄震动朝廷的‘三问三答’,令本世子惊叹不已,真乃大才风范!” 滕青声音不加掩饰,引得周遭顷时投来诸般目光。 “那就是将军府出了名的纨绔二公子吗?” “嘘~人家只是表面纨绔,藏得可深了呢!” “我听家里老爷子提了,人家现在可是户部郎中,正五品官员!” ... 虽然顾全也没想着低调,但这也过于高调了。 美人汇聚的场所下,攀比是最为常见的。 滕青三两句话,就几乎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顾全不卑不亢,“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罢了,世子不必如此。” 听着像是自谦,但落入滕青,却不是那么顺耳,仿若一种嘲弄。 滕青皮笑肉不笑,转移了话题,“顾兄,这是你的随从吗?” “倒生得高大,是块习武的好料。” 他随意一指顾擎天。 顾全眸内寒光划过,“不是随从,他是我大哥。” 滕青颇感意外地捂起嘴,“原来是顾大公子,久仰久仰。” 顾擎天摆摆手,憨直笑着,“听我小弟唤你为世子,不知令尊是哪位?” 此言落下,顾全唇角轻勾,滕青肉眼可见的黑了脸色,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家父滕王。” “滕王?” “哦哦,久仰久仰。” 顾擎天对异性王了解不多,但顾忌滕青的面子,还是故作知晓地施了一礼。 滕青脸黑如锅底,没了耐心,断然选择无视他,直视着顾全,“顾兄名声在外,皆言将军府出了尊‘麒麟子’。” “在场文人墨客不知凡几,不知顾兄可否以此地美人为题,吟诵一首,好让我们见识见识顾兄之风华。” 跟随他身边的几名富家子弟,当即起了哄。 “顾公子才华横溢,面对陛下‘三问’仍能答得轻松自如,吟诵一首对顾公子而言,想来不过尔尔。” “没错,顾公子快别吊我们这些人胃口了!” 甚至于,周遭文人皆投射来轻蔑高傲的目光。 论做官,他们比不上顾全。 但要论文采,他们自觉,随意一人出口,便可令顾全无地自容,无颜留在此处。 媚娘皱起了眉,明眼人都看得出,滕青是想让顾全难堪。 既下了跟顾全打好关系的决心,她咬咬牙,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世子殿下,不若...” 一只手却倏地拦下她。 她愕然看去,是满面平静的顾全。 “吟诵一首罢了,这有何难?” 他环视了一圈,忽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媚娘怔愣住,她没想到,顾全是真会啊! 文人墨客更是顷刻陷入沉思,“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倾国倾城一词,竟还能这样用?” 滕青脸色微沉,“这首诗的意境貌似太过浅显,不太符合顾公子的身份啊...” 顾全轻瞥了他一眼,又道:“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可以吗?” “意境还不够是吧?”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不知世子殿下,满意否?” 顾全连番炸弹落地,手持方块三的滕青,顿时被炸懵逼了。 偌大万花楼,本热闹洋洋,此刻却宛若一汪死寂的潭水,没有半分声响回荡。 一众目光,皆直直地钉在了那张不见纹丝波澜的清秀面孔上。 文人墨客早已没了先前高傲,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惊。 若说顾全的前两首诗,已经超出了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的水平。 那这第三首... 完全就是横立他们跟前的天堑,无法跨越的地步! 万花楼女子不仅容貌迤逦,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也是略懂一二,否则也无法跟这些又想吃肉,又想喝汤的文人交流甚欢,把他们哄得一愣一愣的。 对于出自李白的清平调,其中意境,她们也能体悟一二。 一张张动人的俏容,浮露出惊喜的红晕,连带着看向顾全原本就不纯洁的眼神,愈发堕落了。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美的诗,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人?” 饶是媚娘,眼神都越发痴了。 早年为花魁时,她也曾遇到过诸般才情横溢的浪人,但像顾全这样的,却是从未有过。 亦或者说,她所遇到的那些人,连顾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小弟,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你也太利了吧!” 顾擎天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全。 出口就成章,没有一刻思考,这还是自己亲弟弟吗? 滕青此刻,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本想借机给顾全使使绊子,杀一杀他的威风,让他明白不管混到了何种地步,在自己面前都得把头低下做人。 现在看来,自己这番算计,完全就是举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仅没让顾全颜面扫地,三首诗流传出去,恐名声大噪。 自己呢,反倒成了那个不怀好意的卑劣世子。 “哼,前两首以顾公子的水平,自然能作出来,但这第三首...” “怕不是抄袭而来的吧?!” 滕青此刻,只想挽回自己的颜面,否则今后如何在京城混? 另,他也并非大脑一热,便将‘抄袭’二字搬上台面。 古往今来,抄袭这等行为,都为任何人而不齿。 一旦揭露证实,落得个人人喊打,形同过街老鼠的地步也不为过。 他心中冷笑,于他而言,顾全如何证明自己不抄袭,根本不重要! 只要他一口咬定不松,任顾全再能,也得背上流言蜚语! 这便是招惹他的代价! “世子殿下,你这话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媚娘颦蹙柳眉,立即为顾全打抱不平。 这等优美动人的诗词,若真是抄袭某人而来的,怎会直到现在才出现呢? 滕青此言,纯纯无稽之谈! 不只是她,万花楼的女子们,周遭的文人墨客也纷纷发声。 顾擎天攥紧拳头,一对眼眸中充斥着熊熊烈火。 滕青先前对他的蔑视,他可以不计较。 但他绝不容许任何人肆意诋毁自己弟弟! 哪怕这个人,是世子,背后站着权势熏天的异性王! “世子殿下不愧是世子殿下,顾某的诗,确实是抄袭的。” 这一刻,所有人都懵了,纷纷看向那道坦荡自若的身影。 ...... 第47章 呵,这诗也不过如此 “顾某的诗,的确是抄的。” 顾全话音落下,立刻于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唯有滕青,还慢上一拍,自顾自地道:“没抄袭,没抄袭就拿出证据...” 他突然怔住,错愕地看向顾全,“你说什么?” 顾全仍是平静无波,“世子殿下可以再想一遍,就知道顾某说的是什么了。” 顷刻间,众人议论纷纷。 滕青瞠目结舌,顾全不应该狡辩一下吗? 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弄得他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稍作平复,他咧开了嘴,“顾公子倒是坦荡,本世子佩服。” 无论如何,坐实了顾全抄袭的‘罪名’,他就算是扳回一城了。 “等一下!” 人群中,蓦然响起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 各人齐齐望去。 一身锦衣,三十好几,面容端正,眉宇间透着股浩然之意。 他径直越过旁人,朝着顾全走来。 “翰林院学士温正,见过顾郎中。” 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顾全也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扶起了他,“温大人不必如此。” 翰林院学士,正五品官员,地位不下于户部郎中,何故如此? 顾全不明所以。 “温某自幼喜好诗词歌赋,所览不知凡几。” “适才正静静品味顾郎中诗歌意境,这番难得的静谧任谁来,恐怕都舍不得打破。” “但...” “竟有一无耻好尤之辈,无凭无证下,肆意污蔑您这等惊世之才!” “温某不明白,我大乾朗朗乾坤之下,怎会存有此等小人行径?!” 温正神情激昂,朗声道。 众人皆惊,这不妥妥地指着滕青的鼻子骂吗? 果然,滕青‘唰’的一下,脸上得意的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学士,也敢这样辱骂本世子?” 温正却是面色不惧,端的是一副堂堂正正的姿态,“温某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何来辱骂一说?” “温某倒是想问问世子殿下,你是如何判定顾郎中的诗就是抄袭的?” “这等水平的诗词又为何直到现在,才从顾郎中口中吐出,而不是一开始便广为流传,家喻户晓呢?” “还请世子殿下,为在下解惑。” 经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如梦初醒。 对啊! 按照这温正的说法,如此优美的诗词他们岂会连听都没听过? 那顾全又为何,要说自己是抄袭的呢? 媚娘美眸一动,轻声喃喃:“顾公子莫非是因为世子的背景,才不得不顺从他,违心说自己是抄袭?” 不只是她,很多脑子动得快的,都想到了这一点。 “就算他是世子,就算他背后站着一位异性王,天子眼皮底下也敢如此张狂?” “同样家世显赫,偏偏就他嚣张跋扈,顾公子反而彬彬有礼,啧啧,这差距啊,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 一时间,不少人朝着滕青投去厌恶的目光。 滕青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成了众矢之的的人竟是自己? 顾擎天厚重的手掌拍了拍顾全的肩膀,宽慰道:“小弟,整个将军府都是你的靠山,你又何需惧他?” 顾全只得报以无奈的表情。 滕青? 他扪心自问,怕吗? 连女帝的宽怀,他都敢看,还怕一个小小的纨绔? 京城三大纨绔之首,也不打听打听是谁。 再者,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啊! 他也搞不懂,为何会冒出个温正来。 他有些怜悯地看着滕青,这眼神立时便引爆了滕青的自尊心。 “哼!” “顾全,我们走着瞧!” “走!” 留在这,滕青怕自己的心脏受不了。 几名马屁精,快步跟了上去。 顾全只是看着,面无表情。 早前滕青不怀好意,怂恿他揭下招贤令起,两人的梁子就结下了。 现在,也不过是撕破脸皮,往日相见分外不喜罢了。 他在官场上得罪的那些人,哪个能力不比滕青高明? “蛇鼠一窝。” 温正面带讥讽,继而收回目光,对向顾全两人,“今日相见,偶遇知音,不知两位可否赏脸,与温某喝上一杯?” 他料定顾全腹中定有浓墨未曾泼洒,若能从中体悟一二,那绝对裨益十足! 听闻此言,顾擎天脸上笑容愈浓。 他小弟的面子就是大,来这动辄就得掷上千金的万花楼,总有人赶着请酒喝。 他这个做大哥,倒是承了小弟的福。 顾全温和一笑:“那我和大哥就厚着脸皮,让温兄破费了。” 温正听到他的称呼,顿时乐得不行,“哈哈哈,顾兄客气。” “三位,不如就由奴婢来伺候你们吧。” 媚娘踏前一步,柔声和缓。 她直勾勾地看着顾全,媚眼如丝。 温正眼睛一亮,“那是再好不过!” 来这万花楼的达官显贵不知何几,能让媚娘亲自作陪的,却是屈指可数。 现在她却主动请求,想来也是因为顾兄吧。 温正暗自想着。 万花楼女子,皆一脸期许地看向媚娘。 “这群小蹄子,好生不安分。” 媚娘被这些眼神盯得好笑不已。 为照顾其他客人的心情,她还是挑了几个空闲的女子,跟她一起陪着顾全三人。 至于其他女子,只得任由她们哀怨地盯着自己了。 ...... 真凰殿。 瑶溪一袭丝绸白衣,倚着布上毛毯的软椅,慵懒垂眸,翻着一宗古卷。 烛光闪烁,衬得她面庞动人,轻易可撬人心房。 “陛下,夜深了,该洁面卧榻了。” 百里沫捧着铜盆,脚步轻抬,生怕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顾全在干什么?” 瑶溪不答应,只是随意问了句。 百里沫正拧着毛巾,听她这么一说,愣了一下,回神如实相告:“在万花楼饮酒听曲。” “这样啊...” 瑶溪放下古卷,起身走向铜盆,俯身洗面。 “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瑶溪轻声道:“有什么不可讲的,这里没有旁人。” 百里沫轻轻点头,遂将顾全所诵三诗,无一字遗漏地告知她。 起初,瑶溪眼神略带赞赏,觉得顾全有那么几分诗词天赋。 直到清平调,饶是她,都不由怔住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不知怎么地,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这诗,是形容万花楼女子的吗?” 百里沫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应该是。” 瑶溪倏地冷了脸色,“呵,这诗也不过如此。” “熄灯,卧榻!” 百里沫懵了,陛下气性怎如此大? ...... 第48章 兵不血刃,韩缟灭国 翌日,顾全所诵三诗,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传遍整个京城。 那些品性高洁的文人墨客,几番细细咀嚼,不由惊为天人。 其辞藻之优美,意境之清晰,脑海里立刻便能构建出一道美轮美奂、不沾人间半星红尘的倩影。 更有甚者,当街双膝发软、痛哭流涕,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无过于此啊! 皇宫。 顾全青色官服,不甚精神地低垂着头。 昨晚勾栏听曲,架不住温正和媚娘的热情,喝了不少。 大清早的,还得上朝。 真是折磨死个人。 他现在只想赶紧下班,躺在府里软棉大床上,嗅着秋儿暖床芬芳,安详入眠。 “散朝吧,顾郎中留下。” 百里沫代帝施令,看向顾全。 顾全刚施完礼,转身就想离开,命运的后脖颈被猛地揪住。 “没听到陛下让你留下吗?” 顾肃满脸不爽,撒开了手。 他就知道,稍微放宽限制,这逆子就要蹬鼻子上脸。 “知道了。” 顾全瞬间精神了,心间泛起疑惑。 有事不在朝堂上说,还要单独将自己留下? 这是要干什么? 做男宠? ...... 漫步于后庭院。 瑶溪步伐间,龙袍微微掀起。 顾全弯腰跟在后头,不动声色,尽收眼底。 身旁的百里沫,早在暗暗观察,此番下脸色愈冷。 陛下所言极是,这顾全当真大胆! 一张宽大石桌前。 百里沫从侍女手里接过矮墩,放到瑶溪身后。 “顾郎中,坐吧。” 瑶溪挥手示意,自己则先坐上矮墩,柔软舒适。 顾全只能坐硬邦邦的石椅。 正面对坐,顾全举止恭敬,一双眼睛分外老实,没有四处乱瞟。 瑶溪审视了他一会,忽然道:“朕倒是才发现,顾郎中竟有这等才情。” “云想衣裳花想容,这首诗叫什么?” “回陛下,此诗名为清平调。” “清平调...原来如此。” 瑶溪眼眸闪了闪,没了后文。 “不知陛下唤臣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去办?” 顾全正襟危坐,好是难受,只得开口询问。 听闻此言,瑶溪心中那点不悦消散,“既然顾郎中提了,那朕也不好再藏着掩着了。” 顾全暗骂一句:“上当了!” 虽说办完事后,瑶溪给的都不少。 但他又不是驴,不得多休息一下? 瑶溪看向百里沫,百里沫便凝着神色,道:“三月倭寇大举侵犯东南,五月北方鞑靼肆虐不止,光是拨给兵部充作军需的银子,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六百万两!” “加之今年淮南一带,三月发桃花汛,多府州县都发了大水,灾情严峻不已,耗费银两更是七百万之巨!” “眼看不到半年就要年底了,各级官员的俸禄也该发放了。” “这样一来,国库不说亏空,但光靠征收上来的赋税,明年也很难过啊...” 瑶溪接着道:“以往,面对这种情况,最直接的办法是增常赋税。” “但这是下策中的下策,不断苦百姓,只会失民心。” “而现在不一样,你诡...妙计多端,对商人了若指掌,经商手段定也心中有数。” “你能否想出个不波及百姓的法子,赚银子!”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全,精致绝伦的面庞上充斥着期待。 顾全嘴角轻抽,眼里透着分无奈。 这女帝,真是将自己当成牛来使了。 “不伤我大乾的百姓,伤他国的百姓可好?” 顾全暗叹口气,镇定自若,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此言一出,瑶溪和百里沫‘唰’的变了脸色。 瑶溪倏地沉思,良久后方才开口:“你先说说,是什么法子。” 百里沫紧紧盯着顾全,仿佛想要将他看破一般。 “韩国盛产一种丝绸,名为‘韩缟’,质地轻薄,摸上去柔软舒适,陛下和百里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吧?” 瑶溪皱了皱眉,“朕听过,据说那韩缟一匹要比寻常丝绸的价格高上好几倍。” 百里沫深有同感地点着头,“是的,哪怕是高档次的绫,一匹也才一两五钱左右。” “而这韩缟的价格,一匹却能要到五两,甚至更高。” “不知顾大人问这韩缟,所为何意?” 顾全露出一抹笑容,“陛下,微臣此计与这韩缟离不开干系。” “或将兵不血刃,置整个韩国的百姓于炼狱之中。” “运用得当的话,韩国亡国有日。” 瑶溪与百里沫,再一次震惊了。 区区一匹丝绸,就能令七国之一亡国? 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微臣也不卖关子了。” 胃口吊足了,顾全也就端起神色,“韩缟价格高昂,通常只有达官富商才负担得起,因此韩国专门制作这种丝绸的人很少。” “毕竟种植桑苗,再到制成成品,需要大量时间和成本,寻常百姓家是绝对不会‘改稻为桑’的。” “但若是...” “这种韩缟很畅销,利润很大呢?” 瑶溪脑海中的一根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了一下。 “顾大人,您的意思是...” 百里沫亦是聪慧过人,经顾全如此清晰地说明,她一对眼眸瞪得大大的。 顾全淡然一笑:“韩缟在我们大乾很好卖,利润很高,韩国定会趁机将价格拉高,然后鼓动下方百姓改种桑田。” “时间短还好,但时间一拉长,韩国稻田便会越来越少,直到后面就不得不向外购置昂贵的粮米。” “而我们大乾,离他们韩国最近,这粮米他们能去哪买呢?” “届时,我大乾百姓富足了,适当提高赋税,影响不了什么。” 等他说完,瑶溪与百里沫皆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计谋吗? 朕只是想让他想个搞钱的方法,没叫你去灭国啊! 然,平静下来后,瑶溪眉头轻皱,“还是提高赋税吗...” 顾全无奈地道:“现阶段大乾内忧外患,不靠百姓撑着,怕是顷刻间就得瓦解。” “待除了外患,解了内忧,便可降税、免税,甚至实行土地私有制,以回馈百姓。” ...... 第49章 臣以为,公山将军更合适 “那该如何令韩缟在我大乾流传?” “毕竟这东西的价格不便宜。” 瑶溪思索一番,继续问道。 顾全轻松一笑:“这个简单,素来想让某件东西广为流传,就是打广告。” “打广告便需代言人,而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我大乾最大的招牌,自然是代言的最佳人选。” “因此,只需陛下穿着以韩缟制成的衣服,出现在大众视野,韩缟自然会广为流传。” 广告、代言人这类术词,瑶溪和百里沫是头一次听到,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 见二人有些懵地看着自己,顾全便解释道:“陛下身着韩缟制成的衣物上朝,那些大臣自然会看在眼里。” “时日一久,他们为迎合陛下的喜好,自然会争相购置韩缟,将其制成衣物。” “这些大臣相当于大乾的脸面,底下富商豪绅见到,便也会跟着一起买。” 瑶溪深吸口气,“朕明白了,这样一来,韩缟便会盛行于我大乾。” “届时哪怕韩国幡然醒悟,也是无力回天。” 她直视着顾全的双眼,沉吟片刻后才道:“顾郎中。” 顾全起身,施了一礼,“臣在。” 她摆摆手,让顾全重新坐下,眼中闪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忌惮,“你要是投靠到其余六国,于我大乾而言,当真是灭顶之灾...” 顾全心头微惊,面上显露惶恐之色,“微臣生是大乾的人,死为大乾的鬼。” “大父一生为大乾戎马,家父亦食君禄,作为他们的后辈,若能为国捐躯,臣坦然受之!” 瑶溪紧紧盯着他,忽而露出一抹微笑:“顾郎中不必紧张,朕还是信你的。” “将出名门,天武将军为国效力,战功赫赫。” “你虽做不了‘武中之将’,但‘文中之将’却未尝不可。” “内阁,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轻飘飘地送出了橄榄枝。 顾全面色一怔,继而一脸惊喜,“臣蒙圣上隆恩,早已满足。” “入阁,是万万不敢想的!” 百里沫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朕说你有资格,你便有资格。” 为帝者的霸道,略显一二。 随后,她转移了话题,“韩缟一计,较为长远,动辄便是两三年才能见成效。” “朕想知道,你是否有短期见效、能够大肆敛财的方法?” 顾全神色一肃,“陛下且容微臣想一想。” 瑶溪唇角一勾,“可以。” 一盏茶的功夫。 顾全叹口气,一脸颓然,“微臣辜负陛下所望,还是想不出妙计。” 瑶溪神色微动,“无妨,韩缟一计已是惊世骇俗。” “不若朕给你七日时间,在这七日内给朕想出个法子来。” 顾全头次觉得这女帝甚是难缠。 好像是商量的语气,又不带半点商量,直接把时间定死了。 他面色划过一抹为难,硬着头皮道:“是,这七日内,微臣定给陛下想出个法子。” 瑶溪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嗯,韩缟一计的功劳,朕先给你记着。” “待时机合适,朕一并奖赏。” 顾全忙不迭地道:“陛下,不可!” “要是此计泄漏出去,微臣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届时再也无法辅佐陛下,为陛下献上妙计了。” “九泉之下,臣念念不忘,恐难安啊!” 听他的话,瑶溪都感到有些头皮发麻,更别说身边的百里沫。 “行了行了,此计暴露之际,朕尽数揽下便是。” 瑶溪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此计太过毒辣,若陛下揽于己身,那更是会背负天下骂名!”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顾全着急无比。 “天下骂名?” 瑶溪不屑一笑,“待朕征服六国,这点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后世史书,自有辨别。” 百里沫眸展亮芒,心悦诚服。 顾全无言,这女帝魄力十足,让他都有些被震住了。 “陛下志向宏大,微臣钦佩不已。” “只是这骂名若加持在陛下身上,无异于一个引人诟病的污点。” “能免则免吧。” 瑶溪挑了挑眉,“你不行,朕不行,那谁行?” 顾全很自然地瞥过百里沫。 瑶溪也是朝她看去。 百里沫如遭雷击,浑身僵在了原地,半晌才蠕动着红唇,“为陛下分忧,乃臣之职责。” “这骂名,臣受了!” 瑶溪欲言又止,便听顾全道:“相较于百里大人,微臣以为公山将军更加合适。” 瑶溪、百里沫:“...” 好家伙,装都不带装了是吧? 公山顺也就是在朝堂上怼了他两句,不仅没怼成功,还被反将了好几军。 就这样,也被他惦记上了? 与此同时。 “哈欠!!!” 正坐在马车里,往廉州赶去的公山顺,突然鼻子一抽,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异常响亮的喷嚏。 弄得一行将士都被吓了一跳。 置身马车内的安永言,更是下意识后撤了身子。 “将军,最近风寒盛行,您该注意身体才是。” 公山顺地摸了摸鼻子,不爽得过于明显,“老夫身子硬朗着,怎么可能染上风寒?” “定是有哪个杂碎暗戳老夫脊梁背!” 他眼底带着分疑惑,低声喃喃起来:“不会又是那个小畜生吧?” 安永言语气弱了弱,安慰道:“将军,这份差事虽然听上去不太好听,但好歹也是一份功绩嘛。” “有了这份功绩,晋升一品大将,指日可待啊。” 公山顺脸皮一抽,揉了揉额头,“此事不要再提了,加快进程。” 安永言点头,将头伸出窗,暴喝一声:“全军加快脚步!” “误了灭蝗大事,唯你们是问!” “是!” 将士们回应得响亮,但脸上却是兴致缺缺。 安永言冲入军营时,他们还以为要前去抗倭,一个个充满了斗志。 那些新兵蛋子更是兴奋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冲上战场,杀倭寇个七进七出。 然而却被告知,他们是去帮忙购置鸡鸭,带领鸡鸭上阵扫蝗虫的。 他们的装备,他们的武器,不是用来对付蝗虫的啊! ...... 等到百里沫领着顾全离去,又重返回来时。 她犹豫片刻,还是道:“陛下,顾大人貌似在藏拙。” 瑶溪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朕知道。” “藏不藏拙的,对朕来说,都无所谓。” “只要他还是我大乾的臣民便可。”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他最近风头太盛,也确实该收敛一下了。” 百里沫点头,“那韩缟一事...” “你去帮朕购置几匹,然后加紧赶制出来,明日早朝时朕就要穿上!” “是。” ...... 第50章 单纯?我信你个鬼! 顾全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马车。 “公子。” 秋儿带着一阵香风小跑过来。 “秋儿,床暖好了没?” 顾全揉了揉双眼,无精打采。 “嗯?” 秋儿疑惑了,“公子,这大白天的,您还要睡觉啊?” 顾全刚想应答。 “好好的朝阳男儿,如此嗜睡可不好。” 爽朗的笑声从后边响起。 顾全回眸看去,是顾鸿一行人,顾肃毕恭毕敬地跟在他们身后。 刚刚那话,是从他身边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嘴里说出的。 顾全不假思索,“孙儿见过爷爷。” 顾鸿微微点头,“他们都是我的老友,你也称上句‘爷爷’吧。” 莫名其妙多了几个爷爷... 顾全心中腹诽,口头上也没拒绝,“见过几位爷爷。” 其中一位精神矍铄的黑发老头笑道:“顾小子,顾全都喊我们爷爷了,你不得跟顾全介绍介绍我们?” 这顾小子不是别人,正是顾肃。 顾肃面挂笑容,走上前来,“全儿,这几位可都是跟你爷爷同辈的开国功臣...” 一番介绍后。 顾全总算了然。 第一个说话的黑发老头名为苏云,乃骠骑将军,位列二品。 第二个名为曹前,北御鞑靼的三边总制之一,位列二品。 第三个名为吴淮,乃镇国将军,位列从二品。 这三位,算得上是大乾武将中的‘半壁江山’。 曹前上下打量着顾全,“太瘦了,跟你大哥比起来,差远了。” 他又转头看向顾肃,半开玩笑地道:“顾小子,你是不是偏心了?” “把擎天那孩子养那么好,就虐待小全是吧?” 此言一出,顾鸿眸子闪过一道寒芒。 顾肃瞬间冷汗直冒,干笑道:“曹叔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怎么可能虐待全儿呢?” 然,下一刻,他整个人当场石化。 只见顾全倏然握住秋儿的小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啊,父亲怎么可能虐待我呢...” “公子...” 秋儿呆住了,她何时见过自家公子这般神态。 见状,曹前脸上的笑倏地敛起,苏云与吴淮同样如此。 好大哥的孙子好容易认他们做了爷爷,怎么着也得给新孙子出出头,让顾肃这小子长长记性! 苏云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道脆响,“顾小子,最近有点手痒了,要不陪咱练一练?” 曹前淡淡道:“你好歹也是你爹带出来的,让我验验你继承了你爹几把刷子?” 吴淮附和道:“这敢情好啊!” 顾全看着好笑,他已经能想象出来那幅画面了。 三个肌肉老头围着脆弱如鹌鹑的顾肃。 顾鸿冷冷淡淡地出声:“去禁闭吧,等老夫说什么时候出来,你再出来。” “是!” 顾肃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告辞逃离,是再也不想留在这一刻了。 “小全,你爹要对你不好了,这将军府不留也罢。” “来苏爷爷这,管吃管住,管分配媳妇。” 苏云抚须淡笑,看向顾全的眼神满是欣赏。 “老苏,你别太离谱。” “小全要来,也是来老夫这,有你什么事?” 曹前平静道,“老夫常年在外,偌大府邸也就十七八侍女留守,你要喜欢可以去那里住。” 吕淮抽了抽嘴角,“谁贼都没你贼啊,老曹。” “你别看我,我府邸可没那么多侍女!” 顾全只得悻悻地收回目光。 “行了,老夫的亲孙,你们谁也抢不走。” 顾鸿霸气地道。 老大哥都开口了,他们三也只得无奈对视。 “全儿,随我们来。” “今天你几个爷爷可是带着问题,专门来请教你的。” 顾全不明所以,只得吩咐秋儿,“把床暖好。” 旋即,便跟上几人,留下小脸滚烫、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秋儿。 ...... 陈伯上完茶,规矩站到了一旁。 顾鸿抿口茶,倏地问道:“东南局势如何了?” 吴淮回应:“仍是倭寇不断,海上还多了几艘倭船。” “我跟王庆打过招呼了,让他上奏多建些船只,以抗倭寇。” 曹前眸子微闭,“要建船只,朝廷只能减少其他部的开支。” “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吴淮脸上浮出无奈,“没办法,一旦让那些草菅人命的倭寇入侵,我大乾所失去的可就不只是银子了。” 顾鸿面色不变,“银子的事让户部、内阁去想办法,东南局势必须稳住。” “这几仗得打好,以壮军心。” 吴淮点头:“我明白。” “鞑靼虎视眈眈,倭寇入侵不断,今年可真是我大乾的战乱之年。” 苏云揉着眉心,头疼不已。 “有些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得担着。” 顾鸿宽慰道,“再撑上一阵,等这些小的成长起来,有他们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也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几人露齿而笑,齐唰唰地看向顾全。 “依照小全这架势,他日入阁拜相,老夫也不奇怪啊,哈哈哈...” 苏云大笑起来。 顾全有些汗颜,“在几位爷爷面前,小子的招式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罢了。” “苏爷爷就别捧小子了,小子受不起啊。” “班门弄斧?” 曹前挑眉,“将带有瘟疫的尸体投入敌方城池,这等毒辣、毫无人性的计谋能称作‘班门弄斧’?” “当时老夫听闻此计,还以为是哪个不出世的老毒物提出的。” “没想到竟是你。” 此言一出,苏云、吕淮皆深有同感地点起了头。 “其实小子还是很单纯的,几位爷爷别想歪了。” 顾全做着毫无意义的辩解,换来的却是几位爷爷,包括顾鸿的斜睨。 几道眼神仿佛在说:“单纯?” “我信你个鬼!” ...... 第51章 明知泥沼在眼前,还非得往里跳 “行了,不跟你扯犊子了。” 苏云凝了凝神色,“正如顾老哥所言,我们几个这次还真就带了个难题来。” “智谋方面,你远胜我们几个老家伙,看看你能不能帮我们解出来。” 顾全也是端正起姿态,变得严肃了不少,“苏爷爷但讲无妨,小子定当知无不言。” 面对女帝时,他必须有所保留,该展示时展示,不该展示时绝不能多展示。 古来,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就因为掌权者一时忌惮,而消弭于世。 死后,还要被冠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但面对这几位忠于谋国、还是自己爷爷的老友,他自当尽力而为。 “上次女帝所问是在攻城的时候,老夫这个问题恰恰相反。” “守城之际,面对数量悬殊的敌军铁蹄,该如何将敌人驱逐?” 顾鸿眼神微动,诸如此类情况,大乾历史上数不胜数,但基本都是被敌军轻易破城,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 苏云提问完,直视着顾全。 仅是片刻。 顾全陡然开口:“此种情况,小子以为,攻心至上。” 苏云一双眼眸瞬间变得如鹰隼般凌厉,“如何攻心?” 顾全嘴角轻挑,坦然地与之对视,嘴唇蠕动,吐出二字,“空城。” 曹前追问:“如何空?” 顾全看过去,“倘若我为一城统帅,我会命驻城的所有士兵埋伏于城内的市井中,不准发声,更不准外出。” “遂将城门大开,让人能一眼望见城内情况。” “接着安排三两精壮士兵,身着清凉,舀水洗地。” “而我自己,则高矗城墙之上,坐于椅凳,任侍女拂风清心。” “或抚琴奏乐,不善音律,亦可随意拨弦,让敌军将领琢磨不透,思绪矛盾。” 吕淮双眼微亮,“这样的话,敌方将领定会有所忌惮,不敢贸然领兵攻城。” 苏云皱眉思量,片刻功夫,道:“此计漏洞过于明显。” “若敌军有善骑射者,放箭试探,亦或派支先锋队伍冲城,这空城计不就形同虚设了吗?” 顾全点头:“苏爷爷所言极是,但此种情况,基本无计可施,只得拖延时间,待援兵赶来。” “运气好,碰上个多疑的敌军将领,此计可成。” “运气不好,城池被夺,士兵皆亡。” “若抱着必死的决心,大可往城内所有水井都投下剧毒。” “这样,加上城内四处埋伏的士兵,哪怕城毁人亡,倒也能让敌军损失不少人。” 曹前深吸口气,“有计可施,总比无计可施要好。” “但令老夫没想到的是,往水井里投剧毒这样的损招,竟也在此计当中。” “那些人说得没错,你的确够毒!” 顾全淡笑道:“曹爷爷说小子毒,小子受了。” “天底下没有完美的计谋,只有善于运用计谋的人。” “‘毒’这个字,于小子而言,是莫大的夸奖。” 曹前愣了一下,无奈一笑:“你小子,老夫无话可说了。” “怎么样,老夫的孙子厉害吧?” 顾鸿面上无笑,双眼内却藏着笑。 三人相望一眼,默契十足,异口同声地道:“也是我们的孙子!” 顾全坐着,差点摔地。 他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 当孙子,还得看他。 ...... 结束了一次密谈。 顾全出于好意,犹豫间还是开了口:“几位爷爷都是开国功臣,大将中的大将。” “公山顺之流,比不起你们一根毫毛,只是...” 吕淮双目一瞪,“怎么,面对我们,你小子还犹犹豫豫的?” “有什么话就直说!” 苏云倒显得温和许多,“好话坏话,但说无妨。” 曹前颔首,“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鸿不言,但同样盯着他。 顾全深吸口气,正色道:“新帝登基不久,无论为国为民,这样的密谈着实不宜过多。” 此言,似鼓锤敲响了几人心中的大钟。 霎时间,各人皆静默下来。 “全儿倒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得透彻。” 顾鸿头个出声,缓和了有些沉寂的气氛。 吕淮笑得勉强,“我们这些老家伙行事向来如此。” “历经三帝,到了晚年,偏偏遇上了个喜欢猜忌的...” 曹前呵斥一声:“慎言!” “小全说得没错,陛下眼皮底下,我们的确不该这般。” “吕老头,这样的话,以后你给老子咽肚子里,拉出去,也不要吐出来!” “否则,老子亲手撕烂你的嘴!” 苏云拍了拍吕淮的肩膀,“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分清楚自己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顾全看着吕淮有些落寞的样子,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他思索了一番,笑着道:“听爷爷说,几位爷爷年轻时都是英勇悍将,常常将敌方杀得溃不成军,没了士气。” “哪怕年老,那也是宝刀不老,锋利地很。” 吕淮知道这小子想分散自己注意力,心中一暖,笑骂道:“你小子有屁快说,有屁快放!” “你吕爷爷,还用不着你小子来安慰我!” 顾全端起脸色,“什么安慰?” “小子才没那个资格。” “其实,见到几位爷爷时,小子就萌生了一个念头。” 这下子,就连苏云和曹前都有些好奇了。 “什么念头?” 顾鸿问了句。 “小子想跟几位爷爷一样,有一具好身体。” “身为一介‘毒士’,若想长久谋国为民,没有一具好身体是万万不能的!” 顾全说得大义,都快被自己感动到了。 几人正面面相觑,顾鸿‘腾’地一下站直了身体,双眼充斥着烈火。 “好!” “这样才是我顾家的好男儿!” “爷爷满足你!” 顾全眼皮一抽。 我滴亲爷爷啊,我只是想分散一下吕爷爷的注意力,您凑什么热闹啊? 上次顾鸿击打的那几个木桩,上面的拳印掌印,他还历历在目呢。 虽然他也想做到那份上,但并不想成为那木桩。 锻炼有成后,定要陪练。 陪练就得挨揍,挨揍就成了木桩。 他心中欲哭无泪,暗骂自己明知泥沼在眼前,还非得往里跳。 ...... 第52章 学到了精髓,滕王到! 顾鸿几人年老力不衰,愣是将顾全练得精疲力竭,才肯罢休。 吕淮顺带还要言上一句:“你也忒虚了。” 着实是攻身又攻心。 顾全后悔不已,怎的就对着这老毕登生了可怜之心? 回了房间,便见一冒着热气的木桶安置于地。 秋儿擦着汗,见他回来,笑道:“公子辛苦了,洗洗身子就休息吧。” “秋儿,还是你对公子好。” 顾全感动极了,恨不得当场以身相许,生米煮成熟饭。 秋儿甜甜一笑:“对公子好是应该的。” 氤氲之中,顾全享受着柔嫩小手的按捏,脸上享受无比。 “秋儿你这手法,不输那些操练多年的技师啊!” 秋儿疑惑了,“公子,什么技师?” 顾全眯着眼睛,自顾自地道:“万花楼可没这个服务...” 听到‘万花楼’一词,秋儿鼓嘴,有点不高兴。 “若能在那些繁华地带专门开设按摩店、洗脚房之类,再找教坊司的人合作合作,搞一个会员制度,那些富商定是趋之若鹜,恨不得将银子全部塞到我口袋。” 顾全嘀咕着,倏地睁开双眼,一道精芒闪烁于其中。 有搞头! 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 这法子好是好,但最多自己用,饱饱私囊。 跟女帝所求、充实国库的法子相差甚远。 正想着,顾全突然觉察到异样。 “诶诶,秋儿你这手伸哪去了?” 秋儿面颊滚烫,指尖在他胸膛上划过,“公子,万花楼的女子会这样碰你吗?” ...... 几位老人对练,直至一身大汗,方才停歇,继续闲聊。 十句,有九句不离顾全。 吕淮拧着毛巾,汗水如流水般哗啦落下,“小全这身子,真是被酒色给掏空了去。” “顾老哥,你也该限制限制他了。” 顾鸿撇撇嘴,“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也喜欢往那些风月之地跑?” “年轻时不放纵,年老想放纵都不行。” “至于他的身体...反正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调理。” “老夫偶尔让他去你们府邸走一走,你们帮忙练练就是。” 苏云瞪大双眼,“啥意思,直接散养亲孙了是不?” 顾鸿老神在在,“别忘了,你们也是他爷爷。” 得,这下他们没话说了,只得接下这份‘差事’。 半晌,曹前开口:“最近淮北那边,出现了不少齐国人士,不知意欲何为。” 苏云皱眉,道:“是滕王管辖的地方吧?” 曹前点头。 顾鸿眼底迸溅寒光,“不安分了啊...” 滕王之子怂恿顾全揭下招贤令的事,他可还惦记着呢。 此事背后,若无滕王的影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并且现在,一位堂堂大乾异性王,其所管辖的地方,出现他国人士,数量还不少,这怎么想都不正常。 吕淮稍加思量,询问道:“此事是否禀报陛下?” 顾鸿三人齐齐点头,“无论陛下是否知晓此事,我们既然知道,都该上报。” ‘瞒’一字,本就不是什么好字。 更遑论是对陛下‘瞒’,那可是莫大的忌讳。 正如顾全所言,新帝登基不久,为臣者行事,当需谨慎再谨慎。 ...... 一觉睡到天亮。 顾全伸着懒腰,精神百倍。 就是苦了秋儿,累了一宿,按得腰膝酸软。 也没叫醒她,顾全自己去打水刷牙洗面。 踏出门槛,便透过马车的车窗,瞅见顾肃那宛若煤炭般黝黑的脸蛋。 “上车吧。” 冷淡的话音从他嘴里吐出,凉得顾全一个激灵。 犹豫再三,他还是带着赴死的决心上了马车。 “你挺不错的。” 顾肃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多了三座靠山。” 顾全尬笑一声:“爹,瞧您这话说的,孩儿最大的靠山,是您才对。” “哦~是吗?” 顾肃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这话要是让老爷子听到,估计要不高兴了吧?” 顾全一怔,倒没想到顾肃竟会拿老爷子来威胁自己。 真是老鼠儿子会打洞,老鼠跟着窜。 学到了精髓。 “爹,都是一家人,与其钩心斗角,不若我们将心比心,真诚相待,岂不美哉?” 顾全一脸真挚。 顾肃几乎是脱口而出,“从头到尾,跟老子玩心机的,可是你啊!” “全儿...” 眼瞅着谈不妥,顾全也不装了。 “爹,既然这样,孩儿也就跟您摊牌了。” “除了母亲、四位爷爷能护着孩儿。” “陛下也需要孩儿出谋划策,要是伤了胳膊伤了腿的,您在陛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吧?” 他双手环胸,平静自若。 顾肃嘴角狂抽,怎么也想不到这逆子竟会拿陛下来压自己。 “好好好,你很好!” 他气得身体直哆嗦,但却无可奈何,一张黑脸愣是憋得通红。 大乾以孝治天下,当爹的拿儿子没办法,在他这应该还是独一份吧。” ...... 朝堂上。 瑶溪一身白金衣袍,徐徐而来。 百官有些愕然。 平日上朝,瑶溪皆着龙袍,今日怎换了身衣物? 有眼尖的,立刻看出了那身衣袍的材质。 “诸爱卿不必感到奇怪。” “这韩缟所制衣物,夏着清凉,冬着暖和,朕分外喜爱。” “你们的官服也许久没置换了,朕让织造局那边给你们重新定制了一批,就用这韩缟制成。” “即日,各人便去织造局那领取吧。” 百官来不及多想,只当是女子天生爱美的性子作祟,便忙不迭地俯身行礼,“臣等,恭谢陛下。” “报!” 瑶溪正欲开口,便见一侍卫快步而来。 “何事?” 她蹙眉问道。 “启奏陛下,千岁爷滕王到。” ‘滕王’一词,落入百官耳中,当即引起轩然大波。 百官神色各异,皆悄悄地抬起目光,打量着这位女帝的神色。 瑶溪敛起眸内寒光,不冷不淡地道:“宣。” “是!” 侍卫匆忙退去。 不久后,一名国字脸,中年样貌,身材雄壮的男人,着紧身蛟袍,龙行虎步,不紧不缓。 “臣,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单膝下跪,拱起手,朗声道。 ...... 第53章 真真正正不得劲,还用问吗? “臣,滕山,参见陛下。” 滕山声音响亮,震动人心。 百官眸光,无不落在他身上。 他们困惑,远在淮北的滕山,怎会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前排三品以上的官员中,一人暗敛视线,置若罔闻。 “免礼。” “来人,赐座。” 瑶溪面上浮露出一抹微笑,挥挥手。 一名胸前缝着块五品布帛的太监便将一张椅凳搬至皇座下方。 滕山道声谢,步履不疾地走到椅凳旁,缓缓落座。 “滕王身上担子重,怎的有空来朕这金銮宝殿?” 滕山屁股还没坐稳,当即起了身,将腰深深弯下,“前些时日,臣管辖之处出现倭寇行踪,倭寇对我大乾的危害不言而喻。” “臣无奈,只得暂且推迟返京行程,回头剿倭。” “眼下,事情处理完,臣便第一时间返京面圣,望陛下恕罪。” 瑶溪摆摆手,“剿倭一事重中之重,返京迟缓也在情理之中,滕王无需如此,坐吧。”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冷笑。 为防范这些藩王生变,他们所在之地基本都设有锦衣卫。 淮北一带的确有倭寇,但可离这位处于富庶之地的滕王远得很,他会这么上心去剿倭?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这些瞎话,她却还不得不接。 不接,便是不近人情,便是认为面圣比剿倭更为重要。 一旦她真这样回了,岂不寒了前线剿倭的将士们的心? 这样的心理一长,定会引起异变。 滕王,够阴的! 她心中那份念头,好似添了把柴火,烧得愈发灼烈,目光不自觉地落到那垂眉低首的身影上。 顾全感觉到被人窥视,抬眼望去。 他倏地皱起眉来,是滕山。 滕山脸上挂笑,不见几分温度。 “莫不是我让他那废物儿子丢了脸,惦记上我了?” “还是说...” “有其他原因?” 顾全静静地与他对视,偌大的朝堂仿佛只剩下两人,四周寂寥无声。 一如往常的早朝过去,众人面上平静无波,然而心底已然泛起了涟漪。 滕王归京,定是带着目的而来。 否则的话,干嘛不呆在自己的地盘。 现在到了京城,还得处处受限制,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嘛。 ...... 滕王府。 “爹!” 滕青喋喋不休,“那顾全让孩儿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您这次要不帮孩儿出口恶气,别人就会以为我们滕王府怕了他们将军府!” 滕山淡定品着茶,不受丝毫影响,“有哪个成年人会跟小孩置气?” “这件事,我不便插手,你自行解决吧。” 滕青一听,顿时急了,“爹,那顾全现在是户部郎中,孩儿身无官阶,贸然对他出手,定会被他抓到把柄。” “届时,我滕王府都会遭人口舌!” 滕山放下茶杯,笑了:“能知道这层,你倒还没那么废物。” “行了,等本王收拾了将军府,再一并处理掉那顾全吧。” 滕青一怔,惊喜莫名,“爹,你要开始行动...” “啪——” 他还没说完,滕山一巴掌便抽了过来。 滕山年轻时,也是一名大将,混迹战场多年,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才换来如今地位。 此等人物,哪怕收了力,又岂是滕青这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能扛得住的? 滕青半边脸立时肿了,几颗牙齿带着鲜血从嘴里滑出。 “安分一点,不该说出口的,给我咽肚子里去。” 滕山冷漠道,起身走去。 “把牙齿捡起来,把血擦干净,懂吗?” 滕青捂着脸,忙不迭地点头,神情上满是惊恐。 ...... 将军府。 “爹,滕王此番毫无征兆地回来,定有所图!” 顾肃凝着脸,眉宇间带着丝忧色。 相较而言,顾鸿平静许多,“滕山这人,城府深沉,做任何事皆是先预后立。” “我状态不佳,不便现身与他博弈,你们多多防备。” “尤其是全儿,提醒他不要着了滕山的道。” 顾肃重重点头,“我明白,我会让他少跟滕青接触。” “以免掉入滕王的陷阱中。” 顾鸿突然来了句:“防范归防范,这个就不必约束了。” 顾肃正点着头,忽然意识到不对,愕然地看着他,“爹,您不是说要提醒全儿不要着了滕王的道吗?” “滕青这种纨绔,上次在万花楼丢了脸,这次定会添油加醋,告知于滕山。” 顾鸿斜睨着他,“那又如何?” “就算滕山再不要脸,全儿没有真正威胁到他前,他怎么样也不会对全儿下手。” 顾肃懵了,“爹,您怎么知道的?” 他也不记得顾鸿跟滕王有什么接触啊... 顾鸿不屑一笑:“你爹我跟滕山的梁子,在你没出生时就结下了。” “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怎会不了解他?” 顾肃有些好奇,“爹,能否具体说说?” 顾鸿一听,面色古怪起来,“你真想听?” 顾肃连连点头。 顾鸿沉吟了会,才道:“当年我四十岁时,齐国伙结了一群山贼,于大乾边境烧杀抢掠,遇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少妇时,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当时我率领了一批人,清剿了这群贼子,为安顿那些家破人亡、无路可走的少女少妇,便只得以抽签的方式,由我旗下将士赡养她们。” “而滕山当时不过十五岁,便被其家人投至军营历练,恰好就在我旗下。” “他也被一个姑娘选到,很是幸运,是最漂亮的...” 顾鸿突然停了下来,胡子都上扬了许多。 顾肃胃口被钓得死死的,着急了,“爹,您快说啊!” “好,接下来我所说,你别说出去。” “否则滕山不顾一切都要弄死你。” 顾鸿神色变得肃然。 顾肃情不自禁地端正了坐姿,郑重其事地点着头,“孩儿明白!” 顾鸿这才继续道:“虽然那姑娘很漂亮,但她并不幸福。” “因为,滕山不得劲。” “并且,不是一般的不得劲,是真真正正的不得劲!” 顾鸿特意强调了一下。 顾肃顿时瞠目结舌。 “这事,当时传遍整个军营。” “我那些部下私底下没少拿聊这事,滕山不堪其辱,与那姑娘和平分开,投到了其他军营。” “如今,将近四十年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大多人都死了。” “而我这把老骨头,不仅没死,还成了‘军中一把手’,他只得甘居老二。” “新仇旧恨一起算,滕王恐怕恨不得杀我为后快。” 顾肃没有在意他后面说的话,反而还对他挤眉弄眼道:“爹,既然滕王真真正正不得劲,那滕青是不是...” 顾鸿无奈耸肩,“还用问吗?” ...... 第54章 顾大人好福气,匆忙扫腿 与此同时。 “提字作画,只需十文,十文即可!”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算时算命,七文一次,童叟无欺!” ... 顾全领着秋儿,漫游于京城货市中。 作为名副其实的‘皇城’,其繁华热闹程度,自然不是寻常州府能够相提并论的。 呈现于眼前的,便是车水马龙。 “公子,好热闹哇。” 秋儿看了这个,又想看那个,眼睛眨都不眨的。 顾全颔首一笑,目光划过诸多纺织店。 内侧织机声嗡嗡,指尖所推尽是顺滑单薄的韩缟。 效果不错。 “顾全?” 突闻有人叫唤,他带着疑惑回头。 容貌清丽,青丝着簪悬腰。 锦缎白裙,身姿纤如柳枝。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未婚妻,郭沐容。 “是你啊,沐容。” 顾全怔愣一下,回神过来,打了声招呼,也朝着她身边的两个富家贵女点头。 郭沐容还未下文,薛雪便笑着道:“顾公子,沐容可是你未婚妻,怎么打起招呼还像是陌生人呢?” 林静附和道:“顾公子,沐容天天跟我们念叨你,你却没将她放在心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哦。” 两女带着玩笑、揶揄的调侃,顾全脸皮厚,没啥感觉,反倒是郭沐容耳根发烫,眼神乱飘。 “你们再胡说八道,我拿桃花酥给你们塞满!” 郭沐容左思右想,故作凶恶地说出了这句。 几人闹成一片,颇为赏心悦目。 顾全温声道:“你们要去哪?” 郭沐容赶忙停下动作,俏容上泛着打闹后的红晕,轻声道:“听说陛下很是推崇韩缟制成的衣物,所以我们打算去挑挑衣服。” 薛雪打起了助攻,“顾公子,你是大忙人,但也得抽出时间陪陪你未婚妻呀。” 顾全点头:“这是自然。” 旋即,一行人便往丝绸店走去。 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踩了急刹车般停在了顾全等人面前。 “咳咳...” “你娘了个大...” 顾全吃了一嘴灰,刚想开口,与对方开启父母保卫战。 “顾公子!” 他又愣住了,抬头一瞅。 “田叔?” 田起还是那般打扮,只是这次成了驾车的马夫。 能让一名禁军做马夫,马车里的人... “顾大人,陛下急召,还请随我一同入宫。” 顾全嘴角猛地一抽,不想听,却躲不掉。 帘子掀开,百里沫面容显露。 “见过百里大人。” 郭沐容几女立时行了礼。 她们都是世家之女,岂会不知当今陛下身边,有这么一位才能兼备的属下? 百里沫微微点头,看到郭沐容,眼神闪烁了一下,露出一抹笑容:“你就是郭尚书的女儿,郭沐容吧?” “是的,承蒙百里大人识得奴家。” 郭沐容谦卑间不失礼数,看得百里沫暗自点头。 “郭尚书倒生了个好女儿。” 她这样道,顺带看向顾全,“顾大人好福气。” 闻言,郭沐容唇角不自觉掀起。 顾全黑着张脸,不太想说话。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奴,被使唤来使唤去的,没点自己的时间。 百里沫也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又道:“顾大人,陛下说了,这次要跟你谈谈赏赐的事。” 顾全眼睛一亮,不动声色地上了马车,“赏赐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为陛下分忧。” “沐容,不好意思哈,陛下有要紧的事需要我帮忙处理,这次就不能陪你了。” “秋儿,跟丝绸店的老板说一声,沐容和两位姑娘的账都记在我将军府上。” “另外,天气要转凉了,你也去添件新衣,账到时候我一起结。” 噼里啪啦一堆,马车渐渐远去。 薛雪反应过来,“顾公子太受陛下看重了吧。” 林静深有同感,“离散朝没多久,就单独召见,可见顾公子之才能。” “就是委屈了我们沐容。” 郭沐容眸内横溢异彩,噙着微笑,并不见失望之色。 她看向怯生生站在一旁的秋儿,温柔地道:“你叫秋儿是吗?” 秋儿轻声喊了句:“是的,少夫人。” 郭沐容俏脸微红,但也没拒绝,伸手牵住她,“走吧,照顾全说的,添新衣。” ...... 真凰殿。 这次,不再是生硬冰冷的石椅,被赐了个柔软的矮墩。 而这位女帝,也升级了,倚在了宽敞舒适的长椅上,好不惬意。 对此,顾全敢怒不敢言,心里腹诽不止。 “顾郎中,一天过去了,你可想到了敛财的妙计?” 瑶溪慵懒地撑着头,淡淡问道。 此言既出,矗立一旁的百里沫神态自若,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面皮有些不自然。 因为有道幽怨的眼神,正不错眼地盯着她。 “为何不回朕的话?” 瑶溪语气蕴着一丝怒意,心知肚明,就是不提。 强令将顾全召来与坑蒙拐骗将顾全召来,她选择了后者。 顾全立即起身,拱手作揖,“臣已有妙计。” “哦?” 瑶溪霎时亮了亮眸子,撬出想要的话以后,她反倒不急了,“朕此番召顾郎中入宫,着实紧促了些。” “沫儿,给顾郎中来碗朕的凉羹吧。” 不得不说,逛了会街市,又在马车匆忙扫百里沫的腿,顾全确实有些渴了。 从百里沫手里接过瓷碗,“多谢陛下。” 凉羹凉羹,其实也不过就是简化版八宝粥罢了,还不咋甜。 但用于解渴,效果还是不错的。 ...... 第55章 臣这就宽衣解带,任由陛下探摸! 饮完后,顾全取出手帕,轻拭了一下唇边。 “味道如何?” 瑶溪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他。 顾全吧唧了一下,违心地道:“陛下所赐,自然甚好。” 百里沫笑道:“陛下的凉羹,尝者皆甘之如饴。” “除了丰相以外,顾大人是第二个喝到的。” “这是微臣的荣幸。” 顾全表面笑着点头,实则暗自撇嘴,不置可否。 瑶溪扫了眼百里沫,对方心领神会,轻踏步子,走到殿门口,“都退下吧。” “是~” 几名侍女糯糯地应了声,低着头有序离开。 百里沫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保无误,便将殿门合上。 见状,顾全纳了闷,不禁道:“陛下,不至于吧。” 瑶溪倒是认真,“隔墙有耳,朕这可是在护你周全。” “不然你那些毒计要泄漏出去,怕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丢的。” 顾全摸摸鼻子,“微臣之计,也并非每个都毒。” “陛下可别冤枉微臣了。” 此言一出,瑶溪与百里沫直勾勾地看着他,两双眼睛仿佛在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瑶溪摇了摇头,“行了,现在就说说你的毒...妙计吧。” 百里沫屏息凝神,身体都下意识绷直,随时准备面对顾全狠辣无情的毒计。 顾全叹口气,旋即道:“若想实现短时间大肆敛财,方法不知何几。” “抄家、增税等等,这些都适用。” “只是陛下乃一国之主,圣明之君,这些方法也就都不适用,会令陛下名声沾上污点。” “那么,唯有一个办法。” 他刻意停下来,看了看二人的反应。 瑶溪早已坐直了身子,“说!” “继续说!” 百里沫大气不敢喘,后背已渗出了汗水。 顾全淡笑一声:“陛下莫急,微臣此计,便是让那些富商、百姓,心甘情愿地将钱送来,并且还要大肆赞颂陛下的贤明。” 瑶溪越听,眸子所透出的光芒越亮,“如何心甘情愿,如何赞颂朕?” 顾全竖起根手指,“开设银行。” 银行? 又一个陌生的词汇出现。 瑶溪与百里沫对视,皆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困惑。 顾全继续道:“所谓‘银行’,其实用途与钱庄大差不差,都是存钱、取钱的地方。” “但不同于钱庄单调的模式,银行是钱生钱的地方。” “其一,银行可以通过支付一定的利息,吸引存款人。” “所存的钱随时间推移,利息就会越来越多。” “当然,要是有人一次性存入一大笔钱,利息也得适当调高,从而留住那笔钱。” 瑶溪皱起眉,还要支付利息? 大乾的钱庄可以当做储钱罐,但这储钱罐是要吞钱,与顾全所说貌似背道而驰了。 不过她并未打断,顾全心思深沉,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 定有下文! “以此,陛下便可大敛银钱,充实资本下,第二步也就可以开始了。” “发放贷款。” 瑶溪忍不住插了一嘴,“这‘贷款’,意义为何呢?” 她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人,问出这句话时脸颊都有些燥热。 顾全看出她的窘意,宽慰了句:“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一位仙人托梦于微臣,微臣才有幸得知的。” “陛下有疑惑,也属正常。” “仙人托梦?” 瑶溪挑眉,眼神越发狐疑,“此事当真?” 顾全立时起了身,声音洪亮地发起誓来:“微臣若有半句欺瞒陛下,就叫这天轰下雷霆亟了微臣!” 来时,他可看过了。 青天白日的,不见半片乌云,怎么可能落雷? 发誓又不要钱,干嘛不多发点? 然,面对他这指天发誓的举动,瑶溪赶忙摆起了手,“朕信了!” “顾郎中不必如此。” 百里沫吓得面色煞白,双腿都在打颤。 生怕顾全一语成谶,连带着她一起灰飞烟灭。 这个时代,谁没事敢这样弄啊? 忌讳啊,实在太忌讳了! 顾全正气凛然,倏地落座,“微臣对陛下的一片赤诚之心,宛若熟了的山芋,烫手得很!” “陛下若是不信...” “臣这就宽衣解带,任由陛下探摸!” 言了,他面不改色,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将手伸向了束带。 “停!” 瑶溪额露黑线,甚是无奈,“朕信了,朕真的信了。” 百里沫见此,双目瞪大,回神过来,在心中将顾全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生不要脸的小子,竟敢...竟敢跟陛下耍流氓!” “顾老将军怎会有这样的后辈?” “到底是跟谁学的?” ... 闹剧平息。 顾全神色无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解释起来:“贷款,也就是将吸收而来的银两,发放给需要银两的商人或百姓,并从中获取利息收入。” “此利息,自然要比给存款人的利息要高,也就是银行的主要收入来源。” 瑶溪越听越不对劲,“你先停一下,朕左听右听,这银行一计,怎么这么像空手套白狼呢?” “拿他们的钱充资本,贷出的钱也是用他们的钱,到头来分文未出,还有得赚?” 顾全眼睛大亮,情不自禁地拍起了手,“陛下圣明,竟这么快就领悟到此计之精髓!” “微臣,心悦诚服!” 瑶溪眼角抽搐,此计之毒,她也说不上来一五一十,但能感觉到,十分有九分的损! “另外,我们还可与工部联合,增设中间业务。” “譬如房产咨询,告知咨询人一些地段的房子价格涨高涨低,从中收取咨询费。” “若咨询人以我们为中介,我们还可收取部分佣金。” “又或者,我们可与微臣所在的户部联合,调查出天下柴米油盐等等,随着时节变化所产生的价格波动,并颁布出一种名为‘股票’的东西。” “富商亦或百姓可凭价购置股票,依仗自己所得的信息,买入卖出,从中谋取价格差所带来的利益。” “我们银行,仅需按时推出这些东西的价格跌涨,坐山观虎斗,从中抽取部分利润即可。” “这些,也足够我们赚得盆满钵满。” 顾全一口气说完,不带喘的。 听得瑶溪与百里沫一愣又一愣的。 一片崭新的世界,仿佛在她们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所投射而出的光亮是那般刺眼。 ...... 第56章 陛下,微臣卖计不卖身 好一番解释,瑶溪与百里沫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皆为天资聪颖之辈,被这些东西一股脑灌入脑海,也难免有些反应迟钝。 “照你所说,这股票确实大有可为。” 瑶溪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庞,她心中对顾全的怀疑又多了几分。 这般生涩且难懂的东西,仅靠做一次梦就能全部融会贯通的? 顾全颔首一笑:“接下来,只需陛下一道旨意,将京城的所有钱庄列为银行,再设一总部,操盘...啊不,掌控全局。” “且京城发展完,便可延伸到其他地方,甚至是其余六国的领土。” “这样一来,国库之空虚,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银两所充盈。” 百里沫忽地问道:“这总部该由谁来掌管才合适?” 瑶溪看着他,显然也想知道。 顾全毅然决然地起了身,一甩袍尾,弯下了身子,“臣不才,自荐为大乾银行总部话事人。” 果然如此。 有好事,这家伙永不缺席。 瑶溪嘴角猛地一抽。 但按照这家伙所说,要能顺利进行下去,那汇聚到大乾银行总部的银两将会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若想从中捞油水... 再简单不过! 脑海中人神交战了一番,她才咬了咬牙,道:“好,朕准了!” “陛下,这...” 百里沫神色一急,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抬手制止。 她目露精芒,定定地注视着顾全。 虽然顾全的目的已经相当于摆在了书案上,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可她很清楚,顾全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一些银子就能将他的心绑紧的话,那这笔买卖很是划算,没有不做陛下,微臣卖计不卖身的道理! ...... 了却了一桩心事,瑶溪脸色都变得轻松不少,也乐得走下长椅,与顾全相对而坐。 “顾郎中,依你看,滕王此人如何?” 顾全品茶的动作一顿,半晌才道:“微臣不知陛下所问,在哪个方面?” 瑶溪瞪了他一眼,“朕没在跟你打谜语,你也别顾忌这顾忌那的,有话直说。” 顾全放下茶杯,神色肃穆,“微臣是直臣,若有措辞不当的地方,还望陛下多多包涵。” 瑶溪淡淡道:“说吧,朕赦你无罪。” “恕臣直言,不止滕王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那儿子滕青更是垃圾中的垃圾。” 百里沫双眼微瞪,哪怕明了瑶溪对滕王没有一丝好感,但她也没敢在瑶溪面前这么说滕王。 堂堂世子,竟被贬得分文不值,称作‘垃圾’? 这顾全,太过大胆了吧! 饶是瑶溪,都不禁愣了片刻。 毕竟就算公山顺,也没见顾全对他表露出这么大的恶意。 滕王,是招惹到他了? 不过,他的这句话,确实骂到瑶溪心坎里去,舒服得很。 “朕倒是想知道,滕王和他那儿子做了什么,惹得你这般唾弃他们。” 瑶溪倏地想起某件事,脸色不知觉间冷了下去。 顾全愤愤不平,“陛下有所不知,那滕青曾设计,企图谋害微臣,其背后定是滕王作祟指使!” “若非微臣有那么一两分本领傍身,恐怕真要着了他们的道!” 瑶溪幽幽问道:“谋害你什么?” 顾全一拍大腿,愈加愤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微臣将那滕青当作好友,他却以美色引微臣入局,着实...” 他说着说着,忽然感觉气氛不太对。 百里沫眼观鼻,鼻观心,愣是不抬头。 他也感到身上凉飕飕,下意识往前面看去。 便见瑶溪翘着腿,手撑侧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盯着自己。 顾全咽了咽口水,双手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弱弱地道:“陛下,微臣卖计不卖身...” ...... 得。 别说矮墩了,连石椅都没了。 见那张苦瓜脸,瑶溪心情好了许多,言语中却是带上赤裸裸的杀意,“滕王这次归京,定有所图谋。” “朕想借此机会,将他永远留在这。” “顾郎中,你有什么法子没?” 自大乾开国皇帝起,这块名为‘藩王’的肉从里到外,已经彻底溃烂发黑了。 割据,更是大乾病根,若不及时铲除,后患无穷! 只奈何滕王长久呆在淮北一带,那里到处都是他豢养的私兵,锦衣卫有时候行动都处处受到限制。 可现在不一样了,滕王来到她的地盘了! 倘能来个杀鸡儆猴,她是万万不会放过的! “陛下当真如此?” 顾全面上一惊,心底却是不以为然。 历经大乾三帝,大乾藩王任风雨泼袭,亦稳扎不倒。 现在到了瑶溪掌权,那些藩王被先帝压下的野心,绝对会趁机疯狂滋生。 瑶溪想要铲除他们,将权力收回,倒也无可厚非。 瑶溪点头,探寻的眼神落到他身上。 他故作犹豫,好一会才道:“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瑶溪坐不住了,“你有法子?!” 顾全不正面答应,反而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还请陛下多给些时间,让微臣好好思索一番。” “恰当时机,微臣会将法子告知陛下。” 闻言,瑶溪也压下心底那份冲动,缓声道:“好,朕给你时间,也给朕自己一点时间。” 虽是这样说,但她眸子内的寒光,却是愈发清晰。 百里沫都被这样的瑶溪震慑到。 她陪伴瑶溪一同成长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瑶溪对某人有如此强烈的杀意。 这样想着,眼神中不免流露出心疼之意。 女子身为帝,身上承受的压力不知多少斤两。 藩王割据,就是施加巨大压力的几座大山之一。 唯有将这座山移开,亦或铲平,瑶溪的压力才能小上一些。 “银行一事,户部、工部,朕会让郭松和魏游全力配合你,务必在年关前做出个样子!” 顾全不动声色,拱手作揖,“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 第57章 黄泥水淋脱色法,少往脸上贴金了 另一边。 瑶溪一介女帝,朝堂上公然身着韩缟制成的衣物的事,很快便传遍了韩国。 宽厚金色龙袍裹身,不掩身体臃肿的韩帝,怀里抱着整根鹿茸,正大快朵颐。 听到此等消息,先是怔愣住,一双小眼睛眯了起来,精明的光芒闪烁其间,“凭白无故的,大乾女帝怎会这般好心?” “这里边,会不会藏着什么阴谋?” 其之心腹,和伦卑躬屈膝,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万岁爷,依奴婢来看,爱美乃人之天性,我韩国韩缟制成衣物分外赏眼。” “那大乾女帝虽为帝,但毕竟是女子之身,对此亦然免不了俗。” “有了大乾女帝这么一个‘头牌’帮我们传播韩缟,我们理当抓准时间,鼓励韩国子民改稻为桑,加大韩缟的纺织输出,不出三年,我韩国定能凭借韩缟赚得盆满钵满!” “届时,我韩国财力大增,奴婢便可网罗天下美食,以供万岁爷挑选。” 韩帝闻听,顿觉怀里的鹿茸不香了,脸上的赘肉都兴奋地抖起,“好好好!” “和伦,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务必让我韩国子民在今年实现改稻为桑,家家可织韩缟!” 和伦俯身跪下,“万岁爷圣明!” “奴婢这就督促下面去办。” 韩帝忽地抬手,“等一下,再让人送根鹿茸来。” 和伦笑着点头,“是,万岁爷。” 转身之际,他眼底蕴着寒光。 改稻为桑可不是什么小事,此等国策一经推行,定会遭到反抗叛乱。 “为了万岁爷,为了我自己,这步棋,必须下好!” 他步履生风,带着一股子决心,徐徐而去。 ...... 将军府。 一计掀起一国震荡,始作俑者正慢条斯理地捣鼓着什么。 “哎哟喂,我的二公子啊,您要饿了,就让奴婢给您掌勺吧,这等粗活不是您这等金贵之身能做的呀!” 后厨管事陈斯苦着张脸,几番想要劝阻。 顾全回来时,抱着一堆黄蔗进了厨房,不由分说就端起最大的一口锅,忙活起来。 给后厨的人,都看傻了眼。 “二公子,这个时季,甘蔗还没发黑,您拿这些黄蔗来,是要熬糖做甜品吗?” 见顾全不搭理自己,陈斯也愈发好奇,忍不住问了句。 顾全蹲着,不时往炉灶里添柴火,面庞上染了一层碳灰,没正面回答,而是道:“陈叔,麻烦你去帮我找堆黄泥来。” “要带水,粘稠的那种。” 陈斯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久,他提溜着两桶黄泥,快步走来。 “二公子,黄泥来了。” 这时,再往大锅里一瞅,甘蔗已经被熬成了原汁,气泡不断浮出。 “二公子,现在得转小火,将泡沫撇去了。” 顾全点头,照办起来。 撇完泡沫,又开猛火,使水分蒸发,用大勺不停搅拌。 半个时辰。 黄蔗甜度不比黑蔗,所制成的蔗糖颜色自然也没那么鲜艳。 “可以了可以了,二公子,现在关火冷却,蔗糖就成了。” 陈斯赶忙道。 待蔗糖结定,顾全弯腰去掉了瓦溜出口处的草。 随后,他竟弯腰提起一桶黄泥,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不是,二公子你...” 陈斯顿时瞪大了双眼。 恰逢此时,顾肃听闻顾全在厨房里搞些什么,心下好奇便来到此处,正巧看到了这一幕,愣了片刻便是大怒,“逆子!” “你在干什么?!” 倏然一声暴喝,给顾全吓得一抖擞。 “爹,你没事喊什么?” 他放下桶,颇为无奈地道。 顾肃三步并两步,来回看着大锅和黄泥桶,猛地盯着顾全,“好你个逆子,竟如此糟蹋蔗糖!” “你可知蔗糖有多贵吗?” 蔗糖可制成各种名贵糕点,在大乾价格不菲,是上流人物才享受得起的。 他们将军府家大业大,也不敢在此处铺张浪费。 毕竟这会给下面人一个不好的榜样,严重点还会给将军府冠上不好的名声。 顾全此举,完全就是在他的警戒线上跳脚! 对此,顾全摆摆手,甚是淡定,“爹,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孩儿怎会行铺张浪费之举?” “你且静静看着便是。” 顾肃眼睛一瞪,望向陈斯,对方摊摊手,表示不知情。 “好,老子就看看,你究竟能整出个什么花样来!” 顾肃已经跃跃欲试了。 好久没抽二儿子,他的七匹狼都快生锈了。 顾全又将第二桶黄泥淋下,看得顾肃眼皮直跳,心疼得紧。 陈斯与一众伙房紧盯着那口大锅,二公子绝不会无的放矢,因而他们想看出个所以然来。 没过多久,神奇的一幕呈现于眼前。 凝定成的蔗糖,竟恍若新生焕发般,成了一层层白霜,粘附于大锅四周,堆积于底,形似雪山。 “这...这是?” 顾肃目光紧盯着‘雪山’,诧异无比。 “爹,陈叔,你们不妨尝尝看,这白糖味道如何?” 顾全取出小拇指大的白糖,丢入嘴里,脸上浮露满意笑容。 顾肃与陈斯对视一眼,也照做起来。 伙房其余人,也迫不及待地试了一下。 半晌过后。 “这...” 陈斯首当其冲,亮了眸子,“这白霜怎会如此甜,而且也没蔗糖那般腻!” “哪怕是多年熬糖的老师傅,用甜度更甚的黑蔗,也熬不出这等程度的糖!” “二公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肃吧唧了一下嘴,脸上神情变化不定、精彩无比。 他同样带上浓浓的疑惑,直勾勾地盯着顾全。 顾全平淡一笑:“普通方法熬制、搅拌而成的蔗糖里,含有多数高温剔除不掉的杂质。” “这样就导致了蔗糖不甜的同时,尝上些许就会感到生腻无比。” “因此,若想做出纯正的糖,就需要剔除掉杂质。” 他指了指两个桶,“而黄泥,便是剔除蔗糖中杂质的最好帮手。” “黄泥水浇灌下,蔗糖中杂质分离,顺着漏斗流进了缸内,留存于大锅内的蔗糖便成了白糖。” “这样的白糖,哪怕多吃上一些,也是甜而不腻。” “此法,我将其称之为‘黄泥水淋脱色法’!” 一时间,顾肃、陈斯等人瞠目结舌。 熬个糖,竟还有这么多学问? 他们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片刻沉寂,顾肃皱着眉,问道:“你费那么多功夫,熬制出这个白糖,莫不是想要将之推向大乾,以谋取利益?” 顾全颔首一笑:“父亲大人英明。” “正所谓‘君子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不愿为此屈从权贵,那就自己成为权贵!” “现在孩儿为户部郎中,有了那么点权,就差个‘贵’字。” “于是便想出了这个办法,打算为我将军府改换门庭,添砖加瓦!” 顾肃听完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全,你丫的‘君子岂能为五斗米折腰’,是你这样用的? 还有,你是君子吗? 少往脸上贴金了! ...... 第58章 没必要弯弯绕绕的,想吃我豆腐就直说! 白糖背后的暴利,没有谁会拒绝。 顾肃很快下令,让伙房一众把嘴闭紧,别将顾全的‘黄泥水淋脱色法’泄露出去。 旋即,便领着顾全,找到了顾鸿,一同商讨白糖一事。 顾鸿亲自品尝了一下白糖,也是震惊不已。 年老了,本不喜甜食,但这白糖却让他有种流连忘返之感。 一番好说歹说,顾全才阻止了这老馋嘴想再来几块的念头。 要是让顾鸿得了高血糖,那他这个当孙子可真是罪过啊! 顾鸿喝了口清茶,将甜意冲散些许,才认真道:“这白糖很有操作空间,需不需要老夫派人协助?” 顾全笑道:“孙儿打算置办几个专门用于炼制熬糖的别院,爷爷要能出点银子、出点人帮孙儿,那是再好不过。” “其中利润,分八成给您。” “孙儿拿两成就行。” 顾鸿一愣,大笑起来:“利润就不用分给老夫了,放到将军府账上就行。” “至于你置办材料、别院,人工费这些杂七杂八的,需要多少,去账上取就行。” 顾全了然点头,“爷爷英明,孙儿佩服。” “陈波。” “这事,你全权辅佐全儿。” 受了亲孙的恭维,顾鸿脸上笑容都多了不少,看向一旁矗立的陈伯。 陈伯微微弯腰,“是,将军。” “事不宜迟,孙儿这就去办!” 顾全兴致勃勃地起了身,施礼后,带着陈伯离去。 顾肃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些担忧。 顾鸿瞥了他一眼,“有话直说,别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看得老夫难受。” 顾肃嗫嚅道:“爹,全儿最近是不是有些太张扬了?” “我怕他不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一意表现下去。” “上次他从赤娄县归京的路上,不是还被刺杀了吗?” “到现在还没查出究竟是何人指使,我怕...” “全儿现在没得选。” 顾鸿一语打断,神色添上一抹冷然,“我们将军府也没得选。” “那些人都在等着老夫死。” “若全儿敛起锋芒,时日一久,就会在陛下那里失了心。” “一旦失了心,那些人定会动作频频!” “公山顺如此,滕王如此,还有那些隐藏于暗中的老鼠亦是如此。” “唉~签都撒出去了,哪里有再捡回来的道理?” 他深深一叹,有对自身年老体衰的落寞,也有对顾全不及弱冠,就要扛下重担的愧疚。 顾肃默了下来,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不松。 “刺杀的事,陛下不会坐视不理的。” “让派出的那些人,跟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多加合作,迟早能将幕后主使揪出来的。” 顾鸿见他如此,安慰了一声。 “明白了。” 顾肃深吸口气,重重点头。 ...... 从账上抽调了一万五千两,顾全带着陈伯开始挑选适合充当作坊的院子。 京城繁华地带房价不菲,且熬炼白糖时,浓烟较大,太过明显,不宜行事。 所以选择的时候,顾全特意跑到了郊区地段。 一番猛猛砍价,给房东大叔都给砍懵了,一万两换了十座宽敞的别院。 五千两作为人工费。 随后,他自己又垫了几千两,购置了各种工具,还有原材料。 这几千两,一部分是女帝赏赐的,一部分是在赤娄县时,罗茂孝敬的。 陈伯也首次见识到,顾全雷厉风行的手段。 一天下来,累得不行。 回到府中,懂事的秋儿已经准备好了浴桶。 热腾腾的水升腾起氤氲,烛光映衬下,如临仙境。 顾全舒服得仰起头,“哦~~” 秋儿听着,悄悄红了耳根,嗔怪道:“公子,你怎么像个老大爷似的?” 顾全不置可否,“能被秋儿这样服务,可不就是大爷嘛。” 秋儿眼中闪过一丝窃喜,“那公子,秋儿可以一辈子服务你吗?” 顾全倒是实诚,“你若青春永驻,本公子自然乐意之至。” 男人至死是少年,十八少女谁不爱? 秋儿扁了扁嘴,“难怪少夫人说公子花心,原来是真的。” “哦?” 顾全来了兴趣,睁开了双眼,“沐容都跟你说了本公子什么话?” 秋儿一愣,忙不迭地摇起头:“没有没有,少夫人什么也没说!”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还是掩饰。 顾全没来由地问了句:“秋儿,你可学过茶艺?” 秋儿歪了歪脑袋,一对大眼睛里满是疑惑,“茶艺?” “秋儿没学过。” “公子你问这个,是有什么深意吗?” 顾全嘴角一抽,“没,没什么,只是兴趣使然,想问一句罢了。” 秋儿眼睛亮了亮,“公子您感兴趣吗?” “感兴趣的话,秋儿去学!” 顾全连忙道:“别别别!” “你可千万不能学这个啊!” “我要的是单纯的秋儿,不是茶茶的秋儿!” 秋儿微蹙秀眉,“公子,秋儿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她感觉头痒痒的,好像要长脑子了。 顾全一脸正气,“不理解才是福,日后你也最好别理解。” 秋儿似懂非懂地点着螓首,“哦。” “好了,这事翻篇。” “给公子按按肩,这次手可别乱摸了哈。” 顾全提醒了句。 有时候,秋儿的一些举动,完全就是引导他犯罪! 作为旧时代好青年,这种行为是一定要严词拒绝的! 秋儿认真点头,“嗯嗯,秋儿明白。” “但公子肩滑,秋儿尽力控制,要是不小心滑下去了,还望公子体谅。” 顾全:“...” 没必要弯弯绕绕的,想吃我豆腐就直说! ...... 第59章 吼辣么大声干嘛?你还敢说没毒?! 翌日。 早朝结束,顾全走得比谁都快,一副后面有豺狼虎豹紧追的模样。 相较而言,顾肃等人当真是老奶奶过马路,慢得可以。 郭松淡笑一声:“看来我这准女婿是被陛下找怕了。” 顾肃撇了撇嘴,“这是他的荣幸!” “旁人想被陛下单独召见,拍马也赶不上,他竟还怕上了?” “真是给他能的!” 虽是这样说,但任谁来,都能瞥见他那比AK还难压的嘴角。 王庆抖了抖宽大的袖口,声音雄浑:“他的计谋,纵观史书,亘古未见的毒。” “陛下如此频繁召见于他,怕不是对这些计谋上瘾了。” 也就在这时,一记恨声传来,“蛊惑陛下驱用毒计,我大乾迟早会被这孽障给害得灭亡!” “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脱不开干系,千秋万代留下骂名!” 几人看去。 是走路,双腿都在轻微打颤的戴金水。 “哟,这不是戴御史嘛。” 王庆戏谑开口,“咋滴,屁股还疼呢?” 戴金水眼神怨毒,呵斥一声:“王长卿!” “别以为你是兵部尚书,老夫就怕了你!” “别忘了,老夫还是都察院的人!” 王庆抠了抠耳朵,又弹了弹手指,甚不在意地道:“听得见听得见,吼辣么大声干嘛?” 郭松身量微动,直面着戴金水,冷冷淡淡地道:“六部九卿及以外,为解君忧而存在,皆归陛下一人管。” “戴大人,你说你是都察院的人,难道不是陛下的人吗?” “还是说,都察院有你的同党?” 此言一出,半路经过的白嵩,身躯倏地一震,浑浊的目光落到戴金水身上。 戴金水如芒在背,咬紧牙关,“我没有这样说!” “说与没说,自有陛下定夺。” 郭松淡淡道,“另外,还请戴大人收回‘蛊惑陛下’一类的话。” “否则,我定上疏,参你搬弄是非,有辱及圣上之言。” 戴金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眼瞅着驻足观望的官员越来越多,白嵩佝偻着身子,缓步走来,“郭大人,戴金水措辞不当,这事我替他向你赔罪。” 言罢,他作势行礼。 郭松连忙侧过身子,“白大人无需如此,快快请起。” 满朝文武,除却少部分人,谁敢跟白嵩比资历? 人家都察院‘二把手’的位置,可是坐了几十年。 就是那‘一把手’,对其也是恭敬有加。 郭松正值壮年,虽贵为户部尚书,但若受了这一礼,定会引人诟病。 白嵩弯下一半的身子,倏然顿住。 他又尽量挺起腰板,盯着郭松,“此事可否翻篇?” 郭松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那,多谢郭大人了。” 白嵩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刮到戴金水脸上,“郭大人网开一面,饶了你。” “现在不走,还想着继续留在这丢人现眼吗?” 戴金水紧攥的拳头终究是松开来,敛起眼底怨毒,艰难挪步,渐渐远去。 “华茂。” 见此,白嵩闭了一会眼,旋即喊了一声。 白华茂走上前,搀扶着他,一同离去。 良久,王庆才道:“这么一张烂牌握在手里,白嵩迟早得玩完。” 他性情直率,道出心中所想。 “白嵩这是在为白华茂铺路。” 一直静默的顾肃,突然道。 “此话怎讲?” 郭松神情认真,问道。 “整个朝野谁人不知,白嵩觊觎都察院‘一把手’的位置。” “但他如今年老体衰,再想更近一步,难如上青天。” “可白华茂不一样,才能兼备又年轻,假以时日,‘一把手’的位置就是他的。” “为了加固这条无阻大道,就需要得到其他人的支持。” “戴金水虽有过,但其左副都御史的身份尚在,价值就摆在那。” “有他的支持,底下的人自然也会更加倾向于白华茂。” 顾肃分析得头头是道。 郭松补充道:“只不过,他做的这些,都是徒劳罢了。” “白华茂三十中进士,入翰林院为修撰,且在并凉平灾事宜贡献巨大,现在又兼任都察院御史。” “不出十年,这都察院里,他的分量将会变得相当之重。” “左都御史一职,除却他,无人能当!” 王庆挑了挑眉,“老郭,话说这么满可不太好。” “要是顾全一来兴致,跟陛下讨要份都察院的差事,你说陛下会不会给?” 郭松:“...” ??\(°_o)/?? 顾肃嘴角都翘起来了。 跟郭松深交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郭松露出这种表情。 ...... 跟陈斯打了声招呼,从作坊里取出些白糖,顾全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陈斯疑惑挠头,“二公子这是要干嘛呢?” 想不明白,摇摇头,接着回去干活。 另一边。 王庆前脚刚跨入门槛。 “王叔。” 他诧异回眸,“顾全?” “早朝结束时你走的不是很匆忙吗?” “怎么现在有空到我这来?” 顾全笑了笑,“这不是自个研究了点小东西,想拿给王叔您尝一尝嘛。” “小东西,尝?” 王庆当即便警惕起来,看向他手里攥紧的袋子,“这里面,没毒吧?” 顾全笑脸一僵,颇为无奈地道:“王叔,小子计毒人不毒。” “您是我父亲好友,我怎会加害于您呢?” 王庆抱臂,审视着他,“这可不好说。” “顾肃的事,我可知道不少,指不定是派你来杀我灭口。” “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顾全微愣,心中倏地滋生了某个念头。 他先是将袋子掀出个口子,显露出一片晶莹剔透的雪白。 王庆一瞅,眼睛瞬间瞪大,猛地将他拉入府邸。 ‘轰’的一下,合上了大门。 “你还敢说没毒?!” “你是怎么弄到这玩意的?” “纯度还这么高!” 王庆压低声音,满脸的震惊。 顾全也是懵了一瞬,反应过来,了然他的意思。 “王叔,您仔细看看,这不是鹤顶红,别想歪了。” 鹤顶红别名砒霜,纯度高的会呈现雪白色。 王庆接过袋子,神色严肃地捻起一把,搓了搓,“有点硌手,的确不是鹤顶红。” “吓我一跳,顾全小子,这到底什么玩意?” “糖。” 顾全勾唇一笑,给出了答案。 ...... 第60章 之后得多拿油养一养了,再战三百回合! 走访了王、郭两家,几个干爷爷的家自然也免不了走上一遭。 直至落日,天幕渐暗,方才归了府。 “全儿,从早上起就不见你人,也没跟你爹回来,为娘都担心坏了。” 宁氏守候在门口,见他回来,赶忙迎了上去。 顾全掩去疲惫,露出一抹笑容:“娘,我饿了。” 宁氏不假思索,连连点头:“好,娘这就让后厨给你热热菜。” “下次不准这么晚回来了,听到没有?” 顾全点头,心中涌起暖意。 ...... 书房内。 顾肃放下书,揉了揉肿胀的眉心。 “这书,是真看不了一点。” 顾全淡然自若地端坐着,“爹,浮躁了不是?” “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你颜如玉没碰上,黄金屋没进得,岂不可惜?” 顾肃挑挑眉,感觉怪怪的。 半晌,才狐疑地道:“你这是在教老子做事?” 顾全当即瞪大双眼,“爹!” “我知道你很想揍我,但也没必要找到点事,就揪住不放吧?” “你瞅瞅我老丈人,再瞅瞅我王叔!” “一个户部尚书,一个兵部尚书,再瞧瞧你自己,到现在还是个侍郎,连吏部尚书都没混上,孩儿还指望着你为我遮风挡雨呢!” “不抓紧努力,真要到了‘官应老病休’那时候,一切可就晚了呀!” 顾肃这下听明白了。 敢情这逆子嫌自己能力不行,同辈之中也混得差劲,没法罩着他。 “你是不是以为在老爷子那里学了几式三脚猫功夫,就能在老子面前嚣张?” 顾肃双拳捏得咯吱响,一张脸阴沉无比,大有一副大开杀戒的架势。 顾全眼神飘忽,蓦然注意到了什么,“爹,孩儿没这样说,你别冤枉我。” “再者,爷爷堂堂‘天武将军’,功夫盖世。” “即便孩儿学艺不精,也绝非你所说的‘三脚猫功夫’。” 顾肃冷笑:“呵呵~嘴还挺硬。” “这里是老子的书房,老子的地盘!” “就算老爷子在,也保不了你!” “来啊,取我铁鞭来!” 他兴奋一吼。 不多时,一条铁鞭便递到了他身侧。 “够快,去账房领二两赏钱吧!” 他余光瞥见,头也不回,咧开嘴大笑。之后得多拿油养一养了 旋即,一手握住了鞭子,刚要来个破空,震慑一下这逆子。 怎么... 扯不动? 他猛地皱起眉,想看看哪个不懂事的,敢反抗他。 然,这一回头,他一腔兴奋就像被泼了盆冷水,直接熄灭了。 “鞭子就在老夫手里,怎不扯去?” 顾鸿面无表情,左手握鞭,右手负背。 顾肃被他盯着,霎时打了个抖擞。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 那是一段‘美好’的童年... 顾全宛若局外人,看着这场好戏,暗自摇头。 汗流浃背了吧,中登。 顾肃咽了咽口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爹,您别开玩笑了。” “只要父亲抽儿子的道理,哪有儿子从父亲手里抽鞭子的道理?” “是吗,可是我刚刚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啊。” 顾鸿冷淡道,“不是说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盘,老爷子来了也保不了你’吗?” “还说什么,‘老爷子教的尽是三脚猫功夫’。” “现在我来了,你继续吧。” “我这三脚猫功夫,的确也阻止不了你。” 顾肃双眼圆瞪,对听到的话不可置信,匆忙解释:“不是...爹,我没说这话,您可别冤枉我啊!” “我只是说全儿学不到您的精髓,没有要辱及您功夫的意思啊!” 顾鸿充耳不闻,双手用力扯了扯铁鞭,“这好久不用,也快生锈了。” “之后得多拿油养一养了。” ...... 一阵声嘶力竭。 顾鸿拭去汗水,端坐主位。 顾肃屁股缩紧,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所谓打人不打脸,怕上早朝时影响到将军府形象,否则顾鸿定要给他留下两只熊猫眼。 “听曹前他们几个说,你今天带着白糖在他们那转悠是不?” 顾鸿慈蔼地看向顾全,笑着问道。 这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顾全便点头道:“孙儿是想借几位爷爷的势,帮忙宣传一下这白糖。” “孙儿好着手开辟出京城的市场。” 顾鸿挑眉,“怎么不让老夫帮忙,老夫比不过他们吗?” 此言中,顾肃听出了份争风吃醋的意味。 顾全解释道:“爷爷乃先帝亲赐封号的‘国之干城’,有您帮忙宣传,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孙儿觉得,该低调的时候,还是得低调一些。” “白糖背后的暴利,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一经推出,定会引起四方觊觎。” “将军府不好出这个头,也不好联合几位爷爷出这个头。” “于是便想着,有钱大家一起赚,几位爷爷负责宣传,并让一部分利给他们,我们拿大头。” “这样一来,既能让几位爷爷高兴,我们将军府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还能闷声发大财,不为外人知。” 顾鸿满意点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顾肃。 “看看,看看。” “树大招风的道理,全儿岂会不知?” “一天到晚的,就想着棍棒伺候,我看你是真欠收拾了!” 顾肃被说的脸红羞愧,低着头不言不语。 顾全恰在此时,打起了圆场,“其实父亲做的一些事,爷爷兴许不知。” 顾鸿看了过来,有些好奇,“什么事?” 顾肃也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他又有把柄落顾全手里了? 不应该吧... “下午孙儿去找王叔,了解到早朝结束后发生的一些事。” ... 旋即,他‘添油加醋’地篡改了实情。 将原本郭松一人独挑戴金水的事,说成了顾肃与郭松,合力骂得戴金水气恼不已、愤而离去,维护了他的名声。 顾鸿瞥了顾肃一眼,露出了一抹笑容:“你要不这样做,就不是我的种了。” “不错。” 简单的夸奖,顾肃却是违心地接受了。 “好你个王庆,不愧是老子的好兄弟!” 顾肃心情大好,看顾全的眼神也变得柔和。 宽敞府邸中。 “哈欠!” 王庆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谁在念叨老子?” “嘶,不会是顾肃吧?” 他一个激灵,想起和顾全的交易,顿时变得有些心虚。 “老爷,你怎么啦?” “不是说今天还要玩新花样的吗?” 妩媚且带着幽怨的话音袭入耳廓。 王庆瞬间将那些繁琐杂事抛至脑后,“夫人,待夫君调整一下状态,再战三百回合!” ...... 第61章 他这样的人,会将不寻常的路走平 深夜,真凰殿。 “陛下,锦衣卫那边来报,顾大人在郊外置办了十座大院,并添置了不少熬糖时使用的工具。” 百里沫低垂着头,目光不时微抬。 屏风后头,瑶溪半眯着眼,不着片缕衣物,浸泡于浴桶之中。 氤氲之间,她纤手戏水,漫不经心地道:“依你看,他是想做什么?” 百里沫犹豫片刻,才给出自己的判断,“属下觉得,顾大人这是想大肆熬糖,从而进军甜品市场。” 多次从顾全嘴里听到‘市场’二字,她现在用的也是极其顺口。 “盐茶油铁,都是暴利中的暴利。” “加上最近兴起的韩缟,我大乾子民不知其背后用意,韩国亦是不知。” “他不去碰这些,为何去碰利润平平的糖呢?” 瑶溪忽而问道。 百里沫一番思索,“属下想,可能是顾大人有所顾忌吧?” 这个顾忌,她没明说,瑶溪却是了然。 “你的意思是,顾全怕朕?” 百里沫将腰弯得更深,声音镇定,“陛下乃天人,受百兆生灵尊崇。” “顾大人纵然计谋高深,盐茶油铁这些国库税务收入的主要来源,他也是万万不敢碰的。” “更别提算计一国所使用的韩缟,这更是沾边也不能沾!” “顾大人作为臣子,有这份对陛下的畏忌之心,也属情理之中。” 哒哒—— 两只沾水的玉足,缓慢走至她身前,映入她眼帘。 不仅于此,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飘入鼻间。 她抬起头,眸内霎时闪过一抹惊艳。 瑶溪发丝浸濡,慵懒地散落肩头、腰间,精若艺术品般的脸颊上挂着热气蓬蒸后的红晕,高挑的身姿裹着厚薄适中的睡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百里沫整个人怔在原地,情不自禁地喃喃起这首诗。 瑶溪正端着一张脸,耳朵微动,听见她的自语,怔愣了一下,脸色‘唰’地闪过一抹欣喜,但很快便收敛起来。 “他对朕畏忌?” “朕怎么没看出来?” 瑶溪淡淡地道,眼神落在百里沫身上,颇为欣慰。 百里沫皱起眉,“许是顾大人年纪与陛下相仿,交谈起来轻松愉快些。” “但君臣有别,顾大人是聪明人,应当存份...敬畏之心。” 后四个字,她顿了下,才说得出来,感觉有点不太适应。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对瑶溪说了谎话。 倘若顾全对瑶溪真有敬畏之心,就不会那么明目张胆了... 她偷偷瞟了眼,瑶溪那份为帝者独有的胸襟。 瑶溪不语,微微思量,“依照他这性子,要么不赚,要么大赚特赚。” “他做的这些事情里,定有玄机。” “明日午时,召他入宫。” 百里沫点头,适才疑惑道:“陛下,不在早朝后将他留下吗?” 瑶溪淡淡一笑:“你没看他天天那副没睡醒的样吗?” “早朝后,让他睡个回笼觉,从而精神百倍地面对朕。” 百里沫了然点头。 嗯? 她怎么没注意到呢? ...... 次日,午时。 顾全拉着脸,不情不愿地跟在百里沫后边。 百里沫明显能觉察到他幽怨的目光,整个人如芒刺背,不甚自在。 “顾大人,最近时日,辛苦你来回跑。” 她停下脚步,转身笑了笑。 顾全平淡地拱了拱手,“为圣上分忧,乃臣之荣幸。” “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面对此举,百里沫被难住了,怕顾全因此心生不满,日后无法全心全意地辅佐瑶溪。 她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顾大人,你看我今日着装如何?” 不提还好,这一提,顾全愣了片刻,其肆无忌惮的目光立时袭来。 “不知百里大人此言,意欲何为?” 顾全心生警惕,光天化日之下,百里沫问这事干嘛? 是让瑶溪来试探他的弱点? 不过... 好看,确实好看! 尤其是走动时,袍尾飘动的样子。 百里沫脸庞有些燥热,暗骂自己脑子抽了,旋即缓声解释道:“陛下向来不喜衣着不整,因而询问顾大人,看看我着装是否妥当。” 顾全狐疑地盯着她,“妥当,十分有一百分的妥当。” 百里沫松了口气,“那就好。” “行了,陛下等候多时了,我们加快脚步吧。” 顾全点头,跟了上去。 长长的路,满满的福利。 不得不说,顾全心中怨气少了些许。 ...... “微臣,参见陛下。” 规矩施礼,顾全便闻,“顾爱卿,请起。” 瑶溪竟亲自下了座,俯身将他扶起。 如此近距离,顾全第一次正经地观摩其全貌。 美,美不胜收。 但同时,他也是纳了闷。 咋滴,一个个今天尽搁这发福利? 变天了? 瑶溪将他的困惑尽收眼底,脸上春风拂面,“沫儿,赐座。” 顾全稀里糊涂地,有了跟滕王一样的待遇,能靠背的椅子。 “不知陛下今日唤微臣前来,是为何事?” 顾全自觉不能再拖下来了,要将主动权握在手里。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偶然间得知了顾爱卿你在郊外买了院子,朕不免有些好奇。” 瑶溪重新落座,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顾全眼角一抽,他倒是忘了,只要是在京城,到处都是锦衣卫的眼线。 做什么事,能瞒得住她? “陛下料事如神,微臣的确在郊外买了院子,还置办了一些工具,召了些人,只为熬糖。” “什么糖呢?” 瑶溪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顾全坦露实言,“一种经过微臣推陈出新,新诞生出的糖类品种。” “其名为,白糖。” 瑶溪与百里沫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白糖,和普通的糖有什么区别?” 顾全淡然一笑:“甜度更甚,制成甜品,更为细腻可口。” “若陛下想尝一尝,微臣可采人带上一些入宫。” 瑶溪抬手,“尝倒是不必尝。” 她定定地注视着顾全,“依你所言,这白糖的味道好过普通的糖。” “难不成你是打算单凭味道,将这白糖推向我大乾的甜品市场吗?” 她明白,要想发财,寻常路子是走不通的。 顾全这样的人,会将不寻常的路走平。 ...... 第62章 脸是白的,心是黑得没有丁点白 顾全微微颔首:“陛下所言极是,微臣的确想将白糖推至大乾的甜品市场。” “但若想成为真正的‘龙头’,光凭味道自然是不够的。” “为此,微臣特地翻阅了大乾律法,从而想出几条妙计。” ‘律法’二字入耳,瑶溪不自觉端起了脸色,百里沫更是变得严肃无比。 “他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念头,几乎同一时间出现两人脑海之中。 自古以来,律法都是限制强权肆虐的手段。 饶是瑶溪,一些特殊情况下,也得遵法守法。 因此,由不得她们不正经。 顾全神情自若,徐徐而道:“陛下应该知晓,微臣曾踏过我朝不下五名大臣的家中门槛。” 瑶溪瞟了百里沫一眼,眉头轻挑,“都有谁?” 顾全一愣,旋即了然,锦衣卫只是监视自己的异常行径,涉及其他重臣的,他们自然有所避讳。 不过,这也说明,锦衣卫该整顿了。 知情不报,便是不忠。 但,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旋即,他接着道:“户部尚书郭松,兵部尚书王庆,骠骑将军苏云...” 百里沫越听越心惊。 她代帝执掌锦衣卫,顾全有跟这些人接触过,锦衣卫竟没先禀报给她! 大写的‘失职’二字,毫不留情印在她的脸上! 她心间溢出惶恐,身子都在轻微颤抖。 瑶溪置若罔闻,微微点头,“你跟这些人接触,是否是想借他们的名望,打出白糖的名声?” 顾全愈发淡然,“陛下圣明,有他们帮助微臣,白糖很快便会在百官之中流传。” “若说陛下是大乾的顶梁柱,百官便是大乾的中流砥柱。” “百官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一传十,十传百,有他们开这个头,京城权贵不多时便会了解到白糖一物。” 瑶溪皱了皱眉,忽道:“虽说人传人的效果就摆在那,可你那区区十座院子,能赶得上京城这多人的白糖需求吗?” 糖之一类,为制作甜品糕点的主料,通常盛行于那些孩童之间。 饶是如此,京城这么大,人口不说千万,也有个百来万,孩童起码占个一小半吧,也有个十来、二十万。 顾全就那么几个作坊,如何能赶得上需求? 顾全笑了笑:“陛下正被一种名为‘思想’的东西禁锢着,就由微臣来为陛下打开这把锁吧。” “供给、需求,这两样东西的中间,有时候并非等号。” “供给大于需求,则售价降低。” “供给小于需求,则售价涨幅。” “就好似韩国的韩缟,他们先前将韩缟,售卖给我大乾以加工获利的商人时,售价很高,因为供不应求。” “微臣献计,陛下采纳后,着韩缟制成的衣物屡次上朝,有陛下这块大乾明晃晃的‘金招牌’推波助澜,韩缟会经历一段价格增幅期。” “价格增幅期过后,这些韩缟再贩卖给我大乾商人时,售价定会因此降低,因为供大于求。” 许是一下子说得太多,瑶溪面露挣扎之色,赶忙抬手示意,“你且停上一会,让朕好好捋一捋。” 顾全颔首,也不着急,而是端起茶杯,轻抿上一口,心中暗赞:“好茶!” 对美酒,他尚有几分抗衡能力。 对好茶,他却没有抵抗力。 白居易有诗云: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无需什么理由,就这份情感寄予爱茶之人。 妙。 过了好一会,瑶溪方才吐出口浊气,抬起目光正视着他,“照你的意思,你是想做到供不应求吗?” 顾全微微一笑:“陛下天质英断,这还没多久,便了然于心,微臣叩服。” “不过...” 瑶溪目光一凝,追问道:“不过什么?” “陛下莫急。” 顾全平静安抚,哪知瑶溪蹦出句:“谁急了!” 这下不只是顾全,就连尚处不安的百里沫,都怔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瑶溪也自觉失态,狠剜了百里沫一眼,迫使她迅速低下头,接着又恢复一脸平静,看向顾全,“说吧,你的用意。” 顾全回神,平和一笑:“微臣真正想做到的,是表面上供不应求,实则供大于求。” “微臣并不会将所制成的白糖一次性抛售出去,而是会浅尝辄止般一点点出售。” “物以稀为贵,量多则价贱,这个浅显的道理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由此,白糖会成为一种象征,权贵的象征。” “届时,那些人将趋之若鹜。” 瑶溪深吸口气,神情变幻不定,镇定下来,唇瓣轻启:“靠重臣宣传,控制售卖量,这样一套下来,应该够了吧?” 顾全摇头:“当然不够。” “陛下对商人了解的,还是不够多。” “微臣目前所说的,不过是一些最为浅薄的方法。” “很多商人都在用,只是他们自己意识不到,或者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出来。” “而微臣接下来所言,才是白糖开辟大乾糖业的真正要义!” 他不自觉拔高了音量,神色上浮露出难得的兴奋之色。 真正要义! 瑶溪不由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全,眸子内泛起层层波澜。 一时间,百里沫也是忘却‘失职’二字,望着那道淡定从容的身影,一颗萌芽于心间悄然滋生。 “倘若微臣在‘宣传’二字前面,加上个‘虚假’,陛下该如何应对?” 顾全淡淡而笑,胸有成竹。 “虚假...宣传?” 瑶溪挑眉,顾全这是在向她发起挑战吗? 顾全颔首,“没错,正是虚假宣传。” “白糖是微臣制出的,其中用料,外人一概不知。” 他笑得越发灿烂,落入瑶溪、百里沫的眼中,却是那般猖狂。 “微臣大可言,白糖是由百年人参、黑枸杞等九九八十一种珍稀材料混杂少许蔗糖制成。” “入锅炒菜为辅料,食之可护器官、壮阳。” “制成甜品为主料,食之可排污浊、润胃。” “微臣斗胆询问陛下,此招一出,何人能抵抗住这来自白糖的诱惑?” 霎时间,整个真凰殿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瑶溪、百里沫,无不是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孔。 脸是白的,心是黑得没有丁点白。 ...... 第63章 三成充国库,准允两件事 瑶溪朱唇微张,精致动人的面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 九九八十一种珍稀材料,还有这么多功效... 不就个白糖而已吗? 说得这么离谱? 顾全见状,淡淡一笑,“陛下不必惊讶。” “微臣这也是钻了大乾律法上,没有记载关于‘虚假宣传’条例的空子。” “小聪明罢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上次在赤娄县,因为不懂法,输了罗茂一筹。 回到京城,他也没有懈怠,将《大乾律法》都翻烂了。 百里沫身体摇晃,险些站不住脚跟。 小聪明? 你管这叫小聪明? 大乾律法的空子,是什么人都能钻的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大乾岂不顷刻就会变了天? 显然,瑶溪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唰’地阴沉下去,一股威严由内而发,弥漫周身。 “顾郎中,你当着朕的面,大谈我大乾律法的空子,是何居心?” “是在向朕炫耀你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小聪明’吗?” 倘若顾全给不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瑶溪再惜才,怎么着也得狠狠惩戒一下他。 让他明白,有些红线是绝对不能碰的! 顾全神色一凝,当即起了身,郑重地施了一礼,“陛下,微臣之所以敢冒不韪,上奏此事,本意并非想展现这微不足道的伎俩。” “陛下凭女子之身,称帝于大乾,开创古今之先河。” “如陛下这等人物,微臣不敢,也不够格在陛下面前炫耀。” 他抬起头,不偏不倚地直视着瑶溪,满脸的真诚,“微臣只是想为陛下称霸此片辽阔无边的大地尽一份力。” “我大乾立国五十余年,先后历经三帝,可这点时间根本不足以令我大乾律法彻底完善。” “微臣发现了漏洞,理当禀报于陛下。” “若有失言之处,微臣甘愿受罚。” 百里沫动容了,她没想到,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顾家二公子,竟会有如此神态,如此慷慨壮志之言! 她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侧过身子,弯下了腰,“陛下,顾大人年纪尚轻,言行举止不免显得张狂,但一颗为陛下、为我大乾的忠心明朗可见,望请陛下轻罚于他。” 顾全闻听此言,嘴角狂抽。 你丫的,我唾沫翻飞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不受罚! 你倒好,贬低我的同时,还教唆她惩罚我? 他心中腹诽不止。 百里沫也不知道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 “有你什么事,退下!” 瑶溪瞪了她一眼,很不客气地道。 百里沫身子一颤,明白瑶溪心中有气,便缓缓往后退去,规矩地立在原地,不言不语。 “开创古今之先河,这话朕爱听。” “不过,顾郎中,你觉得这样说,朕就不会罚你了?” 瑶溪平淡的目光落在顾全身上。 除了好话以外,她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顾全暗自咬牙,一脸肉疼地表示:“如今国库空虚,微臣身为大乾的一份子,理应为陛下分忧。” “白糖所售利润,臣愿上缴一成,充公国库,以解圣上之忧。” 瑶溪眉宇间跃出一分欣喜,她等的就是这个! “就一成?” 她面不改色,故意加重了语气。 顾全心都在滴血,“两成!” “微臣愿献出两成利润!” 瑶溪犹豫了一会,还是摇头:“三成吧。” “售卖白糖的三成利润上缴国库,此事朕既往不咎。” 顾全沉吟许久,才道:“微臣可以拿出三成充国库,但求陛下准允微臣两件事。” 瑶溪挑了挑眉,“你先说说看,朕再衡量一番,看是否答应。” 顾全吐出口浊气,“是。” “第一件事,微臣想每年往宫里奉上千斤白糖,让陛下帮忙宣传一下,白糖的妙处。” 百里沫一听,顿时道:“顾大人,这是否有失妥当?” “白糖妙处分明就是虚假,是你一人构出的,你让陛下帮忙宣传,岂不是让陛下一同欺瞒天下人?” 瑶溪双手环胸,审视着他,“你想拉朕做你的同党?” 顾全镇定自若,“要说同党,臣也只能是陛下的臣党。” “如今非常时期,微臣无意让陛下遭受骂名,只是想借陛下的圣名,将白糖卖得更好,以充实国库。” “他日若事情败露,百官大可言微臣欺瞒圣上,将白糖描述得绘声绘色,实则并无他用。” “只要是为了陛下,什么苦微臣都愿意吃。” 百里沫都呆滞了。 一心为陛下的话,这家伙是怎么一套又一套地说出来的? 他脑子里到底还藏着什么东西? 这副誓死效忠、毫无怨言的姿态,搞得瑶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行了,这事朕允了。” “多谢陛下。” 顾全面色平静无波,眸内却是泛起一丝涟漪。 有这么个‘大招牌’帮忙宣传,效果可不比他老丈人、他王叔和他几个爷爷强得多得多? “第二件事呢?” 瑶溪本能地提高了警觉,让她帮忙宣传这样的事都被排在前头,后面的事定要比这事更加过分。 百里沫亦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千万别是看胸、看腿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啊! 顾大人! 她在心中呐喊,生怕瑶溪龙颜一怒,殃及池鱼。 顾全腰杆再度下弯,“臣斗胆奏请陛下,将流民罗茂遣送入京,任微臣副手。” 他曾说过,如罗茂这等人才,若不为官着实可惜。 只听话音落下,他便觉遍体生寒,瑶溪冷淡的话音传来:“朕要没记错的话,这罗茂就是赤娄县三大粮商之一罗家家主吧。” “他虽主动上交了那箱账本,但与其余两大粮商家主沆瀣一气、压榨赤娄百姓多年的事实不可磨灭,证据确凿。” “脸肉刺字,流放三千里,已是朕之仁慈。” “现在,你要朕将他重新请回来,任你副手?” “顾全,朕是需要你的才能辅佐,但并不代表朕不能杀你。” 轻飘飘的话语,却宛若一座大山骤然压在了顾全的肩头上。 顾全平复心境,声音柔缓:“陛下,无论是大乾银行的建设,还是白糖攻入大乾市场、乃至其余六国市场,微臣独自一人,心有余而力不足,需要一名能力出众的‘干将’辅助。” “这名‘干将’不仅要了解人性,还要有一定的为官才能。” “罗茂此人出而为商,头脑清晰如镜,且从善如流,与上下官员打过不少交道。” “臣左思右想,若此人能助微臣一臂之力,微臣定是如虎添翼!” “另外,这事是微臣提出的,陛下准允也好,不准也罢,骂名理应都由微臣来担,与陛下没有半分关系。” ...... 第64章 我大乾之霸业,不可一日无顾全! 瑶溪目光不偏不倚,紧紧落在他的身上。 她静默良久,才道:“我满朝文武,难道还比不上个小小流民?” 顾全抬眸,坚定无比,“陛下,术业有专攻。” “大肆敛财之举,唯此人可一往无前。” “陛下大可将心放到肚子里,有微臣在,他若敢动什么歪心思,不用陛下说,微臣也要亲自整治他!” 他言语中,夹杂着一丝漠然。 百里沫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漠,惊得一个激灵。 瑶溪微微闭眼,“罢了,朕答应你便是。” 她转头看向百里沫,“派锦衣卫将人接回来吧。” “算是,将功补过。” 失职一事,就这样被她轻飘飘地带过了。 百里沫心中感激,俯身跪了下来,语气中都带起一丝哭腔,“臣,谨遵陛下旨意。” ...... 顾全重新落座,被赐了茶。 瑶溪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顾爱卿,敛财一事尽压在你身上,会不会压力太大?” 对于她这般‘变脸戏法’,顾全表示习以为常了。 当即,便回应道:“相较于陛下肩背上扛的担子,微臣身上这点压力算不得什么。” 瑶溪纤手把弄着白玉茶杯,眼皮都不抬一下,十分干脆地开口道:“的确。” “只不过,朕背着的这几座山,貌似有一座摇摇欲坠了。” 顾全心中一凝,故作疑惑地道:“恕微臣愚钝,不明陛下话中意思。” 瑶溪见他如此,心中轻哼了一声,也不再打谜语,坦荡无比地道:“上次你说的,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可还记得?” 顾全知道躲不过去了,便道:“微臣记得。” “朕也不愿逼你,只是想问问,你现在是否有法子,能顺理成章地遏制藩王的发展?” “或者,再干脆点...” 瑶溪脸上不带表情,手掌成刃划过脖子。 这些分散的权若不收回,便会成为她成就宏图霸业的巨大阻碍! 百里沫心神震动。 一帝对诸王,这将是一场充满血腥的战争! 顾全神情变幻不定,好似极为纠结。 他有办法! 瑶溪见他如此,一颗心都有些激动地加快了跳动速度。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温声和缓:“顾老将军一生戎马,为我大乾几近付诸一切。” “而你,又为朕献出了诸般益国益民的良计。” “由此,你将军府一家子之忠心煌煌可见!” 她郑重其事地道:“先帝曾言,我大乾之安邦,不可一日无顾鸿。” “朕现言,我大乾之霸业,不可一日无顾全!” “无论发生什么,朕都会保你、保将军府,这是朕的承诺。” 顾全猛地起身,“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陛下对臣推心置腹,臣又怎能畏首畏尾?!” “臣这就将法子,尽献陛下!” 他慷慨激昂,仿若恨不得当场五体投地,以表赤城忠心。 见效果不错,瑶溪满意点头,“那好,朕便洗耳恭听。” “坐下吧,今日时辰尚早,朕可以陪你好好捋上一捋。” ...... 与此同时。 滕王府。 “稀客啊~” 公山顺几人立时起身,“见过滕王阁下。” “三位怎会到我这小小的府邸来呢?” 滕山龙行虎步,越过大堂,大刀阔斧地落身主位,面庞带笑。 公山顺瞟了坐立不安、脸色煞是难看的戴金水。 对方会意,率先道:“其实,今日我们三个之所以来叨扰滕王阁下,是有事相求。” 滕山轻描淡写地瞥过他身下,半开玩笑地道:“三位不会是想来求本王,一同对付将军府的吧?” 闻听此言,几人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他们也没想到,滕山竟如此直接。 高常冷着脸,“滕王阁下与将军府的恩怨,在下有所了解。” “如今,顾鸿年老体衰,早已没了与滕王阁下竞争的资格。” “若能抓住这天赐良机,一举颠覆将军府,滕王阁下便是当之无愧的军中第一人。” 滕王笑而不语。 公山顺趁热打铁,“高常说的没错。” “滕王阁下,不说别的,我们三人在百官中也有不小威望,都可以从旁协助...” “公山将军,且慢。” 滕王忽然抬手,公山顺一脸愕然。 戴金水与高常也是皱了皱眉。 “几位,你们不妨想一想,顾鸿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老了后难得就不会留下什么后手吗?” 滕王淡定自若,“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 “顾鸿的辣,光凭你们...” 他的目光肆意扫视着三人,“受不了。” 公山顺闻听此言,心底立时涌出一股怒火。 他可是和顾鸿积怨已久,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对手,滕山这样说,完全就是在‘啪啪’打他的脸。 反倒是戴金水、高常,也不感到意外,接受得理所当然。 毕竟顾鸿是什么人? 唯一一个被先帝亲赐封号的将军,壮年时当之无愧的军中第一人。 饶是年老了,在朝野中也有莫大的威望,被无数将士奉为‘大乾守护神’的大人物。 再者,他们是文官,与武官有什么好计较的? 然,滕山下一句,才是真正让他们破了防。 “顾鸿暂且不提,就是那个顾全,你们也对付不了。” 他淡淡道,鄙夷之色毫不掩饰。 戴金水脸庞涨红,“滕王阁下此言,未免太过了吧?” 那十记廷杖过去这么久了,但直到现在,屁股还是火辣辣地疼。 如果只是肉体上的疼,那还能勉强接受。 可他精神上,亦是千疮百孔的疼。 想他这个历经三帝的‘元老’,居然会在一个无知小儿手里屡次吃瘪! 这事如何想,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不再见人! 高常不言不语,微垂着头,眼神横溢出怨毒之意,好似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这里被顾全整的最惨的,有谁能跟他比? 官降三品,终生仕途,拦腰斩断。 滕山的话,就像是一把钢刀,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胸膛,然后还在里面来回搅动! ...... 第65章 依旧是废物一个,千古第一阳谋 公山顺几人屁股还没坐热,滕山便厌弃地下了逐客令。 作为世子,滕青自然有资格旁听。 待几人离去,他有些按捺不住地问了句:“爹,孩儿不太明白。” “这三人虽说都不怎么样,但胜在掌有一定的实权。” “人多力量大,有他们打头阵,您在后面压阵,对付将军府不是更加容易吗?” 滕山倏地冷笑:“人多力量大?” 他鹰隼般凌厉的目光霎时落在滕青的身上,“屡次三番地挑衅那顾全,反倒被他整得有口说不清。” “要真与这些废物为伍,本王指不定哪天也被带上!” 他顿了顿,眯了眯眼,“让你没事少去风俗之地,多去看看书。” “本王说过的话你都当耳边风,想听就听,不愿听就任其飘拂吗?” 滕青吓得双膝发软,跪了下来,颤声道:“孩儿知错了,求父亲原谅。” 滕山起身,缓慢踏去,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笼罩着他,冷声道:“满打满算,本王离京也有一年多了。” “本想着归京,看看你能否给本王带来什么惊喜,呵~” “依旧是废物一个。” 滕青头颅垂得更深,不作言语。 “正月初一过后,你就跟随军队上战场吧。” “死在战场上,倒也不会丢本王的脸。” 滕山不屑再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离去,唯剩话音久久不散。 嗡嗡—— 一股风,顺着敞开的门窗,吹进这厅堂。 吹得滕青的心,是那样的冰冷。 ...... 真凰殿。 随着顾全话音落下,瑶溪、百里沫不禁绷紧了神经。 来了! 终于要来了! 瑶溪面上不显,心底却流露出难以遏制的兴奋。 自大乾立国以来,除却各级官员拥护着皇权,各大藩王亦如贴身侍从般拱卫着皇权。 但三帝殡天过早,数十年的发展,也令各大藩王的势力愈发膨胀、越发猖獗,独霸一方,贪婪地将权力瓜分出去,俨然已经严重威胁到皇权。 帝与王的关系,也变得微妙,只差一个契机,这种关系便会顷刻破裂。 弄个不好,大乾兴许到了她这,就会遭受反噬,亡国。 这种情况,比之国库亏空更加恶劣! 顾全心绪亦是有些起伏,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将那堪称无解的阳谋带到这个世界,真是... 激动人心啊! 他轻轻吐息,似将某种东西排出体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淡然。 这样的他,印在百里沫眼里,显得那般高深莫测。 “陛下,微臣以为,任何计谋的提出与实施,都离不开两个字。” “人性。” “古人云: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若能通晓人性,便可剑指人心。” 瑶溪很是赞同地点着头。 古往今来,揣摩人性创造而出的计谋,哪怕兵不血刃,亦难掩狠辣之根本。 这一点,瑶溪已经在顾全身上体会得分外明显。 针对商人也好,谋算他国也罢,无一计不彰显其之毒辣。 顾全继续道:“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 “只要是人,就永远躲不开‘利益’的囚笼。” “利动贪人,削藩之精髓,亦在此处。” 他倏地抬眸,眸内泛起光芒,“微臣此计乃阳谋...” “可称‘千古第一阳谋’。” ‘千古第一阳谋’一入耳,瑶溪、百里沫也不知为何,整个人仿若置身一片海面。 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似随时都会将载有两人的帆船搅入黑暗的海底深渊。 瑶溪回神,目光凝起,紧紧盯着顾全,神情严肃,静候下文。 “我大乾藩王林立,兵强马壮的不在少数。” “来硬的,国力有限,还容易掀起叛乱。” “而陛下要做的,便是转移矛盾,致使藩王内部分化瓦解。” “待时机成熟,陛下只需坐山观虎斗,坐享其成便可。” 瑶溪眸色微亮,但仍绷着张脸,“如何转移矛盾?” “说得再具体点。” 涉及削藩,由不得她不严肃。 顾全露出笑容,缓解了一下压抑的气氛,“转移矛盾的前提,便是找出矛盾所在。” “陛下可知,藩王内部的矛盾为何?” 面对顾全的反客为主,瑶溪并未在意,而是皱着眉,陷入了思考。 半晌,才带着一丝疑虑,试探性问道:“土地划分?” 顾全点点头,“《大乾律法》里明文规定:‘藩王故后,其嫡长子继承原位。’” “这也就导致藩王其余子嗣土地划分不均,自身权力更是一落千丈。” “因受到诸般限制,饶是心中积蓄不满,他们还是不得已接受现实。” 这样一说,瑶溪心间的锁,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撬开来。 “你的意思是...” ...... 第66章 ‘推恩’一计,对他作用不大 偌大宫殿,静至宛若针落可闻。 “你的意思是,要朕篡改制度?” 瑶溪眼神闪烁不定,问道。 顾全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藩王亦是如此。” “若有了发泄的闸口,嫡长子与其余子嗣的矛盾便会一触即发。” “藩王自顾不暇,又如何一心挂念于权势之中?” 他愈发淡然,“藩王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 “陛下令藩王将土地均分子弟。” “彼时,自是人人喜得所愿。” “既是皆大欢喜的事,又怎能称作‘篡改制度’呢?” 顾全平淡言语中,不失一种令人心安的自信。 百里沫心神震动,面色动容,“毫无觉察下,一分十,十分百,一层层削弱。” “时间一长,那些分散的权力,自然而然便会重新回到陛下手里。” “所谓温水煮青蛙,身死不自知,恐怕就在此处了。” 顾全向她投去一个欣赏的目光,“百里大人不愧是百里大人,着实聪慧过人啊。” 百里沫却没有一分喜悦,反而感到通体冰凉,表情像见了鬼一样,几番张嘴欲言,却又仿佛有颗石头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瑶溪胸脯起伏,平缓下来,才道:“此计名为什么?” 顾全勾唇一笑:“推恩。” 瑶溪低语喃喃:“推恩...” “此计,的确像是降下福泽。” “但对嫡长子而言,能一人独占,非要雨露均沾,自是不满甚之。” 她直勾勾地盯着顾全,“朕的本意乃是从藩王入手,你倒好,直接从他们儿子入手。” 顾全淡淡一笑:“所谓斩草要除根,但又何需如此麻烦呢?” “直接除根不是来得更加方便?” 瑶溪沉默了片刻,才道:“论心黑,怕是无人能及你半分。” 顾全当场就急了,义正言辞地道:“陛下,微臣心明亮如我大乾的朝阳,何来‘心黑’一说?” “此话,请陛下收回!” “否则,微臣便一头撞死在这金柱上,以示明志!” 他豁然起身,脚掌蓄势,越走越快。 与金柱不到十步之距时,他是一步三回头,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就像一个被冤枉偷吃了零嘴的孩子。 百里沫都呆住了,顾全这个样子,她从未见过,真是开了眼! 瑶溪亦是惊奇,见他那可怜楚楚的回眸,忍俊不禁起来,摆摆手,给了个台阶,“朕收回刚才的话,这总行了吧?” 顾全耳朵一动,转身走了过来,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深深施了一礼:“陛下圣明。” 他表面无恙,实则已然汗流浃背了。 瑶溪要不鸟他,那他是真废了。 “其他的话,朕先不说了。” 瑶溪凝起脸色,恢复了严肃,“‘推恩’一计,朕很认可,也很推崇。” “但此计的弊端,却也是分外明显啊!” “诸多藩王中,不乏聪明绝顶之辈,倘若他们想透了其中深意,以武力实施反抗,又该怎么办?” 顾全点头:“陛下的担忧是对的,此计只适合大乾武力强盛时使用,并不适宜当下。” “并且此计一旦实施,便代表着旧制度的倒台,定要拥护一个新制度上台。” “陛下乃大乾之主,一举一动牵扯无数,若要实施此计,还需多加考量才是。” 瑶溪沉吟一会后,又道:“不止如此,此计如果用来对付滕王,恐怕效果甚微。” “甚至,毫无效果。” ‘推恩令’虽说存在弊端,但能被称为‘千古第一阳谋’,其含金量自然不必多说。 但瑶溪现在竟然这样说! 这下连顾全都惊讶了,做足了请教的姿态,“请陛下明示。” 瑶溪看向一旁杵着的百里沫,“滕王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百里沫一愣,回神赶忙应道:“回陛下,其名为滕青。” 顾全眨了眨眼,“陛下的意思,莫非是滕王只有滕青一个儿子,所以‘推恩’一计对其无用?” 瑶溪神色怪异,没有言语。 顾全便接着道:“陛下,‘推恩’一计的实施,需要大量的时间铺垫。” “就算滕王仅有滕青一个儿子也无妨。” “滕青此人,微臣了解颇多,喜好往返风流之所,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主。” “待滕王死后,此人的子嗣定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除非他不行!” 他言辞凿凿,坚定不已。 “不行...你倒是说对了。” 瑶溪扶了扶额头,嘴角都带上一丝无奈的笑。 “什么?” 顾全有些懵了。 咋的,今天的女帝怎么这么怪呢? 百里沫貌似回想到了什么,也笑了。 顾全:“???” 搞什么,一个个笑得这么奸诈? “沫儿,你告诉他吧。” 瑶溪叹了口气。 “是。” 百里沫应了一声,旋即藏不住笑地解释起来:“其实滕青并非滕王的亲生儿子。” “滕王自身,也并无生育能力。” “所以陛下才说,顾大人的‘推恩’一计,对他作用不大。” 纳尼? 顾全一脸震惊,不禁脱口而出:“滕王不行?!” 此刻的滕山,悠然自得地泡在温热的酒池里,周遭尽是着单薄纱衣的秀美女子。 他正眯着眼,亲吻着一名女子的脖颈。 那女子看似一脸陶醉,愈发动情,实则心底暗厌:“不行就不行,还弄老娘一脸口水。” 突然,滕山似有感应般,倏然顿住了动作。 “王爷~您怎么啦?” “怎么停下了?” “奴婢还没...” 滕山猛地探出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死死地盯着她,“你敢在心里碎念本王?!” 这一幕,给其他女子吓得不敢动弹,纷纷呆愣地注视着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着滕山的手劲加大,那女子的津液都从嘴里流淌而出,“王...王爷,奴婢...奴婢不敢...” 死亡阴影的笼罩,让她拼了命,也要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滕山蓦地冷笑:“不敢?” “不敢的话,为何刚刚本王想打喷嚏?” “你是觉得本王这具身体,还会染上风寒不成?” 那女子直接绝望了。 天杀的,怎么就让她伺候到这么一个奇葩? 心里吐槽两句,还能被感应出来。 ...... 第67章 说话就好好说,不要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真凰殿。 顾全瞠目结舌,滕王长得人高马大的,衣袍都被撑得满满的,这样的人竟然不行? “是练功练岔了吗?” 他不禁喃喃起来。 百里沫耳朵微动,很是肯定地道:“并非如此,滕王是先天性的。” 顾全一怔,颇为头疼地揉揉额头,“要这样的话,‘推恩’一计对他确实没用。” 瑶溪点头,“滕王野心不小,此次返京,除了对付你们将军府,有一大部分是冲着朕来的。” “对付将军府?” 顾全皱起了眉,他倏地回想起朝堂上,滕王看他的眼神。 瑶溪笑得愈发轻松,“没错。” “顾全,你现在和朕可是站在同一条船上。” “要是船翻了,你与朕皆会溺亡。” “所以,该怎么做,不用朕提醒你了吧?” 顾全:“...” 顿了片刻,他叹了口气,无奈一笑:“陛下,臣不是牛。” 瑶溪神色严肃,“朕自然知晓,顾爱卿你不是牲畜。” “但若让滕王得逞了,届时你的下场恐怕比牛还不如。” “毕竟百官之中,可有不少人都在盯着你。” “况且,削藩一径,收揽权势,‘推恩’一计必须实施!” “而滕王,就是此计实施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首当其冲的,便是要解决掉他,否则将后患无穷!” 她话语中,俨然是一片炽热杀机,不见半分玩笑。 百里沫亦是附和,“顾大人,陛下所言是极。” “最近些年,不光是淮北一带,就是这朝堂之上,有不少官员与滕王走动紧密。” “倘再放任不管,这朝堂怕是要成为他的...” 她没再说下去,凝重之意溢于言表。 顾全眼神闪烁,轻声道:“这朝堂,只能是陛下的‘一言堂’。” “他滕王,还不够格。” 瑶溪眸子微亮,“对付滕王,你不必顾虑手软。” “什么狠辣、没人性的招式,你尽管使出来!” “一切有朕担着!” 顾全一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完了,他的‘毒’,恐怕已经刻印在女帝心头上,挥之不去了。 其实,他也想做个好人来着。 心中怨天尤人了会,他定下神,恢复了平静,道:“臣与滕王,于朝堂之上有过一面之缘。” “他给臣的感觉很不一样,公山顺、戴金水此流,不及他半分。” “跟这样的人玩城府、玩心机,是没有什么效果的,甚至还可能被反噬。” 瑶溪微微点头,“他少时从军,无背景无靠山,白手起家,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哪怕他挡了朕的路,朕也不得不道上声‘佩服’。” 顾全淡淡一笑:“放在平时,要想出个对付滕王的法子,臣兴许还得琢磨琢磨。” “不过...” “方才百里大人的讲解,倒是让臣生出些许灵感。” 百里沫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瑶溪听闻此言,心中仿佛有块大石头顷刻落下,顿感轻松不少,语气都变得随和起来,“既如此,爱卿你便讲讲该怎么做吧。” 顾全暗自撇嘴,称呼变得够快的,但也没过多在意,继续道:“造谣。” “这是目前最为合适的办法。” “造谣?” 瑶溪眉头挑起,“如何造谣?” 百里沫也是带着期待,盯着顾全。 按顾全的说法,她在即将形成、用于对付滕王的计谋中,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虽说不知道是什么作用,但难免感到有些兴奋。 毕竟那可是一代异性王,象征着大乾权势的尖端部分! 见到顾全嘴角上挑,瑶溪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身为异性王,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滕王不是没有生育能力嘛,那滕青这个儿子的出处什么的,他定然掩藏得很好。” “说不定滕青的生母生父,早就被处理得一干二净,不留丁点痕迹。” “这就给了陛下可在此处大做文章的机会。” “桀桀桀~~~” 顾全笑得愈发奸诈,惹得瑶溪、百里沫鸡皮疙瘩陡然升起。 “朕命令你,不准笑!” 还是瑶溪一声厉喝,才遏制了他膨胀的气焰。 “咳咳...” 顾全尴尬地干咳两声,“微臣一时情难自已,不免有些失礼,望陛下恕罪。” 瑶溪摩挲了一下纤细的手臂,蹙着眉头,“说话就好好说,不要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是。” 顾全端正了姿态,接着道:“首先,陛下可派人,于市井小巷大肆宣扬,白莲教之人入京。” 这第一句刚吐出口,瑶溪眉宇间都流露出一丝煞气。 白莲教扎根这片土地多年,是为邪教! 那句‘白莲下凡,万民翻生’,可是毒害了一大批人。 并且到处夸各路神灵,天上住的、地里藏的,都逃不过他们一张嘴。 在大乾,其毒瘤程度,不亚于那些贪官墨吏。 《大乾律法》有明文记载,大乾的官员,谁要敢跟白莲教沾上边,甭管是不是被蛊惑的,皆以死罪论处! 昔日,但凡白莲教敢露出芽苗来,大乾三帝均本着‘宁错杀百,不放一个’的铁血方式,进行肃清! 百里沫亦是心神震颤,顾全现在竟然敢拿白莲教说事?! 好大的胆子! 然,瑶溪依旧没有发作,而是静下心,等待着顾全的下文。 顾全明白她的心思,平和道:“陛下,若要扳倒滕王,白莲教必不可少。” “但请陛下放心,微臣只是利用白莲教的名声。” “一切违背《大乾律法》的事,微臣都不会做。” 瑶溪点头,又再提醒了句,“此事了结,白莲教这种不干净的东西,你便不要再去碰。” 顾全颔首一笑:“微臣明白。” “继续。” 瑶溪挥手示意。 “此事一经传播,京城有白莲教之人的事,可信度就会大大增加。” “顾大人,这个过程中,难道就不会有心境清明之人站出来、打破谣言吗?” 百里沫忽而问道。 这个问题,同样是瑶溪想问的。 两女皆盯着他,静候他帮忙解惑。 顾全越发云淡风轻,轻松随意地道:“不知陛下与百里大人,可曾听闻‘三人成虎’的故事?” ...... 第68章 三人成虎,谣言的力量竟会如此可怕?! “三人成虎?” 瑶溪拧眉思索,不得结果。 百里沫亦是如此。 顾全见此,倒没感到意外,只是徐徐道:“好比有一名官员跟陛下禀报,说街市上出现了老虎,陛下会信吗?” 瑶溪一愣,自然摇起头来,“不信。” “街市乃人口聚集之地,怎么会出现老虎?” 顾全接着道:“那如果有第二名官员,向陛下禀报,说街市上出现了老虎,陛下会信吗?” 瑶溪这下犹豫了,片刻后方才摇头,实诚道:“依旧不信,但有些怀疑了。” 顾全露齿而笑,“第三名官员禀报,说街市上出现了老虎,陛下又待如何?” 瑶溪这次很是果断,“朕会即刻派锦衣卫,镇压恶虎,以免百姓惨遭其害!” “这,便是三人成虎。” 顾全平淡笑着,“其实打从一开始,陛下的方向就是对的。” “街市乃人口聚集之地,怎么会出现老虎呢?” “有时候,‘有趣’的谣言,会让人潜移默化地驱逐掉‘无聊’的事实。” 百里沫瞳孔震颤,哪曾想过谣言的力量竟会如此可怕?! 瑶溪有所感悟,“三两官员的禀报,尚且能让朕迷失了方向。” “京城人口基数如此大,白莲教之人入京的谣言,一旦加以扩散,效果恐怕非比寻常。” 她看向百里沫,“届时,即便他人有心击碎谣言,也无力扭转局面。” 她又将目光落到顾全身上,有些严肃地道:“这样做,所造成的巨大影响,你应该有办法压制吧?” 白莲教的事,真开不起丁点玩笑。 顾全郑重点头:“陛下放心,臣既然作为此计的‘始作俑者’,自然会还给陛下一个完美的结局。” 瑶溪这才松口气,“有你这话,朕倒是放心了不少。” 她凝起神色,倏地开口:“那么,白莲教一事,又与扳倒滕王有何关联?” 凭顾全那一肚子坏水,连大乾百官都讳莫如深的白莲教也能搬出来,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之所以明知故问,也是想保住残存的颜面。 顾全显得很是耐心,语气温和,“陛下,正所谓,造谣全凭一张嘴。” “那我们何不将滕王挂钩于此事呢?” 瑶溪挑眉,“诬陷滕王暗通白莲教,再以死罪论处?” 顾全淡笑一声:“陛下只说对了一半。” “我们不是要诬陷他们,而是要光明正大的,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实锤他、唾弃他、再杀他!” 瑶溪眸子微眯,“如何光明正大?” 以她的心性,是不太愿行那等卑劣之事。 可正如顾全所言,‘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 然,顾全现在竟说,能光明正大地杀滕王! 一瞬间,心间淌出的兴奋,抑制不住地跃然脸上。 顾全神色不变,“首先,便是在滕王的府邸里埋下蟒纹巨石及锈斑铜钱。” “这两样东西,被白莲教之人所追崇,拥有者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瑶溪眸子微动,“这个不难。” “锦衣卫及东厂中,善于潜伏的高手不在少数。” “或利用早朝,令滕王被迫离开府邸,这样实施计划也更加便利。” 顾全颔首,“万事开头难,既然这个环节都被解决了,剩下的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百里沫蓦然问道:“接下来,莫非是...滕青?” “没错,滕青是整个计划的关键。” “滕王的倒台,离不开他。” “趁着整个京城都在因白莲教之人入京而惴惴不安时,滕王没有生育能力的消息也得一并放出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足以混淆一大批人的耳目。” 顾全没忍住,唇角掀起了一丝弧度,看上去邪气凛然。 “用意何在?” 一时间,瑶溪没法理清其中深意。 “陛下,微臣先前说过,天下计谋之精髓,避不开‘人性’二字,通晓人性,便能直击人性。” “其一,先天阳痿这件事,定然被滕王压得仅有少数人知晓。” “包括滕青本人,八成也被蒙在鼓里。” “其二,便是在京城纨绔的圈子里,滕青的名声也是臭得很,可见此人平日行事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引人不喜。” “滕王无法生育的消息一经传出,最慌的人是谁?” “无非就是滕青!” “这便意味着,嫡长子继承制对他无用。” “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陛下与百里大人不妨猜上一猜。” 这一刻,两女的脑海里,多条信息仿佛被一根线串联在起来,越发清晰明朗。 “自证。” 瑶溪几乎没有迟疑。 顾全笑得愈发轻松,“没错,他会急不可耐地找寻自己是滕王亲生儿子的证据。” “滕王好脸面,怎么可能告诉他?” “届时,我们只需稍稍引导,滕青便会成为扳倒滕王的杀手锏!” 他顿了顿,“当然,滕青兴许早就知晓自己并非滕王亲生儿子也说不定。” “毕竟,这一切都建立在设想之中,还未真正实施。” “不过,两样白莲教之物,再附以死囚之言,也足以令滕王喝上一壶,有口说不清。” “时机成熟时,陛下便可给他盖上顶‘勾结白莲教之人’的帽子,令刑部、锦衣卫、东厂查封滕王府,将他缉捕归案,并收走他的权力。” “其入狱期间,他的那些私党定然按捺不住,陛下可借机排除异己。”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不免喉咙干燥。 瑶溪越听,一对眸子似渐入深夜的星辰,变得越发明亮,听他声音变了些,立刻转头看向百里沫,“沫儿,给爱卿倒杯清茶来!” 百里沫一愣,回神连忙点头,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茶台,倒上满满一杯,捧到顾全面前,“顾大人,喝口茶水润润喉吧。” 顾全接过,温和一笑:“有劳百里大人了。” 瑶溪深吸口气,“若要削尽我大乾天下藩王,‘推恩’一计必不可少!” “那么滕王,就必须死!” “爱卿,此计顺利的话,朕定要大大赏赐你!” ...... 第69章 老兄,至于这么狠吗? 西北之地。 体型消瘦、脸肉刺着一个‘贪’字的男子,身形摇晃,一屁股栽倒地上。 “杂碎,谁让你偷懒了,继续起来挖!” “达不到产量,老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衙役冷面似铁,随手一挥,鞭子呼啸而过,抽打在那男子身上。 顷刻,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那道凶狠的目光一扫来,旁人投去的几分怜悯,立时收敛干净,埋头苦干、不再关注。 一鞭过后,那男子显得更加萎靡。 但依旧顶着背上火辣辣的刺痛,颤抖着手,将铁铲捡起。 “老兄,至于这么狠吗?” “他也就在这待三年,要打死了人,不好跟上头交差啊。” 一名同僚似有些看不下去了。 “哼!” “你没看见那‘贪’字就烙在他脸上吗?” “既流放至此,不得好好让他吃吃苦头?” 那衙役面上不显,眼底却充斥着快意。 用脚趾想想,也知道脸上能烙下这个字的,从前过的都是何等奢靡的日子。 不知要比他们这样远离朝廷的苦差好上多少倍! 他微微侧头,“你刚来这不久,首要的不是监管这些人,而是磨灭掉你心中那点如糟糠般低贱的仁慈。” “你一仁慈,他们就会觉得你好说话。” “讲难听点,就是好欺负。” “到时候矿产不达标,罚的还不是我们?” “况且能来到这里的,哪个是善茬?” 那同僚不说话了,纵然是为一时的爽快,亦或这份差事的职责,对付这些人的确不能心存怜悯。 忽然,他注意到了什么,“老兄,好像有人过来了?” “谁啊?” 那衙役漫不经心地看去,“莫不又是哪个大‘贪’?” 徒然间,他瞳孔缩了一下。 来者三人,一人他熟悉,管这片铁矿的衙役头子。 还有两人,身着飞鱼服,绣春刀挎于腰间,步轻且快,履不黏泥。 “头子?” “咋的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 同僚还在疑惑,衙役已迎了上去。 “卑职见过两位大人。” 虽不明锦衣卫到此目的,但并不妨碍他献上殷勤。 这可是锦衣卫! 专属于大乾天子的近卫! 若能攀附一二,他下半辈子可就不愁了! 那始终陪着笑脸的衙役头子,脸上立刻闪过一抹不快,但又迅速收敛起来,“两位大人,这是我的部下。” “要找人,问他就行。” 稍微年长的锦衣卫,淡淡地扫了眼那衙役,直截了当地问道:“上个月,派送到这的人,有没有个叫罗茂的?” 衙役顿时惑了,被流放到这的人,在他眼里,跟垃圾毫无区别,他又怎么可能会将名字记住? 他愈发小心翼翼,“敢问大人,您说的这个罗茂,可有什么特征?” 姚介皱了皱眉,但也没过分计较,“此人脸肉刺字,仅充当力役三年。” 衙役倏地愣住了,这特征未免有点熟悉了吧? 身旁同僚眸子一亮,立刻转身面向矿井,大喊一声:“谁是罗茂,快出来!” 那刚挨上一鞭的男子,铲铁砂的动作赫然顿住,有些茫然地抬头,“草民就是罗茂。” “快快快,快上来,两位大人要见你!” 罗茂心中疑惑,但也没迟疑,踩着陡峭艰难爬了上去。 待他站定,姚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罗茂对吧?” 飞鱼服一入眼帘,罗茂心神一凝,点了点头,“是的,不知大人找草民有什么事?” 姚介倒不急着道明来意,而是饶有兴致地围着他走了一圈。 罗茂背上的血淋淋那样醒目,顷刻令他眸子一寒,“这一鞭,是谁抽的?” 那衙役一听,心跳都跟着慢了半拍。 衙役头子也冷着脸,摆出架势来,“大人问你们,是谁抽的?!” 那衙役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是...是卑职...” “什么?!” 衙役头子怒发冲冠,好似一头暴怒的狮子。 这罗茂能将两名锦衣卫引来,绝对不是一般人! 自己部下,竟然将鞭子抽在这样的人身上? 一池的鱼,岂不是都要被他殃及了? 姚介眯着眼,冷若刀锋的目光刮过那衙役的脸颊,面向衙役头子,“此事,你会给我一个交代的吧?” 衙役头子连连点头,“大人放心,卑职绝不轻饶他!” 身为部下,居然敢抢在他面前,给锦衣卫献殷勤! 对此,他早有不满! 那衙役身子一抖。 头子的狠厉,可没人比他清楚! 要落头子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 他心中涌现浓重的后悔之意。 没再理会他,姚介收回目光,从袖口内取出一份黄卷。 “罪商罗茂,跪听旨意。” 罗茂猛地回神,跪伏下来。 周遭人,亦是如此。 ...... 第70章 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姚介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纵观古今,商贾逐利,本为民生所必需,然有罪商枉顾国法,横征暴敛,视百姓为砧板之鱼肉,罪不容诛!” “朕膺符天命,悉闻赤娄存罪商一名,名为罗茂,其人贪婪无度,视国法于无物,行径之恶劣,民怨之沸腾,朕之心怒,烧天遍野!” 宣读于此,姚介刻意顿了顿,抬眼扫了罗茂一眼。 罗茂面无表情,宛若死灰,双手却是遏制不住地碾泥握沙。 曾想,三年过后,依是一片生机。 但现在,他看不到丁点希望。 “然。” 罗茂倏地抬头,眼中焕发出一丝光芒。 姚介面不改色,接着道:“朕又闻,此罪商才智过人,善于经营,且虽恶行累累,却诚心悔过,主动上缴罪证,以一人夺一县之贪官墨吏!” “今,天下异变四起,当属非常时期。” “朕求贤若渴,思之再三,若其能痛改前非,酌情减轻其之刑罚,并授一官半职,令其为国效力。” “朕期盼其能以新官之身,秉持公心,为民请命。” “倘敢再行蠹虫吞没之举,朕必将严惩不贷,诛遍其十族!” “钦此。”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这罗茂一戴罪之身,究竟是有怎样的才能,竟能引得当今陛下颁旨赦免! 当真怪哉。 姚介扯起一丝笑容,“罗茂,接旨吧。” 罗茂热泪盈眶,双手将圣旨捧过头顶,俯身叩地,“草民罗茂,叩谢陛下。” 彼时,乘坐在返京的马车上,望着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风景,他如梦初醒。 想他不过一个县城颇具财资的粮商,放入这大乾天下,犹若沧海一粟,毫不起眼。 那位君临天下,又怎的会在意他这种小人物呢? 他倏地想起那个人,对着他淡笑道:“如你这般,为商岂不可惜?” 他眼神恍惚,不禁喃喃道:“是你吗,御史大人...” 见他神色痴愣,姚介与同伴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 京城。 一家新开的店铺,引起了不少人驻足观望。 “半里烟云?” “好新奇的名字。” “这里边是卖什么的?” 忽然,有人双眼瞪大,指着那块牌匾右下角,“你们快看那个印章!” 众人立时望去,“竟是陛下的宝章!” “莫非这‘半里烟云’四字,乃陛下亲题?!” “这家店铺究竟什么来头?” 不多时,便有人怀揣着好奇,入了这店铺。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其中。 若非其内建得宽敞,倒真容不下那么多人。 半晌。 “什么?!” “一斤糖竟要一两银子,比肉还贵?!” 那名负责招待的小厮,脸上带着处事不惊的笑容,“我们家的糖,乃是白糖,与寻常的糖大为不同。” “是由人参、鹿茸等七七四十九种珍稀材料炼制而成。” “加入少许于熟菜中,食之可美容养颜、延年益寿。” “更能为一大批客官,解决入夜小烦恼,享云雨之悦。” 种种功效一吐出口,那些还嚷嚷‘贵’的人,瞬间静了下来。 不少人面显犹豫,虽然小厮话说得漂亮,他们也都不缺那点银子,但用来买这白糖,左思右想,好像都有点亏。 见此,小厮趁热打铁,“诸位客官,今天是我们‘半里烟云’开张的第一天。” “白糖尚且是一两一斤,待三日过后,将会恢复原价,五两一斤。” 闻听此言,又是一阵哗然。 一个身上带点病的人,一下子没忍住,咬着牙:“先给我拿十斤!” “晚上好治治那婆娘!” 然,小厮笑容不减,“抱歉客官,每人每天仅限五斤份额。” “毕竟白糖的炼制很是繁琐,我们的备量也不多。” “也罢,那就拿五斤!” “给我拿三斤!” “我带我闺女来,能不能买十斤?” ...... 另一边。 顾全光着上半身,大汗淋漓。 “行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顾鸿拍手喊停。 顾全点头,弯腰将绑在大腿上的几块石头解开。 顿时,如释重负,感觉身轻如燕。 “我找人算过,你小子的桃花运旺得很。” “把持不把持得住是一回事,腿是必须得练的。” “毕竟男人不练腿,迟早得阳痿嘛。” 顾鸿抚须,老脸上挂着笑。 顾全扯了扯嘴角,“您老别把我往死里练就行。” 也就在这时。 “将军,二公子!” 陈伯快步走来,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售罄了,‘半里烟云’内的五千斤白糖全都售罄了!” 顾鸿眼睛一亮,“一两一斤,五千斤就是五千两。” “全儿,这笔收入抵得上我将军府数月的开支了!” 顾全面色淡淡,似早有所料,“将近五百两的成本,陛下分去三成,利润也就三千两罢了,马马虎虎吧。” 顾鸿愕然一瞬,不禁笑骂道:“你这小子,第一天就营收三千两,还不知足啊?” 陈伯满腔欣喜,也不由消弭了大半。 顾全却少见地反对了他的话,摇了摇头,“爷爷,三千两不过蝇头小利,就此满足的话,孙儿怕您过阵子幸福得昏厥过去。” 顾鸿挑了挑眉,“老夫若能在银子池里游上一游,死了指定瞑目。” 年轻时,他就打过不富裕的仗,死了很多弟兄。 那一刻,他就明白,钱,不是万能的。 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