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众臣大约都是等着看热闹的,似是有了一个信王反叛,再有一个郦王也不甚稀奇,然郦眉笙得到昀帝所谓最多的宠爱,却不曾在朝中事上和殷少殊有过半点争执,更像是兄弟间一人为君一人为臣,誓要将大襄守住。
要郦眉笙远赴东疆,离着苍河关山高水远,想来这兵权的意义也不大,殷少殊还以为郦眉笙再挣扎挣扎,却听郦眉笙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太子殿下,臣为东疆百姓是臣应该做的,然有一事与东疆无关,仅仅是臣自己的私事,希望殿下能准。”
当众人还以为郦眉笙要说什么,殷少殊几乎是脑中一闪就想到了答案。
“孤准了。”
郦眉笙微微挑眉,然惊异转瞬消失,便给殷少殊行礼。
“臣多谢太子殿下。”
这可真是有血缘关系的两兄弟,众臣还都是一头雾水时,人家两个人仅凭几个字和几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当然众臣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黄昏时见郦王府上为郦眉笙送行,然后面跟着的马车不少,其中一驾还是如今的兰慎公主专门的座驾。
这下可都明白了,郦眉笙要兰清弦同行,殷
少殊不仅没有驳回还答应了!
郦王与自己的王妃同赴东疆在百姓眼中再正常不过,可留亲眷在京中为质却是传了好几代的老规矩,殷少殊这一放纵无疑在和祖宗规矩作对。
假若郦眉笙在外有心要反,那第一个被推出来祭旗的定然就是兰清弦,纵使殷少殊相信郦眉笙不会反,可朝中众臣那可是一点也不信。
于是就为了这事,几个老臣又往宫中跑了一趟,跪在东宫门口,只要殷少殊收回成命,莫要让兰清弦离开京城。
跪了有一刻钟时,殷少殊总算现身,不等老臣们将大道理摆出来,他就先发制人。
“诸位所言孤心中有数,但孤只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兰慎公主姓什么?”
兰清弦确实过去是姓兰的,但昀帝下旨赐姓之后,她便姓殷了,这是记在皇室宗谱上可查的东西。
几个老臣挣扎许久不得不承认兰清弦是皇室的公主,那么说郦眉笙带家眷离京就不那么准确了。
“是,孤承认兰慎是郦王的王妃,可从她姓殷那一刻开始,她也是孤的皇妹,若按照亲眷来算,孤是郦王的亲弟弟,那有孤留在京中也不算破了祖宗的规矩
。”
殷少殊可算是巧舌如簧了,在此事上,几位老臣实在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然其中一个还是不死心,追着殷少殊。
“殿下,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兄弟毕竟没有夫妻亲近,加之如今郦王也得了兵权,难道不应该更是在此事上多注意一些?”
也说不上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目的,殷少殊反问了他一句。
“那既然您老将祖宗规矩看得这么重,孤要您一同去东疆如何?”
老头愣住了,嘴皮子顿时不利索。
“老臣……老臣……去干什么?”
殷少殊显见不高兴了,“叫您在郦王和兰慎身边盯着,只要看他们有反的迹象立时往京中来信,可好?”
或是个硬气些的保不齐就顺着殷少殊的话真的跟郦眉笙上路了,但这位明显就是在嘴上要跟殷少殊争个长短,动真格的马上就缩回龟壳。
“老臣……以为……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跋涉……”
殷少殊这下脸可是真垮了,半点笑意都没有。
“兰慎病了许久至今未康健都能跟郦王一起走,您老先生就不能豁出去?都是为了大襄,为了圣上,孤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您眼中的忠
诚和信念其实都是嘴皮子功夫?”
殷少殊这话中的含义就颇重了,许是见惯了殷少殊对众臣的容忍,这位大人明显僭越,旁边老臣推了他一把,他这才醒过味儿来,又在殷少殊面前下跪。
“是臣失言,老臣万死……”
殷少殊翻了老头一个白眼,“万死不必了,只要不在郦王和兰慎公主后面拖后腿,孤就一百个安心!”
有出头鸟在殷少殊这里没有讨到好处,便再没有质疑兰清弦为什么要和郦眉笙一起走的人,直到兰清弦都上了马车,还觉得实在稀奇。
“他竟没有驳了你的意思……他是真的对你如此放心?”
郦眉笙哼了一声,“他不是对我放心,是他更担忧你的身体。与其要你在京中提心吊胆,不如跟着我一起守东疆……”
兰清弦笑得怪顽皮,“殿下,你身上的酸气都快要溢出马车了!
那你不愿,我下马车可好?”
郦眉笙气鼓鼓地看着像河豚,两手将兰清弦圈在怀中一点没有放松的意思。
“不行,本王不允许,大襄的兰慎公主也是本王的公主,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虽说嬉闹可兰清弦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的安静下来,这才叫郦眉笙不安,他扭转兰清弦的身子,直直看着那双眼。
“怎么了?”
兰清弦亦是捧着郦眉笙的脸,“我们是不是走错了一步?或许不会到今时……”
郦眉笙要争皇位,兰清弦在旁助他,两个人原本的计划是要直接从昀帝手中拿到该有的,然争储风波到今日,所有人都下场了,甚至还有不该为此付出性命的人。
譬如内乱之时沿途受苦的百姓,譬如被野心昏了头脑只想进入大襄的荒夷三部,譬如信王拿下绛原府时不甘愿而因此被斩杀的官员……
兰清弦心中祈愿自己远离杀戮,但皇权之路竟是同做杀手没有什么分别,她越是想就越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其实兰清弦也不用多说什么,便只有只言片语郦眉笙就读懂她心中纠缠的结。
“或许你会觉得我冠冕堂皇,但我在这位置上待久了,却觉着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皇室,从来没有不沾血的人,为何年纪大时一改铁血态度求神拜佛?只因每杀一个人都会在心中建起一座坟……
我们既然走上这条路,就退不得了,不然我们更对不起脚下累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