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成了佞臣的心尖宠》 第1章 入襄不见乡-当真死了吗? 她觉着自己身处混沌当中,什么都看不清,那刺骨的寒意令她无尽痛苦,可她睁不开双眼,只能隐约听见有声音在耳边缠绕。 “你说兰清弦不会死在山洞里面吧!” “死了就死了,左右在府中就是个没人注意的,还顺了三姑娘的意思。” “你有理,我们去找三姑娘领赏吧!” 当那声音渐行渐远,她挣扎许久终于觉着自己可以动了,一睁眼,四周围便是积雪与寒冰。 而她,只着一件单衣,入目可见尽是伤口,行动更是不便。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上的伤口很痛,有的还在流血,可她仍是强撑着起了身,走出了这个山洞。 山洞外面也是一片莹莹纯白,加上寒风渐起,直吹得她左摇右摆。 她不知这是何地,更不知自己应该往哪里走,迷茫间,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当中。 “姑娘!姑娘!半夏可找到姑娘了!” 来人哭 得梨花带雨,给她披了件衣裳,搀着她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可她实在已经力竭,走了几步,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她躺在了床上,满屋子只有两个婢女在忙碌。 她以为自己会想要问个清楚,然而还未开口她便觉着既是这般陌生之地,若是说错了她无法料想到后果。 见她僵硬在床上,半夏连忙走了过来,“姑娘,你也是傻,他们二房的哪里好惹,三姑娘便是家里的山大王,若不是半夏找到了你,你怕是就要冻死在外面了!” 兰家,二房三姑娘……她听得迷迷糊糊,如果她是兰清弦,那兰清弦又是谁? 若要讲明这其中来历,事情还要往前推一推,毕竟由头是从兰家大爷兰方诚而起。 兰方诚想要入仕当官都快要想疯了,他知道家中禁地私库藏有一些旧物能和朝中官员做交易,为自己换一条出路,他便真的违背家规违背祖父的命令去偷 了。 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偏生他出私库的那一幕被自家三叔的庶女兰清弦看到了,他立时动了杀心。 纵使兰清弦在兰家没什么存在感,可若是她长点心眼儿到祖父面前捅出兰方诚的所作所为,兰方诚的一切计划便打了水漂,所以,她必须要死。 兰方诚很清楚自己不应该牵扯其中,于是将亲妹妹兰家三姑娘兰涟漪推了出去,让她替自己解决掉兰清弦…… “哥哥!我们真的要让兰清弦死吗?” 兰涟漪在家中一向是跋扈惯了的,但说到要一条人命,她还是有些瑟缩,她这般模样,却让她的亲大哥兰方诚瞬间垮下了一张脸。 “兰涟漪,祖父不愿让家中孩子入仕,那我何时才能等到机会?难不成一辈子窝在兰家,至死都是个白身? 我不甘心,你又甘心吗?” 兰涟漪不愧和兰方诚一母同胞,都是一样的狠心没有人性,既是能助自己 哥哥一臂之力,那兰清弦这个不值钱的庶女又算什么? 于是在兰涟漪的算计之下,数九寒天,势单力薄的兰清弦被丢在了兰家后山的假山山洞当中。 兰清弦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只着单衣忍着风雪,哪里用得了一日,不消半日就一命呜呼了。 兰清弦丢了命,于兰方诚而言确实是了了一桩心事,可兰方诚绝不会想到,世事无常,一缕魂的消亡却引得异世的另一缕孤魂附在了兰清弦身上,开启了新的人生,而这再次新生之人便是如今在半夏面前的兰清弦…… 再将时间拉回到当下,新生的兰清弦反复思量间,终是接受了半夏口中她兰家七姑娘的身份,然而更详细的还没有问出口,院子外头便有喊声传了进来打断了她。 “呦!这是真清闲啊!不是贵人倒真把自己当成了贵人,一家子唯有你家主子最是看不清眼色!” “葛小娘,我家姑娘病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 兰清弦听着外面乱糟糟的,自己的婢女和外人吵起来,心中犹是不安稳,“半夏你扶我起来,我去外面看看。” 半夏听她这样讲,一时有些吃惊,毕竟过往遇到这种事大约兰清弦总是要躲起来的,但好歹是个忠仆,还算是听话。 当兰清弦被半夏搀扶着走出屋子的时候,外面的人看到了她忽然停下了争吵。 有一个衣着还算华贵的女子更是挺了挺胸膛,作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兰清弦,“这不是还活着嘛!活着就能干活儿,不要装什么身娇肉贵的大家子,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原先便是分不清众人,但鲜衣女子一开口,兰清弦便将葛小娘的身份终于套在了正主身上,大略扫扫一周人的反应,想来这位葛小娘是张牙舞爪惯了,更是将欺压她当成家常便饭。 “不过是个妾罢了,瞧着倒是比正头太太还有气势!” 第2章 入襄不见乡-自己找上门 兰清弦自是虚弱得很,但话一出口便似在葛小娘身上捅了一刀,半夏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不知自家姑娘怎的突然牙尖嘴利。 葛小娘确实是个妾不假,可当着矮子不说矮,她当下火气就窜出了天灵盖,“七姑娘,你不过就是个庶女,哪里就能对着我指指点点,你以为你接下来的日子还能好过吗?怕是再不能留在兰家了!” 兰清弦嗤笑一声,“虽说庶女但我仍是兰家的血脉,你倒是嚣张,可说破大天也还是个妾!” 葛小娘气得脸红脖子粗,看架势还要冲上来打兰清弦一顿,旁边婢女左拦右拦,葛小娘这才梗着脖子后退了一步,一脸的不情不愿。 待葛小娘离开院子,兰清弦看着半夏,“我觉着我有许多事都看不清楚,葛小娘不会无缘无故对我有敌意,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半夏眼中掬了一捧子泪水,当即跪在了兰清弦 面前,“姑娘,都怪婢子,是婢子冲撞了三姑娘,这葛小娘有求于三姑娘,自是要借着三姑娘的势来找你的麻烦!” 兰涟漪确实要弄死兰清弦不假,但总是要找个理由,于是乎就拿半夏做筏子,而兰清弦为救半夏,自是要和兰涟漪对上,兰涟漪顺势就要了兰清弦的命。 当然这内里隐秘半夏不会清楚,在她看来就是自己惹了祸端还牵连到兰清弦。 半夏徐徐讲之,“复活”的兰清弦这才明白她缘何就惹了葛小娘。 兰家女去兰氏族地侍奉是规矩,今年轮到葛小娘的亲生女儿四姑娘去族地的,再有半年四姑娘就要议亲了,去了族地便是耽误了议亲的时间,葛小娘希望让兰清弦替了四姑娘,而能在家主耳边吹吹风的,除了兰涟漪再找不出第二人。 兰清弦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困境,她真真算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孤儿,前面有葛小娘算 计,后面有兰涟漪下绊子。 “葛小娘在父亲面前很是得宠,想来让我替了四姐姐的法子父亲心里也是清楚的,到了这一步,我能靠的唯有自己,若我估料得不错,大约明日就要把去族地这事情摆上台面了。” 第二日果真有几个妈妈引着兰清弦和半夏去了兰家议事的恪谨堂,兰清弦脚下还没有站稳,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小姑娘就站了出来,看着和家主甚是亲密的样子,当然就是极为受宠的三姑娘兰涟漪。 “祖父,七妹妹来了,我看去族地的事还是应该让七妹妹来,反正她身体也不好,还不如去族地好好养一养。 至于四妹妹,祖父您应该也不忍心让她和葛小娘分开吧。” 兰清弦故作乖巧,便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让这位为一心她好的三姐姐说个够。 兰清弦确实心神还有些恍惚,但三姑娘的出现 令她回忆起自己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痛苦,是了,她差一点就死在风雪中,不用她去找仇人,仇人已经自己找上门了。 兰涟漪故作温柔,“七妹妹,你可愿意去族地侍奉?” 兰清弦盈盈一跪,“此等大事清弦是作不得主的,但凭祖父吩咐。” 兰清弦这样好商好量,倒让兰涟漪眸中略有慌乱,只是还没等她再接再励让家主做了决定,兰清弦就忽然倒在了地上。 半夏去扶的时候,兰清弦不轻不重地用掩在袖中的手捏了半夏一把,半夏立时明白这便是要开场了,“姑娘!姑娘!” 家主纵然再严肃,但家中孩子身体有恙总是要问一嘴的,“七姐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病了?” 半夏泪眼滂沱的,抱着兰清弦就是一副要申冤的模样,“家主,我家姑娘在雪地冻了一天一夜,此刻怕是再也撑不住了!” 半夏将兰清弦往自己身边带 了带,一个荷包不经意从兰清弦袖中掉了出来,半夏像是发现了宝一般,举在了众人眼前,“家主你看,这便是我们姑娘发现的证据!” 在半夏的描述当中,兰清弦前脚途径私库捡了个荷包,后脚就被打晕扔到了山洞之中,便是傻子都能明白其中的联系。 一听私库二字,兰家主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有人动私库!” 三姑娘似是没有想到这事这么快就和私库联系上,顿时面无血色,她不是个瞎子,她认得出来,那荷包正是她丢失的那一只,倘或从兰清弦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她该怎么办? 半夏当然不给三姑娘反应的时间,“家主,我家姑娘一定看清了那人的脸,求家主庇护,待姑娘醒来后揭穿那人的真面目!” 三姑娘指甲都陷进了肉里,看着兰清弦,眸中竟生了恨,风雪寒冬未能要了她的命,再杀一次又何妨? 第3章 入襄不见乡-救命啊!有歹人啊! 回了自己的院子,又是郎中又是妈妈们,将不大的地方占了个满满当当,直到月亮都爬上来,兰清弦才得了一个清静。 半夏扒着门边瞧了瞧,见院子都空了,她缓缓将门关上了。 “姑娘,你为何让我那样讲?纵使能查到三姑娘的头上,可你曾出现在私库附近这事也说不清了呀!” 半夏是个听话的孩子,更不曾质疑过兰清弦的决定,她实在明白,以三姑娘的性情,保不齐为了堵上兰清弦的嘴,会下什么阴招。 兰清弦闭着气将一碗汤药喝了下去,苦味甚重,令她眉头深锁,“倘或不这样做,我还要和她兰涟漪纠缠多久? 此时在众人眼中,我病情严重一直到此刻都未醒,你既说兰涟漪她行事狠辣,说不定过会儿就摸到我这里来要我的命。 呵呵呵,我等着她。” 兰清弦便是笑,也攒着 几分讥讽和冷诮,看得人实有些害怕。 半夏倒吸了一口凉气,过往她记忆中的兰清弦因着被折磨惯了,便是想要反抗,最后也无奈撩开手去,哪里像此刻这副精明算计的模样。 半夏也不敢再多问,吹了蜡烛默默退下去了。 待到夜极静之时,兰清弦的歌芜院忽有几声鸟叫。 鸟叫实在平常,不能扰人清梦,但兰清弦却睁开了眼睛,“来得刚刚好。” 似是为了解释兰清弦的这句话,门外更有脚步声,想来是已经掂轻了脚尖,不过听在兰清弦耳中,最是清楚不过。 吱呀,门开了,有两人短衣蒙面,手中又是迷香又是布袋子,朝着兰清弦的床走去,只是床帘子一掀开,一人正襟危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你为什么还醒着!” 二人把背后之人真当做了靠山,也是不管不顾一条道走到 黑了,互相看了一眼就要把布袋子往兰清弦的身上套。 怎料兰清弦迅速从身后拿出一条长尺,犹如打蛇七寸一般,在二人的身上戳了几下。 这几下可是不一般,二人觉着身上疼痛难忍无法站立,扑通两声就倒在了地上,兰清弦就势往二人口中各放了一颗药丸子。 “这药乃是毒药,倘或你们不能随着我的心意来,我就让你们穿肠烂肚而死。” 兰清弦眸光阴冷,那二人惊慌失措却丝毫不怀疑她所说的话,她俯身轻言了几句,二人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 这边了事,兰清弦朝一旁招招手,“半夏,该你上场了!” 兰清弦丝毫没有在半夏面前掩饰自己的打算,半夏硬生生吞了一口口水,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屋子。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半夏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还伴随着叮铃咣啷的敲 击声,“救命啊!有歹人啊!救命啊!” 很快远处就有不少人的动静,屋子里面的兰清弦用那二人的刀在自己手臂上来了一下,自然到好似不是自己的手臂。 血淋淋的刀递到了其中一个歹人手中,兰清弦微笑着吩咐,“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我不会食言。” 大抵是未见过这样的狠人,那二人晃晃悠悠站起来,做出个攻击的姿势,而兰清弦挺直的腰板弯了下去,瞧着倒是损了八分的生气。 要说这幕布拉开得真是巧,其中一个歹人举着刀子要戳在兰清弦身上的时候,正好赶上兰家的护卫闯进来。 “哪里来的歹人!竟敢伤我们主家!” 歹人们连忙将兰清弦从床上拖下来,掐着脖子,还向护卫们晃了晃沾了血的刀。 “你们不要过来,我们只是图财,不想搞出人命!” 都有这样大的 声势,该来的人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兰家主铁青着一张脸站在最前面,“两位壮士,有话好好说,你要多少银两,老夫都允你!” 兰清弦泫然欲滴,却不忘暗自戳身边的歹人一下,这歹人扭曲着脸,咬牙吐出几个字,“我们要你们兰家半副家产,你能交出来吗?” 大约见过胃口大的,却没见过这么大的,未等兰家主开口,三老爷兰照先呵斥出声,“好嚣张的歹人,我们兰家可是簪缨世家,岂容你们这般轻视! 今日伱们走不出兰家,莫要妄想了!” 兰清弦正愁没有人做个出头鸟,她这位便宜亲爹就撞上来了。 那二人借着这样的东风说出了练习好的几句话,“好啊!兰家原是这样卸磨杀驴的无耻小人,兰三姑娘,我们兄弟二人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苍天昭昭,一报还一报!” 第4章 入襄不见乡-你何时学得这样狠毒! “祖父,涟漪什么都不知道,求祖父莫要听信小人谗言!” 在兰家高高在上的嫡女兰涟漪,也会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时候,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错在了哪一步。 许久不开一次的恪谨堂,竟然两天之内接连开启,差一点闹到外面的兰家丑闻,兰家主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事再发酵下去。 “涟漪啊,祖父往日见你甚是懂事,怎么就昏了头起了妄开私库的心思! 你知错尚还有转圜之地,可你却不知悔改又招惹了外人企图要了你七妹妹的命,你何时学得这样狠毒!” 兰涟漪眼中略有迷茫,兰家主说的话她都听不清楚了,脑中只生出了一个念头,“祖父,倘或孩儿该死,那兰清弦更应该给孩儿陪葬!” “涟漪啊,你去族地好好反省吧!” 兰家确实是一言堂,兰家主给予底下孩子的宠爱都 是有条件的,今时兰涟漪做了丑事,兰家便容不下她了,等兰清弦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兰涟漪已经启程去往族地了。 一个碍眼的人不在了,兰清弦觉着自己通体舒畅,终于走出了歌芜院。 而陪在她身边的半夏,心中恐惧有之。 兰涟漪的荷包确实不小心丢了,但不是落在族地,而是兰清弦身上,兰清弦用兰家对私库的重视,先送兰涟漪一个罪名。 而后兰涟漪雇凶想要了她的命,她便将刀身调转,再罗织一个罪名予兰涟漪,从头至尾,她的手上都干净得很。 兰家人人都不放在眼中的七姑娘兰清弦,就这么轻巧地解决了她入世之后的第一个敌人。 纵使事事都安排妥当,可仍有变数出现,而兰涟漪的亲生兄长,兰家的嫡长孙兰方诚,就是兰清弦算计不到的地方。 “七妹妹,请留步。” 兰清弦回身,一个年龄稍大一些,样子和兰涟漪有七分相似的男子叫住了她。 半夏还担心兰清弦不能想起面前人的身份,但兰清弦早已笑着向前走了一步。 “大哥哥,不知找清弦有何事?” 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距离,但兰方诚大步迈过来,侧身靠近了兰清弦,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兰清弦,你真是好样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我妹妹被送走了,而你却从漩涡当中脱身,真真是手段高超。 不过你放心,我这个做哥哥的,将来还要同你多交流呢!” 兰方诚确实一副如玉公子的模样,但仅仅是嘴角笑着,眼中却是一片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腰间抽出凶器要了兰清弦的命。 兰清弦向来知道做戏要做足,她面露惊恐后退两步,“大哥哥,我这样的庶女不值得你多费心思,若是让二伯知道了 ,定会怪罪我的!” 三老爷天生的没有脑子,不知自己一句话帮了兰清弦,顺便也让二房恨上了他,今时兰清弦刻意说起了二老爷,又让兰方诚想起自己被二老爷训斥,脸色愈加的难看。 “只会逞口舌之快,七妹妹你可要保重啊!” 这一次短暂交锋让兰清弦意识到她对兰家的了解还是太少,将来遇上事便皆是掣肘,于是就让半夏将兰氏一族本家旁支的族史都拿回了歌芜院。 兰清弦也不背着半夏行事,凡是她不知的,便让半夏讲,半夏这才明白,此时她眼前从小陪着的七姑娘,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 兰清弦不解释,半夏也不问,她心中最是明白,守好了七姑娘就是守住了自己的性命。 主仆二人这般辛苦了两三日,忽有一日晌午,外院的妈妈领来了三个陌生面孔的小姑娘,说是太夫人 见兰清弦院子里使唤的太少,便送来三个得力的供兰清弦调用。 三人果真是手脚麻利,既得了二等丫鬟的牌子,就真的将歌芜院管了起来。 在这三人眼中,兰清弦着实好说话,除了手中不大方,剩下的鲜有挑剔。 不过过了几日,这三人中的莺哥还是让半夏挑出了毛病,她亲眼看见莺哥在无人注意之时,将歌芜院转了好几遍,就好像是为了记住歌芜院每一处都有什么。 这般重要之事必要告诉兰清弦,而兰清弦似是完全不在意,让半夏就由着莺哥去,只需在背后默默注视着莺哥就好。 如此放纵似是鼓励了莺哥,果然某日她就从兰清弦的首饰匣子里面顺走了一样东西。 半夏倒也不慌,“姑娘,按册子上的记录,正丢了那支你多年不戴的金钗。” “有趣,连我的日常习惯都摸了个清楚!” 第5章 入襄不见乡-首饰换作钱粮 歌芜院里面什么都没有丢,偏生丢了一支兰清弦多年没有碰过的钗,她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要说仅仅是偷钗子还不够完满,兰清弦刻意将莺哥调到了身边侍奉,作出一副很相信莺哥的样子,莺哥也是顺杆爬,时不时给兰清弦吹吹耳边风。 原本兰清弦在兰家的存在感就是十足的低,但有了这一两回事,众人也开始和她走动起来,她知自己如今的角色,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但兰清弦这般谨慎,莺哥免不了着急,想着再动些什么手段的时候,却听兰清弦主动提出要出门看看。 都是兰家的孩子,家主断没有拦着兰清弦的道理,便由着她去了。 那一日出门正是要顺便去兰灵寺烧香祈福,兰清弦刻意给半夏派了不少的活计,最后只带了莺哥出门。 兰灵寺合了兰家的氏这是难得 的机缘,很得家主的信任,虽说离着城里不远,到底还是有些距离,清晨动身直到中午时才到,还正赶上寺中派发粮食,接济到煊华讨生活的流民。 兰清弦既是贵人家的女儿,少不了要参与其中,只是正要将自己的荷包给小沙弥,却让莺哥截了一下。 “姑娘,你自己的月例也不多,倒不如将身上的首饰给了小师傅,首饰换作钱粮也一样可以救济流民。” 兰清弦似是不疑有它,“还是莺哥想得周到,你看我是捐出哪一样为好?” 莺哥将兰清弦上下看了一遍,最后很是无意地将目光放在了兰清弦的头顶,“姑娘,我瞧你这钗子有年头了,成色不如今时的样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给了小师父正好。” 兰清弦心中暗骂一声,早上就是莺哥状似平常地给她带上了这钗,便是说莺哥将 钗子拿走待还回来的时候又添了兰灵寺的捐,左右这钗子是不能留在她自己手中。 “也好,我总是不爱这些簪啊钗啊,实在累赘,还不如捐了添些功德。” 兰清弦这般好说话,莺哥更是觉着轻松了几分,心中想着自己总是不辜负了那人的指派。 在寺里面住了有两日的时候,本就嘈杂的寺庙又多了不少人,听小沙弥讲,是要进入煊华的行商选择在兰灵寺落脚。 按说这样的场面各家的姑娘们都是掩了踪迹,尽量不在人前暴露,生怕留下些不好的传言,但莺哥还真是反其道而行之,言语间鼓励兰清弦出去说是让她也沾沾烟火气。 兰清弦倒是都不推拒,莺哥说什么她就去做,还真出了自己住的小院。 兰灵寺不小,这一路上有不开眼的男子搭讪,莺哥虽说拦在中间,可也纵着兰清弦 和这些男子讲话。 其中有一个男子甚至留下了自己贴身的物件给兰清弦,只说和她有缘,是一定要维持好这份机缘,兰清弦面色羞红,笑着就收下了。 莺哥不是不疑心兰清弦,毕竟目前的计划都太顺利了,然而她只要一想到那人给她的承诺,她也就顾不了许多了。 是夜,莺哥听见门外有声响,她悄悄出去一看,只见白日给兰清弦留信物的男子正和兰清弦站在一起,两人距离颇近,看着着实亲密。 莺哥暗自冷哼了一声,这兰清弦竟是个这样不检点的,亏得她算计了许多,却原来只是一个稍显清秀又会甜言蜜语的书生就勾走了兰清弦的魂儿。 待兰清弦在回到煊华的路上,仍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想来那书生可是把住了兰清弦的脉,莺哥也不耽误,一到了兰家,找了个借口就溜 出了歌芜院。 在无人瞩目之处,莺哥给她对面的人行了个礼,“你放心,七姑娘到底经见的场面还是太少,已经上套了,过两日就可以收网了。” 对面那人被假山掩去了大半个身子,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见脸,“你也不要放松警惕,她可是一手把涟漪送出了兰家……” 这般隐秘的对话确实在无人之处,但世间之事谈不上一个绝对。 大约又过了两三日,兰清弦休息够了,便要去族学听讲,只是还没有听上半个时辰,就有几个粗壮的妈妈来领人了。 众人皆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一群一伙地也跟着看热闹,待挤到门口,只听门外一人嗓门甚是响亮。 “我不是什么登徒子,莫要碰我,我手中有信物,确确实实与你家七姑娘在兰灵寺私定了终身! 七姑娘!七姑娘!我是江生,我来提亲了!” 第6章 入襄不见乡-见不得人的丑事 这位江生的嗓门这般大,便是众人有心手头事最后也被勾走了,都三个五个地凑在一起等着看接下来更大的热闹。 这等事情到底是坏了姑娘家的清白,兰家主不好直接出面,而是让山管家站到了最前面,希望赶紧把江生给打发走。 正是因着山管家手中的权力不小,故而带走兰清弦的那几个妈妈就是山管家的手笔,他不希望兰清弦成为兰家的污点。 当兰清弦和江生面对面的时候,江生顿了一下就要扑到她身边,要不是半夏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真是扑个正着。 “七姑娘你看,这只钗是你亲手给我的,那日也是你说要和我厮守终生,可是你一回到兰家就无音讯了,让我只能这般不顾脸面地来找你!” 女儿家与外男私通已是见不得人的丑事,怎知兰家招惹的竟然还是这种无赖,想来是 吃准了自己会是兰家的女婿,所以越发地想要将这桩丑事搞到人尽皆知板上钉钉。 兰清弦貌似震惊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是躲在半夏身后清泪涟涟。 眼见这场面是要僵持下去了,一个大汉忽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照头就给了江生一巴掌,“原来你小子在这里!便是要攀亲戚也要先把赌债给还了!” 江生这一回是真的连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会在这里看到这壮汉,“你你你……胡说什么!我是要考功名的人,我怎么会欠你的赌债!” 要说今日兰家的家丁也守了不少,江生看着空子就闪身躲在了家丁的后面。 而那壮汉哪里给江生躲的机会,就像是拎小鸡子儿一般,硬是把江生给提了出来,“江生,我家老板就知道你会赖债,早早让杂家把有你指印的契书拿来 了,我们直接去衙门里断断!” 眼下这桩事急转直下,本是兰家的丑事忽的就变成了赌债,这可不行,于是一个家丁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微微点了点头。 “书生你这是赶上了,快让兰家认了你这女婿,赌债不就有兰家帮你还了!” 仿佛给了江生新思路,他怕是将一辈子的力气都用上了,硬是脱离了壮汉的控制,推开了半夏,抱住了兰清弦的小腿。 而壮汉正要再度上前的时候,兰清弦貌似无意地送了一个眼神出去,壮汉翻了个白眼后退了一步。 当然该装可怜兰清弦是不会忘的,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哭出了声,“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江生此时活脱脱像只死狗,被拖着还不忘将手中的金钗举得老高,“这是你的钗子,这是你亲手给我的,我们的山盟海誓你全都忘记了吗?” 到 底是洗过的金钗,日头照着还泛着流彩,显得十分贵重,再看那壮汉三步并做两步,一把就把金钗从江生手中夺了过来,“这东西看着值钱,先顶了你欠的利息吧!” 壮汉左右翻看状似很是满意,然而他诶呀一声面上全是诧异,“不对啊,这簪子上怎么写了‘涟漪’二字,你不是和七姑娘定了终身吗?应该是个‘七’才对啊!” 壮汉的底气也足,“涟漪”二字字正腔圆,在场无一不听了个清楚,都是在兰家周边住了多年的老邻居了,就算是不能见上真人,可是兰家三姑娘兰涟漪的名头还是挺响亮。 原是看七姑娘的热闹,现下连三姑娘也拖下了水,兰家所谓的清流怕也是沽名钓誉,百姓们眼神儿都变了。 知道事态快要失控了,山管家瞟了一眼兰清弦,终于走到了百姓中央,“诸位, 江生是好赌之徒,口中又谎话连篇,我毕竟是兰家人,断不会容他这般放肆,红口白牙地攀咬我家姑娘。 诸位散了吧,我要将江生带回府中细细询问。 哦,这位壮士,你既是认得江山也一并进府吧,好歹在我家主面前做个见证。” 众人一看没有热闹了,便次第散去,然而江生观此情形便知自己要倒霉了,倘或他进了兰家,怕是这条命就要彻底交代在无人之处。 只见江生猛然松开兰清弦,往后退了好大一步,“你们勋贵人家都是欺压百姓的,我江生怕了你们,我这亲不结了!” 江生要跑,后面自然要追,家丁手中有棍子,他也不甘示弱亮出了一柄匕首,然而不知怎么的,他手中的匕首就戳在了一个家丁的腰间。 鲜血涌出,惊人心神,旁边有还没有走远的看客大叫一声,“杀人啦!” 第7章 入襄不见乡-升斗小民 本是看官家的热闹,然而一沾染上血腥,这事情可是不能就这么了了。 也怪兰家离着左冯翊的衙门实在是近,兰家的家丁被江生捅死了还没有半刻钟,左冯翊的手下就到位了。 兰家这样的门第,再加上众目睽睽,便是连带着兰清弦都一起送到衙门了。 其实案子简单,左冯翊便是看着兰家的面子,也不可能真的对兰清弦做什么,还有那赌场的壮汉在旁边添油加醋,原本只判流放的江生最后定下了断头斩刑。 兰清弦虽说在衙门走了一趟,可身上被无端泼的污水也洗干净了,算不上有什么损失, 而江生不过就是个有点墨水的混混,是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在堂上哭天喊地,口齿不清。 半夏白了江生一眼,“你这样大的胆子,这样好的谋划,就没有想到今时这个下场?” 半夏的 话仿佛是戳痛了江生,他猛然抬头,双目泛着红丝死死盯着左冯翊,“大人,小人不过是升斗小民,您觉着小人真的有本事能这般轻松完成计划?” 左冯翊滞了一下,第一时间看站在一旁的山管家,只见山管家眉头紧锁,和左冯翊对视了须臾。 “大人,既是与我们兰家无关了,可否让我们先行退去?” 左冯翊顺水推舟,笑着就让师爷把山管家一行人送出了大堂,而江生冷笑了两声,“山管家,我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呢?你心中明明白白所以你要避开是吗? 但我就是要让众人知晓,正是你们那三姑娘让我用七姑娘的钗子来做一场大戏。 看着我没有用了,所以一脚踢开不说,还要让我把命也搭出去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江生固然愚蠢、贪财,但和上位者做出些与虎谋皮的交 易,他手中也留了一手,只是不知今日还真的用上了。 江生他哪里就不知变通,便是人越围越多他才越起劲,山管家脸都黑了一片,将家里两个姑娘都牵扯进去了,日后会给兰家带来不少的麻烦。 此时已经容不得山管家迟疑,然而正在这时,兰家又派人来了,正是常跟在家主身边的一位先生,他传家主的口讯,说是这件事就放手让左冯翊去查,兰家清者自清。 兰家家主都放话了,众人围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但今日之事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几乎在三五日之内,传遍了煊华。 不管和三姑娘有没有关系,最后也都有了关系,去族地不过是推迟了议亲,可是今时却再没有人家愿意和兰家结亲事,更别说三姑娘自己的名声。 兰家处在风口浪尖上,家门都紧闭了,各房更是担心冲撞 了家主都不敢出院子,处处愁云惨淡却唯有兰清弦看着十分松快。 歌芜院还是像往日一般平静,不过细瞧着,前些日子总是在兰清弦眼前晃的莺哥不见了。 半夏给兰清弦摇着扇子,面上多了难色,而兰清弦便是闭着眼睛也知半夏想法,“你想问什么?问吧!” 半夏吃惊连忙收回了自己的下巴,“姑娘,我们这一手算是拖累了整个兰家,连带着二老太爷那边都在朝上被圣上问责了。 即便是不说旁人,可是你自己的婚事又怎么办?” 兰清弦忽的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半夏,这些日子以来她将自己的处境彻底搞清楚了,比起二老太爷那边在朝中累积的功勋,他们这边仿佛就是沉疴。 兰家在外人看来是铁板一块,然而内里的腐朽却要让兰家的小辈儿们付出代价。 兰清弦不愿成为他人 手中的一件礼品,她要得是不被兰家控制。 “你猜,此时大哥在哪里?会不会跪在祖父面前祈求原谅?呵,山管家以为自己手眼通天,原来也是这样的目光短浅,须知祖父可不喜欢家仆和家中哥儿靠得太近。 还有你,心太善,你将莺哥关起来并不能阻止我出手。” 半夏心中有感觉,旧时那个兰清弦怕是已经消失不见了,倘或再有人欺辱,不一定会有比三姑娘更好的下场。 “姑娘我错了……” 兰清弦也不宽慰半夏,笑容比方才好似更深了,“火候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见见戏中主角儿了。” 是夜,无人看到兰家后面的巷子过去两个黑影,当黑影再现身时,已经到了左冯翊衙门的大牢。 江生看着掩在阴影当中的黑袍人,并不震惊,反而笑了出来,“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忘记了……” 第8章 入襄不见乡-不怕我将你供出来 “七姑娘你倒是气喘得匀,再等上几日,不怕我将你供出来?” 江生一改在外人面前那副泼皮的嘴脸,瞧着多了几分阴冷,甚至连拳头都握起来了。 没错,从兰家出来的黑影就是兰清弦和半夏,而她们正是趁着夜深无人之时来探狱中的江生。 江生得罪了兰家,受点皮肉之苦再正常不过,只是面对兰清弦,他们二人的平静似乎与前些日子在衙门大堂的针锋相对有太多不同。 兰清弦看了眼半夏,半夏将一个纸包递给了江生,“你我之间的交易,主动权本就握在我手中,倘或你觉着自己亲兄弟的命不重要,尽管将这些谋划说出去。 不过你忍耐了这些日子,可见你心中是有数的,我也不是卸磨杀驴之人,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准备齐全了,你吃了纸包里的药,明晚我送你活着离开煊华。” 兰 清弦算无遗漏,兰家众人眼中这个被欺负惯了的七姑娘早早就做了走一观三的计划,别说江生,就是兰家主都是盘上的棋子。 第二日清早,就有左冯翊手下的衙役来敲兰家的门,说是犯人江生已于昨晚服毒自尽,当事的人都已经死了,再纠缠也没有了意义,于是这桩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了了。 而对江生作出承诺的兰清弦,一早就守在了衙门抛尸的乱葬岗,待无人瞩目之时,将江生的“尸体”带离了此地。 大约一个多时辰以后,兰清弦给的假死药失了效江生醒来了,入目便是自己最挂在心上的兄弟,“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本是隐秘之事,灯火也未点燃,然借着月光仍是能看清江生两位兄弟的面孔,正是闯进歌芜院想要兰清弦性命最后却和她合作的那二人。 那时他们甘愿束手就擒,正 是怕了兰清弦的毒药,被控制着关进了兰家的水牢里。 不想没有两日,他们就按着兰清弦给的地图和钥匙,从水牢里面逃了出去,兰清弦物尽其用,用中毒作威胁,让江生按照兰方诚的心意做了这么大一场戏,直至此时此刻。 兰清弦站在岸边,迟疑了片刻,她开了口,“按照道上的规矩,你们应该守口如瓶此生不再踏足煊华。 我不是个好心人,假若此事有些微暴露我也会算在你们头上,到时你们会是怎样的境地我也无法保证。” 半夏将最后的解药交给了对面的人,像是为了印证兰清弦的说法给她绝对的地位,而江生拱手给她施了一礼。 “七姑娘你放心,我们兄弟三人从不曾到过煊华,又如何能认得你?船一启程,后会无期。” 看着江生他们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淹没在夜色当中,兰 清弦的肩膀松了下来。 这些日子,兰清弦没有一日能睡好,毕竟要让兰方诚自己选择江生,可是有不小的难度,好在江生也是老手,在无赖和书生两个角色当中转换得游刃有余,让兰方诚失了警惕。 是了,从兰方诚在家中拦了兰清弦的路开始,他的一举一动就没有离开兰清弦的眼睛,与其说是他算计兰清弦,不如说兰清弦请他来算计自己。 外人看不出兰家的猫腻,而家主实在精明,立时就找出了症结所在,直接关了兰方诚的禁闭,都不是上台面的把戏,家主也要给他面子,便是兰家其他人也摸不清家主真正的心思。 兰家因着有人信道,故而请了一位道人常住兰家,而道人修习的地方正好也成了家主收拾兰方诚的地方。 只见兰方诚跪在冷砖之上,虽是脊背挺得笔直,却忍不住膝盖发颤 ,兰家主看他一副烈性的样子,倒是被气笑了,“诚哥儿,你这是在跟老夫较劲儿?” 兰方诚没喝过水,嗓子都有些哑了,“请祖父明鉴!诚儿断断没有那样的意思。” 兰家主用手杖狠狠在地上戳了一下,“你翅膀硬了呀!老夫的话你也敢回嘴了! 兰方诚你到如今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吗?那就让老夫告诉你! 其一你溺爱三姐儿,纵得她无法无天不知悔改!其二你为了报复七姐儿,连累了家中所有的哥儿和姐儿!其三你联络外人招惹歹人,令你叔祖父在众臣面前蒙羞……条条该打! 诚哥儿,倘或不是你祖父我压下了这桩事,你此时就应该在宗祠里面了!” 兰方诚是兰家主看着长大的,自来骨头就硬,他心中不服气,便是说破大天也无用,“祖父,你真相信兰清弦在其中全然无辜吗?” 第9章 入襄不见乡-我还要上学? 兰家主听到兰方诚嘬着牙花子叫兰清弦的名字,觉着他实在是不堪大用,“你这是想要说什么?想要告诉我你的七妹妹有手眼通天之能力,猜到你所为令你陷入今时境地? 诚哥儿,倘或不是因着你先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找了一个劣迹斑斑的江生,何至于此?” 兰家主是绝不相信兰清弦能在此事中有什么大作用,毕竟闺阁女子,看的就是自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哪里就能设计个圈套把兰方诚圈进去。 当着家主的面,便是再不忿兰方诚也忍下来了,他知自己和兰清弦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总是要有一个解决的法子。 正是在兰方诚关禁闭的这几日,兰家主和左冯翊统一了口径,编了一个新故事,只说在狱中服毒自尽的江生过往同兰家有仇,所以刻意陷害,警告百姓们要管住自己的 嘴。 给虞美人浇水的兰清弦听了这消息,只是嘴角微翘了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最后还是半夏先开了口。 “姑娘,风头快要过去了,我们迟早要和大爷撞上,我们还身在兰家,他对我们下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原是给虞美人浇水的兰清弦,手中还了一把剪刀,将虞美人的坏叶都剪下去,“你着急什么,他不是还没出来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他真的不讲一姓之情面,我也不会留他。” 兰清弦语气实在清浅,却一剪刀把虞美人的花头给剪了下来,那一瞬的眼神着实吓到了半夏,仿佛兰清弦手中的花头已经变成了兰方诚的脑袋。 和半夏的担心不同,出了禁闭的兰方诚不仅没有找上门,甚至平日里在家中都碰不到,半夏还以为他这个人消失了。 要说半夏也是个碎催,她 成日的念叨,没有把兰方诚念叨出来,却是给兰清弦又添了一桩麻烦事。 自安朝有一位位高权重的二品女殿司出现,大襄便也延续了安的旧制,在煊华建了唯一的一所女学峦音阁,峦音二字正是那位殿司当年在皇宫中做女官时居住的宫殿。 峦音阁由来已久,风貌极佳,全大襄的权贵都想让自己家的女子成为阁中的学子,然而审核极严,全阁也不过一千多人。 当今天子感念兰家人曾为大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所以给了兰家特赐,允许所有合规的兰家女子进入峦音阁学习。 在兰清弦于假山洞中被冻得奄奄一息之前,也是去过峦音阁的,只是她虽担着兰家人的名头却没有兰家人的气势,再加上阁中有从对头家出来的女子,她的日子过得越发的辛苦。 到底是小姑娘,在此种情形之下 ,能做的选择唯有逃避,于是她就不再到阁中进学了。而家主再提此事,正是因为兰涟漪被送走了,倘或再少一个又少不了其中的风言风语。 半夏也痛快不到哪里去,毕竟旧日兰清弦在阁中受过的罪并不少,“姑娘,这是家主亲下的令,你和四姑娘、六姑娘还有侯爷那里的十姑娘都要去。” 兰清弦忽的有些头疼,毕竟在她仅有的记忆当中,着实不包含上学这一项,“我还要上学?同一帮稚子争强斗狠?” 便是再不情愿兰清弦也要听了家主的话,然而上学那一日刚出门还没有片刻,麻烦就来了。 按道理,兰清弦应是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四姑娘兰沐瑶同乘一辆马车,可是四姑娘自来做三姑娘的应声虫,因着旧事看兰清弦十分不顺眼,便挡着不让兰清弦上车,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六姑娘兰染霜是四房的人,三房的事也不便插手,所以只能当作看不见先行离去。 那四姑娘见无人能帮兰清弦,更是觉着得势,“今日重归学堂,你便要迟到,看先生们怎么罚你!” 丢下一句凉风四姑娘的马车也走了,空地上唯站着兰清弦和半夏主仆二人。 “姑娘,我方才去看了,今日真是赶巧了,马车一辆都没有剩下来,我们再耽误下去,那可真真要迟了!” 兰清弦好似根本没有听半夏在说什么,反而看向此时拴在拴马柱上的一匹马,马儿通体为棕体态优美,定然是极佳的。 半夏明了兰清弦的意思,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连忙挡在了兰清弦的身前,“姑娘,我们往外走走总还是能雇到马车的。” 结果兰清弦随手一拨,半夏就被轻巧撩到了一边,“半夏,你可曾骑过马?” 第10章 入襄不见乡-竟还有脸来学中 策马奔腾于街市的兰清弦感到了自苏醒以来难得的自由和快活,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仿佛她在哪里已经这般驭马多年。 而坐在兰清弦身后的半夏都快要吓死了,她自是没有骑过马的,她更无法理解很少走出兰家的兰清弦又是如何有这般好的马术! 半夏拦不住兰清弦,最后唯有和她戴上长长的幂篱挡了二人的半身,才算不那么恐惧。 要说骑马到底是比马车快,估计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她们就离着峦音阁不远了,为着少添麻烦,她们提前下了马,只见兰清弦对着马耳朵轻言几句,这马掉头就自己跑远了。 半夏又是吃了一惊,她家姑娘总是在莫名的地方有着过人的长处。 待兰清弦都坐在冬舍有一阵儿的时候,四姑娘才拎着坤箱进来了,满面的春风在看到兰清弦之后瞬间消失了,“兰清弦 !你……这怎么可能?” 好在先生来得很快,四姑娘就憋着这一口气直到先生讲完了离开冬舍。 要说终于找到机会教训兰清弦一番时,正赶上另有其人刚巧进门,那人也是不含糊,特特走到兰清弦面前上下打量。 “你们兰家也是在京中丢人丢大发了,竟然还有脸来学中,我当初以为能存心勾引人的,怎么也有几分姿色,却原来还没有兰涟漪的三分样貌!” 并非亲族更不是友朋,直呼兰涟漪的名字已是不妥,再加之对兰家一通贬低,分明就是有些旧怨的。 四姑娘脸气得通红,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毕竟旧日有兰涟漪在做出头之人,可今时她嘴笨,兰清弦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她便是吵起来也不占上风。 当然这位一来就挑事儿的姑娘还是要交代交代身份,她能有这般底气,便是 因为她家既是皇亲国戚,又在朝中有实权。 当今圣上有一得宠的妃子董德妃,其兄长是一品的尚书令董桓姜,此二位分别是这姑娘的亲姑母和亲父。 正是这样的贵重,给了董姑娘在学中横行的底气,在她眼中,怕是只有公主方能入了她的眼。 看着周围人便是笑话都不敢看全都瑟缩在一旁,董姑娘觉着过往兰涟漪给她受过的气她是能还回去了,“兰七姑娘,我记着下堂课是到畅鸣堂,也让我见识见识你们兰家人的本事。” 说完话董姑娘就离开了,而听着旁边姑娘们的低声碎语,兰清弦才明白过来众人脸色为何有异。 以往按着董姑娘自恃甚高的性子万万容不下身边有不合心之人,还是姓兰的庶女,可方才的话说明畅鸣堂的那堂课众人要一起上,这是她突然宽容了? 没有人会觉着董姑娘转 了性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要拿她不喜欢的人开刀解闷儿了,而且这一手还是个过去常有的节目,倘或倒霉的不仅仅只有兰清弦,下一个会是谁? 或是看戏或是紧张,本是年轻活泼的小姑娘们到了畅鸣堂竟是格外的安静,教画的先生才不管其中纠结,她按部就班带着姑娘们走到了畅鸣堂附近的冬冬莲池。 “画中的技巧我讲过不少,你们的小作也交过不少,所以今日为师让你们好好观察这一池的冬冬莲,五日之后,为师要看到你们的画作。” 不允许常常来看,只能此时细看回去慢慢画,对于谁来讲都是不小的难度,到底有心气儿不愿落后,所以每一个都将一双眼戳在了池中的冬冬莲上,手上还不忘了随便于白绢勾勒两笔。 却听扑通一声,好似有什么跌进了池中,有学生尖叫起来,“有 人跌进去了!啊啊啊!” 不用说跌进去的正是兰清弦,而动手的那一个谁也没看清,兰四姑娘纵是再不喜欢兰清弦,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救人啊!是我妹妹掉进去了!” 先生也吓坏了,忙是叫人下水,可是几个守卫都跳下去了连兰清弦的头发丝都没有捞到。 四姑娘不知如何是好,而身边有人开了口,“湿衣贴身,守卫又都是男子,便是捞上来也漏了春光更同外男有了接触,等着兰清弦的只有随便挑个人嫁了,或许对方是个屠夫也说不准。” 能这般添油加醋的自然是董姑娘,四姑娘甚是僵硬地转头看,“董思韵,你的胆子都要撑破天了!” 董姑娘董思韵觉着自己计谋已成,她似乎都不怕四姑娘多说什么,更不会注意到,被山石遮挡的冬莲池的另一面,有一人猛的从水中窜了出来。 第11章 入襄不见乡-一尾游鱼 兰清弦从水中窜出来,头发已经散开了不说,身上的学中浅蓝色制服更是染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 她灵巧地爬上了岸,甚至不忘在池水中洗一洗自己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对,她衣服上的也是血,活人的血。 时间退回到众人围看冬莲时,兰清弦虽打算糊弄学中的先生,但至少要大致画出一幅来,故而她也细细看中央的冬莲花,不曾想背后被施加了大力,脚下一滑她就跌进了水中。 就在池水淹过她口鼻之时,脑中有了许多猜想,大概逃不过董思韵之手,那既是如此她就更不应该轻巧现身,正好中了董思韵的计。 也就是须臾,兰清弦潜入了池中更深处,避开了下水来寻找她的守卫。 兰清弦想着冬莲池的范围实在是不小,她游得远一点再出水,至少要把衣服整理一番不失礼于人前, 然而正是她面前变故突生。 有两个褐衣短打装扮的人手中拿着匕首,正在渐渐向她逼近,不过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她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再不遮掩自己根植的狠心。 那二人也是小看了兰清弦,只见兰清弦如水中的一尾游鱼上下左右地转圈,趁他们反应迟钝之时,用头上的发簪先一步戳在了一人的太阳穴当中。 簪子原本的作用在兰清弦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出手太快太狠,那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就直接没了命。 另一人见情势不对想改变策略,从背后抽出了一张网照头就想要把兰清弦兜起来,不料兰清弦袖中有暗器,穿水而过仅是一道水痕,当当正正进了对面那人的心口之中。 这两人应是死不瞑目了,毕竟他们心中十分简单的任务却让他们最终葬身水底。 兰清弦并不希望这二人 的尸首太快出现在众人眼中,于是就这那张网,将二人一裹,和池水更深处的水草缠在了一起,只要没有人下池中打捞,想来十天半个月是没有问题了。 她杀人的手段太过凌厉其实根本没用多长时间,只是从池中爬出来后,她的这副样子瞧着多了几分的凶煞和寒意。 正想着给自己寻一个整理一番的地方,身侧不远处有声音响起,“我这里还算是隐蔽,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收拾收拾。” 出声这人身着一身藏蓝色轻质长袍,没有腐朽古板的气息,更是清秀而素静,比起学中总是规整的先生们,他显得格外特殊。 兰清弦不在这种事上矫情,点点头就跟着他走了,也就是三四十步的距离,有一座不大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仿佛是为了躲避什么,兰清弦不多说一句,他也不多问一句,在 兰清弦用巾子绞干头发的时候,他仍是捧着方才就在读的书。 兰清弦看了看铜镜当中还算体面的自己,却因为贴在身上的湿衣服皱起了眉头,董思韵的计谋算不得高级,但让她在此时有些难堪还是做到了。 那人注意到了兰清弦的困境,在柜中挑拣了一番,抽出了一件明显是学中女先生的长袍,“这是秋装,还算厚实,你穿在身上正好。 从我这里出去,沿着地上的石子路离开,你会从假山的另一个方向现身,无人知道你来过这里,更无人会从我的口中得知今日事的一星半点消息。” 这人是在向兰清弦保证,她的清名不会有损,她回身向他行礼,“学生多谢先生相助,他日若是先生有困,学生必倾力在旁。” 将这段偶遇抛在脑后,兰清弦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真的从另一个方向走 了出来,而围在冬莲池旁的姑娘们看到她,皆是一副惊吓之相。 好在四姑娘没有蠢到忘了自己姓什么,第一个冲上来询问,“你没事吧,下水的守卫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已经溺毙在水中了。 你怎么从那里出来了?你身上的衣服哪里来的?” 四姑娘其实无心,但她给了兰清弦开口解释的机会,于是兰清弦扑在了四姑娘的怀里,完全不顾周围人怎么看只是放声大哭。 “四姐姐我真是快要吓死了,我呼吸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水,若不是碰到一位好心的先生救我,你就要见不到我了!” 众人都看得清楚,兰清弦身上的外袍分明就是学中女先生的制服,董思韵更是快要把眼睛瞪出来了。 四姑娘觉着头疼,“谁都无事,偏生是你跌进了水中!” “四姐姐,是有人推我下水的!” 第12章 入襄不见乡-放在心上的情郎 兰清弦像是怕在场的听不清楚一般,又提高了调门儿,四姑娘的表情这下子真的凝固了。 而一同听学的姑娘们还记得董思韵给兰家姐妹的“好脸色”,虽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却也有意地往董思韵四周撤了撤。 董思韵觉着这场面不对时,兰清弦不忘了再补一刀,“董师姐,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何要推我入水置我于死地?” 这一句话算是给这出戏定了调子,董思韵的主角身份浮出了水面,但她自己是不认的,气到面色发青,“你胡说什么!我没有推过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推你了!” 兰清弦似是就在等着董思韵问这一句,“我就站在池边,水中映出了你的样子,我明明白白看着你推我入水!” 一人落水在学中可算是掀起轩然大波,连在广博堂听学的十姑娘也赶到了,她可 不愧是建亭侯的亲孙女,一语切中命脉,直接让将姑娘间的戏耍玩闹变成了家族之间的争斗。 “董师姐,纵使兰家和董家在政见上有所不同,可你也不必这般冷酷无情啊!” 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掌学被十姑娘这话砸懵了,董家和兰家他谁也得罪不起,这事情分明就是越闹越大,他结结巴巴之时,又有几人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 原来是峦音阁真正说了算的院长槭郁,并其他几位在学中和朝中都颇有名望的先生,紧跟其后的还有兰、董两家派出来的大管事。 兰清弦落水一事处理不好,便会把峦音阁牵连进去,使得讲学的清净之地最终被卷入朝党之争,槭郁最是明白,所以他提早就通知了兰、董两家人,让这事还是回归到家族之争。 董思韵在学中到底也是逍遥惯了的,她还没有吃 过这样大的亏,被董家人带走时看兰清弦的那一眼,纯纯地带着恨意。 至于兰清弦这边,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总之今日之事受难的是她,便是家主还能训斥她不成? 待回了兰家,家主果然没有找兰清弦的麻烦,只是让她好好休息,这几日就不用去上学了。 听了这消息兰清弦还更高兴,坐在窗边都哼起了小曲儿,倒是半夏觉着无奈,她这主子身边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清静。 “姑娘,眼下没有外人,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清弦看着自己换下来还染着血的衣服,笑容一点点消失,“董思韵胆子大却也天真,她只是想要毁了我的名声,况且她手中有人不必自己动手。 但当时我直接将罪名扣在她头上的时候,她只是辩解,却始终没有把真正的动手者交代出来,你猜这又是为了什 么?” 半夏是个聪明姑娘,跟在清醒之后的兰清弦身边也有些日子了,稍稍提点一番,她立时想到被兰清弦反杀的二人或许和董思韵并无互通。 “姑娘,你的意思是,董思韵并不希望指使她做这件事的人暴露出来,她想要干脆大包大揽! 可是姑娘,她无自觉揽上身的还有杀你这一桩罪过,她真的觉着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兰清弦将血衣丢进了炭盆中,火焰舔舐着价值不菲的布料,顷刻间就看不出来血衣原来的样子。 “她不过就是一柄并不锋利的匕首,只负责推我那一个动作,让我落入水中死在池底才是背后之人的真意。 能让董思韵这般回护,但看董家的大管事却一脸莫名,至此我只能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被她放在心上的唯有情郎。 可她的情郎为什么要对我动手呢?便又能说 明我是她情郎的眼中钉。不凑巧,我这边刚好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不用兰清弦再多说了,半夏福至心灵,一拍脑门儿,“二房诚大爷!” 兰方诚果真是处处给兰清弦下绊子,纵使他没有出面,却拐着弯儿地想要兰清弦的命。 不过思虑许久,兰清弦也品出其中的不妥来,“兰方诚宠爱兰涟漪不假,可是他那人明挂着十二分的自私,对于我的恨意,已经超出了他对自己亲妹妹的宠爱。 若我没有猜错,我在不经意间挡了他的路……半夏,就这么在明任他出手是万万不可…… 你去通知阿格熙一声,我要这一个多月以来兰方诚所有的行踪。” 阿格熙不愧是江湖老手,没有三日的时间,就查了个一清二楚,他担心旁人有失便亲自过府见兰清弦,从房顶跳入歌芜院,把专心女红的半夏吓了一跳。 第13章 入襄不见乡-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阿格熙身高树大,像是一堵墙一般,若不是半夏深知阿格熙并非歹人,恐怕此时便要惊声尖叫了。 “阿格熙,姑娘在里面等着你,你进去就好。” 倘或有人从旁看着,便会注意到这位被兰清弦驱使的男子,正是当日出面揭露江生身份的赌场壮汉。 “主子,阿格熙已将董思韵和兰方诚的交际查明,时间不短了,两年总是有的。” 在阿格熙口中,兰方诚真是将自己翩翩公子的风采发挥到了极致,他对董思韵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令二人的感情在家族的桎梏当中变成了抛却一切的奋勇。 至少在董思韵眼中,她的诚哥哥是天下最好的人,只要是她诚哥哥的愿望,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完成?兰清弦的清白算什么,兰清弦的命又算什么! 可董思韵绝不会想到她的一腔爱恋,在兰方诚那里从 来只是好用的工具,感情一事,哪里就比得上将来的富贵权势。 兰清弦听着阿格熙不带任何情绪的讲述,忽然抬了手打断了他,“董思韵的事不必再讲,你还是说说兰方诚在私下到底做了什么。” 话题一转终于讲到了兰清弦最为关注之事,其实这一切的源头还在兰家的私库上面。 兰家人数众多,都知私库附近不可靠近,更不能进去,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不知道,不过,兰方诚偏偏不在其中。 世家的发家史大多伴随着旧世家的灭亡和消减,兰家也不例外,而私库中放的东西既是兰家和皇族讨价还价的资本,也是兰家维持世家地位的本钱。 别说家主兰闻,就是建亭侯兰阒,也依靠着私库里的东西在上阁站稳了脚跟,然而兰方诚并不满足于科考,他希望在正式进 入圈子之前,先给自己未来的路建好了登天的台阶。 这等隐秘之事他自是不放心交给旁人,便亲自动手前往私库,怎料被无意间闯入私库禁地的兰清弦看见,于是他让兰涟漪寻了借口将兰清弦丢在寒冬中的假山洞里面,只为了要兰清弦的命。 然而他未料到,死生之间那个过往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七姑娘兰清弦,已用另外一种方式重叠了身份,并搅乱了棋局。 兰清弦喝下一口热茶,面上神色分不出喜悲,却多了一种倦怠,“兰方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我们之间的交手才刚刚开始。” 兰清弦自己不方便出面,于是大多事情都由阿格熙和半夏来做,而这头一件当属送给董思韵的大礼。 自那日董思韵被带回董家,也和兰清弦一样没有去学中,两家人确实谁看谁也不顺眼,可是同在一处 做官,又是家中的孩子闹事,最后便默默将此事放过了,再也不提。 董思韵被自己的父亲董桓姜,也就是尚书令关在了家中,大约有快十日没有见过兰方诚,她一颗心还是纯粹的,怎能不生出几分担忧。 然而兰方诚哪里记挂董思韵,他不曾想到董思韵这样的成事不足,也震惊兰清弦最后活着从峦音阁走出来了,心中有气越发地不想看见董思韵。 兰清弦最是爱成人之美的,既是董思韵盼着见兰方诚,她便送了一人假作兰方诚之意见过了董思韵,为了不露出马脚,信件什么留不得,只是拿着兰方诚的信物让董思韵放心。 董思韵关心则乱,来人所言俱信,甚至因为兰方诚定下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而满心欢喜。 局中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做局的地点又选在哪里?兰清弦觉着,再没有 比兰灵寺更合适的地方了。 兰方诚着人下手对付兰清弦的时候在兰灵寺,他和董思韵第一次见面也在兰灵寺,这样巧妙的安排定是上天也看好兰清弦的计划。 因着家中最近出了这些事,还是山管家提醒家主该去寺中进香了,家主应了这事,故而众人风风火火地安排起来,这一回可不是兰清弦一人,要兰家人齐齐前往方显得诚恳。 山管家往各院送东西的时候,不忘了也去歌芜院,然而他再见到兰清弦时,面上的矜傲之气没有了,多了不愿妥协的怨恨。 “山管家,我们这一桩生意不是挺好的?你作何给我这样一张脸?莫不是我这个兰家正儿八经的七姑娘,倒是身份还不如你这个管家!” 山管家嘴角微微抽搐,但今时栽到了兰清弦手中,少不了要软下膝盖,“是……属下令七姑娘恼了……” 第14章 入襄不见乡-正是时候 家主愿意去兰灵寺进香,是山管家提议,而山管家提议其源头是得了兰清弦授意。 也怪山管家对自己太自信,从前帮兰方诚的手尾没有收拾干净,叫阿格熙找到了证据一并交给了兰清弦,这样好的手段,她不用才是怪事,于是山管家只能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兰清弦断了山管家的路,山管家甚至不能和兰方诚透露分毫,毕竟今时当家的人还是兰闻,毕竟兰方诚他还未下场决定科举。 好在兰清弦最是知道方寸,她只在这一处用了山管家,其他事从未多提。 到了举家动身进香的那一日,还真是赶上了,二老太爷也就是建亭侯兰阒,自己没有时间进香,便让十姑娘代他去了,总之要让外人看着兰氏一族分外和睦。 自从那日姐妹几人和董思韵斗嘴,虽说四姑娘还端着架子不愿与兰清弦同行 ,但兰清弦在家中的处境倒是令十姑娘有所动容,于是和兰清弦做了一辆马车。 寺中常有贵人来,落脚的院落早已收拾干净,兰家各房都按在家中的规矩住在一起,多出的十姑娘便干脆和兰清弦住在了一间屋。 兰清弦并不希望自己的真实面目暴露出来,身边有一个不爱管闲事的十姑娘倒是方便了许多。 待他们住到第三日的时候,又有马车停在了兰灵寺门口,不用兰清弦去看,自有人来报信,正是她等待良久的董家人。 晚间家主邀众人一同听大和尚讲经的时候,兰方诚就有些坐立不宁,他实在不明白,两家人向来不愿同处一室,何以就这般凑巧地都来到了兰灵寺! 他心中有虚,生怕与董思韵不小心撞到,脸上也就露了嫌恶,一抬头正和兰清弦的目光交汇,兰清弦适时地表现出几分 探寻,让他更生紧张。 早就撕破脸皮的人,万不能在此处让兰清弦捉了把柄,于是他寻了个理由在家主那里告假早退了。 兰清弦抚摸着手中的念珠,不禁嘴角捻起笑意,兰方诚走得正是时候。 再说离开的兰方诚就是因为怕碰到董家人,故意换了一条路,怎料走着走着照路的灯笼越来越少,他竟有些摸不准方向了。 还在疑惑时,就见身边有一间屋子的灯火亮起来了,兰方诚觉着自己运气不错,应是可以问问屋中的小师父回客居小院儿的路线。 他正要敲门时,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迎面现身的不是什么寺中的小师父,而是此刻他避如蛇蝎的董家思韵。 几乎是不经思考,他瞪大了眼睛就窜入屋中马上合上了房门,然后回身就是厉声相问,“你怎么在这里?还有谁看见你出来了?” 往日的温情董思韵没有看到,只见兰方诚这般冷了面孔,她实在委屈,顺时就掉了金豆子,“诚郎你这是怎么了,你看到我不高兴吗?你竟还冲着我吼! 你知道我最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父亲罚我跪在院中,让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 兰方诚收起了自己的慌乱,又换上了那一张满是温情的面孔,在计划未达成之前,他绝不能和董思韵离了心,于是他连忙将董思韵搂在了怀中,温声细语地安慰。 小情人时常不见面自是要贴在一起的,而屋子里面点燃的一炉香,香味沁鼻,仿佛也带着情丝的甜腻。 有美人软玉在怀,灯火又如此幽暗,兰方诚觉着自己的心志似是已经被动摇了,他看着董思韵的娇艳的唇瓣,再不迟疑地亲吻了上去。 董思韵哪里还有力气推开,喘息间衣带和外袍不知怎 么的就已经落了地,她实在太喜欢兰方诚了,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兰方诚…… 在这间屋子外面站了良久的黑影看了看天色,缓缓隐去了身形。 再说屋中的二人,耳鬓厮磨不算,便是屋内绽开了冬日中少有的春色,交汇当中已是忘记了世间其他为何物,只顾着放纵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的痛快。 “砰!” 一声巨响在二人耳边炸裂,房门大开脚步声不绝,床上那二人交叠的身形尽数落入来人的眼中。 兰方诚人还迷糊着,已经有两个健壮的妈妈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兰闻的面色黑如锅底,照着他仍泛红潮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直将兰方诚打到了清醒。 人不再迷茫,兰方诚终于看清他此时面临的是何等糟糕场面,他实在不解,却在双眼逡巡到兰清弦的时候停驻了目光,恍然大悟—— 是你! 第15章 入襄不见乡-食骨吸髓的妖孽 兰灵寺仿佛带着??色的诱惑,无论是灯火亦或是长久不停的经文,都催生出见不得人的风流韵事。 被兰家主捉了一个正着,无论兰方诚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加之董家人也在场,他们便只能暗自商量一个最妥帖的法子。 其实董思韵心中仍有窃喜,她甚至想过这一场应该可以让她嫁入兰家,然而她父亲都未曾出面,就驳回了兰家这个目前最好的提议。 至于兰方诚,恪谨堂都没有机会再见了,他被关进了兰家见不得人的水牢。家主是动了真怒,便是没有让兰方诚泡在水中,可水牢的环境也够他喝上一壶。 水牢的钥匙只有家主和山管家有,在自己家的地盘所以干脆就省了看守,于是此地唯留兰方诚一人,他深陷被强制的孤独当中,心中恨意越深,恨不得将那人食其肉刨其骨。 “诚大 爷,这几日过得可好啊?” 仇人自己现身了! 兰方诚猛的抬头,只见一派闲适的兰清弦手臂上挎着个篮子就站在铁栏外面,他忽的有了猛兽的气势起身直冲,“咣”的一声根本就是撞在了栏杆上,手都晃悠在外面企图碰到兰清弦。 “兰清弦!你个妖孽!我如何会落入你手中!” 兰清弦笑容娇美,有那么一瞬好似她真的只是和兰方诚闲谈,“你当初撺掇兰涟漪要我命的时候,想过会有今时这般景象吗? 大雪纷飞,我只着单衣在身,无人发现就躺在那阴寒之地整整半日!你心中可曾有过半点迟疑? 我活下来失了前些日子的记忆,你差人试探过我几次,明明已经确定,又为何雇佣了江湖上的杀手拿我性命? 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这一切都是出自兰涟漪的手笔?她那个生了锈的脑子 ,替你遮掩就已经耗去了大半心力,还能分出精神来对付我? 我的好大哥啊,所以你究竟从私库里面拿了什么?若是让我查清楚,你猜祖父和侯爷会对你这么样?” 兰方诚自出生以来在兰家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背靠着兰家这颗大树,即算是他于科举上不能更进一步也不影响他进入政局,甚至接下兰闻的家主之位。 然而事事顺利的兰方诚在遇到未死的兰清弦之后,他便处处得之掣肘,以至于此时沦落这般境地。 “兰清弦…… 那屋中的熏香我先时见过了,而后众人到来时却又消失不见,你算准了董思韵会与我相见,你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你让我失了神智和董思韵行床笫之事,真好啊! 我倒是没有看出燕小娘的不凡之处,能养出你这种兰家食骨吸髓的妖孽……我们不用再周 旋了,你直接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放过我?” 兰清弦兰清弦眉间或有惊异而后十分平淡,“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你出手,我不过保护自己罢了,你少些害人的心思,我同你在这兰家仍能安然相处。 至于祖父……本就是你自己的事,当由你自己去解释,日后和董家又是怎样光景,可就不是我一个庶女能说了算的!” 进水牢只是为了敲打兰方诚一番,看着他受困的样子,兰清弦觉着自己分外的舒坦。 可半夏到底是心重,觉着二人梁子已经结了,日后兰方诚脱了困,少不了还是会给兰清弦添堵。 兰清弦实在看得轻松,她几步之外都踏不出一个兰家,对付兰方诚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要说半夏果真体质清奇,她说过担心兰清弦的话还没有多久,兰清弦就真的要再一次面对自己记 忆当中的空白,进入陌生的环境—— 兰家家主兰闻的大寿快要到了。 兰家本是世家不能太过张扬,可朝会时,圣上专门问了建亭侯一句,这让兰闻的大寿不得不摆到了台面上。 也就是说到了寿辰那一日,宾客众多,人来人往,倘或有些对兰清弦了解甚深的,见她今时这般模样,难保不会起了疑心,万一…… 不用半夏提醒,兰清弦也能明白自己和旧日的“兰清弦”有多大区别,一个常常被欺负的庶女,一个有手腕将众人都戏耍的凌厉女子,这如何就能是同一个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半夏见兰清弦无端陷入自我质疑当中,唯有安慰,“姑娘,你从头到脚都是兰清弦,甚至是身上一颗不起眼的痣——纵是燕小娘亲自来验也出不得错。 姑娘,你身边有我,半夏便是粉身碎骨也护你周全!” 第16章 入襄不见乡-快要两个月 今上在朝会上点了兰家的名,各方人马就像嗅到了什么升官发财的气味一般,都上赶着想要在兰闻的寿辰上露一脸,既是场面已经铺陈开了,也就说不得拒绝了。 为着不在人前露了自己的马脚,兰清弦这几日可是安静了许多,一步都不肯多行,只是兰闻的寿辰上还牵扯了另外一桩事,令她不得不抛头露面。 这事还是要从皇族说起,今上唯一的胞妹唤云公主是个爱热闹的人,每月固定一个日子广邀众位贵女行些风雅之事,名为引香会。 兰涟漪不在京中,兰闻这边便没有了正经的嫡女,公主好心让兰清弦她们一起出席引香会,算是给足了建亭侯的面子。 引香会这日仍是十姑娘兰溯溯领着她们姐妹几个进了场,但贵女间对嫡庶看得实在重,很快十姑娘便被别家的贵女给拉走了。 四姑 娘自持过去总是跟在兰涟漪身边见过世面,横竖跟一些姑娘还算是说得上话,也就仰着脖子和六姑娘走了,最后站在原地的,果真只剩一个兰清弦。 这般局面正是为兰清弦所喜,带着半夏默默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躲了起来。 不过清静的地方也未见得十足的好,就比如此刻,兰清弦和半夏听到了些不该被听到的事—— “你这药真的管事吗?我这肚子快要两个月了,倘或让公主知道,我的命真就保不住了!” “当然管事!我亲眼见到我母亲把这药灌进我父亲外室的嘴里面,当天晚上就落了胎,那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你就放心吧。” 半夏瞪着眼珠子差一点就叫了出来,却被兰清弦紧紧捂住了嘴,扯着想要离开此地。不过大抵是兰清弦运气不好,没走几步,一个俏丽的黄衣女子就从隐 蔽处走了出来。 两方一碰面,仿佛震惊和尴尬都化作实体,一时间尽是安静。 兰清弦微微思索还是决定先开口,顺便适时将自己那副无害的面孔亮出来,“这位姑娘可知如何回到前厅?我第一次到公主的府邸,太宽敞了竟让我主仆二人晕乎乎地就迷了路。” 兰清弦近些日子演戏的功夫可是水涨船高,自觉还算和善,然而她的话音甫一落地,对面的黄衣姑娘拔了头上的簪子就向她冲了过来。 兰清弦狠劲儿推了半夏一把,不料黄衣姑娘一个急刹簪子就冲着半夏去了,她忙想要阻拦,黄衣姑娘又一回身另一只手多了匕首猛刺她的心口。 兰清弦不能多想,却有如神助一般和黄衣姑娘过起了招,速度不算快和黄衣姑娘打了个平手。 就在黄衣姑娘几乎以为自己能够刺伤兰清弦的时候,兰 清弦用了些诡异的招式硬是将黄衣姑娘打晕了。 半夏知道自己家姑娘身形还算轻盈,但这么跟人不要命地动手还是第一次,从小在兰家规矩的姑娘,何时就有了如此厉害的功夫在身上? 半夏想不通,兰清弦自己也想不通,交手的过程当中,许多莫名的画面在脑中闪现,好似她习武之事原是平常,更不畏惧和歹人以命相博。 这般眩晕没有多久,兰清弦终是清醒了过来,拿走了黄衣姑娘的匕首和簪子,还往那姑娘的嘴里塞了一颗药。 “你将她拖到那古树后面去,也好让我休息休息。” 半夏将衣服都揉皱了,却还是按着兰清弦的命令把黄衣姑娘送到了树后面,“姑娘,我们下一步要如何?” 兰清弦只觉着头痛,“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不用太过计较,你现下应该担心的是我 们会不会被唤云公主盯上。” 怀着孩子不想着孩子的安危却担忧公主会不会知晓,那就只能有一个答案,孩子的来路是不被允许的,而令公主会动杀心的,除了香兽还能是谁? 香兽是唤云公主豢养在府中的面首,在公主身边已经有五年之久,引香会其实便可以看作为香兽所办。 对于公主而言,香兽就是她的禁脔,生死皆是由她,但香兽如今背着她和旁的女子不清不楚,她不会放过在这其中参与的所有人,包括莫名沾上麻烦的兰清弦。 偷偷回到众人聚集的前厅,兰清弦感到风雨欲来,果然还没有过上一刻钟,就有婢女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唤云公主缓步而至中央,收起了所有的笑容,目光如刀般扫视众人,仿似已经知晓了什么,“杜宁畅死了,你们有什么没有告诉本宫的事吗?” 第17章 入襄不见乡-得了功名的贡生 杜宁畅便是和兰清弦交手的黄衣姑娘,其父是翰林院一位很有名望的翰林,还不至二八的年纪竟然命丧公主府,众人尽是惊惧之色。 唤云公主的确仗着襄昀帝的喜爱在煊华横着走,但身为皇族中人她可不是如同董思韵那样的草包。 杀掉杜宁畅的必是当时在公主府的人,唤云公主倒也没有扣下所有人,而是提醒她们,这事没有完。 没有收到公主刁难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了,兰清弦仔细思量觉着这凶案的症结一定在和杜宁畅交谈的那人身上,也就是说,是怀了香兽孩子的那个姑娘。 只可惜还未及兰清弦思索得更深,梦鹃就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姑娘!二太太在家主面前给你说亲了,说是什么得了功名的贡生!都三十岁了还是没有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心中不忿性情暴躁,时 常喝酒不说还染上了五石散! 姑娘,这哪里是给你说亲,这就是把你往火坑里面推啊!” 兰清弦着实有些意外,二太太在此时跳出来时间太过凑巧,偏生赶上杜宁畅之死,她心中有些不踏实。 “二太太的手伸到三房里面来,父亲怎么说?” 梦鹃叹气,“老爷仍是一副和稀泥的样子,只说一切由家主做主。” 兰清弦想着此等时节还是不出门的好,但她希望能在家主做出决定之前先解决了自己的心病,所以亲自出马是必不可少了。 “梦鹃你这消息还是时常打听,我独自出府去看看。” 既是兰清弦说定了的事情,半夏和梦鹃也是不能多言的,于是就着歌芜院后面那片荒芜的树林子,兰清弦翻墙出了兰家。 给阿格熙送信约在一间小店见面,兰清弦身着家丁的短打还戴了幂篱,旁人万 万猜不到她的身份。 不多时阿格熙到了,有异族特征的他在小店当中显得格外不同,不过他也没时间估计他人,猛喝了一口茶水就开始给兰清弦讲调查的结果。 “主子,常常和杜宁畅见面的贵女是霍家的姑娘霍愿,霍愿当年和公主同在峦音阁进过学,算是贵女当中少数能和公主说上话的。” 听到霍愿的名字,兰清弦忍不住笑出了声,“霍愿……我说二太太怎么这么急着就窜了出来,她也是胆子大,竟然让娘家侄女在引香会上要我的性命。 我未能死在引香会上,二太太又想让我嫁出兰家,为了给兰方诚除了我这颗眼中钉,她真是辛苦了。” 阿格熙欲言又止,“主子……您还要去公主府一探吗?” 兰清弦拿走了阿格熙别在腰间的短匕,“阿格熙,霍愿要杀我,可是最后出手的却是杜 宁畅,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未想到的秘密,倘或尽是谜团,那我便是死也不知会死在谁人手中。” 阿格熙不再问,和兰清弦一起出了门。 要说这小店的来客都是平民百姓,自是无人在意兰清弦二人所言为何,可偏偏平民中混进了一人,这人和他的同伴耳力很是不错,虽不能听个全部,却把公主二字听了个清楚。 于是行在前方的兰清弦身后多了两个尾巴,一路尾随至公主府。 兰清弦和阿格熙偷偷进了公主府之后,在阿格熙的掩护之下,兰清弦找到了香兽居住的院子,院子中一改往日的舒适,添了不少腐烂的气息。 推开房门,香兽被铁链子捆着身上点滴血迹不少,一看就是受过不少的刑罚,见是陌生人,还以为自己终于要解脱了,“是公主让你来送我上路的吗?那就快点动手吧, 反正我这一生也算是活够了。” 兰清弦摘下了自己的幂篱,没有同香兽打太极,“霍愿怀了你的孩子对吗?她担忧这事会被公主发现,所以找杜宁畅要了落胎的药。 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既然霍愿和杜宁畅的关系如此之好,为什么最后还是杀了杜宁畅?” 香兽一时间无法消化如此多的内容,有些怔忡,慢慢才反应过来面前女子究竟是何人,“兰清弦……你是兰清弦!” 兰清弦不想在此地干耗时间,直接抛出了交易的条件,“你同外面女子有染才让公主动怒对你百般折磨,不过你对霍愿还算上心没有招出她的名字。 然而我想提醒你一句,公主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她查到霍愿身上不过早晚,而那时你的家人将是被盛怒之下的公主最先开刀的人!” “……是,霍愿确实想要杀了你……” 第18章 入襄不见乡-皇家秘闻 香兽成为唤云公主的面首实非他所心愿,被困在公主府多年他唯一所求就是家人安康,今时兰清弦提到此事,他终于意识到,便是霍愿有心,也万万不能左右皇族之事,况且杜宁畅一条性命还未能给杜翰林一个交代。 “她姑母交代她,在引香会上可用毒要了你的性命,然而她并不想自己动手,于是就想到了杜宁畅……” 杜宁畅其父虽是文臣,可她母族乃是上过战场的,连带着她也是自小习武,她有心用这事和霍愿做个交易,只为让杜翰林在官场上更进一步,也是狠下心肠剑走偏锋了。 说白了那日便是兰清弦没有误打误撞听到杜宁畅和霍愿交谈,杜宁畅也是要找个机会要了兰清弦的性命。 兰清弦忽然想到就在她离开杜宁畅的那一刻钟时间,定是还有什么发生了,“既是筹谋良久,霍愿 又怎会趁着杜宁畅手脚不利的时候给了她一刀?” 香兽似是苦笑又似是讥讽,“是你给杜宁畅下了药,药效还未彻底发作的时候就被躲在一旁的霍愿唤醒了。 不料杜宁畅醒后变了卦,她未曾想到你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只说还要让霍家再出血,不然就把我和霍愿之事尽数讲给公主听。 霍愿当时慌了神,满脑子都是霍家的安稳,所以最后干脆让杜宁畅去了西天。” 这就对了,香兽其言将兰清弦心中迷惑都解释清楚,顺便还让她有了下一步的对策,“香兽,今日伱对我直言,我当成交易,无论你他日死生,你的家人我不会让他们落入霍家或者公主手中,我的诺言出口为重不负你盼。” 出了公主府,兰清弦不由得叹气,杜宁畅之死凶手一角定是落在香兽身上,对于皇室而言,这是最体面的 解决方式,无人会去深究其中还有何秘密。 阿格熙也不多言,只是默默跟在兰清弦身后,然大约又行了半个时辰,兰清弦突然停下了脚步让他先走了,隐蔽小巷忽的仅剩下兰清弦一人。 “在店中你们就对我二人注意颇多,一路尾随不算什么,竟还跟着我们进了公主府,将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秘之事都听了个清楚。 我想着也就到此为止了,可为何你们还不肯离去?” 空荡荡的小巷在兰清弦话音落下之后,真的闪出了两个人,两人皆是劲装打扮,但很明显带了人皮面具的那个才是主子。 当主子的不出声,自是属下来解释,“姑娘误会了我们就是好奇,皇家秘闻不会传扬出去的。” 这两位看不到幂篱之下兰清弦的表情,但轻蔑之声倒是听得入耳,“我不在乎,你们要是有本事尽管把消息 放出去。” 兰清弦私心觉着江湖人士还是有脑子的,丢下一句话,转身潇洒离去,独余那二人面面相觑。 “公子,她既知我们偷听,还这般大方自报家门,竟不怕我们找她麻烦吗?” 被称为公子那位拍拍属下肩头,“她成竹在胸必是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后路,我们不过陌路之人犯不上平添一桩闲事,今日原本不就是在看热闹吗? 你既这样上心,那就将霍、兰、公主府三方之动静每日向我回报一次。” 这位当主子的果真是看得长远,大约就是两日之后,兰家二太太就被娘家一封信急召出府,对于这般事兰清弦丝毫不觉着意外,只因霍家之乱就是兰清弦所为。 要说兰清弦也是猜准了霍愿的心思,杜宁畅有异心,她便再不肯吃杜宁畅给的药,那孩子也就好好地留在她的肚子里面。 这些 日子,别说大动作就是霍愿如厕,都有阿格熙记着时辰一字一句回报给兰清弦,兰清弦适时将这个“好消息”让霍家上下都知道,当作回馈二太太的大礼。 霍家这边乱已是定数,不曾想董家那边也出了幺蛾子,这事让那位尾随兰清弦的男子得知后,简直是惊讶至极。 “主子,属下查过兰清弦并非建亭侯那一脉,既是庶女身份在兰家也只能是夹着尾巴做人,别说有高人授意,就是自家先生她都没有好好听过学。” 有能力将一个人的生平查清楚不算本事,但不论皇亲国戚还是股肱之臣都可以插一手的,在大襄朝那就屈指可数了,对兰清弦感兴趣的这一位,偏生就是其中之一。 少年权贵,及冠得志,圣上专宠,外戚看见他都想着要绕道走。 “你继续盯着,此人行事没有章法莫要让她越界!” 第19章 入襄不见乡-仇人分外眼红 昭沐公郦眉笙,大襄唯一一个一等公,如今确实无军功傍身,但其曾祖父为大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倘或不是为人不求显达,郦氏必然出大襄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王。 便是这般得帝王看重,于是亲拟封号昭沐,令后世嫡系子孙以公之勋爵承袭不止,至襄昀帝时,正是郦眉笙接下昭沐公这个称号。 不过毕竟岁月长久,到了郦眉笙这一辈,也就只剩下皇家的宠爱和公府这一座空空的大宅子,更不谈于众人眼前郦眉笙还是个不良于行的病公子。 就是这个郦眉笙,碰巧见到了将几家人玩弄于掌中的兰清弦,有趣为真,但有疑更是真。 郦眉笙吩咐手下贺铸监视兰清弦,怎料还没有十日的时间,兰家的婚帖就送到了公府,上书请他这月十五参加兰方诚和霍愿的婚礼。 送婚帖是一回事,但郦眉笙去不 去是另一回事,他一个装病就可以省去大半麻烦,只在府中听着贺铸的回复津津有味。 “主子,那兰清弦已看穿属下在其后跟踪,但并不影响她所为,兰霍两家的婚事根本就是她一手促成。” 贺铸这话说得一点没错,霍家得之霍愿有孕,动歪脑筋时第一个就想到了兰方诚,毕竟兰方诚在兰家几乎等同于弃子,这也是摸准了兰闻会默认此事。 二太太多金贵兰方诚,就是自己的母族也断然不肯松口,怎知在这关键时刻,董家人又上门了,直言若兰家与霍家结亲,断了董思韵的念想,可助建亭侯在朝中成事。 大家族荣华富贵有之,可儿女私情终究比不过手中权柄,这是笔十分划算的买卖,建亭侯更是乐见其成,所以兰霍结亲不成也得成。 霍愿的肚子等不了三媒六聘,霍家便传出老太爷生了急 病想用这一桩婚事冲喜来掩饰真相,原是这样大的派头,最后稀里糊涂婚礼就结束了。 当天夜里歌芜院这么偏的地方都听见了二太太的咒骂声,其中还夹杂着另外一个让兰清弦觉着熟悉的声音,正是成了她大嫂的霍愿。 三拜礼成,霍愿没有回头的余地,但她并未忘记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自家姑姑让她杀掉兰清弦,她不能让二太太付出代价,只能上门来找兰清弦的麻烦。 三太太对兰清弦这些庶子女根本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从来没有让兰清弦请安的习惯,故而兰清弦还在睡梦中时,霍愿带着她二房少奶奶的派头进了歌芜院。 仇人初次相见也算是分外眼红了,霍愿的人关上了歌芜院的大门,当着兰清弦的面,将院内摆设砸了一个稀碎。 兰清弦并不生气,她甚至站在旁侧欣赏这般情景,霍愿 不能得兰清弦回应,火气上了头冲到了兰清弦面前。 “是你……我有孕之事只有你知道!你难不成是疯了吗?焉知我进了兰家你就是多了一个敌人。” 在霍愿的巴掌快要打到兰清弦脸上的时候,兰清弦捏着她的手腕骨节一下子反抽了回去,这一声实在太过响亮,打得她人都傻了。 “兰清弦……你!” 兰清弦还是有些起床气的,她平时迷蒙纯善的一双眼面对霍愿终于变了颜色,“兰方诚想要我的命,这仇已经是不死不休了,你嫁入兰家无非是给我省了出府的功夫,将你们一干仇人放在眼下看着。 大嫂啊,你是怀着身子嫁给兰方诚的,他今时不能得家主看重,又不能解决了我,你猜他会把这口气撒在谁身上? 再有,你在霍家时,二太太是你嫡亲的姑母,可是嫁进了兰家,她就是你顶头的 母亲,你有这功夫在我面前撒泼打滚,不如想一想让二太太少给你少穿双小鞋!” 霍愿如同兰涟漪一样,是全家人宠爱着长大的,但时遇如此情形,她一时还未能明白过来,倒是兰清弦这一巴掌这一番话,她恍然大悟。 正如兰清弦预料那般,霍愿心高气傲,和二太太的矛盾少不了,二房的日子真真是鸡飞狗跳。 兰清弦顾不上看二房的笑话,只因阿格熙给她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她终于摸清了那日跟踪她和阿格熙的到底是什么人,也莫名得知了一个属于那人的秘密。 “昭沐公这些年不曾从四轮车上面站起来过,难不成就没有人怀疑?四岁成名的大襄公子笙,说废就废了?襄昀帝倒是对郦眉笙十分信任呐。” “主子,这不算什么,过些日子峦音阁学子出游,院长请了昭沐公!” 第20章 入襄不见乡-决战繁花之境 兰清弦倒是不惧昭沐公,不过有个知悉自己底细的人旁力,实在痛快不了。 好在正经出游那日,昭沐公就没从自己的马车里面出来,着实让兰清弦少了不少麻烦。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学中早早安排妥当,找一风清水秀之地安营扎寨,各家的仆人也都在身边伺候着,这排场看上去竟和在学中没有什么区别。 入夜时分,兰清弦被虫鸣之声吵到无法入睡,冬还未过去此地生机实在有反常理,故出门探看,怎料广阔天地一望无垠,她有感追随月光缓步而至,竟一走走出了营地的范围。 无人之处于静谧时有幽幽蓝光微闪,兰清弦再次追逐而去,震惊迎面而来有无数蓝花沐浴月光而绽,这般离奇盛景令她有目眩之感,不知不觉她已经站在了繁花中央。 忽的兰清弦觉着自己指尖有丝丝痛意,原是 花枝有刺伤到了她,一滴血好巧不巧正正滴在椛蕊上,连红的血都染了微光。 但,这一滴血仿似开启了造化之境,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夜成白昼,而她不是少女的模样,更应该是她十年之后的样子。 来不及疑惑甚至来不及顾忌疼痛和晕眩,兰清弦未回身就向后掷出了一枚暗镖,身后那人显然也不是一般人物,接住了暗镖不说,还抽出长剑打算给她来个对穿。 几个回合之后两人皆发现身手不如往常灵敏,而且愈加的疲累,倘或他们继续打下去,恐怕不能要了对方的命就先死于力竭。 既是聪明人便各退一步,兰清弦先开了口,“我被此花伤到便换了天地,不知公子是如何中招?” 对面的年轻男子稍稍思量,“我闻到了花香,不知怎么就走进了花丛,再睁眼如此绝境唯有你我二人。 不过 这情形虽说诡异了一些,但我还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这位公子三言两语兰清弦才知,峦音阁扎营的这片地方恰是传说当中神堕之地,不被祝福不说甚至留有诅咒万年,过往民间杂记上都称之为噬人之境,不料传说原是真的。 “要想出噬人之境,做的是个葬良心的买卖,需得牺牲一人换另一人出境,否则就会永远困在境中直至死亡。 至于这个牺牲之法不难,将一人血放干,滋养这些邪恶之花,另一人自会成功出境。” 兰清弦与这公子对视良久,最终还是从袖中拿出了匕首,“我倒是并非十分在意生死,只我心中存疑未解,倘或就此丧命,怕是来世转生也得不了安宁。 所以,公子,请!” “请”字仿佛是个讯号,两人雷霆再起,动作快到成了乱影,都是要命的招数,二人频频令 对方挂彩。 兰清弦自冬日得病本就没有彻底恢复元气,同高手过招更使她捉襟见肘,一个不留神那人的掌风就袭了过来,她连忙对上,正是二人鲜血相触之时,她的心猛烈一跳! 过往残碎的记忆总是片段出现,而这千钧一刻竟将数十年的记忆都填塞在她脑子里面,本就是与生俱来的刻骨之物,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心中有物而手上无力,兰清弦面上绝望之色尽显,她这一顿着实让对手断不了剑势,长剑呼吸之间没入她心口。 鲜血自她心口晕开,她笑中带泪空手握住了剑身,如此锋利也好似从来不见疼痛,“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我命固然不保,但你也休想抽身离去!” 兰清弦于剑身施加了所有的气力,硬生生将长剑从心口拔出,鲜血再次狂涌,那耀目的红让 对方几受惊吓,手中力道愈加松懈。 也正是这须臾的迟疑,兰清弦夺过长剑,倒握剑柄,背对那人疾退几步,以她为主导,再次将长剑刺入心口。 这回力道之大,一半的剑身从兰清弦后背戳出又刺入那人的心口,太过突然毫无征兆,那人只能感觉到兰清弦撞到了他怀里,不仅未有温软之感,反而剧痛令他神思俱裂。 “你……早存俱亡之意……想我筹算半生……仍算不准命丧你手……” 兰清弦痛彻心扉血泪自眼角滑落,她摩挲着握住了身后那人的手,“我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既然不久于世当是再拖一人给我赔命…… 你若是恨便恨到骨子里……来日在冥帝面前告上我一状……让我魂飞魄散再无来生罢……” 艳阳高风正暖,繁花摇滴血寒,她二人落入群芳怀抱,眸光渐散好似就此长眠…… 第21章 入襄不见乡-我们算是坦诚相见了 兰清弦确实当自己已经死了,毕竟周身疼痛消散,还一时有了轻盈之感,仿佛不久前与人与命相搏不过是个假象,然而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怀抱当中。 未及她挣扎,男子也适时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竟不说先离对方远一点,仍是保持着这般亲密的距离。 “你莫要这般看我,我与你素昧平生,同陷险境之时必是要仅顾自己,哪怕是要我亲自动手牺牲无辜的另一人。” 这男子将自己冷情冷性似是当成可炫耀之事,便是其中真有歉意,恐怕也让人难以理解。 再看兰清弦,她于男子身上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手撑着草地直勾勾地看着男子,没有女子羞涩与不安,反而上手将男子一张脸从额头到下巴摸了一个遍。 “昭沐公,南竹大人,我们这一回算是无遮掩地坦诚相见了,没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公爷瞧着倒是年轻了许多。” 要说看情势辨身份最拿手的当是兰清弦了,今日学中有这般容貌这般身手这般行事,而且又行动自如的,除了随着学中一起出游的郦眉笙,还能有谁呢? 当然将兰 清弦猜测十成十印证的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郦眉笙身上经年幽远且不曾消散的青竹香气,她和这位年轻的公爷仅是擦身而过,便足以令她印象深刻。 郦眉笙捉住了兰清弦的手腕,反客为主,欺身在上有居高临下之感,眼中更是多了几丝精光,“兰家女竟都是你这样子?矜持没有就算了,挑衅倒是十足的拿手!” 兰清弦嘴角有微微弧度,实在准确地按在了郦眉笙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只因那只手将刀紧紧握住。 “南竹大人,倘或没有了我,噬人之境你也是出不来的,我不过就是个小女子,不值大人在此地留下血腥,还污了大人的眼睛! 当然,大人执意动手,小女也是拦不住的,只是大人可还记得我身边那个异族侍卫?我将秘密都告知于他,我死了,不说兰家的秘密,就是大人这‘不良于行’的欺君之罪,也会一并被传扬出去。” 点到为止最是一门学问,兰清弦甚至都能看清自己在郦眉笙眸中的眉目,她相信郦眉笙不傻,会衡量清楚将她灭口是否成了赔本买卖。 郦眉笙定定看着她,眉尾一挑松了手 上大半的力道,“很好,很好。 我在你脸上看不到一点对于权势的妥协和臣服,只有不屑和厌恶,所以你大可不必装作有心谄媚的样子,反是坠了你的品性。” 兰清弦算是抛出了自己手中的筹码,只看郦眉笙会否再次选择两败俱伤之举,然她心中是有些预料的,便是赌郦眉笙是个聪明之人,难得长远计较必不会失了过往布置。 果然,兰清弦一点未错,郦眉笙将短刀丢了出去,放松了对她的钳制,两人终于不再是一副故作亲密的样子。 “想必你还有话要和我讲,这是个背人的好地方,不妨尽言。” 兰清弦不想带着疑问,既是郦眉笙给了机会,她必是物尽其用的,“既是要用其中一人之血浇灌这片片幽花,何不在一进入幻境的时候就要了我的性命,好过你我相斗最终惨痛收尾。” 郦眉笙顿了一下,他还以为兰清弦要提些旁的要求,“一人之血血祭不假,但按照传说,必须是我们互杀之后得出的胜利一方才能活下来。 但眼下情形,我实未料到竟是我们两败俱亡便能顺利出幻境。” 既解了困惑,都没有纠缠 之意,两人也不便多留,兰清弦让郦眉笙先走,见着他已是走远了有百步,兰清弦忽的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手护在腹间,而指缝不知何时已渗出了鲜血。 兰清弦最是能忍耐,她正要撑着站起来,身体陡然悬空被横抱在一人怀中,又是青竹香气让她瞬间放松了戒备,正疑惑郦眉笙何时去而复返,却听郦眉笙先她一步开了口。 “就在我们出幻境的那一刹那,我听到刀尖刺破皮肉的声音,方才又见刀上留了血,定是我无意间仍是伤到了你,今时我们讲和了,所以我送你回去。” 郦眉笙的身手不是一般的好,轻功更是上乘,三躲两闪就找到了兰清弦的帐篷,他抱着兰清弦进去可是把本就焦急的半夏吓了个半死。 没有掌灯,没有人开口,郦眉笙留下一瓶伤药就走了,而半夏苦着一张脸给兰清弦包扎伤口。 果是国公府的伤药有奇效,兰清弦渐渐地睡去了,只可惜在梦中她再一次碎片式地过完了自己的上一世…… 在未穿越之前,兰清弦原名叫作青沇,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吃的是杀手这碗饭。 青沇自九岁杀了第一 个人开始,她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杀人的机器,她的老师教导她,会用手枪和刀杀人不算本事,用身边随处可见的物件才叫本事。 渐渐的,她成了杀手红榜上面最贵的杀手,她以为自己会这般生活直到死…… 可有一日她遇到了她生命中最爱的那个人阿商,她为他放弃了做杀手甚至和教养自己长大的老师反目成仇,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幸福,却不知爱人阿商原来也只是个精装的感情骗子。 阿商是老师对头养的雇佣兵,接近青沇就是为了让她帮自己偷一件富商家里的宝物。 行窃那日,富商早有准备,青沇和阿商被抓,但阿商为了自己脱身,将青沇推开自己想拿宝贝走,她看清阿商真面目,在身中两枪的情况之下硬是拖住了阿商的脚步。 阿商气急败坏,撕打间,那宝物失手跌落在地碎成几片,富商恼羞成怒带手下用冲锋枪疯狂扫射,几乎把两人打成了筛子。 已是血流成河之时,那宝物淹没在其中,青沇并没有发现,宝物的碎片在接触了她的血之后霎时绽放冲天荧光,她濒临死亡竟也感到了撕裂灵魂的蚀骨痛意…… 第22章 入襄不见乡-软玉媚色不见踪影 有些事情只要有一个引子,记忆便排山倒海般涌来,青沇仍记着那宝物的样子,不是什么奇珍,只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玉质卦牌,碎裂成五片,每一片都沾染了她的血。 也正是在那冲天荧光过后,异世的青沇肉体就此死去,而灵魂则附在了今时兰清弦的身上,她虽是穿越,却也算作重生,或可将异世的痛苦在今时全部洗清。 在梦中的兰清弦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眼前看到的画面,正渐渐从青沇过渡到真正的兰清弦身上…… 兰清弦的出生是个意外,她的嫡母三太太将她父亲看得很严实,纳的两个姨娘大多只是个摆设,可姨娘们无子嗣傍身自是不肯罢休,和三太太斗智斗勇最后还是有了孩子。 大约兰清弦命中总是有苦难的,四姑娘的亲娘葛小娘出身还算不错,在三房算是个贵妾,这让三太太不好直接动手,于是那满腹的怨气就都撒在兰清弦的亲娘燕小娘身上。 挨打挨骂算是日常,连带着兰清弦也受尽了折磨,燕小娘每挨一次打就要把这份痛苦再报偿到兰清弦身上,她觉着倘或兰清弦是个男儿身也能让她有享福的 机会。 亲娘看着不顺眼,嫡母更是恨不得兰清弦死了,若非今时当家的仍是兰家主,恐怕兰清弦早已经被葬在乱葬岗了。 这一夜实在长久,只因兰清弦用一晚的时间将两个人的一生又重活了一遍,再睁眼她小姑娘的鲜活好像尽数消失了,只留下不能疏解的愁怨。 兰清弦身上带着伤,神色总是怏怏的,便是有人上来挑衅,她也是不紧不慢地给了软钉子,这让对手越发觉得无趣,最后只能撩开手去任由她跽在一边。 半夏什么都不敢问,甚至都不敢提让兰清弦服药的事,可伤口不见好,若是不服药岂不是让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不好?她正踌躇的时候,有个陌生的小杂役碰了她一下,往她袖中塞了一个纸团。 半夏自知纸团定是给兰清弦的,兰清弦看过之后,一人转身向营帐处走去,摆脱周围视线后一闪身就进入了林间深处,大约走了一阵,正看见郦眉笙随意寻了块山石坐着。 兰清弦虽是这副模样,但她灵魂毕竟是青沇,一辈子没有软弱过,更是不许自己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不堪扶风的样子,谁知她不过敛目低眉 间,再一抬头郦眉笙离她只剩下半臂之遥。 骇到令她不自觉退后一步,脚步虚浮朝后仰去,郦眉笙一只手及时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更少了距离靠近她讲话。 “你用了我给的药本应补血气,怎的眼下你瞧着更虚弱了?” 兰清弦轻轻推开了郦眉笙,“你对我倒是不见外。” 她这一句着实有些冷硬了,郦眉笙不曾有不满,反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我算是个半道的友人,可以互为拿捏,不想是我在你这里僭越了。” 郦眉笙假作轻浮,存了些试探兰清弦的意思,怎料前一晚她的软玉媚色换到此时完全不见了踪影,原也是个善于做戏的人物。 兰清弦正襟端坐,做了个请的手势,“本就不熟,不妨直言来意,南竹大人想来没什么闲情雅致。” 郦眉笙在兰清弦话音方落的那一刹那,全然没有了笑意,“那就来做个生意好了,我知你祖父过些日子要做个大寿,到时人数众多,我想要借着你兰家的地盘见个熟人,希望在你手中能够成行。 当然既是生意我便给你报酬,你提个条件,我,满足你。” 郦眉笙并非世家贵族一般将平民一概不看在眼里,着实是他与人相处藏着十分猜疑和厉色,故而说出口的话听到兰清弦耳中实在不算好听。 兰清弦略略思量,伸出了一只手将五指张开,“我也不做那打劫的买卖,五十两金子,童叟无欺,不但给你提供地方,还让你后顾无忧,便是与你那熟人打起来外间也不会有人知道。” 五十两金子!躲在树后面的贺铸差点眼珠子都掉出来,他不想兰清弦还真是敢开口,依着郦眉笙的这性子金子必是一分都不会给,可郦眉笙笑笑,“好,五十两金子就这么说定了。” 一笔交易做成二人再没有过接触,直到贵女们都各回各家了,这位娇矜的昭沐公都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 外面兰清弦经这一出波澜瞧着是过了生死,但谁料几个姑娘一回到兰家,就深感家中氛围更不是很正常,仆从们如同被割了舌头一般,静到落针可闻。 直到兰清弦跨进自己的歌芜院,才看见梦鹃和鸳儿正闲磕牙。 “姑娘你是不知,你走了之后,二房闹起来了,诚大爷从教坊领回来两个舞姬专门放在大奶奶 眼前,大奶奶怀着身子抄着鸡毛掸子将其中一个打晕过去了!” 鸳儿有些碎嘴子,如同讲述奇闻异事一般眉飞色舞,于她口中,霍愿同市井当中的泼妇没什么两样,和兰方诚吵了几句之后又动起手来,让兰方诚脸上多了几道指甲划的血痕。 二太太同霍愿的亲戚情分在兰方诚受伤之后算是又断了一半,她还没有用婆婆的身份拿捏霍愿,霍愿就跑到了家主的院子里面。 家主还不至于老迈昏聩到管至亲儿子的屋里事,两头劝劝也就算了,还让山管家管好下面仆从的嘴巴,不能多议论。 鸳儿手里还拿了一把瓜子,“姑娘,诚大爷想是真喜欢那两个舞姬呢,和大奶奶闹成那个样子,都一直留在身边,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姨娘吧。” 鸳儿不懂很正常,但听在兰清弦耳中,兰方诚十足的反常,那般爱惜羽毛的人,岂会用舞姬坏了自己经营的好名声? 兰清弦尚没有摸清这是个什么情况,只听一个小厮叫了鸳儿的名字,“鸳儿姐姐开门!出大事了!” 这小厮气喘吁吁,一把揪住了鸳儿的衣服,“姐姐,大奶奶孩子没了!” 第23章 入襄不见乡-看你笑话不至于 霍愿算是小辈里面有主意的,初初她和香兽爱得轰轰烈烈,如今说放下就放下了,还搭上了杜宁畅的一条命,要说这孩子着实是个累赘,霍家非要让这外姓的孩子也入了兰家的门,实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这不过就是兰清弦自己的一点猜测,见这小厮情急至此,想来孩子没得不简单。 “回姑娘,大奶奶实在看不惯那两个舞姬,几乎每日都要去找她们的晦气,偏巧今日去的时候通往偏房的那条长廊洒了水,石砖太滑,大奶奶一下子没把住就摔了,当下就见了红,大夫来得及时可是太严重了,最后还是没保住。” 兰清弦可不信长廊洒水和两个舞姬没有关系,不管霍愿对自己的孩子还有没有心意,但身上的伤痛总是真的,她适时点一把火总是不会错。 “半夏,我们去笃行轩看看,手中也别空着,好歹我和霍愿也是沾点亲戚关系的。” 原以为笃行轩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来看热闹的会不少,怎料兰清弦到了一看,大门紧闭,门口别说外人就是守院子的小厮的也没有。 一推门,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瞧着战战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力气。 霍愿身边的大 丫头手里拎着个鸡毛掸子,脸上七分的狠劲儿,望着兰清弦来便是戏也不做了,鼻孔都要上天,“七姑娘,您来得不是时候,我家奶奶招待不了客,请回吧!” 兰清弦也不生气,“回你家奶奶一句,我头先点了她一回,倘或她没忘的话,不若再听我说几句。” 还未及这丫头回话,里面伺候的妈妈就出来了,“七姑娘好,我家奶奶请您进来一叙。” 兰清弦的出现倒是让这一院的仆人不用再受罪过,霍愿将笃行轩管得很是牢固,兰清弦进了里间屋门就关上了,只看到躺在床上的霍愿,苍白着一张脸,眼中满是警惕。 “不要告诉我你是来探病的,我同你关系没好到那个地步,便是来看笑话也先缓缓。” 兰清弦和霍愿隔着一段距离,自己随便坐下了,还倒了一杯茶,“看你笑话不至于,探病是有的,疑问更是有的。 你将笃行轩划做了自己的地盘,按理说那两个舞姬应该任你摆布,怎的你却偏偏着了道?” 一听兰清弦这样说,霍愿瞬时精神了许多,“你为何这样讲?” 兰清弦不怕费事儿,一五一十将疑点讲出,在她看来,偏偏霍愿去找舞姬麻烦的 时候石砖上面洒了水,偏偏霍愿去的时候两个舞姬都不在,偏偏霍愿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们都没有陪在霍愿身边……显然,这是一早就设计好的。 霍愿将两个舞姬恨毒了,手背都暴了青筋,“我要让那两个用命来填我受的伤痛。” 兰清弦摇摇头,“你别忘了,笃行轩最终说了算的是大哥哥,你这个大奶奶终究还是要依附他的,倘或他要护着舞姬,你要和他再闹到家主面前吗? 也许我应该再把话说得直白一点,这个家到底是姓兰。” 在霍愿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就是兰清弦的目的,她无所谓霍愿接下来要怎么做,但她要找到自己心中疑惑的答案。 一则还是旧话题,兰方诚便是今时也顾忌自己的名声,断然不会落下一个贪艳的花名,二则他对于霍愿的容忍程度超出了兰清弦的认知,这两点合在一起让兰清弦觉着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想要得到答案,必然要冲着那两个知情的舞姬下手,可是奇怪的是,笃行轩中暂时没有这二人的行踪。 待在家中胡思乱想得不到任何答案,于是兰清弦把半夏留在家中,她又一次翻墙出了家门去见阿格熙。 走一看三总是 没有错的,阿格熙得了兰清弦的命令查到了这两个舞姬的出处,待她和阿格熙进了这座春意教坊以后才发现他们确实小看了两个舞姬的来路。 阿格熙装作客人,兰清弦站在一旁当仆人,散了不少银两玩乐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假意醉醺醺地离开了春意教坊。 “主子,这春意教坊不简单,里面连个倒酒的婢女都小有身手,更不说在里面挂了牌子的当红舞姬,兰方诚这是往家里面放了两个杀手。” 这个结果兰清弦丝毫不意外,所以她又问了阿格熙另外一件事,霍家到底为什么不让霍愿打了香兽的孩子,“霍家上下嘴这般严实,想来是霍愿的身体出了问题。” 阿格熙拿出了一张纸,是专给霍家看病的大夫写的“口供”,还按上了手印,“主子果真智慧,霍愿病了,倘或这个孩子保不住,那霍愿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不管怎样,这算是霍家的血脉,便是寄养在兰家也好过让霍愿将来受到一辈子的非议,不过这事都是私下说的,从来没让霍愿知道。” 兰清弦听了阿格熙的话,沉默了良久,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她和兰方诚算是不死不休了,她处处压了兰 方诚一头让他有力无处使,这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兰方诚的恨意只会越重。 现下看来,舞姬就是兰方诚用来弄死兰清弦的又一个工具,而霍愿的事,不过是顺带着消解了兰方诚的麻烦。 “阿格熙,这几日伱要忙起来,我觉着兰方诚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你把人放出去给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兰方诚和他手下的人,若我没有猜错,他一定还会和我的另一位‘熟人’私下见面。” 兰清弦出去没有多久,只是一翻到自己的院子里面,就听见前面有吵闹的声音。 “你不过就是兰家的一个下人,哪里就有资格能拦住本姑娘的路!快给本姑娘让开,不让你家主子也保不住你!” “四姑娘,半夏无意冒犯姑娘,只是我家姑娘真的在休息!” 半夏急得快冒烟儿了,平日里不会有人注意到歌芜院,怎料今日兰清弦走了不过才半个时辰,四姑娘就带人气势汹汹地来了,她得了兰清弦的嘱咐,若是守不住歌芜院,那院中的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正当半夏和四姑娘撕扯的时候,屋里及时响起了兰清弦的声音,“半夏,莫要拦着四姐姐,让她进来吧!” 第24章 入襄不见乡-病入膏肓 “兰清弦,你这几日都躲在歌芜院里面不出来,是不是弄什么鬼?还是说,同大哥哥一样,在屋子里藏人了!” 四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得意洋洋,就像是已经抓住了兰清弦的把柄一般,兰清弦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好让她顺着自己的节奏走。 “四姐姐,你也看过了,我确实整日在屋中百无聊赖,想来你是有事在身,不若先行一步。” 兰清弦的动作和话语都加深了四姑娘的怀疑,四姑娘冷哼一声,“兰清弦,我还就偏不走了! 我直说了,我怀疑你屋中藏了见不得人的野男人,你让我将你的屋子搜查一番便了事,倘或你不从,外面的婆子们可是已经准备好了将你这里翻个底儿朝天!” 兰清弦故作三分慌乱,连忙拉住四姑娘的手凑在她耳边,“四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让你查就是了,咱们姐妹不至于闹这么大的动静。” 四姑娘见兰清弦这般好说话,更是趾高气昂,“那好啊七妹妹,我们关上门来细谈。” 所有的人都被支到了门外,兰清弦的寝居当中唯有她和四姑娘两人,四姑娘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 ,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是关上最后一扇柜子的门,她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兰清弦,你屋子里的野男人呢?” 四姑娘一转身正对上兰清弦锋利的目光,没有了笑意的兰清弦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渐渐把四姑娘逼至无路可退,她甚至略显轻薄地捏住了四姑娘的下巴,力道很大,让四姑娘便是用双手想要掰开都不能成事。 “兰清弦你放开我!” 兰清弦凶相微收,稍稍有笑,看着着实不像个好人,她捏下巴的那只手不仅未松,反而又添力道,让四姑娘痛到哭出声了,“呜呜呜……兰清弦你放开我!” “四姐姐你这话不对,你应该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你的回答若是让我满意我就放你一马,若是我不满意,日后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当然,从我这里离开之后,你也可以去向父亲告状,甚至可以在家主面前尽情添油加醋编排我——但,你要有信心他们一定会信你,只要我还是兰家的七姑娘,我们总是少不了见面的机会。” 其实兰清弦什么都没说,可是听在四姑娘耳中她却是什么都说了,原本软弱可欺的不 受宠的庶女现下实在骇人,四姑娘哆哆嗦嗦半天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兰清弦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又拿出平日里乖巧懵懂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柔软了,“四姐姐,可是大哥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四姑娘得了自由当下就想跑,兰清弦一伸腿,扑通一下子就让四姑娘来了个狗吃屎的姿势。 “四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四姑娘觉着自己都快摔散架了,哭得泪流满面,口齿都不伶俐了,“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四姑娘的反应不似作伪,兰清弦没有再问,任由四姑娘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半夏端着茶盘子进来,差点和四姑娘撞在一起,见这个架势,她很是自然地给四姑娘让出了一条道,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给兰清弦倒了一杯茶。 “姑娘,四姑娘和诚大爷没牵连在一起?” 兰清弦摇摇头,“兰沐瑶就是个大傻子,学不会掩饰,她今日闹这么一出不是出自兰方诚的手笔。 不过能探听到阿格熙来院中与我密谈,必然是常常派人在歌芜院附近转悠,说不准就是我那位嫡母的命令。 ” 兰清弦还没顾得上自己这摊子事儿,笃行轩那边又出了幺蛾子,霍愿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兰方诚甫一回来,她就去了兰方诚的书房闹事,两边人手都不少,竟还有人失手打破了兰方诚的头。 这可算是家中大事了,不敢闹到家主那边,还是由二太太亲自出面把两边的人都控制住了。 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边是亲侄女又兼儿媳妇,二太太除了暂时让两人不见面,真还没有旁的法子。 兰清弦心中有些不解,兰方诚都和霍愿闹到了这步田地,可一直不曾出手到底在等什么?就这么大概又过了半个月,霍愿让身边人递消息和兰清弦私下里见了个面。 说来有趣,不是在家中见面,而是约在了外面一处霍家的铺子。 半个月未见,霍愿因着失了孩子的病症不仅不见好,今时又添了其他病症,整个人看着瘦了十几斤不说,脸上都泛着灰色。 既是约见必然有要事商谈,兰清弦不曾说笑直言关键,“你本就没有比我大上几岁,年纪轻轻的便是得病,半个月的将养怎的连丝血色都没了?” 霍愿紧了紧身上的厚毛大氅,动作略 显迟缓,“这便是我想同你见面的缘故,笃行轩到处都是兰方诚的人,我不能和你见面。” 兰清弦着实吃惊,原是兰方诚已经动手了,不曾想笃行轩成了铁桶,彻底将霍愿软禁了起来,连出个院子都有人防着。 “我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丫鬟,一个被发卖了,一个被打死扔到井里了,倘或没有二太太发了话让我看看霍家的铺子,兰方诚也是不允许我多行一步的。 七姑娘,你看我如今这个样子,可还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霍愿的身体破败得很厉害,不过几句话而已她说了很久,她身边可靠的人没有了,兰方诚便几乎明着让她喝下了掺有慢性毒药的补药,一日两顿一连半个月她都被强迫着过日子。 家中的大夫霍愿自是不能见,借着这回见兰清弦的机会,她想让大夫解毒好让自己活下去。 兰清弦也不耽误,避过兰方诚手下监视的人真的把大夫带回铺子,只可惜看过病之后,大夫支支吾吾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大家族的事大夫不愿深陷其中,正是兰清弦一把短匕架到他脖子上,他倏然跪地,“太太!你这已经病入膏肓了!” 第25章 入襄不见乡-拼出半条命 霍愿手中的茶盏子猛的坠落碎了一地,惊了在场几人,兰清弦也是不解的,中毒解了便好何至于就此丧命。 “我看你在民间也是有些声望的,你的诊脉可准?倘或诊错了,我定不饶你!” 那大夫心知再不说实话恐有难,故而都说了个清楚,“太太身上不只一种毒,其中一种应是有一年多了,而后失了孩子又被人下了另一种毒,身子康健的人尚且守不住,更何况太太的身子已经千疮百孔。 老朽的药给太太服下,至多能拖上捌玖个月。” 一年多的时间……霍愿立时明白,她自以为算得精明,谁知都看在唤云公主眼中,没有直截了当杀人,用如此迂回的法子,让她为自己和香兽之事付出代价。 赶在兰方诚怀疑之前,兰清弦把霍愿送回了笃行轩,路上还不忘了告诉霍愿另一个真相,便是解了毒,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几番打击之下,霍愿终于放下了对霍家对自己亲姑母的最后一丝亲情,她决定和兰清弦联手,为自己报仇。 有了霍愿这个内应,兰清弦打听兰方诚的事更加方便了,她为兰方诚设计好了后 半生的路,不仅是报了霍愿的仇,更为自己扫清了在兰家的障碍。 兰清弦整日筹谋这些,心神上损耗了不少,原本已经见好的伤势更重了,院中人都睡下之后,她揭下棉纱再看鲜血洇出,仿佛刀口又撕裂了些微。 忍着痛上药的时候,外间忽有异动,让兰清弦惊了心神,她着单衣从柜中抽出长剑缓步而出,然里间门只开了半扇,就有两柄剑尖儿从门缝戳了进来,带着十足的杀意,迫她足足后退了两步。 兰清弦一脚踹开另外半扇,和执剑者面对面,不用意外,来人正是兰方诚养在府中的那两个舞姬杀手。 倘或她身上无伤尚且和这两人有周旋之力,可赶上这不好的境况,她硬着头皮只能搏命。 歌芜院中实在太过安静,必是杀手用迷香将众人都放倒了,兰清弦囿于屋中方寸之地,渐渐地落在了下乘见了颓势,那二杀手经验丰富招式繁杂,每每出手都冲着兰清弦的要害之处。 大概周旋了也就是半盏茶的时间,兰清弦拦住了一柄剑,却未能拦住另一柄,电光火石中有着墨袍者霍然现身在她和杀手当中。 墨袍者显然 身手不凡,不仅对着两个杀手游刃有余,还能分出心神将兰清弦带至无人可越过的死角。 既是这般高手,杀手们没有讨到半分好处,还双双受了重伤,最后散出一把迷香仓皇逃走。 兰清弦早已坚持不下去贴着墙角就滑倒在地,她的喘息声略微大了一些,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墨袍人靠近她,轻手轻脚将她抱起来放到了里间的床上。 墨袍人本想要点灯,兰清弦却出声阻止,“将窗户打开就好,今夜月色明亮,点了灯反而引人注目,毕竟你也不想让兰家人知道你深夜来访。” 墨袍人手顿了一下,还是按着兰清弦的意思推开了窗,虽明月当空,可寒气逼人瞬间带走房中一切暖湿,黑袍人回头看了兰清弦一眼,又把空子只留了不到三分之一。 墨袍人甚为熟练地剪开了兰清弦的单衣,从袖中拿出一支小瓶,把里面所有的药粉都倒在了伤口上,又包扎好伤口给她盖好了被子。 “七姑娘,便是你将天下都想算计到,首先还是要记着自己的身体为重,若非我来了,你还要再拼出半条命不成?” 兰清弦直直看着墨袍人的 眼睛,“郦眉笙,你倒是不跟我见外,换个人此刻就逼着你定终身了,进了昭沐公府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也不管兰清弦直接的阴阳怪气,墨袍人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给兰清弦,“今日不叫我南竹大人了?你原是最不在意男女大防的洒脱人物,我或是等着人来给你处理伤口,难不成要等着你血流干不成?” 嘴上讨了些便宜,但手上功夫仍未停止,一个伤口包扎好又去探寻另一处伤口,见旧伤愈合得不好,墨袍人——不对,应称作南竹大人,暗下了脸色,给兰清弦探起了脉。 兰清弦轻轻将他的手拂开,摇了摇头,“南竹大人,你用黄金在我这里买的便宜事我没有忘记,祖父大寿那日伱尽管带人来就好。” 她自是想和郦眉笙撇清了关系,然抵不过身上不好喉头一口血就喷到了地上,这可是惊到了郦眉笙,二话没说就用自己的内力稳住了她的经脉。 到底是硬挺着太难,兰清弦昏昏沉沉就蜷在了郦眉笙怀中,也不知自己汲取的暖意是本不应该出现在闺房中的人。 郦眉笙不是好心人,翻墙来一趟和她谈上一笔 生意,却见她多时仍是饱受伤病困扰,不由得埋怨自己在幻境中出手太狠,于是鬼使神差的,他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揽着软香直到天亮。 几个时辰不算少,最先醒过来的还是半夏,谁知一推门郦眉笙一个外男那般自如地和兰清弦依偎在一起,半夏猛然恍神迅速进屋子,顺便将门紧紧关上。 郦眉笙给半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压低了自己的声线,“你们配的伤药不行,我给她留了一瓶养气血的先按时吃着,大约晚间我派人再来送药,你主子不经心,少不了你这个大丫鬟从旁催促着。” 半夏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郦眉笙身姿轻盈从窗户翻了出去,再回头一瞧,兰清弦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姑娘!是半夏无能,竟叫姑娘又遭了伤痛。” 兰清弦并无愠怒,只是招手让半夏靠近自己,“半夏,这么多年以来唯你陪在我身边,最近我有诸多怪异你也不曾更改衷心,这让我深受感动。 你莫担忧,我们在府中战战兢兢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半夏是个聪明姑娘,她立时便品出其中意味,“兰清弦”终于成了完整的自己。 第26章 入襄不见乡-见了骨头的狗 自兰清弦记忆完整有些事便不用半夏总是提醒,她心中有一杆秤,正如她前些日子让阿格熙盯着兰方诚,今日算是带来了消息。 兰方诚躲躲闪闪背着兰家的家丁独自去了公主府,一个庶民而已,竟能得唤云公主亲自相见,两人还真是互相熟悉,不用旁人引荐,更是将房中其他宫人都支了出去。 唤云公主不说在皇室,就是在大襄都是云端上的绝色美人,半倚在榻上着实动人,她见兰方诚跪在地上,眸色一闪一根手指向着他勾了勾,他如同见了骨头的狗一般就倚在了榻旁,还顺势给高贵的公主锤起了腿。 “春意教坊的舞姬在京城也算是身手不错了,对付一个娇娇的闺阁女子应是最拿手的,怎知她们回报在你七妹妹身上吃了大亏! 兰方诚,你这眼神也不错呀,就没发现兰清弦身上有诸多不妥?她自己有功夫在身,甚至还有高手从旁相助,都将你这个嫡出的家主继承人踩在脚下了,你当是还要纵容吗?” 唤云公主语气渐渐冷了起来,兰方诚打了个哆嗦,向后欠身匍匐在地,作出十足谦卑的样子,“公主息怒,小人怎不知 兰清弦怪道多多! 只是家主盯着,小人最近行事有碍,待宽松些,定能要了兰清弦的命,让公主少一桩烦心事……” 阿格熙瞧着是个顶天立地的大汉,实则心细如发,将唤云公主和兰方诚之间的对话惟妙惟肖地给兰清弦复述了一遍,她确实心中有数,然而还是有些摸不准唤云公主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既是这般等着,倒有在明处被人追着打的错觉,兰清弦正思量,就有霍愿的身边人带了几句话。 兰方诚自公主府回了笃行轩又召那两个舞姬进了内室,隐秘却没有逃过霍愿的眼睛,其密谋之事仍围绕兰清弦,想在家主大寿那日趁着人多眼杂解决了兰清弦。 这主意也是合了兰清弦的意,前有螳螂捕蝉,她必然要做那成竹在胸的黄雀。 入夜时,半夏悄悄从兰家后巷出去见了一人,将身上挎的包袱也交了出去,还不忘嘱咐那人行事要滴水不漏,那人裹得严实,只一双眼露在外面,默默点点头后离开。 待这事做完,半夏刻意弄出了点动静后才回了歌芜院,听着笃行轩那边又不安生了,半夏便知兰清弦的嘱咐已经达到了目的 。 果然,第二日还没有过了早饭的点,山管家就着人来请兰清弦了,毕竟是在她手里吃过亏的,言语间还算是恭敬,只是她到底低估了家主的狠劲儿,才一进家主所居的严德堂还没有走上两步路,就被两个身形健壮的妈妈按住了肩膀。 兰清弦有伤在身,本就虚弱,被猛然来了这么一下子,没站稳就跪在了地上,她顺势就鼻涕眼泪一大把看着楚楚可怜,“祖父,孙女不知做错了什么,竟叫人这般对待!” 家主也是看着兰清弦长大的,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山管家一眼,一个包袱被丢在了她面前。 “你何苦叫我一声祖父?没半点血缘的外人,老夫实在听不得这称呼!” 兰清弦一脸茫然,但未急着多说,只是打开了面前的包袱,包袱里面不是贵重东西,却是厚厚一本册子,将兰家上下所有人的生平,甚至是她自出生以来一切的爱好与习惯,都记在了上面。 家主让两个妈妈左右盯着似是担心兰清弦会突然逃脱,而她微微有些得意,毕竟今日这场对峙是她亲手主导。 家主眉头皱起,用手杖点了点那本册子,“这是你花 了五百两银子换来的消息,虽说还不够严谨,但用在兰家众人身上也算是够用了。 你将你身份交代清楚,老夫送你离开煊华,不然只有带你去官府过堂了。 原是不相信诚哥儿的话,现下瞧着是老夫失察让兰家混进了歹人,你和弦姐儿模样无二,可是用了什么上乘的易容术?” 便是兰清弦身份无疑,可架不住兰方诚给家主灌了不少的“迷魂药”,此刻已经板上钉钉地要把兰清弦赶出兰家了。 装着有十分委屈的兰清弦在听到兰方诚的名字之后,忽的直起了腰身,面上还露出几分嘲讽,“我说祖父缘何就对着我有这么大排场!竟是为了大哥哥出头! 只因三姐姐去守了族地,大哥哥恨我至此啊,家主原也未将庶子女们看在眼里,多年亲人比不过旁人几句诬陷!” 家主见惯了做低伏小的兰清弦,这般据理力争的样子着实让他一愣,最后“家主”二字吐出口疏离尽显,兰清弦趁热打铁丝毫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 “家主,我是不是兰家的七姑娘,言语最能让人信服的不应该是燕小娘吗?我在她身边也是被养过几年的,生养 的情分纵是没有了,但十几年前她裂腹之痛能轻易忘了吗?” 兰清弦说得在理,家主沉默片刻还是派人去三房把燕小娘带来了。 成日在那不见光的屋子里面待着,燕小娘看人的眼神都有些迟缓了,好在兰清弦就站在她旁边,她只是瞥了一眼整个人就如同炸了毛的狗一般,窜出三丈远。 “你为什么在此处?我此生都不愿见你,你是一心想着要我死吗?” 兰清弦身体里虽然装的是青沇的灵魂,但原主的记忆未损分毫,她深知燕小娘最是不待见自己这个亲生的女儿,两人相见动手不至于,却掺杂着说不清的恨意。 家主见这个架势立时动摇了大半,但不忘给燕小娘下个命令,“燕小娘,你能确定你眼前这个弦姐儿,真是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 燕小娘笑得怪邪气,多有幸灾乐祸,不过还是指了指兰清弦的右手臂,“右臂上侧,有我亲手烫出的疤痕,她最是不愿回忆此事,就连贴身的丫鬟都不知道…… 家主,那疤痕……做不得假。” 家主一惊,示意妈妈们动手,然袖子还没有掀起来,就有人不管不顾推门闯入严德堂。 第27章 入襄不见乡-就这么定下来吧! “祖父!” “我说这样的好戏怎么不见大哥哥呢,你来晚了呀!” 阴阳怪气谁学不会,兰清弦还提高了声线,仿佛怕家主听不清楚。 来人正是一手炮制了此时这场闹剧的兰方诚,他是真心觉得兰清弦有问题,必然已经被人替换,所以才和家主通了气,想要把这个假冒的赶出兰家,好让自己日后行事再没有阻碍。 怎料这个假货一上来就搬出了燕小娘,这可是亲生的孩子,倘或燕小娘也被骗了,是否今日之事就成了徒劳? 家主看出了兰方诚阻拦之意,但仍是示意妈妈们动手,袖子一掀起来,右臂一块拇指大的伤疤赫然明晃晃。 家主旧年跟在宫中御医们学过几年,兰清弦的伤疤不仅未有作假,甚至还能看出是陈年的旧伤,伤口之深,足见当时燕小娘恨意入骨。 燕小娘毕竟出身市井,行事总有一股子轻浮,对着家主说话都少了几分尊重,“不知这伤疤能否证明七姑娘的身份?她身上不见人处还有特征,还要妾都讲出来吗?” 家主被噎了一下,怒目对着兰方诚,兰方诚也惊到了,他明明确定兰清弦身份有假,怎的 竟出了这般差错! 要说燕小娘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她看了看几人的眉目官司,冷笑一声,“诚哥儿,妾是不待见七姑娘,但你让我说假话企图把七姑娘赶出兰家,那你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妾好歹也是七姑娘的亲娘,她都不在兰家了,妾还能活吗?” 没一炷香的功夫,燕小娘的脸又变了,直言兰方诚意欲将自己的亲妹妹赶出兰家,好让自己泄愤。 兰方诚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燕小娘,我何时同你见过面,又何时让你配合我说出今日这一番话?” 燕小娘没等家主开口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膝间的土,从随身荷包里面掏出了一块无事玉牌,“这玉牌就是你给我的,你还不认吗?阖家上下何人能有你笃行轩出去的无事玉牌?” 家主对兰方诚的偏爱都是明着的,上好的白玉专门打了几块玉牌都给了兰方诚,谁也不是瞎子,家主自然认得出来玉牌就是兰方诚的东西。 “诚哥儿!跪下!” 家主动了真怒,他一向最恨兄弟阋墙,便是兰清弦有一百个不是,都不能用这般手段,兰方诚还没有彻底昏了头脑,知道此时 一切都不利于自己,再多言或许家主愈发震怒,于是乖乖跪下,认下了今日这桩罪名。 “祖父,孙儿知错!” 燕小娘笑嘻嘻地拍了拍手,着实一副疯癫之相,“嘿嘿嘿,真有意思!” 家主看着也心烦,便让兰清弦和燕小娘一干人等都退下去了,严德堂中立时只剩他和兰方诚祖孙二人。 “诚哥儿,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污蔑了自己的妹妹。” “错!你错在自己是蠢的,不留后手就先出击! 不论弦姐儿的身份是真是假,你都应谋定而后动,你看看今日,她显见慌乱,却因你没有把燕小娘算在计划之内,让她脱离了你的掌控。 那一包袱的证据来得轻巧,你就料定这不是饵料?诚哥儿啊,枉老夫教你谋略,你却这般的不成器! ” 这一刻的家主非是兰家主事者,而是兰闻,兰方诚嫡亲的祖父,他此言着实令兰方诚有感,有撑腰的人在后面,兰方诚终于少了些被兰清弦算计的颓然。 “祖父……七妹妹是兰家的孩子啊,祖父舍得牺牲出去?” 兰闻眸色一凛,手杖狠狠戳了戳地,“老夫愿家中无事,但看弦姐 儿已然是失控了,她行事之狠辣确让老夫未料到,今后必然是个不安分的,不若将她早早打发出去,也省得万一出事拖了侯爷的后腿! 你也岁数不小了,沉稳些,今后这些事不要再经手,老夫自有主意!” 兰闻和兰方诚这一番话真是掏心掏肺了,说到外面谁相信他兰氏家主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在兰清弦有所准备,祖孙二人细碎之声尽数被外门当值的小子讲给了歌芜院的妈妈听。 兰清弦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于噬人之境侥幸捡了一命回来,她便又多了几分筹谋,那外门当值的小子正是她院中桐妈妈的亲儿子。 桐妈妈知道了,兰清弦自然也知道了,不过她还没有那么心急,需等着对手先出招。 也就是三几日的功夫,在办寿宴这种大事当中兰闻还不忘了和二太太商议兰清弦的婚事。 二太太也是没想到,她这一出原是折在兰清弦的亲爹手里,毕竟三太太不松口,三老爷不能多说什么,可兰闻一出面,三太太就是再不愿意,都是要坐下来听讲的。 二太太给介绍的人家能有什么好?兰涟漪的仇一日未报, 兰清弦就是她的眼中钉,当然面子上她还是要做到位。 “我说弟妹,黄家和我娘家那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放心,弦姐儿嫁过去那就是管家的正头太太,谁也越不过她去。 你再多思量,弦姐儿毕竟出在燕小娘的肚子里,到底占了一个庶字不好搏前程,眼下入了大商户的门,好过做官家的姨娘。 话虽然不好听,但理儿都是明摆着,自家人不虚头巴脑,嫂子也是思虑许久。” 这一通叭叭地说,就显出二太太她一张嘴,兰闻也不接话茬儿,只是一杯茶喝下去看了三老爷好几眼。 兰闻看三老爷,三老爷看三太太,三太太被这场面气得不轻,只是勉强笑着,听二太太不住地白话。 兰闻见此场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干脆点了三老爷的名,“老三,叫你夫妻二人来是商量事的,你们都是木桩子不成? 老夫听了许久,这黄家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以结亲,你二人又是个什么意思?” 真的是叫人来商量?兰闻一开口便带着压迫,三老爷觉着自己吞咽困难,顿了顿还是出声了。 “父亲说得对,那这婚事就这么定下来吧!” 第28章 入襄不见乡-难得七姑娘开口 说是叫三房夫妻来商量,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最后还是兰闻说了算。 而一直不曾反驳的三老爷,在出了严德堂之后,垂眉耷眼弯着腰都不敢多看三太太,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三太太才终于发作。 “兰照!你方才是哑巴了吗?这等大事怎能完全交由他人做主,更何况还有霍氏参与其中! 我将他们兄弟姐妹的前程都有安排,今时弦姐儿嫁出去是给他霍家搭了桥,同你这个亲爹有什么关系?过些日子黄家冰人就要上门的,那帖子你是接还是不接? 我怎么嫁给你这个窝囊废,半点不中用……” 三太太正在气头上,变着花样地数落三老爷,都不带歇一会儿喝口水。他们这院子离着歌芜院不算太远,那边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只是兰清弦半晌没有反应,倒是让半夏心急。 其实早在第一次二太太和兰闻提兰清弦的婚事时,兰清弦就有了准备,大概也查了个七七八八。 黄家那位举人老爷原就是个没本事的,便是这个举人也是买来的,而后朝廷抓科举越发严了,黄家拿着钱硬塞对方也不敢收,所以这仕途到举人也就走到 头了。 不过毕竟黄家世代经商,家底子非用殷实来形容,能攀上霍家这条线,虽没有当官的命到底也沾染了官气,既是霍家出面介绍,兰家这般姻亲,可是黄家做梦也想不到的大好事。 兰清弦以为自己还算沉稳,然而诸事繁多令她更添烦闷,只想放空自己不作他想,这一呆半日就过去了,直到一位熟人上门。 “七姑娘,我家主子让我来送药,都是精心配的,希望姑娘保重身体。” 兰清弦自是听到了但没什么回复,还是半夏招呼着“熟人”贺铸吃了一杯清茶。 “贺公子莫怪,姑娘正心烦,过了这些日子解决了麻烦也就好了……” 贺铸没忘了自己的另一个任务,看看七姑娘近日可有什么动作,亮着门牙笑意十足和半夏聊天,没多少功夫,就把兰家和黄家结亲这件事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待贺铸喜滋滋地讲给郦眉笙听时,反被郦眉笙嘲讽了几句,“你真以为是你七窍玲珑会探听消息?七姑娘那样有心的人,你能知道的,都是她默许半夏讲给你听的。 说白了,是讲给我听……罢了,她想借我的力,我就是动动 也无妨。” 要说兰清弦和郦眉笙某种程度上很是相像,至少交流起来不费劲,不过就是送个药也能让郦眉笙多个事儿。 贺铸手下的人干脆麻利,已得知黄家好几口子上路了,怕是兰闻那边一透露心意,二太太就让人家动身了。 贺铸不会弯弯绕,黄家既给兰清弦添堵了,在半路上打回去便是,不过郦眉笙可不允许他这样做,只是让他给黄家人行路上制造些障碍,原本七八日的路程要成了半月才好。 “主上,难得七姑娘开口,交朋友也算礼尚往来。” “七姑娘没有多说,便是让我拖延时间为准,她是有主意的,你若是多事坏了她的行动可就不好了。” 郦眉笙这一项做得顶好,兰清弦此刻最缺的就是时间,被他这么一拖延,兰闻的寿辰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 原打算过寿的那日接黄家人入府,当着众宾客的面将亲事定下来,兰清弦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这燃起来的火圈子,兰闻这一手还是想得很到位。 怎料接到黄家人的回信,还要半月多方能入煊华,这没有了宾客不好做戏,兰闻担忧夜长梦多,兰清弦毕 竟不是个安分的,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尽量瞒着。 兰家为了兰闻的寿宴做了不少的筹备,忙忙碌碌的也就到了日子,兰清弦和其他的姑娘们不便见到外男,于是和来参宴的贵女们单独去了一处院落。 兰清弦和董思韵有口舌之争这事在场贵女都知道,过去还有个霍愿打头,今时也嫁做了兰家妇,更何况还有杜宁畅之死,令众贵女们少了说笑的兴致。 毕竟是兰家的地盘,还都算含蓄,只是两两三三各自聊着没有出头挑事的。 当然假若众人都是这样的安稳,着实少了这聚会的意义,兰清弦一边和霍愿窃窃私语一边往外看,霍愿好奇问了一嘴,“定是有什么你还没有同我讲,难不成高兴都要遮掩了?” 兰清弦掩面一笑,“愿姐姐急什么,快来了。” 这处院落还算清静,怎料兰清弦的话音还未落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就传进来了,贵女们皆是侧目,见来人身份无一不吃惊。 大约是姑娘们这般动作令来人不满了,甩了脸子就要耍脾气,“你们为何一个两个瞪着本姑娘,难不成没见过吗?本姑娘前些日子是病了, 你们倒是学了那些背主的奴才,瞧着本姑娘都不当一回事了!” 董思韵这“病”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可是这脾气显然更坏了,开口闭口就说众贵女们是奴才样,任谁也憋着一口气高兴不到哪里去。 但董思韵的身份摆在那里,姑娘们实在不想和皇家有什么梁子,还是亲亲热热地将她迎了进来。 董思韵和兰方诚那档子事是绝对的秘密,不过想让兰方诚不好过的兰清弦可是没有瞒着霍愿,霍愿看董思韵这般嚣张顿觉可笑。 自己最爱的男子娶了他人,想来董思韵也是听到风了,十分精准地就找到了霍愿,眼睛里的恨意别提多明显。 兰清弦可没有忘了是谁亲手将她推进冰冷的池水,和霍愿对视了一眼,姑嫂二人开始轮换着往董思韵心上戳刀。 “大嫂嫂,你看别家的少爷都是通室姨娘一房一房地往家抬,大哥哥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你这正头太太的位置坐得比谁都稳。” 霍愿故作娇羞,还轻轻锤了兰清弦一下,“大姑娘家家不矜持,不过你大哥哥着实是个‘好’夫君,从前那些他皆是忘了,只有我这一个妻最最重要!” 第29章 入襄不见乡-卿卿我我 “只有一个妻最最重要!” 董思韵听了这句话心都要碎了,毕竟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她倾心爱恋的男子就这般轻易地将她抛诸脑后,她如何能受得了。 眼眶子里面盛着两包泪,忽的就不说话了,旁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场面一下子安静起来,都等着董思韵再开口。 再说兰清弦和霍愿,二人演的戏已经到火候了,所以该是进行下一场的时候。 只见兰清弦搀着霍愿就要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同贵女们解释,“姐姐们在此处稍坐,我陪着大嫂嫂去前厅一趟,不多时就回来。” 霍愿本就是兰家的嫡孙媳,在前面跟着二太太招呼客人才是正事,不过是在董思韵面前走个过场,助力兰清弦而已,果然她们姑嫂俩出了门,董思韵以更衣为由也出了院子。 董思韵娇横惯了,左一出右一出贵女们还真是没当回事,倒也不多思量她究竟干什么去了,而正是这般让她放开了胆子直奔兰方诚的笃行轩。 也真是巧了,董思韵到笃行轩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兰方诚从里面出来,他反应着实快,还未及开口,就拖着董思韵到了一处无人的地 方。 “你父亲竟允许你出府吗?” 兰方诚搭上唤云公主这条船之后,很有面首的自觉,见到董思韵说不慌乱那是假的,可是董思韵向来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抱着兰方诚只是哭,仿佛天都要塌下去了。 两人黏黏糊糊就免不了贴在一起,正当唇齿相依的时候,有人冷哼一声,兰方诚一扭头,兰闻和一位似是天命之年的儒雅男子正站在一起。 那男子显见愠怒,指着兰方诚就用质问的语气同兰闻讲话,“这就是老大人讲的一表人才的嫡孙?于男女之事上这般放纵,薛某收不了如此学生!” 兰闻这个恨呀,只差没有把手杖丢到兰方诚身上,但眼下还是拉住了那男子不愿松手,“薛公,薛公,您莫气! 某这是厚着脸皮同侯爷跟您搭的关系,便是薛公看不上某,至少冲着侯爷给兰氏一族一个面子!” 兰方诚两次因为董思韵坏了大事,他这会儿没有什么好脸色了,直接将董思韵推到了一边,更是冲前两步跪在了兰闻面前。 “薛先生,是我孟浪了,竟不知祖父请了您大驾,倘或您能收下弟子,日后必然让先生与有荣焉!” 薛公,薛先生,字正涵,乃是大行皇帝在世时,翰林院最年轻的编纂,便是今日那些胡子一大把的老儒生们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先生。 这样方正的人物最是见不得无媒苟合,况且还是即将要收入门下的弟子,不知羞耻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薛正涵这心口仿佛吞下一只苍蝇般难受。 要说小儿女关系近些放在大襄还算不妨事,薛正涵为人古板些正常,但兰方诚推董思韵那一下薛正涵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如此无担当又擅长推诿之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作为门下弟子。 更加之兰方诚方才那两句话,微微带着些收敛不住的威胁之意,薛正涵便朝着旁侧捎了一步,躲开了兰方诚跪的正面,“薛某见兰大公子志趣高远,定能找到更合适的师父,薛某无才,做不得西席,兰大公子只当我们没有师徒的缘分罢!” 薛正涵甩开袖子就走了,连兰闻的面子都不顾,倒是有一股子文人不通俗情的执拗,只是他这一走,算是彻底断了兰闻的心思。 兰闻也不想忍着了,抄起手杖狠狠在兰方诚背上打了几杖,力气不小都能听见 敲在肩胛骨上的声音,董思韵连忙护着却再一次被兰方诚推开。 “诚郎!你就受着挨打吗?他薛正涵算个什么东西,你求求你祖父娶了我,我带着你入宫去见姑姑!姑姑一定会如你所愿的!” 兰闻用手杖拨开了董思韵护在兰方诚背上的手,毫不留情面,“董姑娘,你父亲可知道你现下所为?董德妃可知你在宫外滥用皇权? 我们兰家招惹不起你们董家这样高的门第,诚哥儿也不会休妻再娶,你便断了这样没数的心思,不要再和诚哥儿有来往了!” 兰方诚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因着忍痛汗如雨下,闹到此时这种地步,他真真是除了兰清弦之外,又恨上了董思韵。 董思韵还不肯放手,一声声诚郎掏心掏肺,而兰方诚用了大力将手抽了出来,“韵儿,我祖父说得对,我高攀不起你们董家,你放手吧,别让我更加恨你!” 恨还不算什么,只是兰方诚添了一个“更”字,那一瞬董思韵恍若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目送兰方诚离开,整个人已是去了半条命。 此处静悄悄大抵是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何事,可待董思韵如 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之后,另一处不见光的角落,施施然走出两人。 “七姑娘,我还是小看你了,引得家主同薛公经过不是件容易的事。” “愿姐姐过奖了,实在是兰方诚身边有漏洞。” 兰闻的精心设计,怎的就刚好撞上了幽会的兰方诚和董思韵?那自然还是兰清弦的谋划。 自兰方诚和兰清弦对上以来,他深觉身边有些人可能有问题,就借着成婚那段日子一口气换了所有的人。不料正是他过分警惕,给了兰清弦埋人的机会,眼下跟着他的书童珈贺,可是阿格熙手下一员,还深得他的信任。 兰闻和薛正涵未必会走这条路,然而珈贺做了刚刚好的准备,让他们必然走这条路,任何能让兰方诚上位的机会,兰清弦都会切断它,这比动刑伤身什么的,更加折磨。 霍愿咳了两声,因着快慰也不觉身上病重的无力,“你好手段,我又怎能落后?我先走一步,你随后来看大场面吧!” 看着霍愿渐渐走远,兰清弦却瞥向一旁的假山,“南竹大人,我此刻腾出手来正好可以带你去见想见的人了。” “七姑娘千金一诺,郦某绝对信任!” 第30章 入襄不见乡-果真蛇蝎女子 兰闻大概不会想到,将兰清弦丢在了兰家最荒凉处的歌芜院,正是给了她足够的自由,给郦眉笙安排一个见面的地方,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为着让不相干的人莫要注意到歌芜院,兰清弦提前将院子里的人都撒出去了,待郦眉笙等的那位到了,孤亭中已经有茶香飘出来。 该做的样子还是要有,郦眉笙便不是那飞天遁地的高手,只是坐在四轮车上不良于行的昭沐公。 “竟还是公爷想得周到,今日兰第中往来如织,下官的出现便不足为奇了。” 郦眉笙亲手给对面倒了一杯茶,“今日还真是多亏薛公当着兰家主露了一面,我们接下去也好商谈不是……” 这其中都是交易,自兰闻给兰方诚寻师父的时候,她就和郦眉笙提了这件事,顺水推舟让兰闻给薛公下帖子,顺水推舟让薛公进了兰家的地界,再合上兰方诚和董思韵那一出,今日之事可算是一箭双雕。 兰清弦懂规矩,将薛公送到地方就好,至于他们要交谈什么并不好奇,她再多听几耳朵,或可给自己招来祸事,于是她早早带着半夏去了堪花台。 堪花台是个新立的院子, 自今上点了兰家的名之后就开始修建,到了今日寿辰可算是派上了大用场,达官贵人们都入场了不说,甚至还能隔出一帘来给未出阁的姑娘们和年轻的媳妇子一个看热闹的好地方。 过寿必要开戏,京中有名的戏班子都预备了两班,唱念做打交替着来,好叫整个场子都冷不下来。 原本朝中有事不放人,可是念在建亭侯也就这么一个亲兄弟过寿,今上便松了手,朝中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拎着贺礼来了,以示同袍情谊。 董思韵的亲父董尚书令当然也在席中,和建亭侯一边坐了一个,生生拼出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来。 兰闻收拾好烦躁之意,于四周围恭敬有礼,将兰方诚按在身边坐下,戏班子就开唱了。 到底是兰氏一族的嫡长孙,兰方诚恍若看不见尚书令的白眼一般正襟危坐,董思韵之事毕竟只是个插曲,不能乱了自己真正的大计划。 早在堪花台修建时,监工一事十日倒有七八日是兰方诚亲自管的,莫说花费了多少,就是有几根房梁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为着万无一失,世家贵人们和年轻女眷的位置都是定好的,兰方诚带 着人私下还排演了好几遍,保证一旦出事必然不会牵连到旁人给兰家添麻烦。 台上正热闹,一出一出的戏唱了半个多时辰正好轮到了《搴旗夺车》,要说这出戏虽是武戏打起来热闹好看,但到底不似《麻姑献寿》一般,有着过寿的喜气和祥瑞,战场上死了人,台下的老爷们还要拍手叫好,一时多添讥讽。 帘子那一边的小女子们叽叽喳喳还是话日常,并非《牡丹亭》那样的奇幻戏,还是少了诸多的趣味,犹似四姑娘脚下安了风火轮的更是坐不住,看了兰清弦一眼又一眼。 “有趣!你当是最认真不过,难不成看了这戏就披甲成帅了?” 兰清弦目不转睛,却握紧了四姑娘的手腕,让四姑娘不能乘机溜走,“你看公孙子都最得意不过的大人物,什么都有了,但心眼子不能盛野心,想要的太多。” 四姑娘听不懂兰清弦在说什么,然挣脱不了还发觉兰清弦的手劲儿更大了,不能当着众人面高声,暗自贴近像只气鼓鼓的小松鼠,“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正是不容有失的时刻,四姑娘好歹于血缘上离着兰清弦最近,她定是 看得更紧不想四姑娘也被卷进来。 “你也知道今日关键,又不是日日让你在此处受折磨,撑过这一晚的假淑女架子,明日伱就是拆了你院中的墙房上的瓦我都不会多说什么!” 也就是她们姐妹说话这功夫,台上的公孙子都已经精神恍惚,在场上绕着圈地做出惊疯的动作,再看兰方诚笑意逐渐加深,对着台上的某个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出戏快至尾声,按照往日的唱法,应是公孙子都披头散发,最后因承受不住内心的折磨咯血而亡,但新奇事有了,那上场门不知怎的又多一执长枪的武将,二人相见眼中火花四射,叮叮当当又打了起来。 都是从小的童子功,翻个跟斗都能多出许多花样,众人心神被牵着走,鼓掌的叫好的声音已是连成一片,无人注意到那新上场的武将枪头已是对准了高处的房梁。 再看公孙子都都神情恍惚了,还能伸手夺枪,两人争执间,那将近三十斤的玄铁长枪莫名脱手,嗖的就飞出了戏台,直奔男席头顶上的横梁,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在众人耳边炸开,尘土飞扬席间乱作一团! “快救人啊!快把 诚大爷抬出来!” “诚哥儿!诚哥儿!我的儿啊!” “哎呦!哎呦!我的眼睛里面进了灰……” “到底请的是什么戏班子?便是要让本官死在你们兰家吗?兰侯爷,你好深的计谋啊!” “董大人,这时候你说这些未免言过其实了吧……” 比起丝弦鼓乐,现下的这天下大乱的声响才最是动听,兰清弦和一众小姑娘们被妈妈们推着出了堪花台,她忍不住嘴角染了一丝笑意,侧目时,正对上霍愿的一双眼,二人彼此间颔首致意。 待回到歌芜院,郦眉笙的暗卫都撤走了,连脚印都没有留下一个,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然而兰清弦关上了自己寝房里间的门,忽有笑声淡淡而起。 “连着吃了不少日子的药不见你精神上有起色,但今日这出戏显见对了你的胃口,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兰清弦转身,不顾什么闺阁形象直接坐在了长桌上面,顺手就从下面摸出了一小壶酒,有滋有味地品了起来,“南竹大人,你这闲心也不小啊,我们五十两金子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郦眉笙霍然从榻上弹起,欺身靠近兰清弦,“果真蛇蝎女子!” 第31章 入襄不见乡-心怀仁慈 “果真蛇蝎女子!一手成了今日的大场面,倒是丝毫不见惧色,放眼大襄你怕是数头一份的悍勇女子。” 郦眉笙可没忘了兰清弦身上的伤,将她手中酒壶夺走,反倒是换了一盏汤色正亮的小种。 兰清弦不想她这一世原身酒量不怎么样,半壶酒她就有些微醺,好似仗着酒意她没有那么谨小慎微了,生出些豪气,“我是蛇蝎女子,可今日之事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竹大人,你有断狱之能,不若你来讲讲清楚?” 郦眉笙将自己带来的大氅披在了兰清弦的身上,打开了窗一散室内昏暖之气,还不忘就着手中的酒壶来上一口,“你与兰方诚已成水火之势,上回的杀手未能要了你的命,想用黄家的婚事拖住你的手脚也暂时未能成行。 他断然不会就这般放弃,总要挑个合适的时机将你彻底除了,我不知他为何最终定了今日,想来其中有你的手笔。 那杆长枪恰好从武生手中脱力,恰好飞出来戳进了横梁,恰好那横梁落下来就砸到了兰方诚的身上……这许许多多的‘恰好’便是‘故意’的最好证明!” 郦眉笙说得实在不 错,哪有什么恰好呢?都是她兰清弦成心的! 这谋划还要从兰方诚监工修堪花台开始说起。 都是好工匠好料子,堪花台不是什么皇室的宫殿,建起来可是快多了,然而不用日日盯着的工程却总能见到兰方诚的身影,这让兰清弦不得不多了几分在意。 自从将珈贺放在兰方诚身边,着实给兰清弦省事,正是珈贺最先发现兰方诚好像在私下演练什么。 当然,要是放在兰家演练,难保不被人看去,兰方诚花了大价钱在外面找了间无人的院落,原模原样地又搭了一座堪花台。 他定下戏台上戏子们的走位,定下长枪飞出的力度,定下女宾的位置,定下横梁的重量……这种种都万无一失了,他方对兰家的堪花台动了同样的手脚。 然他还是太过自信,不曾想到他买通的戏班子,兰清弦也可以花更高的价钱收之为己所用。 今日台上的公孙子都早就不是兰方诚指定的那位,而持长枪的汉子看的也不是他的眼色,一心等着兰清弦的手势,更加之唱戏的长枪已是实打实的三十斤玄铁长枪,那分量打掉的横梁愈添了要命的力道…… 说到这里,郦眉笙忽然停了下来,“横梁砸在兰方诚身上,要刚好重伤却不至于完全丧命,非是换了长枪就一劳永逸,还要算好横梁的重量…… 我记着霍家有一门亲戚做的就是建房的生意,要不动声色换上一根刚刚好的横梁不是难事……你和霍家姑娘联手了!” 这么一来就都对上了,兰清弦擅长的她完成了,不顺手的都交给了霍愿,二人皆现身于众宾客面前,你来我往地完成了这场见血的筹谋。 听上去还算干净利落,但其中有诸多变故,假若今日有一丝丝偏差,很可能遭殃的就是兰清弦和霍愿,郦眉笙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女子了,她迷离的眸中真的就没有清醒? “七姑娘,你从来就没有想要了兰方诚的命,你希望他活着,对吗?” 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兰清弦一摇一晃笑到朝后面仰去,郦眉笙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的腰,被吓了这一回面上生出些愠色。 “南竹大人,他前前后后杀了我四次,我还让他活下来了,你不觉着我心怀仁慈吗?” 许是情绪巅峰已过,说完这句话兰清弦就睡了过去,郦眉笙不由 得摇摇头,将她安置回床上,兀自离开。 兰清弦这里是痛快了,但眼下的笃行轩可是真正的上下一团糟。 横梁砸下来时,恰似为兰方诚量身定做过一般,由头到脚都被砸到了,当时就满身的血,瞧着怪瘆人的。不过听着声音大令人吓破了胆子,然却并未波及到旁人,甚至是兰闻都身体无恙。 那些惊叫的人大多是被飞起的盘子果子丢到了,至多身上多几块青,几日也就消下去了。 原是好好一场寿宴最终这般收场,众宾客悻悻退去,建亭侯连忙交了自己的牌子从宫中请出了御医。 除了值守的,当日剩下的三位御医都涌进了兰第,又是正骨又是扎针又是煎药,忙到腿肚子都转筋,好歹吊住了兰方诚一条命。 兰闻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袋,而二太太哭得嗓子都已经哑了。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这可怎么办呀……” 兰闻听着烦心,一把将烟袋扣在了桌子上,“哭什么哭!诚哥儿人还在呢,你这当娘的鬼哭狼嚎安的什么心! 老二,带着你们二房的,都给我回自己院子去!” 二老爷再硬 气也是硬不过亲爹的,哭丧着个脸拖着二太太出了笃行轩,这下子,终于安静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又经此重创,兰闻的手杖都握不稳当了,还是山管家搀扶着进了兰方诚的卧房。 此刻床上的兰方诚浑身上下皆是棉纱,没一处好的,那血腥味儿都有点冲鼻子,兰闻颤颤巍巍坐在了床边,看向了施针的御医。 “李御医,老夫的孙儿怎样?” 李御医在宫中也是名手了,但这样重的伤可真是没有见过几回,他忖着兰闻这苍白的面色,斟酌了些许才开了口,“老大人,您放心我们三人合力,您这嫡孙的命是保住了……” 保住了可然后呢?李御医这般吞吞吐吐,兰闻控制不住地捂住了心口,“您有多大能耐老夫清楚,都到了这一步您不妨直言,老夫能坚持。” 叹了一口气,李御医顺手给兰闻递了一丸药,提醒着山管家给兰闻服下了。 “老大人,那横梁可是宫中卖出杂料里面最重的铁木,便是只有半截都有半千斤之数,砸到公子身上,今时保住了命已经有大造化! 但这还不够,熬不过今晚,那真真无力回天啊!” 第32章 入襄不见乡-婚事办得如火如荼 连婆子丫鬟带御医,笃行轩里面仿佛都没有什么空地了,兰闻更是一夜未睡就守在了兰方诚的床边。 反复的发热反复的抽搐,几个御医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这才终于稳定下来了,然而人是还有呼吸,但却迟迟不睁眼睛,御医们商量过后,无奈和兰闻说了实话。 “老大人,贵公子能不能醒过来真是要靠上天保佑了,我等实在无能啊!” 这般有好医术的御医都给了如此定论,兰闻只觉天塌地旋,眼前一黑终是晕了过去。 兰家除了这样大的事,哪怕是笑上一声都似是在嘲讽兰方诚今时的样子,故而阖府只剩下了死气沉沉。 兰闻心中有恨,将那日的戏班子和堪花台的工匠一并都扣在了家中的私牢里,甚至还动了刑,只要一日不交代出幕后主使就要一日在牢中受折磨。 兰清弦和霍愿还能想不到这一点?那日横梁砸下来一片混乱之时,“公孙子都”和那武将就已经跳墙溜走了,这都半日过去了,便是没有到了天边至少也出了煊华,兰闻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故此只能干瞪眼。 说来也是自作自受,兰闻心中已然默许 了兰方诚对兰清弦用些手段,他们祖孙没有在此事上通气,兰闻实不知兰方诚会在寿宴上动手。 他看着还活蹦乱跳的兰清弦,心中怀疑倍增,可是兰清弦出手伤人?不是便罢,若是的话,他这没得过宠爱的孙女还能有这般手腕? 不管是与不是,兰闻心中终归是别扭,越发想着把兰清弦赶紧打发出去,似是没有了兰清弦,兰家就能重归旧日的平静。 身在局中的兰清弦没有一点警觉,倒是半夏成日地唉声叹气,兰清弦实在觉得好笑,还是多说了两句。 “已成定局之事,还能翻了天不成,你实在杞人忧天。” 半夏捧着阿格熙送来的消息册子,“这黄家再有两日就进煊华了,我竟不知家主还有心思往外聘你!难不成用你的喜气还能让诚大爷醒过来?” 兰清弦一人扮做双方对弈,此时正将死了结束此局棋,“兰闻他这是怀疑我,却苦于没有证据,但若是将我踢出兰家,还省得日夜防着我。 你改改急性子,都是将死之局,无妨他多挣扎。” 说着日子也过得快,转眼真到了黄家登门的时候,为了以示对兰家的诚 意,莫说那老贡生到了,就是他亲娘也跟着来了。 要说这个黄家的发家史还跟前朝有点子关系。 黄家原是姓唐的,但唐家在朝中当官的那位跟着皇子们造反,便被当时的皇帝抄了家。 虽说没有诛连九族,可总是失了元气,便举家迁往了离京城千里的诸余府,还改了唐氏为黄氏。 那皇帝因着没有抄家彻底,倒是给了黄家活下去的资本,仗着旧日的人情联系,不通官路通了商路,积累至今着实赚得盆满钵满。 黄家不欲被人挖底子,早早分了家,本家就只剩下黄氏夫妇和他们的独子黄春瑰。正因独子着实得两夫妻溺爱,三十岁了一事无成,但将人间糟粕无一不精通在身。 为着让这亲事铁板钉钉,聘礼都先送了十八台,说是后续还要再送九台,不能委屈了兰清弦。 要说这事情只是兰闻上心,他还等着兰清弦来吵来闹,可是六礼之仪都过到一半了,莫说兰清弦就是三房也没有人多说一句。 存着试探之意,兰闻特意将一对白玉如意送到了三房,不巧三太太在见客,正是过往不放在眼中的七姑娘兰清弦。 三太 太看见如意就黑了脸色,让丫鬟们拿下去眼不见心不烦,“霍氏果真有‘祸事’,她都这般好心了,怎么不让三姑娘嫁去黄家? 你这孩子瞧着也不急,他们二房有了祸事,倒让咱们三房出头!” “母亲莫生气,想来二婶婶只是个热心肠罢了。” “热心肠?她儿都成了废人,她那肠子看来是热错了地方!” 三太太没有那做嫡母的仁善之心,本就无才言语更添粗鄙,她和兰清弦商议多半是看婚事已经无法更改,想从兰清弦口中得个准信儿,日后好沾庶女的油水,为自己两个亲生的二字铺路。 兰清弦笑得恬然,无论三太太说什么一律用“由祖父做主”搪塞回去,小姑娘滑不溜手像个泥鳅,三太太一无所获脸上顿时有些绷不住了。 “你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枉母亲这样操心,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同你祖父去说。” 三太太还是有点本事的,和兰闻谈了半个多时辰,硬是从兰清弦的嫁妆里面扣出一座庄子,得了好处的三太太不再给这事情使绊子,反而尽心尽力地张罗起来,仿佛兰清弦真是从她肚子里面生 出来的。 这婚事办得如火如荼,太过正常反而不正常,霍愿还以为兰清弦正伤心,去歌芜院看兰清弦的时候,人家一心在绣扇面上。 “七姑娘,你莫不是难过得疯了?还有心情绣扇面?” 兰清弦不以为忤,反而让霍愿在旁边坐下,“我毕竟是兰家的姑娘,婚事由不得我说了算,我说不嫁那家主还真能让我如愿?” 霍愿哭笑不得,“倘或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但你是谁?三姑娘说送走就被送走了,兰方诚至今还躺在床上,若你都没有救己之力,那我们岂不是都成了废物!” 霍愿不傻,提起这事来兰清弦顾左右而言他,显见不想多说,无奈愤然离去。 无人知晓初初兰清弦确实想要从这婚事当中脱身,然而自记忆回归至今,她越发不想要困在此处。 便是大襄有一百个好处,她都能联想到现世的种种精妙,毕竟穿越而来,那股不甘心渐渐在她身体里滋长。 黄家这婚事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让她远离京中,远离各处的耳目,待到了诸余府,天高皇帝远,她便有足够的机会来寻找回到现世的方法。 第33章 入襄不见乡-姑爷被抓走了! 霍愿都能看出兰清弦有不妥之处,更别说时常捡点兰家事来打发时间的郦眉笙,他帮了兰清弦一次,还等着兰清弦开口再做些交易,不料这些日子太过安静,仿似兰清弦真是个认命的人。 既是上了心免不了亲自上门看看,但兰清弦有意无意让郦眉笙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待到黄兰两家婚期定下来,他们二人才见了面。 民间习俗嫁娘的嫁衣要自己来绣,但大户人家哪有姑娘亲自动手,所以绣娘们只在红盖头上留了几针,让兰清弦意思意思。 郦眉笙进屋的时候,兰清弦正在“意思”,那认真的样子倒有几分新嫁娘的娇俏,他这口舌不留情面的人还是出言讽刺了两句,“你可是‘改邪归正’了?甘愿相夫教子倒也稀奇。” 兰清弦不反驳不生气,反而从枕下拿出一个花绷子,上面正是一幅青竹图,“我这算是远嫁,往日承蒙南竹大人照顾,这一幅扇面就送给大人,略尽我感激的心意。” 郦眉笙坐不住了,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玩笑再不能说出口,只因他看得出来兰清弦是认真的,“兰盏辛!是你让我帮你拖延了时间,是你不 想成为联姻的牺牲品,所以,你此刻是在干什么?” 郦眉笙总是七姑娘七姑娘地叫着兰清弦,可眼下称呼了她的小字,可见是气得重了。 兰清弦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郦眉笙面前,“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即算称不上为友,到底交情比得过旁人,你何不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 我毕竟还是姓兰的,于婚事上面终究我做不得主,黄春瑰纵使一身的毛病,可我嫁过去之后就是主持中馈的主母。他出去吃喝嫖赌也罢,收了一屋子莺莺燕燕也罢,黄家主母之位我能坐得稳稳当当,旁的都不算什么。 倘或按你讲的,我用尽手段推了这桩婚事,那还会有张家李家王家,始终逃不过这命运,倒不如由我亲自做选择,搏一个我能得到的最好的前程。” 兰清弦还是瞒下了自己心中真实所想,但她所言非虚实是世间女子们跨不过的一道坎儿,令郦眉笙一时无力反驳。 连她这样不凡的女子都不能跳出樊笼,更何况其他尘世中的女子! 郦眉笙叹气却还是收下了兰清弦亲手绣的青竹扇面,“待你出嫁的前一日,我会为你添妆,为你我浮生 相逢的缘分……” 二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正是兰清弦出嫁的前一日,该有的东西都备齐全了,兰闻召全家吃了一顿难得的团圆饭,还有侯府都来凑热闹。 夜擦黑的时候,席间众人酒兴正酣,分不清谁人在谁人不在,故兰清弦不作声地离了席回了寝居,吹灭了屋中所有的烛火。 推开窗子,冬日寒气不见,春意已有抬头之势,虽不是朔日,但月色浓重明亮顶得上一盏灯,兰清弦倚靠在窗边,等着友人来访。 “纵是天气暖了,你也应该多穿些,着了风难受的也不是别人。” 兰清弦一回头,郦眉笙正提着一个方正的盒子站在黑暗处,她笑笑还擦了擦窗边的灰尘,“你也过来瞧瞧,今晚风景不错呢。” 于是兰清弦和郦眉笙一人靠着一边,从外面看向花窗,她二人俨然和花窗融为一体,可算作《春夜美人图》。 郦眉笙把方盒放在了窗沿上,打开的同时朝向了兰清弦,“你的嫁妆是从公中出的钱,想来也单薄,所以我特特选了两套精致些的头面,若你日后遇事为难,或可用这头面解你困境。” 拇指肚大小的南珠,翠到发黑 的镯子,这可非用精致来形容,应称作价值连城,着实把兰清弦吓了一跳。 “你这一盒子可抵得上我三四倍的嫁妆了,添妆未免也太大手笔,我不能收!” 郦眉笙将盒子往兰清弦那边推了推,“我送出去的东西不收回来,你要将此留给旁人我也没有意见。” 兰清弦这一趟思忖良多,但未想过郦眉笙当真之后她竟生出丝丝后悔,眸色愈深似是怕对面那一双眼,动了动避开了探究的目光。 郦眉笙不再多言,摆摆手就要离开,只是隐没进黑暗的那一刹那,他嘴角攒起不明意味的笑容,而这一幕兰清弦并未看到…… 成婚那一日事情太多,天蒙蒙亮的时候兰清弦就被喜娘从床上薅了起来,果真成了个任人摆布的木偶,闭着眼睛穿衣梳妆。 外面劈哩叭啦的动静不小,说是正在为难新郎不让他进门,待新郎进了二门,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 又是一通折腾,新郎终于见到了家主、老太太和三房夫妇,宾客们瞧着孙女婿年龄和岳父岳母年龄相仿,都忍不住私下里多议论了几句,这让三太太的脸色很不好看,给红包的时候特意少给 了一份。 待兰清弦出门还有一盏茶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来看她,还将屋里的人都轰出去了。 “弦姐儿,我还没给你添妆呢!”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母亲……” 来人被这称呼惊了一下,面上似笑非哭着实表情难看,“你不恨我吗?” 除了原主的记忆,灵魂为青沇的兰清弦此时所剩的爱恨情仇大多淡漠了,她看着眼前之人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你希望我恨你什么? 恨你因我不是个男儿身而打骂我,恨你在我不过五岁时就把我丢到了歌芜院一个人生活,恨你从来就没有当过一天的亲娘! 你看,这些还够吗,燕小娘?” 一声“母亲”道名了亲缘关系,一声“燕小娘”告诫对方不可挽回的疏离,这让燕小娘眼中生了泪,“这是我出嫁时陪嫁的银镯子,不值钱,但是唯一,你带着走吧!” 燕小娘心思沉重刚一只脚踏出房门,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官差封路堵门了!” 这一嗓子把兰清弦也喊懵了,怎的百姓成婚还惊动了官差?她正迷惑时,半夏气喘吁吁跑进来了。 “姑娘,姑爷被抓走了!” 第34章 入襄不见乡-暴病而亡 “姑娘,姑爷被抓走了!” 看着兰清弦还没有反应过来,半夏连忙又强调了一遍。 兰清弦不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她的思绪已经飞到外面了,黄春瑰因何而被官府盯上?是他身上有污点还是旁人的诬告? 兰清弦半点不着急,反而招呼半夏把头上的凤冠给摘下来了,“这都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家主不是在正厅吗?想来官差会给众人一个解释的。” 本是要走的燕小娘又把脚缩了回来,她看此时不紧不慢的兰清弦,忽的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在开口前她也算不傻,将房门给关上了。 “弦姐儿,官府不会是你叫来的吧!” 兰清弦忍不住笑出了声,“燕小娘未免太看得起我了,那官府难不成还是我拿钱养着的?他们既然来抓人,想来黄公子是有些问题在身上的,我这婚事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单看他黄春瑰到底犯了多大的事。” 再说外间因着官差将里外都站满了,宾客们都被轰了出去,只剩兰闻黑黢黢一张脸正和一位捕头交谈。 “宋捕头,不知左冯翊大人这是何意?” 兰家的位置在京中还算特殊,宋捕头都是久居 官场的老人儿了,讲话颇有分寸,“老大人莫怪,实在是上面下了令,我家大人不得不遵从。 倘或贵孙婿身上的问题只是虚惊一场,您放心,我亲自把他送回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已经说死了,兰闻瞥着嘴都被堵上的黄春瑰,强撑出一张笑脸,“那就多谢宋捕头了。” 新郎都被抓走了,眼下这婚事还有什么看头?众人都散去后,建亭侯才从茶室到了前厅。 建亭侯是兰家的主心骨,他若是出面和宋捕头说上两句,第二天参兰家的本子就能送到今上的书案上,正是因着京城遍地都是官,故而行事需更加小心。 “兄长,你莫急,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好歹要知道个原委。” 兰闻将建亭侯从后巷送走,不忘多嘱咐一句,“这事有些古怪,侯爷谨慎为上,就莫要上心了。” 待后巷再度安静下来,一直掩在门后的珈贺连忙去回兰清弦的话,兰清弦听着听着,神情渐渐放松,还露出了微微笑意,“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似是想要休息的兰清弦,却在支走众人之后换了身男式的便服出了兰第,且目的明确 ,就是跟在带走黄春瑰的那支官兵后面。 要说去衙门的路兰清弦还挺熟悉,但这队人带着黄春瑰却进了一座比较隐蔽的民居,院子里一边等一边踱步的正是左冯翊。 犯人到了,没有到衙门里面审,反而在这地方摆开了场子,让兰清弦有些莫名,故而她就在屋顶坐了下来听听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黄春瑰口中的烂布条被拿走了,他登时吱哇乱叫鬼哭狼嚎,生怕在场众人听不到他响亮的嗓门,左冯翊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宋捕头,宋捕头一鞭子就抽到了他身上,“闭上你的嘴,不然老子手中这鞭子可是不长眼睛!” 黄春瑰还要哭嚎,却被这威胁吓破了胆子,把后半声儿咽进了肚子里,“大人,小的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左冯翊很是满意黄春瑰这哈巴狗的样子,好心地让手下给他稍稍松了松绑,“黄少爷,本官和你来谈笔生意,生意谈得好,我们皆大欢喜,谈得不好,你这条小命儿可就未来不明了!” 黄春瑰和左冯翊有来有往地谈了小半个时辰,兰清弦终于明白今日之事的原委。 要说人还是不能做孽,一次做孽终 生不安,便如同黄春瑰在诸余做下的孽,让他此时就如同砧板上的鱼,任由左冯翊拿捏。 黄春瑰被黄家夫妇所溺爱,以至于自小开始就十足的跋扈性子,仗着黄家是诸余的大富商,便觉着天下所有的事都可以钱来摆平。 砸了人家的店给钱,抢了人家的闺女给钱,打伤了无辜百姓给钱,最后无法无天到直接用半人高的石头把人给压死了! 小物件尚且能让身上血流如注,更何况半人高的石头便是塌天的痛苦,那人到后来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 他家人无辜失亲,告到诸余衙门,怎料黄家将上下都打点了,无一人愿理这桩案子。想出诸余上京去告,又被看管起来,寸步难行,直到死者已是白骨森森,都不能有下葬的机会。 这桩罪足足被压了五年,连黄春瑰自己都忘了,他手上还有一条人命,原是诸余的旧事不料上京竟被翻了出来,他身边无有父母相助,终于晓得恐惧为何物。 看黄春瑰眼睛都直了,左冯翊深知不能恐吓过重,还是笑了笑,“你现下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本官按大襄律例判你杀人重罪,春末时问斩。” 黄春瑰听着问斩二字回了神,给左冯翊哐哐磕头,左冯翊满意地说出下一句话,“二是本官觉得你情有可原,最后只判了你五年……当然,五年的价值有多重,端看你爹娘够不够识眼色了……” 都说得这般明白了,黄春瑰会怎样选择毋庸置疑,也就是说这婚事到底是完蛋了。兰清弦无奈计划被破坏,她着实不高兴,而黄春瑰落到这下场,她更疑心自己成了别人过桥的工具。 倘或这事后面无人推着兰清弦是不信的,那人是什么身份她心中已有了计较。 在这异世没有什么比学会变通更重要,既然离开煊华不能成行,那不若借着这事凭空造势,于是在婚礼的第二日,兰家的女婿是个杀人犯迅速传遍了煊华。 黄春瑰是个杀人犯查清楚就好,然而这一桩命案乃是五年前在诸余府被瞒下,这可是让御史们来了活儿,一天十来封折子地往今上案头送。 兰家明明是被骗的那一方,但传着传着不仅说兰家有勾结罪人的嫌疑,更是给兰清弦身上添了新的传奇。 “你们可知,兰家七姑娘不详,定下的未婚夫婿不是入狱就是暴病而亡!” 第35章 入襄不见乡-给你送行 传言满天飞,身为当事人的兰清弦倒是一派闲适自如,莫说最近她风头正盛不会有人提亲事,便是再过上三五年,怕也无人问津了,说不准就能成了兰氏老女。 离着那场风波约莫过了有一个多月,这一日兰清弦正研读棋谱,霍愿亲自捧着一篮子新蒸的果子进来了,“来尝尝我的手艺,你也别成日地看书,小心你年纪轻轻就成了老花眼。” 兰清弦斟茶,递给霍愿一盏,二人聊了起来,大约闲磕牙半晌才说到一句重点。 “他睡了一个半月了,也该醒醒,不早早断了家主的念想,倒横生了些妄念。” “如今笃行轩是愿姐姐握在手心的,当是你说了算,让他醒了也好,看看这大好人间说不定能更有盼头呢!” 原本就是兰清弦和霍愿联手,在兰方诚的事上面,霍愿还是要问过兰清弦的意见,看最近兰家这景象,要给家主添点儿好事呢! 果然又一日夜间的时候,贴身伺候兰方诚的小厮大喊大叫地就进了严德堂。 “家主,大爷醒了,醒了!” 这可是兰家莫大的好事,一时之间二房三房四房的人都去了笃行轩,大晚上的热 闹得像早市。 最先进了兰方诚卧房的还是兰闻,只是没有半刻钟他就不允许其他人进了,连夜请了御医上门,这般折腾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好结果。 “老大人,诚大爷确实动不了了,我们日日施针,也只能让他说话清楚一些,往后便需用四轮车代替行走,多多见见阳光,毕竟这一个多月在屋中,手脚都不似过往强健……” 李御医的话让兰闻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他回头看了看眼中含泪的兰方诚,那份对嫡孙的慈爱只剩下微弱。 二房仗着一个“嫡”字,在兰家是独一份地得看重,虽说二老爷学识上一般,可是兰方诚聪慧,更给二房长脸。 然眼下最有可能得家主之位的兰方诚残了,于二房是不见天日的大祸,更意味着兰家的两位庶子,终于能在兰氏一族有一席之地。 对于三房四房来说,从太太肚子出来的三位小公子,便少不了要常常在家主跟前侍奉着,说不定哪一日家主就选中了继承人。 这些事情家中人都看得分明,当然打人不打脸,并不在人前议论,可是关起院子来,谁又能知道说了什么,就如同此 刻推着四轮车带兰方诚晒太阳的兰清弦,她事无巨细地给兰方诚讲这些日子兰家发生的变化。 “大哥哥,李御医说你不仅仅是腿废了,腰杆子也直不起来了呢! 旁人伤了腿或可练上三年五载行走上无碍,但你就不行了,练上三五十年,半截入土了,该走不了还是走不了……” 兰清弦轻声细语笑容满面,却字字句句如刀,兰方诚气到满脸胀红,然而却连回头的劲头也使不出来。 她见我们的诚大爷肩膀抖得厉害,于是停了下来,站到了他正面,似是端详物件儿一般,从头扫到脚。 “大哥哥,原来我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呢!既然如此,我就再多说一点给你听。 和你常聚的那几位官家公子都收了玩儿心,都知下场搏一搏说不准就能有个一官半职在身,一次不中还可以试第二次,反正都是半大的少年郎,便是考上十年那也无妨! 可是我的大哥哥呀,你机关算尽,都始终未能走出兰家的大门!哈哈哈……哈哈哈……” 兰方诚的脑袋晃悠得幅度大了一些,一字一字从牙缝里面往外挤,“然(兰)——清——盐(弦)!你… …不得……好……使(死)!” 这般威胁对兰清弦又有什么用呢?却见兰方诚因为挣扎太过反而从四轮车上滚了下来,他拼命蠕动着,干净的衣袍都沾满了灰尘,狼狈似没有尊严可谈的乞丐。 笑过就面无表情的兰清弦后退了一步,看向了站在台阶上的霍愿,“大哥哥,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且说你我之间仇怨不算什么,但你害得霍愿失了孩子再不能做母亲,中了剧毒煎熬难忍至余生所剩无几…… 你猜猜看,她会如何对你?” 兰方诚的咬牙切齿在听到霍愿的名字之后,眼中鲜见了一丝恐惧,他怎能不明白,被家主放弃的自己如今落到霍愿手中,必是日日无休止的折磨。 “杀……我……” 兰清弦听清楚了这二字,轻蔑写在面上,“我不杀你,你好好活着吧!” 兰清弦回身,春风掀起了她的裙角,侧目正对上霍愿那双眼,二人不曾多言,却明白兰方诚一事,终于落下帷幕。 没有婚事没有兰方诚,兰清弦着实感觉到轻松,但松懈下来之后竟是无穷的倦怠,以至她来到异世许久,难得以“兰清弦”的身份病倒了。 病 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躺就躺到了春末,待她出了歌芜院,市井流传的名人八卦已经不再是兰家了,唯一能掀起些同兰家有关的波澜,便是黄春瑰要被问斩了。 黄家搭进去半副身家,然而在位者收了钱财之后就当没有这回事,上下都是通过气的,黄家夫妇莫说要以民告官,就是进牢里看看黄春瑰都是无能为力。 这合该应了那句老话,风水轮流转,旧日黄家纵子行凶让那无辜者一家子天人永隔,今时黄春瑰上断头台,一报还一报,也算是给那死去的百姓一个交代了。 黄家确实不能看黄春瑰一眼,不过兰清弦找到了夫妇二人愿为他们给亲子带上一句话。 再度入牢中看望犯人的兰清弦轻车熟路,在狱卒的指引下,她可算是见到了前未婚夫婿的真容。 纵使入狱前还有些好相貌,但狱中耗了心神此刻也仅剩颓然了,黄春瑰仔细看了看兰清弦,不知为何会有这样贵气的年轻女子来看自己。 “你掩盖了五年,却不能抹去这桩血案,这事情没得回转。不过好歹我们也差一点成了夫妻,我去看过黄老爷夫妇,这封信算给你送行了。” 第36章 入襄不见乡-少女爱俏 黄春瑰放声大哭,抱着信蜷缩在角落,便如同在襁褓中的样子,兰清弦着实无奈,静静离开了。 出了衙门,路对面正正站着一位抖擞小哥儿,抱着剑盯着半夏看,半夏蹭到了兰清弦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姑娘,贺铸怎出现在此处?” 兰清弦撇了撇嘴,“跟着他走吧,看看他主子是个什么意思。” 兰清弦靠近两步,贺铸果然动身了,大约带着她们主仆二人穿了两条小巷,有一驾马车停着,半夏扶着兰清弦上了车,自己也想跟着时,被贺铸给拖住了,便是关上了马车的门,仍能听见半夏骂骂咧咧。 郦眉笙着实无语,调侃了两句,“你们家的小半夏还真是实诚,莫不是以为我会伤你不成?” 兰清弦挑了挑眉,“你确实不会明面上直接伤我,但会在我成婚当日毁了我的婚事,并且让兰家在那段日子里面成了全煊华的笑柄。” 郦眉笙眸光闪了一下,似笑非笑,“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是我所为?” 兰清弦靠在软垫上,竟出乎意料笑出两声,“便是此刻!” 郦眉笙不想是自己大意了,如何就这般露了馅儿, 是有些尴尬在脸上,“你这小女子好大的胆子!不把昭沐公放在眼里吗?” 自来没有把这异世的权势放在心上,兰清弦的计划被郦眉笙插手了,很是不高兴,看他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她的脸越发的冷。 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兰清弦不悦,郦眉笙轻言又试探,“我原是帮你解困,难不成你当真看上了黄家的富贵?” 兰清弦再不看他的眼,“你或是助我脱了婚事之困,但你同其他以权势欺压者,有何区别?黄家错不能更改,但你所为,不似正义之士,反倒报了私仇! 你在此处等我,不就是想问我,既知黄春瑰有人命官司在身,何故还来探望? 我便与你明言,我对他有愧,是我未能及时发现你所为,是我不能阻止左冯翊一众人渣夺去黄家半副身家,是我令他临死前都不能再见双亲一面…… 南竹大人,你可懂,你这上位者的样子,有时候怪令人生厌的……” 兰清弦说完就下了马车,面上没什么表情,实在看不出喜恶,而她和半夏已离马车十几步,却见郦眉笙打开了车窗,“兰盏辛,你是彻底将我推开,连这常常的 友人也不可做了吗?” 兰清弦没有回头,“民女没有那般不通情理,端看大人自己能否接受实情。” 回了兰家,兰清弦反复想起方才噼里啪啦一通将郦眉笙数落,着实也没有高兴到哪里去,还是半夏看出了端倪,想开解一番,“姑娘,你原不会说出这般冷硬的伤人之话,何故就那样直戳了公爷的痛处?” 兰清弦渐渐将手中的书一页一页地撕开了,“你不觉着我与他牵扯过深吗?借着这桩事断了联系也好,他太聪明,我不希望他看出我的秘密……” 兰清弦所为还真是管用,自那日严厉指责一番,不说郦眉笙本人,便是贺铸也不再来了,仿似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都只是噬人之境当中转瞬即逝的一面。 再言多日过后,还是建亭侯和兰闻商量了一番,说是家中的女孩子们就算不去峦音阁,总还是要上学的,不若请上一位有学识的先生在家讲学,好过她们将心思都放在玩乐上面。 天子脚下的煊华,前有安朝可借鉴,后有延绵百年的峦音阁,女子们不仅要读书还要读得精通,正是因这要求,满煊华的先生都被挑拣了 一遍,最后花了大价钱从峦音阁挖出了一位。 这一日大早,四个姑娘都去了为她们上学单门儿辟出来的一座院子——砌红院,个个端正就是想着给先生一个好印象。 待先生现身时,不是白胡子的老头子,亦不是持重的女先生,倒是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很是俊秀而飘然。 少年的男孩子们大多聒噪,太老的又被嫌弃迂腐,这般年纪正正好的俏夫子,几个姑娘们真真没有见过,都有些看呆了。 其他三个姑娘是少女爱俏,唯兰清弦不同,她是吃惊来教书的先生竟是熟人! 说是熟人倒也夸张了,想来不过只见了一面,正是在峦音阁和董思韵起冲突那日,他莫说给了兰清弦一件袍子,更是指了一条无人途经的小路,让兰清弦不至于因为落水一事给旁人留下话柄子。 这先生的记性不错,似无意多看了兰清弦一眼,显然也是认出来了,但彼此都很警觉,没有作出任何相识的表现。 “诸位,我姓暮,字霓茵,往后你们可称我为暮先生或霓茵先生。 好了,我们开始读书吧。” 几个姑娘花痴的样子在先生开口后,终于收敛 了八分,但仍是笑着,很有少年人的朝气,可暮霓茵尽数视而不见,一字一句讲解得很是仔细。 倘或今日的课业顺利结束也就算了,只是原本在峦音阁学着无奈之下进了家中的学堂,几个姑娘都有些怨气。 暮霓茵让她们暂休一刻钟的功夫,四姑娘就阴阳怪气起来,“我说有的人就是不知眉眼高低,自己身上挂着个不好的运道,倒是一点不羞,还真是哪里都要现眼。” 四姑娘嘴上过了瘾,想来是忘了她在兰清弦这里挨过的打,又因着兰清弦今时更不受家主待见了,她便愈加放肆起来。 四姑娘毕竟是个小姑娘,兰清弦两世加在一起,做她亲娘还绰绰有余,自然不愿跟她占些口舌上的便宜。 然四姑娘真真“头铁”,见兰清弦根本不理会,直接叉腰站在了兰清弦面前,“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我可是你四姐姐,连长幼尊卑都不懂了吗?” 四姑娘下手没有分寸,一拍书案,砚台里面的墨水都溅了出来,将兰清弦的鹅黄衣衫倒染上墨色的团花。 四姑娘愣了一下,也就是这功夫,兰清弦一个动作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第37章 入襄不见乡-求的是什么? 只见兰清弦猛的站起来,拿起砚台,把墨汁从四姑娘的头顶就浇了下去! 好家伙,兰清弦不过是衣衫上多了墨花,但四姑娘眼下这样子,活生生像个掏煤的!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没了震惊倒是想笑,四姑娘身边的小丫鬟正要帮着擦脸,四姑娘却一把推开了,抬手指着兰清弦,“你个挨千刀的,我今日不会放过你!” 四姑娘趁着寸劲儿就想打兰清弦一巴掌,估计是想起来在兰清弦那里吃过的亏,借着这次一并讨回来,不过兰清弦躲得极快,她力一走空,脚下也没了支撑,晃悠着就跌到了书案上,还把额角给撞了一个大包。 硬碰硬怎么能不疼,四姑娘这下子只顾着哭,不想着要打回去了。 葛小娘那边原是给四姑娘在读书时配了两个丫鬟,一个三春急着扶四姑娘擦眼泪,另一个四时就想出了院子跟葛小娘告状,不料还没跨过门槛儿,桐妈妈一堵墙似的就挡在了四时面前。 “四时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四时跟桐妈妈比起来,到底瘦弱,出不了门只能再回去,看见四姑娘抱着额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她只好和三春擦 脸整理衣服。 见这场也闹够了,兰清弦不想再和她们这些小的逗趣,特特给暮霓茵行了个礼,“暮先生,我病实未大好,就先走了,您若留下功课,就嘱咐我院子里的妈妈一声。” 兰清弦一派闲适,瞧着好似方才无事发生,就那么直接走了,倒让剩下的人没有了看戏的兴致渐渐都退了。 原是这样丢人,四姑娘不会在众人面前露怯说出此事,可是六姑娘、十姑娘没有纵着她的理,竟将她那日在院中的笑话都讲出去了,一时之间,兰第和侯府众人都知道她挑衅兰清弦没落下什么好。 四姑娘和兰清弦毕竟都是三房的女儿,葛小娘最是吃不得亏,在三老爷面前很是哭诉了一番,说兰清弦婚事毁了之后性情越发乖戾,再不教导怕是要上天。 三老爷一直被家主压着,唯有教导自己的女儿不会被指手画脚,所以真的罚兰清弦跪在三太太姜氏的寝居前面,不到天黑不能起身。 正赶上五少爷论(lún)哥儿来给姜氏请安,见到兰清弦跪着,多问了两句,“弦妹妹,何以在此处跪着?这里迎风寒气重,你的病才刚好啊。” 兰清 弦笑着,“多谢五哥关心,这是老爷的意思,跪到日头落山我就能走了。” 论五爷在兰家性子还算澄纯,他在煊华外拜了个先生,一月倒有二十日跟着先生读书,家中偶有大事他才回来多住些日子。 对于这位兄长,兰清弦这具身子的原主儿过去太胆小了,这些年来和论五爷说过的话总共也没有几句,了解更是谈不上,今日若不是跪在姜氏这里,再见应该又是数月。 跟着兰清弦许久,半夏的嘴皮子越来越溜了,她见论哥儿关心了几句,便将四姑娘的功绩又说了一遍,“五爷您来给评评理,是四姑娘先挑衅的,是四姑娘要动手打我们姑娘,结果她自己摔倒了倒怨我们姑娘,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兰清弦看了半夏一眼,“你话太多了,在五哥面前这样放肆!” 论五爷听了半夏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在先生那里先学的就是父母敬爱兄友弟恭,他自己也尽量做到,怎知回了家却碰上这么一摊子事,他无法理解四姑娘因何就能独善其身。 “七妹妹,这事你也有错,但主事者确实是四妹妹,你既是受罚了,她这个始作俑 者断断没有在旁看着的道理。 你等着我去和父亲讲,四妹妹也要受罚。” 论五爷风风火火地走了,半夏实没想到这么个结果,“姑娘,不是说五爷心善吗?我是希望他跟老爷求个情,不是让他把四姑娘弄过来呀!” 兰清弦指尖一横点在了半夏的眉间,“你就是在我面前嘴碎惯了! 五哥哥确实善良啊,年纪轻轻带着些老头的迂腐,怪有趣的,他若是真的能让兰沐瑶和我一同跪在此处,对我也是个乐趣!” 这话落地还没有多长时间,三老爷真的来了,后面不仅跟着论五爷,还有葛小娘和四姑娘。 三老爷经过兰清弦身边时,白了一眼,却指了她右边,“四姐儿,你跪在这儿,和弦姐儿一样,不到天黑不许起身。 你们就是当个教训,日后再有闹事的,我便罚你们更重!” 四姑娘头上的包更加明显了,配上她的哭丧脸,五颜六色的,犹似画坏了的年画娃娃,那梗着脖子跪下去的样子,又多了滑稽,兰清弦嘴角攒着笑,实在生气不起来。 就这么到了天黑,四姑娘起身了,但腿疼,最后还是被葛小娘那儿的妈妈背着走 的。 看着四姑娘这般,桐妈妈也想背着兰清弦走,可她推了,自己一瘸一拐让半夏撑着回了歌芜院。 主子跪着,半夏自然也一样的罚,兰清弦宽了半夏去休息,还是梦鹃给兰清弦上药,上了一半的时候,外间忽然叫到,“诚大奶奶来了!” 霍愿满面春风地进来了,瞧着倒是比前几日更好了些,她没有带丫鬟,兰清弦也让梦鹃先出去了。 “愿姐姐,你怎入夜来了?” 霍愿于袖中拿出个小白瓶,打开了实有夏时花的香气,“你被三老爷罚了,我怕你没有好药,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你用着,可比家中养的大夫配得要更精致些。 不用丫鬟子,我给你上药吧。” 霍愿固然有送药的意思,但里间不多耳朵了,兰清弦便等着听她其他的意思。 “你在病中不把外间事当回事儿,可知二太太最近一日倒有半日待在严德堂?” 兰清弦听到严德堂还反应了一下,“到家主那里,求的是什么?你莫讲……我来猜猜……可是兰涟漪?” 霍愿鼓鼓掌,“就知你是最聪明的! 我且提醒你一句,家主应了,再有半月,兰涟漪可就回来了!” 第38章 入襄不见乡-你怎的这般无情 二太太可不希望有人阻拦她,所以兰涟漪能从族地回来的消息她的嘴还算严实,可是架不住严德堂内外全是眼睛,这事铁板钉钉了之后,差不多只用了半日的时间就众人皆知了。 兰涟漪能回兰家,最高兴的不止二房,四姑娘跟喝了神仙汤似的,兴奋到每一日上学都要在兰清弦耳边提醒一遍。 大约是被罚跪心有余悸不再上手了,但是嘴上的便宜还是要占,四姑娘这叽叽喳喳的,兰清弦都怕过不了几日她的牙被晒黑。 这一日放学了,兰清弦是走在最后的,只是还没有踏出砌红院的大门,她回头看向暮霓茵,“暮先生,可要学生留堂?” 兰清弦这么问是有缘故的,只因在课上的时候暮霓茵有意无意地在她桌子上敲了几下,她深知暮霓茵不是无事找事的人,那必然有话需要私下里面说,故而她特意走在最后用留堂的借口和暮霓茵聊两句。 暮霓茵顺势点点头,“也好,七姑娘求知若渴,为师再为你详细讲讲今日的难点。” 兰清弦出门又是丫鬟又是婆子,砌红院的大门还敞着,只是说到关键之处,暮霓茵仍是压低了 声音,“暮某有一为难之事,知七姑娘神通广大,所以特特恳求,望七姑娘看在暮某帮过你一次的份上,伸出援手。” 暮霓茵是有一些文人的傲气在身的,平日里带学生们都是疏离中更显冷漠,如他此刻这般低声下气实在是有些惊奇的。 兰清弦笑笑但不开口,只是示意他继续讲下去,他的心登时凉了一半,但走至此一步兰清弦便是救命的稻草。 原来暮霓茵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阚姑娘,他进京多年可两人婚约未断,他想着在峦音阁再升一升便把未婚妻接到京中来,只是三个月前,他送家书回去迟迟没有回信,多方打听之下才知到他的未婚妻已经嫁人了。 两人二十年的感情若要变心早就变了,何故这般突然?他自是不信,又着人私下调查的时候终于得知一个真相——阚姑娘的爹娘贪图嫁妆,把阚姑娘嫁给了一座牌位! 是的,阚姑娘眼下的夫君其实是个死人,这还不够,倘或日子定下来,便要将阚姑娘一陪毒酒弄死之后和那死人合葬。 合葬的日子就在一个月之后,暮霓茵就是赶回去也不能抢下阚姑娘,所以希 望兰清弦出手相助。 兰清弦没有直接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说给她一晚她要想一想,怎知这晚她方要入睡的时候,阿格熙来敲门了。 “姑娘,兰涟漪一行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了五六天,所以她大约后日就到煊华了。 她回来不算什么,只是带回了一个在族地时捡回家的老仆妇,那仆妇很有手段,于厌胜之术颇为擅长,不过数日就赢得了她的信任,还亲称为纪(jǐ)婆婆。 姑娘,你要小心这个纪婆子。” 姓纪……兰清弦犹记得暮霓茵提过,强娶阚姑娘的就是纪家,会这么巧吗? “阿格熙,你去查查,我不相信这个纪婆子真的是被遗弃的,要快要详细,最好将她祖宗八辈都查一遍。” 这一夜兰清弦都没有睡好,直到白日阿格熙把纪家几辈子的事都讲给她听,她心中终于有了判断。于是当天就让半夏给暮霓茵送了个信,她可以救下阚姑娘,但报酬也是一定要有的。 兰清弦做了十足的准备迎接兰涟漪,第二日晌午,她和四姑娘站在了一处,倒让四姑娘心中不舒服,“我说七妹妹,你这是上赶着亮相啊!” 兰清弦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似是在笑,“四姐姐这话说的,三姐姐回来了,我也跟着开心呀!” 等了一阵儿,远处有脚步声响起,一露面是外门的婆子抬着一顶小轿进来了,轿子一落地,二太太立马扑了出去,“儿啊!” 轿帘子掀了一半,兰涟漪就被三太太抱了一个满怀,自己生身的母亲多日未见,她也是激动,母女二人痛哭起来。 趁着她们母女情深的时候,兰清弦迅速将跟在一旁的家仆们一一看过,便终于见到了传闻中得兰涟漪看重的纪婆子。 果是同画像上别无二致,一样的尖嘴猴腮,一样的贼眉鼠眼,相由心生这词用在纪婆子身上还真是贴切。 那母女二人哭过一阵之后,正是纪婆子提醒兰涟漪还有别人等着,兰涟漪这才和众人一一行礼,待走到兰清弦身边,四姑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却见兰涟漪仍是笑着和兰清弦互相行了礼。 “七妹妹多日不见,你长高了一些,是个大姑娘了。” 兰清弦也淡定露出惯了的虚假笑容,“三姐姐还是一样的漂亮!” 将这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演过,众人都各自退去 了,只是二太太不闲着,兰涟漪还没有在自己院子里坐稳当,二太太就开始诉苦了。 从兰方诚和董思韵有了肌肤之亲开始,再到如今兰方诚成了废人不被家主看重,那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出一条煊华河。 兰涟漪精致的面容在二太太不断的哭诉当中,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有些大力将二太太推开,在二太太还未反应过来时,又掏出绢子给二太太擦眼泪。 “母亲,你说的这些女儿都知道。 大嫂嫁进来,是外祖父和祖父商议好的,对大哥有利不是吗?可大哥行事不加收敛,这事做不得假啊。 再有堪花台一事,是工匠不够仔细让大哥出了意外,可大哥如今还活着,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 二太太原是希望兰涟漪同她一起义愤填膺,至少心中要有恨,恨才能给兰方诚报仇,可兰涟漪却着实平静,甚至那安慰的话语当中,仿似兰涟漪自己和二房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二太太把绢子丢在兰涟漪的身上,指着她的鼻子,“你怎的这般无情!” 二太太转身刹那,兰涟漪的脸彻底阴了下来,“矫揉造作,可笑至极!” 第39章 入襄不见乡-呦呵!好久不见啊! “姑娘,太太到底还是你的母亲,这般苛刻不算太好!” 兰涟漪恨恨将绢子扔到了地上,还用鞋碾了两下,“她不问我在族地过得好不好,却说大哥受了多少委屈!口中心上哪里将我这个女儿看重! 二房如今败了全因父亲母亲经营不善,兰方诚已经废了,将来还不是要靠我吗? 我们二房是嫡出,是兰氏一族都要高看一眼的!” 纪婆子看兰涟漪不悦便另起了一个话头,“那姑娘,明日要去上学吗?” 兰涟漪看了看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一笑起来真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当然要去,虽说发生这些事看似都是意外,但我总觉着,和兰清弦那小蹄子脱不开关系。 纪婆婆,你那门手艺也常常练着,说不准就有用到的时候。” 兰涟漪的回归就如同往平静的湖水中丢下一粒石子,荡起的波纹层层叠叠,而湖中的活物们已嗅到异样的气息。 因着兰涟漪回来了,砌红院又改了布置,兰清弦到的时候,她常坐的地方已经被四姑娘占了,故而她只能十分“自然”地坐到兰涟漪旁边。 这课听得,四姑娘仿佛斗鸡眼似的,就等着兰 涟漪对兰清弦发难,不过今日的课都结束了,两个人仍各自淡定。 更令众人震惊的是,兰涟漪还主动和兰清弦聊了两句,“往日是我不晓得姐妹间要互爱,小孩子脾性太重倒叫七妹妹你受了委屈。” 兰涟漪顺势挽住了兰涟漪的手臂,“三姐姐这是哪里的客套话,都是自家的姐妹,难不成还有隔夜仇?自知道姐姐要回来了,我不知多高兴,想着能和姐姐亲亲热热一团和气,我也少了孤独呢!” 兰涟漪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那敢情好,你有这样心,不如同我一起去给程姐姐送礼吧。” 兰涟漪认识的贵女都是有来头的,这位程姑娘自然也在圈子中,只是她开口带了兰清弦,四姑娘浑身都不痛快了。 “三姐姐,我也想去,你带我一个好不好?” 四姑娘还知做出个撒娇的样子,摇着兰涟漪的手臂,不过有趣的是,兰涟漪慢慢把手臂从四姑娘那里抽了出来,“四妹,你的事我做不得主,不若你去问问葛小娘可同意?” 四姑娘的确是傻的,但她这几日对兰涟漪亲近都得了个不冷不热的态度,多少她也品出些不妥了,还是 个小孩子心性,难过就挂在面上,一撇嘴哭丧着就跑了。 兰清弦当做没看见,又聊起了方才的话题,“既是姐姐要送礼,那妹妹可也要多一份?” 兰涟漪点点头,“你果然懂事了不少,虽是我们熟识的小姐妹见面,但你初来乍到,有个心意定是好的。” “姐姐你看我送什么好?” “用不着值千金的贵重,我看你平日的绣品就不错,封了团扇送人就很好……” 回歌芜院的路上,半夏并不放心问了许多遍,她看兰涟漪今时的模样,难不成去个族地就转了性子?那族地的牌位们若有奇效,也不至于族中能养出好几个败家子。 但兰清弦好似只对兰涟漪的提议上了心,在筐子里挑挑拣拣,抽出一幅新绣的桃花枝。 “你个小丫头少用点脑子,拿着这绣品封一个团扇回来,料子不用上佳,普通就好,快去快回,晚了罚你没有宵夜吃。” 半夏气得两颊鼓鼓,叉着腰出去办事了,而兰清弦却收起了笑容,她怎会不知兰涟漪有问题?可对手不出招,她贸然行事就失了先机,这一趟和贵女们见面,或许可以让兰涟漪暴露一点。 再说受了委屈的四姑娘,在葛小娘那里一通的说,真是一个字没落下,连兰涟漪的神情都给葛小娘演了一遍。 葛小娘顿觉有些尴尬,但还是尽力劝着,说是日子长了兰涟漪就能看出四姑娘还是最好的。 可葛小娘究竟因何而尴尬?还不是当时要让四姑娘去族地之时,虽然最后未能成行,但到底她是提心吊胆,便是家主定下了兰涟漪,她也往族地给熟人送了一封银子,想要那熟人帮着劝服家主莫要再度更改人选。 这事情确实私下里来,不过兰涟漪都这副样子了,定是知道了葛小娘所为,她看着葛小娘的亲闺女日日在眼前晃,哪里能有了好话? 葛小娘见风使舵一把好手,深知兰方诚不中用了,可是兰涟漪还在,兰涟漪若能重获家主的宠爱,局面或许会再度发生变化,所以,四姑娘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还要继续做下去…… 又言程姑娘是个讲究人,早早就和兰涟漪商量着要见面,但真到了正日子还是下了个帖子邀请,这都是做给兰家其他人看的,表明兰涟漪在京中贵女的位置无损,足见和兰涟漪的关系十分亲密。 可见 兰涟漪这段的困境程姑娘都知晓,说不定还要趁着兰清弦一同前去的时机,让兰清弦在自己手中吃亏,给兰涟漪出气。 这样简单的道理兰清弦再清楚不过,可不摆出些架势来,兰清弦的名字也走不出兰家,眼下这个情况,这些贵女们倒能成为她的助力。 放在过去兰涟漪是断断不愿和兰清弦一驾马车,可今时都是场面上的人物,不坐在一起,又怎能表现出彼此果无嫌隙?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便是进了程府都还是握着手,程家不算小,穿了几道回廊,才见到等在不远处的程姑娘。 原是闺中密友竟有这般感情,程姑娘小跑着就过来了,美目含泪,迟迟未能说出一个字。 “如歆你看看你,好端端的,哭什么!涟漪回来了,我们四个人总算又凑齐了!” 这在程姑娘身后开口之人声音格外熟悉,兰清弦微微侧了侧身见到了真容,呦呵!好久不见啊! 那人显然也看见了兰清弦,似是不明白因何兰涟漪就和她走到了一起,一时面上有些难看。 只是兰涟漪仍风雨不动,更将兰清弦推前了一步,“诸位,这是我七妹妹,兰清弦!” 第40章 入襄不见乡-狰狞的刀疤 又不是带过来当个摆设的,兰涟漪极为自然将兰清弦介绍给众人,只是过去的梁子还是结下了,董思韵的笑容便难以为继。 好在程姑娘穿针引线将这话茬子揭过了,五个姑娘都在屋中坐下,各自聊起了闲事。 本是给程姑娘带礼物,兰涟漪让下人送进来个小盒子,一打开光彩夺目,竟是一支小巧的珍珠??子,看着价值不菲。 “程姐姐,你过生辰那日我赶不回来,但心中一直惦念着,这??子我找了许多家,好不容易有这般成色。” 程姑娘也是喜戴首饰的,欢喜不自胜,连忙让丫鬟给戴上了,正在这时兰涟漪又看向了兰清弦,见兰清弦忽的面色就慌乱了,她那份得意劲儿露了些微。 “七妹妹,你不是也给程姐姐准备了一份礼吗?我看你亲自绣的,是一把桃枝团扇,虽不值几个钱,但心意为重啊。” 珍珠??子和桃枝团扇,一个贵重一个普通,兰涟漪这是希望兰清弦在贵女们面前现眼,还特特强调不值几个钱。 兰清弦心中冷哼一声,可慌乱转瞬即逝,装作笑得腼腆,“三姐姐莫要开玩笑了,那团扇是我随手做着玩 儿的,来见程姐姐自是要上心一些。” 兰涟漪笑容一滞,只见兰清弦从半夏手中接过了一个小荷包,递给了程如歆,“程姐姐,你打开看看!” 程如歆哪里看不出兰涟漪和兰清弦的眉目官司,可还有他人在,不高兴也要过得去,于是勉强开了荷包,只是拿出来的东西似是一串小红果子,没什么特别,程如歆眼中也尽是惊奇。 兰涟漪瞧着机会来了,连忙数落兰清弦,“七妹妹,你这是什么?虽说礼不在贵重,却不能糊弄人呀!燕小娘是怎么教导你的!” 这番话过于诛心,等于直接说兰清弦是小娘养的,入不了正经门子,在众人面前打她的脸,她原是想要不当回事,只是如今身在程家,日后传出去难保不添油加醋,故而脸上的笑容瞬时尽失,开口就是冷硬。 “三姐姐,我这礼物贵不贵重,程姐姐还未表态呢,我们毕竟是外人,切莫做越俎代庖之举!” 兰涟漪死盯着兰清弦,心中百转回肠,竟不知她这位七妹妹口齿了得。 一时氛围不见宽松,还是那位从众人进屋时就略显安静的姑娘开口了,“哎呀,你们可真 是!都多大了,还争些小孩子的长短。 这半晌都拦住程姐姐开口了,程姐姐你快说,你定是知道这红果子是什么东西!” 程如歆顺水推舟,又招呼丫鬟们送茶点添水,“瑄儿说得对,漪儿你还是那个脾气,没的乱发火扫了大家兴致,何至于呢! 兰妹妹这串礼物,并非是果子,乃是出自浮戏山的花种子,千金难买实在太过稀少,一颗尚且要寻机会,更何况这么一串,我自前年有幸得以一见,便心心念念要种出来,兰妹妹这份大礼深得我心。” 兰清弦也是从善如流,“程姐姐喜欢就好,倘或哪一日开花了,你请我来看看我便满足了!” 兰清弦只说了自己,半点没有和兰涟漪一起的意思,兰涟漪僵直着腰杆,扯着嘴角十足费劲。 程如歆是个爱花之人,在养花这一项上很有天赋,有些不适宜煊华气候的,到了她手里都能活。既是已经说到花种子,她便干脆领着众贵女们去赏赏花,省得又闲着斗起嘴来。 往花园走的时候,董思韵终于找着机会贴在兰涟漪身边,她极小声地问了一句,“你大哥怎么样?” 要说董思 韵可真是痴情,兰方诚都说出那般绝情的话,她还惦记兰方诚的身体,只是她这份痴情看在兰涟漪眼中,便是不合时宜。 “韵姐姐,我大哥决计是站不起来了,天下好儿郎那么多,你又何必痴恋一个废物呢!” 这话从兰涟漪口中说出来,让董思韵莫名震惊,“你这是何意?他可是你亲哥哥呀!” 兰涟漪一摊手,“他技不如人在先,厄运缠身断了腿在后,便是我亲兄又如何,将来能为我这个妹妹做什么吗?” 董思韵是自小娇生惯养跋扈了些,但心思也单纯,她万万想不通兰涟漪何以能自私狠心到这种地步,顿时心情就跌到了谷底。 而兰涟漪在屋中输了兰清弦一局,正在气头上,她将董思韵丢下不管,目光追着兰清弦。 兰清弦正和淞州府知府的千金尚瑄聊得火热,谈些诗书上的见解,两人一见如故。 “你也莫要在意你姐姐的话,在外你都是兰家的小姐,家中的嫡母还在,没人想着抬举一个姨娘。” “谢谢瑄姐姐,一笔写不出两个兰字,我心中有数呢!” 人家两个人专注并未在意旁的,只是突然自拐角冲 出个端茶盘子的丫鬟,速度太快了收不住眼看就要把滚烫的茶水浇到尚瑄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兰清弦脚下一转带着尚瑄就换了个位置,还顺带踢了那丫鬟一脚! 这一脚作用可大了,丫鬟扑倒在地,茶水洒向一旁的山石,便是弄得一团狼狈也好过这茶水浇在尚瑄身上出了大事。 这一出没把程如歆的魂儿吓出来,两步就到了尚瑄身边,“瑄儿你伤着了吗? 你们这些废物,怎么回事?端着热茶还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尚瑄也是惊魂未定,却没忘了方才是谁救了她,“程姐姐我没事,快看看弦妹妹! 她替我挡了一下,莫要烫得重了!” 程如歆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兰涟漪,就掀起了兰清弦的袖子,确实有一块肌肤被烫红了,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手臂上那道狰狞的刀疤。 程如歆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兰涟漪,这下子尚瑄也反应过来了,推了一把程如歆,“程姐姐别愣着了,寻个地方坐下找大夫给弦妹妹上药。” 兰清弦也不推辞被搀着走,只是还不忘回头朝兰涟漪笑一下,果然程如歆知道兰涟漪买凶杀人一事! 第41章 入襄不见乡-开坛做法 兰涟漪心中憋着一口气的,这些年来她事事要争先,唯恐被人看低了,更是为了维持着贵女当中的地位,曲意逢迎故作大方,让众人都交口称赞。 便是跟程如歆关系近些,那些心底的隐秘也不能言明,故而有关兰涟漪的传言,只要她不认,程如歆定然一心向着她。 不料今日有丫鬟打翻茶盘子一事,兰清弦手臂上那条疤痕触目惊心,所以兰涟漪果真狠心买凶杀自己的妹妹? 程如歆越想越不对,连带着对兰涟漪的态度就有些微妙起来,好在这事情不小,趁着看大夫给兰清弦包扎,她也能少跟兰涟漪说话。 大约至黄昏时,还是尚瑄提了先走,众人也就不便再留了,一并退去时,程如歆拉着兰清弦不住地道歉,“弦妹妹让你在程家受苦了,改日我去看你。” 兰清弦笑意更盛,“今日见了程姐姐和瑄姐姐,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受伤不过是小事,不用挂心。” 一阵寒暄之后各自上了马车渐次离去,然而兰家这驾行至半路却停了下来,叫停的自是兰涟漪,她甚至让丫鬟们和车夫都离远着点,似是怕她和兰清弦的悄悄话被 旁人听去。 “好了,现下无人注意,兰清弦,我只问你一句,今日之事真的是个意外吗?” 兰清弦右手托左手手肘,左手食指在自己唇上画圈圈,端的是悠闲自在,还有几分挑衅,“三姐姐这话有意思,我今日是第一次来到程家,第一次见到程姐姐,缘何这事情就与我有关? 再者,我难不成已经神通广大到能控制别人家的丫鬟?三姐姐,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兰涟漪屡次在兰清弦手上不得好,她这心头火噌的一下蹿出了天灵盖,竟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匕比在了兰清弦的颈上,“我原不确定是否为你手中阴谋,但看你此刻神情……哼!果真是你! 兰清弦,你我各自安好,难道不行吗?还是我这匕首要真的划下去!” 兰清弦的闲适缓缓消失,比兰涟漪的短匕更锋利的是她的眸光,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捏住了兰涟漪的手指就拐了方向,刀尖照直了刺向兰涟漪的眼睛,兰涟漪避闪不及迅速闭眼惊叫出声—— “三姐姐,你倒是睁开眼看看啊!” 兰清弦的声音似是有了形体,擦着兰涟漪的脸颊就送到了耳朵 里面,横生惊悚之感。 没有疼痛之感,兰涟漪甚至摸了摸脸上有没有血……再度睁开双眼,她面前的兰清弦已是另外一种模样,用尽全身力气只能嘶哑着低吼一句,“兰清弦……你到底是什么!” 兰清弦把玩着那柄短匕,戾气尽消,仿佛方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回三姐姐的话,我是个活人。 我本无意与你相争,只是你兄妹二人步步紧逼……你能从族地回来不是很好吗?重获祖父对你的信任才是当务之急啊!” 兰涟漪握紧了拳头却再没敢轻举妄动,“很好,兰清弦,你真是极好的……” 那一日在马车上发生的一切无人知晓,反倒是自那日在程府与相熟的贵女们聚过之后,生出些闲言碎语。 程如歆家教甚严,不会说三道四,只是她不愿再和兰涟漪来往,同其他闺秀也极少谈起,这让好事者们不免猜测多多。 更有甚者借着拜访董家的机会,把问题丢给董思韵,这让未走出情伤的董思韵愈加伤重难愈,也因着董思韵的反应传出些离奇之语—— 兰家不干净,家中儿女接二连三出事,邪气已经重到令兰家人行 事荒唐无度胡言乱语,甚至干扰到旁人,再不请大师驱邪,恐还会有大祸事,及至祸及来往密切之人。 这传言可谓妙极,来势汹汹间让兰家上下都怀疑是否确有其事,少不得连兰闻都被影响了,于是他下令让山管家去兰灵寺请大师,怎料山管家还没有动身,兰涟漪领着纪婆子进了严德堂。 “祖父,涟漪深知兰家荣辱兴衰绝非平常之事,外人传言倘或再不休止,恐牵连到侯府,所以,涟漪为祖父举荐一人,定能让祖父后顾无忧,兰家一切灾祸消弭。” 兰闻自兰涟漪去了族地再到回京,一直未曾相见,固然有对二房失望的原因,但也怕自己最为宠爱的孙女质问自己,今次见面,兰涟漪目露期待,对兰闻还是拳拳敬爱,兰闻不由怪自己思虑过重。 “涟漪到祖父身边来,你细里讲讲……” 这一谈就从白日谈到了天黑,待第二日清晨公鸡打鸣都没有二遍的时候,严德堂的小厮们将兰闻的命令都送到了各院子—— 纪婆婆为兰家开坛做法,要找出令兰家家宅不宁的那个灾星! 半夏被消息惊得一脸凝重,倒是兰清弦忍不 住笑出了声,“董思韵真是个好样的! 兰方诚也真是有两把刷子,将她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兰涟漪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你猜猜在兰涟漪口中,纪婆子是不是成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 半夏连连叹气,“我原也是猜测兰家有妖邪这种传闻是兰涟漪的手笔,只是不曾想到董姑娘用情至深! 姑娘,纪婆子怕是已经将枪口对准你了,我们可需要准备什么?” 兰清弦瞧了瞧天色还早,又睡下了,“他强任他强,我自岿然不动,若我铜墙铁壁,又怎能诱得她亲入深渊!” 纪婆子当真是好大的阵势,在兰家接连作法三天三夜,连鸡血都用尽了三只的量,日后怕是没有活鸡敢入兰家了! 且说第三日深夜,原本平静的天色忽的狂风大作,似有一只手从阴云当中伸出来,在纸上写下来四个大字:瑟瑟音杀。 纪婆子给风尽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捧着这张纸眉头深锁,“老大人,瑟瑟音杀必有弦动,歌尽生息荒芜燎原啊! 您看,家中可有应了这谶言的人?” 兰闻的神色似惊似喜,头已经转向了歌芜院的方向,“自是,有的!” 第42章 入襄不见乡-一个都逃不掉 风起时令树摇草动,正是因为夜深,那声响便似哀鸣哭嚎,兰清弦让半夏给换了一身衣服,收拾得干净利落,坐在了外间。 半夏又点了一盏灯,生怕看书的兰清弦会伤了眼睛,虽不说什么,到底是心中再担心不过。 在兰清弦的记忆中,半夏不仅仅是她贴身的婢女,更是陪她一起长大的亲姐姐,她忍不住出言安慰。 “半夏,你莫担心,我心中有数,早在兰涟漪未归京时,我们不就料到会有今日了吗?” 她们主仆话还没有说完,歌芜院的大门就被撞开了,几个外间小厮手里还拿着小臂粗的木棒子,而领头的正是山管家。 比起其余人抓内宅姑娘的新奇,山管家可不是那等放肆的人物,他隔着老远给兰清弦行了个礼,兰清弦也不多问,行走自然姿态袅袅婷婷,好似前去参加宴会一样的闲适。 兰清弦身边不能跟着半夏她们,正是山管家站在了她的身边,将她与那些小厮们分隔开来。 “七姑娘,家主已是狠下心来,你想脱困难上加难。” “多谢山管家提醒,顺其自然吧。” 兰涟漪他们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到兰清弦披 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样子,谁知兰清弦施施然而来,未损一丝一毫的贵女气质,那笑意快要灼伤兰涟漪的眼。 兰闻看到这番景象愈发想要按下心中焦虑,兰清弦果真是个妖孽,她这般不卑不亢,反倒更显他本色卑劣。 “弦姐儿,你也知家中近日连生事端,纪天师很是耗费了一身的力气才寻出了祸事的根源,上天已下谶言,直指你身带邪气或将令兰家万劫不复—— 为保兰氏一族,将开祭坛,消去你身带之邪气,从此兰氏无忧。” 兰清弦冷笑了两声,面上讥讽再不掩饰,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这位纪天师,你要如何做法消去我身带邪气?” 纪婆子倒不是奴仆的样子了,穿上了一套攒新的长袍,上面还龙飞凤舞绣了不少花纹,看上去这套衣服就能辟邪了。 被兰清弦点了名,她还行了礼,只是下巴颏恨不得仰到天上去。 “七姑娘,你八字太轻,身上的邪气越积越重带累旁人,放任下去兰氏全族都有可能命丧你手,今日,本天师顺应谶言,于祭坛之上引天火焚烧,待你魂归天际,兰家风平浪静。 来人,将七姑娘送上 祭坛!” 兰清弦根本不让旁人碰她,只是自己走了上去,另有家仆将她绑在了架子上,左三圈右三圈,生怕她挣扎逃离。 万事俱备,再看纪婆子一通乱舞,拂尘指向兰清弦的时候,一团火凭空冒出飞向木架子,兰清弦脚下的干草堆立刻燃起来。 火光映照着兰清弦的面容,她的一双眼更是亮如白昼,她一一将台下人看遍,兰闻、兰涟漪、二太太、四姑娘、三太太……仿似记住了他们的长相,“苍天有眼,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说完兰清弦就闭上了眼睛,熊熊烈火渐渐舔舐到她的衣角,而被兰清弦的遗言惊吓到的那些人,都在心中盼望,这火赶紧烧完。 然而火燃了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忽有一队人马冲进了此地,不仅将兰家仆人们打倒在地,更是带了大桶的水,三五个人一齐将水浇在了火堆上,火焰转瞬即灭。 这架势把兰闻吓了一跳,他于人群中走出,正看见带队浇灭大火的是三房的论五爷兰斾(pèi)论,而兰斾论侧后方那人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 “侯爷!” 建亭侯面无表情,朝着兰斾论点点头, 兰斾论又跟不远处的半夏她们挥了挥手,得了允许,歌芜院的丫鬟婆子们尽数往木架子那边涌,七手八脚将兰清弦从上面解救了下来。 这还不算什么,兰斾论又一指纪婆子,“你们几个把那个胡言乱语招摇撞骗的老妖婆带下来,先关到地牢,饿上几天之后再审!” 纪婆子又不是练家子,被几个壮年的小伙子架着就带走了,连挣扎都难为,只是尖叫着让人救她,“三姑娘!家主!救救我……” 兰闻看着建亭侯,怒也不是忍也不是,沉了声音质问,“侯爷,老夫仍是兰氏的族长,你这是要插手本家事务吗?” 建亭侯倒也没有摆出为官的架子,只是问了兰闻一句,“兄长,你可知你在家中行厌胜之术被监察院给今上递了折子?你可知你自以为的天师不过是个劣迹斑斑的老骗子? 兰家在京中并非畅通无阻,想要至兰家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你给外人递了刀还要嫌我插手本家事务了吗? 你告诉我,兰家的荣辱兴衰何时需要以牺牲人命为代价? 兄长,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建亭侯果真好手腕,自那晚之后,侯府 的府兵将兰第彻底围了,请了宫中的御医给兰清弦医治,顺便让侯府的管事嬷嬷去了二房三房一一询问。 兰清弦那里便是建亭侯来得快,但身上还是有烧伤,换水换药又一副一副地汤药喝下去,却一直不见好。 半夏和梦鹃她们白天晚上不眠不休地照看,好不容易不发热了,松了一口气人就难免困顿,竟都睡去了,及至兰清弦终于醒过来,她们都不知晓。 兰清弦浑身无力,想要起身又不忍叫醒守夜的半夏,叹了一口气撑着再来一次,然而腰间环过一只手扶起了她,掌心的温度更似要灼伤肌肤,她便那般平静地看着手的主人。 “可见叔祖父的府兵也不是精干的,连你这个夜闯女子闺房的登徒子也拦不住。” “你还有力气骂我,足见七姑娘精神头恢复了不少。” 兰清弦躲过了男子递水的手,显见是不愿意过多接触,“南竹大人,是你暗中操纵监察院递的折子不是吗?你应当明白,我那日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 “没错,你是做出了一副与我割席的模样,但我郦眉笙一言九鼎,那日我可是斩钉截铁地应下你了?” 第43章 入襄不见乡-罢免 “你……” 兰清弦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郦眉笙有理,她只觉有些可笑,侧过脸去不再多言。 郦眉笙从袖中拿出一封折子,放在了兰清弦手边,“我承认我是有心将你们兰家的荒唐事捅出去,只是我没有想到,你那一条路走到黑的五哥比我更直接。 他也不管兰家出事会不会牵连到自己,亲书了一封信件,将兰家主的荒唐行径都写了上去。 今上万不会因为这事怪罪建亭侯,但建亭侯却会因此将这些耸人听闻之事一一解决。 你倒是将你那五哥的秉性摸透了,怕是他接下去的每一步都在你掌控之中。” 兰清弦把郦眉笙的折子压在了枕头下面,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那杯水,“这些日子以来桩桩件件,足以让你看清我非寻常女子。 我行事自由不受管束,出手也狠辣不留情,便是与我亲缘相关的兰家,我都会一一利用……南竹大人,你不会觉得我这般的女子很可怕吗?你不怕有一日伱会也被我这般利用吗?” 两人四目相对,郦眉笙略略思忖,“你与我志趣相投,所谓狠辣不过就是手段凌厉了些,我认你为友,心中自 有判断,只要你在京中一日,我所言皆是承诺。” 兰清弦看郦眉笙从窗中略出的身影渐渐远去,颇有些无奈,郦眉笙太聪明了,倘或真有一日发现自己原是游荡在异世的灵魂,会不会一剑杀了她这借尸还魂的妖孽? 唉,放狠话竟然没有什么效果。 要说郦眉笙看事情还是一针见血,自兰涟漪把纪婆子带回兰家之后,兰清弦就派人私下给兰斾论送信,当然不是以她的名义,只是希望兰斾论明白,兰家有了蛀虫。 一封信不能让兰斾论上心,那就日日都写,兰闻这段日子让他少回府就是觉着自己这一根筋的孙子会坏事,他不过是迂了些但并不傻,不会看着兰闻误入歧途还死不回头。 于是在纪婆子终于露出真面目的那一日,兰斾论借着建亭侯之手,让兰闻失去了所有的管家之权。 侯府的府兵在兰第守了好几日,该给纪婆子和兰涟漪院中的人用的刑一样都没少,纪婆子不是硬骨头很快就都招了,连带着还牵扯出她身上另一桩没有人性的大案。 待兰涟漪被软禁在自己院子当中,她仍旧没有弯下腰,在她心中与兰清弦早 已经是你死我活了,既是争斗就必然会有输赢。 只是被软禁了这些日子,来看她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十姑娘兰溯溯。 十姑娘的身份比之兰涟漪更贵重,见到十姑娘,兰涟漪顿觉自己矮了一截,“十妹妹你怎么来了……” 建亭侯已将兰涟漪的脾性摸清了,她那样恨自己身边的姐妹,倘或让四姑娘或六姑娘来规劝,只会适得其反,故而把十姑娘送过来了。 十姑娘平心静气将一众利害关系给兰涟漪讲清,只是希望兰涟漪莫要在固执下去,“三姐姐,上回你买凶杀人一事伯祖父给你担下了,送你去了族地平息他人对你的议论。 可这一回,你实不该伙同那纪老婆子在府中大行厌胜之术!你可知前朝有大巫以神力差点毁了江山,今上便是再通情达理,他也忍不了啊。 瞧着是府中人内斗互相陷害,那若是哪一日这法子传到宫中去呢? 纪婆子是个骗子,也幸好是个骗子,或有了真本事,莫说伯祖父,莫说我祖父,恐怕兰氏一族都要被今上的怒火烧尽! 三姐姐,别在和我祖父顶着来了,你应该知道眼下自由之可贵。” 十 姑娘字字恳切,然兰涟漪是钻了牛角尖的人,她不愿就这么成为手下败将,“十妹妹,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呢!她兰清弦生来就是不祥之物,她若是不死,兰家岂有安稳!” 到底十姑娘白白劝阻了,兰涟漪自认无错,竟将两三年也开不了一次的恪谨堂又敲开了,这才不过几个月,不仅仅是在京中的兰家人,还有族地的族老都全部亲临了。 一看正前方,兰闻不能坐在首席,已是建亭侯主持这次会面。 论五爷没有出京继续上学,倒成了侯爷的书童,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讲给族人们听。 这场闹剧的主角纪婆子又被提了出来,看着论五爷的脸色,她哆哆嗦嗦地开口了,“我不会什么厌胜之术,所谓上天的谶言、天火都是我用戏法造出来的,那谶言更是三姑娘提前给我的,我就是个听命于三姑娘的傀儡啊!” 身边两个妈妈都未能拖住兰涟漪,只见她大力挣扎开来,冲上前去,照直给了纪婆子一巴掌,“你胡说!在族地时,你那些法术分明有效,我是信任你才叫你同我进京,我怎知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能耐! 你个老虔婆 !我不会放过你的!” 论五爷看了妈妈们一眼,兰涟漪踢踢打。打地被困在了旁边,他又让人带了几个族地的乡民上来,见到京中的大官和族老腿肚子都打转,他还没问,乡民们就都招了个一干二净。 “纪婆子一家早年靠行骗赚钱,他儿得重病去世后,她便有些不正常了。” “是的,纪婆子信了一个野道人的咒,说只要让两个合上她儿八字的清白女子陪葬,她儿就能复活。” “剩下的我来说,一个女子挑了临县一户阚姓人家的闺女,花了钱从阚姑娘爹娘手中买下了,死活都不与阚家夫妇再有关联。 另一个……” “另一个就是族长家的三姑娘! 三姑娘一入族地就被纪婆子盯上了,她骗三姑娘跟着到了京中,待时机成熟就要施法,三姑娘总要变得痴痴傻傻才更能心甘情愿陪葬……” 兰涟漪一下子支持不住坐在了地上,她泪眼朦胧望向了兰闻,“祖父,您可是一清二楚?” 兰闻充耳不闻不做回应,几位族老接连叹气,到底还是把一卷竹简交给了建亭侯。 “侯爷,十位族老联议,兰闻族长之位即日起被罢免!” 第44章 入襄不见乡-交出私库的钥匙 兰闻久坐族中之高位,多年以来大权在握,他已然忘记族中有一条规矩至今放在宗祠,倘或当权的族长有违天道人道,罔顾族人反对一意孤行,只要十位族老意见一致,便可将他从族长的位置拉下来。 族老们在接到侯爷的信之后不知是这般大事,直至桩桩件件摆在眼前,他们便是再遗憾也用了议事之权,夺了兰闻族长的位子。 未及兰闻再度开口,侯爷打开了竹简,“十位族老之印俱在,兄长,交出私库的钥匙吧。” 情势逼人,兰闻再不愿低头又能怎样?一个深色的荷包从袍子上解下来,递给了站在一旁端着盘子的兰斾论。 众人未退时,侯爷还请族老们做了见证,“我兄长卸了族长之位,京中兰家本家的家主之位也不能留,不知各位族老意下如何?” 兰闻头偏到一旁闭着眼睛,好似眼前一切都不存在,只听到兰斾论的声音再度响起。 “各位长辈在此,小五原是不应该发话,但有一言,需令诸位都知晓。” 侯爷很是欣赏兰斾论的胆识,更感激他为兰氏消弭了大祸事,“孩子讲吧,我们都听着呢。” “祖 父溺爱自己孩子招致大祸是错,二姐姐屡教不改勾结外人也是错,京中繁华无限让二姐姐迷了眼,小五觉着二姐姐应该再度返回族地在宗祠侍奉,何时平心静气何时归家。 至于家主之位……诸位长辈们可否交给祖母?” 兰清弦真是要给兰斾论鼓掌了,她生怕族老们还是属意侯爷担任家主,却忽略了在家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祖母简氏。 待简氏现身,这满头银发却目光坚毅的老妪将众人遗失的一段记忆又带了回来。 倘或没有简氏,想来三十年前兰家就无法在京中立足了,侯爷心有感叹,连忙从主位上走下来,“长嫂,近日身体可好?我们有日子未见了!” 简氏行走坐卧皆是典范,便是笑都十足端庄,于她眼中着实看不出什么外露的情绪,“劳侯爷挂心了,老身还算不错,不知将老身带到此处是有什么事?” 一位族老起身,将家主印信给了简氏旁边的丫鬟,“老太太,以您名望接过家主之位莫有更合适之人了!” 简氏将众人环视了一圈,又对上侯爷殷切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老身既接此大任, 就无懈怠,待来日兰家子弟有出头者,老身就可卸下这位置!” 没有族长,就暂由十位族老共同主事;没有家主,就推举简氏上位;兰涟漪犯下天大的过错,就送到族地宗祠侍奉潜心修心;纪婆子身背人命,就让衙门带走,将兰家带出巫蛊之事的泥潭…… 从纪婆子来到兰家,再到今日一应琐事尘埃落定,不过一个月——兰家已彻底换了天地。 族老们休整了三五日就离去了,顺便带走了作妖的兰涟漪,严德堂的大门自此关了起来,若无塌天之事,恐兰闻在再无走出的可能,因而回事的都聚到了贤寿堂,等着简氏发话。 贤寿堂大门紧闭,内堂除了简氏和伺候的简嬷嬷,竟然还有一人! “弦姐儿,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你当日不来找我,保不齐这家主之位就落在了你父亲头上。” “祖母,恕孙女胡言,我父亲胆小怕事,便是当上家主大约最后也是母亲说了算,母亲确实掌三房还算不错,然而兰家绝非只有三房,倘若遇事,还有谁能比祖母您更合适的呢?” 简氏长久地居于贤寿堂,虽是不多行一步,却 将兰家大事小情一一掌握在手中,三房这个庶女好大的本事,已然算准了族老会将家主之位交到她手中,便提前和她商议,多智近妖,让她不得不防。 “你这孩子,难不成是一心为了兰家吗?” “祖母,我只是不愿被踩在脚下,我只是……不愿受他人胁迫,从始至终都只当兰家的工具!” 简氏想过兰清弦说出的许多借口,但唯独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这些年来,她心中有愤懑,当年她出嫁之时,不也是被简家当成联姻的工具吗?今日兰清弦所处之环境,同她相比更添无力,便长叹一声,让简嬷嬷扶起了兰清弦。 “弦姐儿,你可愿到贤寿堂来?你自小未有的教养,祖母给你补上!” 一旁的简嬷嬷都惊了,早先四房想将四太太所出的九哥儿送到贤寿堂,将来好有简家助力,简氏一把子拒了,这些年贤寿堂再无一个孩子,不知怎么简氏就看上了兰清弦。 简嬷嬷担忧简氏被兰清弦的花言巧语骗了,正怕兰清弦一口应下来,却看她不假思索就摇了摇头,还后退了一步。 “能得祖母看重,是孙女之幸,不过我觉 着我的歌芜院还不错。 若祖母无事吩咐,孙女就去上学了。” 兰清弦来的时候还早,出去的时候被回事儿的婆子丫鬟们看了个正着,许是她的凶名彻底立住了,那些都是余光瞥着,不敢正正地看。 待走得老远了,兰清弦背后黏上的灼热目光才渐渐消失了,半夏嗔怪道,“姑娘,你本就在风口浪尖儿上,这下府中又要有许多的闲言碎语了。” 兰清弦一笑而过,“又能怎样?我还不是胳膊腿儿俱全!” 两人走了许久,直穿过长长的石子路,兰清弦都进了砌红院,半夏还在叨叨,兰清弦将她搡了一下,“夏嬷嬷,你不渴吗?赶紧回歌芜院吧!” 将半夏打发走,兰清弦耳根子清净下来,忽的发现来上学的,只有她一个。 “暮先生,我可是记错了时辰?” 暮霓茵无奈,“这话我可是要问问七姑娘,若非你大发神通,我的学生不可能连学堂也不入了!” 虽是调笑,但暮霓茵下一刻就单膝跪在了兰清弦面前,“暮某感激七姑娘的大恩大德,今日在此承诺,倘或七姑娘开口,暮某愿为七姑娘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第45章 入襄不见乡-简家的过往 “先生请起,学生不需要先生鞍前马后,学生只希望日后若有大事,请先生无条件站在学生这边。” “莫说我一人,我与我妻都不忘七姑娘这份筹谋。” “此间事了,你往贤寿堂告个假,将阚姑娘接到京中成婚吧,我给阚姑娘添个妆。” 暮霓茵也是性情中人,连忙应下,接着便又打开了书,只说课业不应该落下,兰清弦笑笑,她和暮霓茵又恢复了师生之间的关系。 又几日,自管事们见过了从贤寿堂走出的兰清弦,消息便满天飞了,一说简氏从兰清弦之口得知了家中之事,二说简氏很是喜欢兰清弦,想把她放到身边教养。 或一不算奇事,毕竟兰涟漪最不顺眼的人就是兰清弦。 或二可就麻烦了,兰闻失权,简氏掌事,二房所谓的嫡出便成了摆设,三房四房赶着巴结嫡母,说不准将来能得个青眼,自己的孩子有机会借简家的势,可要是简氏真的看中了兰清弦,只怕兰清弦这个白眼狼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三房四房动起心眼子,手脚也麻利,这几日管事们一退下,两房的孩子们就“前仆后继”地涌进贤寿堂给 简氏请安。 可惜,简氏连场面话都不想说,请安毕便叫众人散去,不想被扰了清净。 简嬷嬷颇为无奈,“这孩子心眼子太多,她不是大摇大摆走出贤寿堂,何以招致瞩目! 您看看来请安的孩子,没一个真心的,只是她这个始作俑者,倒再未出现过。” 简氏哈哈大笑,“小姑娘着实老成,这是让我看清了三房四房的嘴脸啊! 也罢,不想留在贤寿堂也无事,我日日招她来坐上两三个时辰,她还能拔腿跑了不成!” 简氏有了打算还真没耽误功夫,兰清弦被迫出了砌红院就来到贤寿堂,其他的男孩儿女孩儿们嫉妒到眼红,然而有什么法子呢? 要说世人多是捧高踩低的,这一日简氏听兰清弦给她念茶经的时候,山管家送进来一封信,简氏只是看了信封上的字一眼,就丢到了山管家怀里。 “他们倒是风儿挺快,我这家主之位得了还没有半月呢!” 简氏要兰清弦行走坐卧有淑女的样子,自己却将信一丢,兰清弦也不管简氏高不高兴,又把信拿过来了,“多谢山管家,送信之人打发点茶钱吧,莫要让简家挑了我们的 毛病。” 山管家退下,简氏却瞪着兰清弦,“小丫头片子越来越胆大,我在你眼中可还有位置?” 兰清弦大喇喇坐在简氏身边,不用刀,直接撕开了信封,一边看一边回应简氏,“孙女原是没人管的,只是祖母偏要给自己找麻烦,倘或哪一日您坚持不下去了,可要告诉孙女,我必然马不停蹄火速消失。” 兰清弦不过是跟简氏逗闷子,然看过信上内容之后,神情已是认真,简氏没有丝毫意外,这回将信直接撕了。 “你那大眼睛忽闪忽闪,想问什么就问,我没有瞒你的必要。” 兰清弦正襟危坐,不忘给简氏续上一盏热茶,“祖母,我想听从您还在简家做姑娘的时候,一直到今时的所有故事。” 简氏心情不错,望着窗外,似是开始回想起来,“既是要讲,便避不开简家的过往。” 简家在前朝乃是武将,一门忠烈,历经几代过后家中子弟于武道上没了天赋,便拆了武将的招牌渐渐走了文路,及至襄朝,简氏一门全是文臣,而又传道授业,令门生遍地,在大襄颇负盛名。 做了京中多年的世家,累积深厚,家中长 者却借着外放的机会,干脆致仕,带着一家人回了故乡。 已有根基,不在庙堂不等于耳聋眼盲,想投入简门当学生的不在少数,当亲戚的更是换着花样。 简氏灵婵,简门嫡女,因才名远播故求亲者络绎不绝,然而众多求亲者当中有一家格外不同。 那家并非未成婚的年轻男子,而是希望聘了简灵婵做续弦。要说这般条件,简家主事者必然是看不上的,怎料不久以后这门婚事被定下来了。 简灵婵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她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惜她连绝食上吊这种戏码都轮番来一遍了,最终也未能给自己搏出一个好前程。 待出嫁那一日简灵婵终从自己母亲的口中得到了一个答案,与简家联姻那家被皇帝盯上了,一族之力难以为继,倘或和简家成了姻亲,两家人便可互相照应,也是给皇帝一个讯号,世家树大根深,江山绵延到底需要世家为臂膀。 这番说辞简灵婵当然不买账,天之骄女不过是家族的工具、牺牲品,是以嫁过去之后,她和那位婚前只见过一面的夫君关系并不好,更无诞下子嗣的意思。 简灵婵和亲夫这 般,实在是失了简家要她出嫁的作用,初初还派人上门劝阻,渐渐地也就断了来往。 这一晃过去了将近五十年,两家人往来的次数还没有一双手,但毕竟两姓之好,谁又能说这两家真的就关门闭户擎等入土! 简氏的故事确实很长,长到一开口便是上下几百年,但也着实很短,短到仅是一个女子不甘的一生。 兰清弦将凉了的茶水倒掉,再换新茶,简氏瞧她这般沉默,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你果真是兰家最聪明的孩子,他人管中窥豹大多徒劳,而你只见一斑竟看到无边原野。 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说无妨,你祖母我非是气短忧心,且还能再活二十年!” 兰清弦无奈,“灵婵便是祖母的闺名,不和的夫君自是祖父……世家联姻保一方不被皇权所毁,这是个很好的借口,骗得了世人却骗不了我。 若我所料无错,简家是看上了私库里面的东西! 兰家孤立无援之时,私库里的东西是催命符,可兰简联姻之后,兰家的世家之位才真正坐稳当了。 一国之命脉总是逃不开世家大族,任先帝文韬武略,还不是看着别人的眼色!” 第46章 入襄不见乡-恭候大驾 “还不是看着别人的眼色……” 简氏一把捂住了兰清弦的嘴,照着她头顶就来了一下,“你这小妮子,谁给你妄议君王的胆子! 或有隔墙之耳,我们兰家都没命了!” 兰清弦不置可否,“可我确实猜对了!兰家当年在京中确实是孤立无援,毕竟不是京中长久的世家,根基和其他氏族相比太弱了,龙椅上那位既是要动手,必然挑软柿子捏。 所以从长远上来看,兰简两家联姻竟然真的拖住了那位的脚步,及至如今快五十年了,兰家在京中扎下了根,便是想要动手也必然让皇室伤筋动骨。” 简家和简氏断了来往,只是因为简氏太过执拗,如今京中兰家的家主之位落到了简氏头上,便意味着,简氏有了再入京的机会,长居乡野之处,怎能彻底抛却京中繁华! 简家的当家人都换过一辈了,野心再次生长,简氏收到的那封信上书,非是问候,而是有简家人上京,希望简氏能多照料几分。 这算是简家人给的台阶,但简氏有心结不愿走下去,兰清弦自是要给简氏这个机会。 “祖母,其实人来了也无所谓,他们存着 利用兰家的心思,那我们不也可以利用他们吗?再者说来,简家来人,保不齐也是给二哥、五哥他们入仕添了门路。” 简氏有些吃惊,“入仕有侯爷一门就够了,我们这边平白掺了一股,少不得族中会有异议。” 兰清弦摇摇头,“祖母,您说若是侯爷不想着让您当了家主,那族老们更属意谁?不过是没有将心里话说明白罢了!” 祖孙二人相谈甚欢,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简氏的态度大变样,不说将送信人赶出煊华,而是又回了一封,只说请亲戚们挑日子动身,兰家恭候大驾。 既已经说定了,亲戚上门总是要安排住处的,简氏挑了好几个地方,最后还是觉着兰清弦的意见很好,因着外眷和府中人大多不熟,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也都别扭,便定下了歌芜院西北边的松晖阁。 松晖阁的地界儿着实不小,因院子里面有几棵高大的松树得名,那边阳光正好又清静,令人心情舒畅。 赶在三伏天之前,简家人终于到了,信上写的废话多,还以为要来上二三十个人,结果只是主家的四个人来了。 都迎进了贤寿堂,平日 里略显空旷的院子竟然看上去满满当当了,为首的是简家四老爷简远,是简氏嫡亲的侄子,又有简大太太梁氏带了一双儿女,众人皆是喜笑颜开的,看不出过往都是老死不相往来。 远老爷给简氏行礼,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便涕泗横流,“姑母,侄儿代父给姑母赔个不是,父亲说了,当年年轻气盛,全然不体恤远嫁的姑母有多么辛苦,致使至亲的骨肉都疏远了,全是他一时的意气所致。 侄儿来给姑母尽尽孝道,回去也能安了老父的心。” 远老爷的戏做得倒是极好,不知内情还真以为一团和气,伸手不打哭脸人,简氏也拿着绢子假装擦了擦眼泪。 “你很好,你父亲将你教养得很好。 得了,你这安也请过了,此处女眷甚多,你在她们说笑都放不开。随山管家往景礼轩去吧,论哥儿在外府上学,他那院子正好空着,你住过去也能得个宽敞。” 远老爷笑嘻嘻地走了,梁氏连忙将一双儿女推到前面见礼。 要说简氏年轻时容颜秀丽,可想到她兄长也长得不错,只是梁氏生的这两个孩子,样貌就有些一般了。 催促 了几次,两个孩子礼是行完了,但话没说出几个字,这让梁氏很是尴尬,“姑母莫怪,两个孩子没有出过远门,有些胆小。” 简氏让简嬷嬷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荷包,也不在意他们畏惧的模样,“无事,你们的住处早就安排好了,让底下丫鬟领着你们过去。 京中比不得你们家里自由,你的哥儿本来应该单住,但又怕离了你不习惯,所以安排在一处院子了。” 梁氏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简氏不动声色便贬低了他们一家人,她还不能发火,“实在给姑母添麻烦了。” 梁氏正领着那两个往外走,恰好几个姑娘放了学。 简氏觉着正好,也不用日后再找时间一一问候了,便抬手让几个姑娘上前来,“这是侯爷家的十姑娘溯溯,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侯爷上心教出的孩子最是省心,比起我们这边这三个,才是真正的淑女。” 四姑娘不敢反驳,六姑娘只是笑,唯有兰清弦撂挑子就要走人,“祖母这般爱见别人家的孩子,把十妹妹从叔祖父那边要过来吧,我们几人随便找一处风餐露宿,想来合了祖母的心意。” 梁氏的 女儿瞧着兰清弦,身上的穿戴,昳丽的容颜,怎么看怎么出众,更觉自卑,不住地往梁氏身后退。 梁氏死拽着她女儿的手,“这是你们玉柔妹妹,她和七姑娘生辰是一个月的,这是镇哥儿,比你们大哥哥没小了多少。” 四姑娘侧脸翻了一个白眼儿,梁氏好没有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只顿了一个呼吸,十姑娘马上就岔开了话,“伯祖母,溯溯要回去了,不然母亲该来催了。” 简氏应了,十姑娘离去,她本想着让其他姑娘也各自退去,又怕梁氏多心,干脆并三个姑娘一起,把梁氏他们送到松晖阁。 兰家虽比不得皇宫,但到底是世家,亭台楼阁一步一画,连行走的家仆都衣着讲究,梁氏看花了眼,矜持了半晌还是露出些小家子气。 四姑娘很是看不起他们,特意走在了最前,不想简镇紧跟两步与她并肩而行,“四妹妹,你住在哪里呀?我这边收拾停当了便去给三表叔请安。” 四姑娘正要给简镇摆脸色,兰清弦倒插了一句,“镇表兄先休息吧,一路风尘,来日方长何时都有机会见礼。 表婶儿您觉着呢?” 第47章 入襄不见乡-身上有股怪气 简镇是梁氏的孩子,梁氏自是觉着他哪里都好,被兰清弦抢白了一句,梁氏不怎么高兴,“七姑娘真是快人快语啊,我像你这么大时,可没有高声同长辈讲话的胆子!” 这是说兰清弦不懂礼,对着长辈不尊重,兰清弦哪里有心思照顾梁氏的想法,根本就没有回话的意思,将简家三人送到了松晖阁的门口,就直接走了,多话都没有再说。 关上松晖阁的大门,梁氏就对着简镇发脾气,“临走时,你你父亲同你讲了那么多,你全都记到狗肚子里面了吗?我们简家并非要仰人鼻息的,你倒好,没见过漂亮姑娘吗? 还有你,简玉柔,见人就往后缩,我是来给你寻好亲事的,你这样哪个高门大族能看上你?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从后日起和兰家的孩子一同上学,他们认识什么人,你们也要认识什么人,我们简家早晚有一天能回了京城。” 便是一万个不愿意,简镇和简玉柔也只能听梁氏的安排,他们着实忘不了那刺耳的责骂声。 且说第二日学中都休息了,梁氏将简玉柔打发了出去,让她每个姑娘的院子都去一次,不熟就聊到 熟为止。 松晖阁一出门穿过一段长廊,再过一座小桥,正是歌芜院,简玉柔经过时,看院子大门敞着,丫鬟们来来回回进出,手里端的不是果子就是精致的小盒子。 正巧梦鹃急匆匆往外走,看见简玉柔站在门口颇为局促,先开口问了一句,“柔姑娘这是找我家姑娘有事?” 简玉柔绞着手里的绢子,坑坑巴巴才吐出一个字,“我……” 一边的丫鬟杏子不留这空挡儿,先给梦鹃道了个好,“这位姐姐,我家姑娘是想拜访一下,可看七姑娘正忙,我们也不好意思打扰。” 梦鹃热心肠,摆摆手,“无妨,我去给姑娘通报一声。” 梦鹃手脚麻利,不过就是说两句话的功夫,有丫鬟将简玉柔和杏子带进了歌芜院。 正屋子门大敞着,只听见里面笑语晏晏,简玉柔一走进去,屋子里面除了兰清弦,另有两个未曾见过的姑娘。 那两个姑娘通身的贵气,简玉柔便是不知身上装饰价值几何,也知是她买不起的。 兰清弦起身迎着简玉柔坐下了,不朝着她,先对着那两个姑娘。 “歆姐姐、瑄姐姐,这是我祖母娘家的姑娘,和我 一般大闺名玉柔,你们若是不介意,也称一声柔妹妹好了。” 简玉柔不曾见过的两位姑娘正是程如歆和尚瑄,几人一一见过礼之后,又聊起天来,不过她大多时间都只是听着,并非其他姑娘刻意为难她,而是她实在插不进话。 尚瑄最是个贴心之人,她看出简玉柔的不安,特意说起了姑娘家都知道的事情,“咱们几个也够厌烦的了,学中就是诗书,闲聊还是诗书,太累! 我先起个头,我最近逛街的时候,得了一副精巧的耳坠子!” 尚瑄拿出来一看,几人皆是惊叹,这耳坠子做成了水滴状,一半是碧玉一半是翠玉,成色不是最佳但贵在一个稀少。 程如歆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数落了尚瑄一句,“瑄妹妹,就这一副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岂不是让我们看着,独你一人享受!” 尚瑄一脸神秘,抖了抖荷包,里面竟然又掉出四只耳坠子来,“我不是那吃独食的人,本来那绞色玉就不大,打出这六只已是极限,我们三个一人一对,这下还挑我的麻烦吗? 呀!柔妹妹实在不好意思,我来之前着实不知你也在,不然我另带一个花 色,当作是见面礼了。” 尚瑄是好心,她丝毫没有冒犯简玉柔的意思,可是简玉柔心里十二分不高兴,看着那三人手中的耳坠子,莫名就有火,“谢谢瑄姐姐,我的耳坠子也不少,倘或收了别人的礼,我母亲定然不高兴。” 兰清弦多看了简玉柔一眼,不知为什么总觉着这姑娘身上有股怪气,只是外人在场,她不好盯着。 几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及至黄昏客人才走,兰清弦有意留简玉柔吃一顿饭,不想松晖阁的丫鬟来催,说是简玉柔出去一天了,有些担心,故兰清弦不便再留,任简玉柔回去了。 大约简玉柔走了有一刻钟,鸳儿把正屋收拾得七七八八,却忽的停了下来。 “咦?” “怎么了?你‘咦’什么?” “姑娘,你是把瑄姑娘给的绞色耳坠子收起来了?” 兰清弦被问得一头雾水,“不在原本的盒子里面吗?我的首饰一向都是你上心。” 兰清弦没有开玩笑,鸳儿的眼神也不差,便意味着歌芜院里面丢了东西。 鸳儿瞬间化身热锅上的蚂蚁,“姑娘,咱们院里出贼了吗?要我把院里的都聚在一起 吗?” 兰清弦哭笑不得,连忙摁住了鸳儿,“你此刻像个碎催! 不过是一副耳坠子,总归是丢在了院子里,慢慢找就行,我又不是拿着火棍子在屁股后面撵你们。 再有,你的嗓门儿小一点,有一个半夏就够我受的了。得了,你也不用多问,和梦鹃、半夏两个商量一下,私下找就是了,家中人多眼杂的,我不想有闲言碎语。” 只是这样私下找找,并不直言歌芜院丢了东西,只因兰清弦心中大概有了猜想,说不准拿了耳坠子那个,此刻已经慌乱得不成样子了。 翌日,姑娘们上学去了,暮霓茵请了一个多月的假,简氏便另聘了一个女先生教授琴艺。 在先生来之前,兰清弦主动提起自己丢了一副耳坠子,“这东西非是价值千金,可毕竟是友人相赠,唉,令我实在难安。” 六姑娘轻声细语安慰了兰清弦几句,四姑娘又是一脸的嘲讽,“你哪里是抱怨丢东西,分明是显摆自己和那两位贵女关系好!我看呀,你那耳坠子找不回来了!” 兰清弦一点不生气,反看向不语的简玉柔,“柔儿,你觉着我的耳坠子丢到哪里去了?” 第48章 入襄不见乡-你冤枉二哥了 “柔儿,你觉着我的耳坠子丢到哪里去了?” 简玉柔半是委屈半是不安,眼眶子都蓄了泪,“七姑娘为何要这么问我?难不成七姑娘是怀疑我吗?” 四姑娘见到简玉柔这般扭扭捏捏,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来由的,你哭什么!兰七不过是拿出来同大家聊聊,谁能比你还扫兴!” 没了兰涟漪挡着,四姑娘倒成了姑娘当中最大的那个,她现在也是将性子放开了,看见不顺眼的也敢正对着怼上几句。 旁人听着还好,毕竟已经习惯了,只是简玉柔没将眼泪憋回去,却因此彻底哭出来了,掩面就跑出了砌红院。 这下四姑娘讶然了,还翻了兰清弦一眼,“兰七,倘或这泪包子到祖母那里告上一状,我就说始作俑者原是你这个害人精! 哼!到底是乡下来的,连个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兰清弦笑得格外意味深长,“她若是真的天真到不明白话中的意思,那倒是件好事!” 没人追出去看看简玉柔到底如何,她身边的丫鬟也因着梁氏催促先行离去了,无头苍蝇一般就冲出去,她哭着跑了一阵竟不知走到了何处。 兰家这般大 眼下成了坏处,只因简玉柔不认路,已然辨不清方向了,她坐在一棵树下心中愈发觉着委屈,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没完没了。 “你是哪房的姑娘?别哭了,肿着眼睛回去免不了被主子数落,用绢子擦擦眼泪吧!” 简家自上而下地要求简朴,便是出了远门带的衣裳也大多素净,简玉柔眼下这身衣裳乍一看和丫鬟确实没有多大分别,不怪问话的人看错。 简玉柔慌忙站起身来,却没有接绢子,只是拿袖子半挡着抬头看眼前的人—— 是个眉梢带笑的清秀公子,看年纪应该比自家哥哥小不了多少,再看通身的气派,从头到脚无一不贵重,这必然是兰家哪位公子了。 简玉柔心中一动,眼光流转,还是把绢子接下来了,“这位公子,我不是哪房的丫鬟,我是简家过来走亲戚的!” 对面那公子自小到大美人也见过不少了,眼前这姑娘确实担不起一个美字,但是这份小意温柔的劲头,别有乐趣,他忍不住又走近了一步。 “原来你是祖母家那边的表妹啊,我家中行二,你唤我二表哥就行。” 简玉柔用绢子将眼泪擦干,娇滴 滴地叫了一声,“二表哥。” 一声二表哥,让谨二爷的骨头都酥了,没控制住直接拉住了简玉柔的手,简玉柔被这动作惊了马上把手抽了出去,躲闪得有些快,这一下子没站稳就朝后面仰去。 再看谨二爷手脚那叫一个麻利,两只手都伸出去把人揽了回来,好家伙,原是两人之间还有一臂距离,这下好了,亲密接触还谈什么初次见面。 简玉柔倒是不哭了,只是羞红了脸,看似想要从谨二爷的怀中挣扎出来,实则就跟小猫爪子挠人,反透出软绵的可爱劲儿。 谨二爷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手上的劲头愈发大了,直到简玉柔的拳头在他胸口砸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将怀抱松开,“表妹,是二表哥的错,我也是怕你摔了……” 简玉柔显见腼腆,“多谢二表哥,我这是从砌红院出来,找不到松晖阁的路了,你送我一程吧!” 有了这一桩意外相见,及至走到松晖阁门口,谨二爷连简玉柔闺房里面有什么摆设都一清二楚了,两人仿佛已经相识多年,改称呼都改得格外自然。 “谨哥哥,你先回吧,多谢你送我。” “柔妹 妹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谨二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简玉柔也适当地招招手,似是真心依依不舍。 怎料简玉柔将谨二爷打发走还没有几个呼吸,一回头梁氏就拿着鸡毛掸子抽了上来,她连忙跪在了地上。 简氏打了一下还不够,接着又打了四五下,“你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简玉柔,你这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被四姑娘说了几句就哭得梨花带雨,这挨了梁氏好几下,简玉柔愣是一声都没吭,为了让梁氏消气,她还磕了个响头。 “母亲别生气了,女儿是在路上遇到谨哥哥的,是他看女儿迷路好心送女儿回来!” 梁氏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冷哼了一声,便将掸子丢到了地上,“你心中有数就好,别让我再看见你有越界之举。” 简玉柔仍是跪着,大约过了半刻钟,杏子才敢跑过来,“姑娘起来吧,下次莫要惹太太不高兴了。” 简玉柔也不知是愤懑还是愉悦,最后竟流露出几分不屑来,“她高不高兴又与我何干!” 在学中闹了这么一桩事,简氏听说了也不能不管,便将几人都叫到贤寿堂,让四 姑娘、六姑娘和兰清弦都和简玉柔道个歉。 原是简玉柔莫名其妙,四姑娘哪里服气,有了按头道歉这一遭,再去砌红院的时候,四姑娘便当简玉柔不存在了,同兰清弦的关系都缓和了不少。 这让兰清弦越发好奇,简玉柔行事同常人不同啊。 翌日,按着规矩兰清弦给三老爷三太太请安,还没进屋呢,就听着三太太质问声传出来了。 “这是哪个小蹄子的?说过多少次,你个正经爷们离她们远一点,不然日后坏了名声,到哪儿给你聘好人家的姑娘做嫡妻!” 呦!挨训的定然是谨二爷,兰清弦一掀帘子就进去了,也不管里面尴不尴尬。 只见三太太手指捏着一只耳坠子,正是尚瑄送给兰清弦却无故丢失遍寻不见的绞色玉耳坠子,这怎么就到了谨二爷手中? 兰清弦也不介意让她二哥欠自己一个人情,便上前解了围,“太太,你冤枉二哥了,这耳坠子是我的!” 三太太横眉,“你的?” “二哥你是不是去四姐姐那里坐了坐?这耳坠子我落在四姐姐屋里了,你身边的小厮也是,上好的衣袍被耳坠子勾坏了都看不见!” 第49章 入襄不见乡-终是窥见 “上好的衣袍被耳坠子勾坏了都看不见!” 兰清弦也不管三太太什么反应,直接把那耳坠子接过来了,又正正看着谨二爷,谨二爷囫囵点了点头。 “七妹妹你说得对,我是去四妹妹那里坐了坐。” 三太太见兰清弦信誓旦旦,可又深知自己的二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于是便想往深里追问,兰清弦干脆搬出了四姑娘的名头。 “太太可是不相信女儿?不若把四姐姐叫来问一问,便都清楚了。” 四姑娘和兰清弦都不是从三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三太太都这般厌弃庶女了,绝不会再同四姑娘计较长短,只是恶狠狠地警告了谨二爷一番,到底把这事情放过去了。 待兰清弦和谨二爷都出了院子,他连声向兰清弦道谢,“七妹妹,多亏你替我解围,不然母亲能絮叨我两三天。 你把那耳坠子还给我可好?你若是喜欢,赶明儿二哥给你买一副更贵重的。” 兰清弦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未露出讥讽之意,“二哥,这东西到了我手里,岂能让你再拿回去! 倘或你真心想要,就让这东西的主子来亲自找我吧!” 兰清弦明显是话里有 话,谨二爷心里咯噔一声,眼睛都瞪圆了,憋了半晌愣是没敢再多言语,只能任由兰清弦快步离开。 而回到自己院子的兰清弦,看着手里的耳坠子,猜测愈发的多,正赶上鸳儿来添茶,一眼就盯住了,当下就问出口,“姑娘,东西找着了,这是丢到哪里去了?” 兰清弦把耳坠子放到了鸳儿手里,“当然不是丢! 你等着瞧吧,咱们兰家走了一个兰涟漪,却又来了一个大人物!” 鸳儿是听不懂兰清弦那些弯弯绕的,还以为她在说四姑娘,“姑娘你又受了四姑娘的气?太太到底看她哪里好!” “这同四姑娘无关,不过让四姑娘在家里搅和搅和未必是件坏事。” 兰清弦和鸳儿这边闲磕牙,却听见外面有小厮吼了两句,声音渐渐往贤寿堂那边去了,她让鸳儿给她整了整衣服,也出院子了。 待到了贤寿堂门口,一个眼生的妈妈正立在一边,还拦下了兰清弦,只说里面有正事商谈,让她再等等。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一个身着劲装的佩刀男子走出贤寿堂,被那妈妈引领着走远,至身影不见时,兰清弦和鸳儿方从拐角处 现身。 兰清弦进贤寿堂不用通报,她独自进了简氏念经的佛堂,只见简氏一脸的欣喜。 “你来了,坐下抄经吧。” 兰清弦也沉得住气,有些话不必问,简氏想说自然会说,大约抄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是简氏先开的口。 “方才那外男,是昭沐公的手下,过来给我报个信儿,说是你五哥入了公爷的眼。” 简氏缓缓道来,原是兰斾论在外府上学时,有些策论很得老师看重,老师爱才便写了一封信送至昭沐公府,希望昭沐公收了他,或可他日助他能下场参加科举。 这老师这般迂回兰清弦很是理解,毕竟受困于兰家族规,侯爷若是第一个破例,在族中是万万说不过去的,于是辗转求到了昭沐公头上。 昭沐公爱惜人才,看了信之后竟然答应了,既是京中兰侯爷的本家,昭沐公便有心亲自上门一探。 昭沐公这般得今上看重,难得兰家的子弟能入了眼,简氏很是欣慰,絮絮说了许多。 “侯爷是自家人不用多讲究,可昭沐公身份不同,如今我乃家主,想着干脆让论哥儿那日主陪,你父和你叔伯在旁帮衬着,上学的男孩儿 们都叫回来,需要让公爷对论哥儿放放心心。” 兰清弦听见昭沐公三个字心思就飘忽不定了,待简氏都说完了看了她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祖母的安排甚好,可还是要将这事瞒着些,哥儿们和叔伯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太太们没必要操这种闲心,兰家不需要时时都处在风口浪尖。 再有,昭沐公同其他权贵不同,我看那日将景礼轩四周围清空了吧,也省得有不懂事的冲撞了贵人。” 简氏很满意,觉着自己这些日子的教导是起作用了,便将接待一事干脆交给了兰清弦。 又待五日之后,昭沐公如约而至,虽是一等的公爵却不搞排场,只一人另加身边五名侍卫就再无旁人了。 虽是不良于行,可兰家几位见了昭沐公真是赞叹不绝于口,一等一的好相貌不说,更是没有贵人们的娇奢之气,谈吐间风姿无限,令人敬佩不已。 兰斾论向来不屑虚言夸赞,及至见到昭沐公,才知世上还有此等人物,便是不良于行又如何?只怕是上天看昭沐公太过惊才绝艳,收去了一双腿令他少些世人的红目。 按着兰清弦的安排,今日一切都 在景礼轩,不想多了外人,就让简镇回了松晖阁。 到底在兰家的地界儿上,去景礼轩还是松晖阁,简镇都无所谓,梁氏也不关心,唯有简玉柔品出些不对来。 简玉柔问了简镇不少,但简镇着实一无所知,她有些气急败坏,趁着梁氏又数落简镇的时候,带着杏子溜出了松晖阁。 一路走一路看,家中比平时安静了不少,有些人甚至都不在当值的地方,简玉柔思来想去转道去了三房处,借着问候四姑娘的机会,好看一看能不能和谨二爷说上话。 不料四姑娘不在,倒有三春守着院子,“表姑娘,四姑娘出门去见小姐妹了,怕是黄昏至方归,你先回吧。 再有,今日有客至,家主令各房都少外出,只怕惊动外客。” 简玉柔装作无意多问了一嘴,“三春姑娘可知是怎样的大人物?” “那我就不知了,不该问的我从来不问!” 也顾不上气三春话里有话,简玉柔想起独独让简镇去了松晖阁,那是否客人就在景礼轩休息? 她一路小跑,避过许多人的眼睛到了景礼轩,透过茂盛的树丛,终是窥见景礼轩门口杀气腾腾的守门侍卫。 第50章 入襄不见乡-人上人 简玉柔看见的侍卫自然就是跟在昭沐公身边的侍卫,这般佩刀的凶煞男子在兰家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疑惑间,有人从景礼轩里面走出来了,正是前几日和她温言细语的谨二爷,她的谨二哥哥。 紧随其后的是兰家几位老爷,而最后出来的,竟是一个依靠四轮车才能行动的年轻男子。 简玉柔是简家的嫡女,身份也还算贵重,家乡的俊秀男子们她也见过不少了,但是和四轮车上的年轻男子相比,那就是微尘试图与明珠争辉。 “杏子,你说那俊美男子究竟是谁?可是兰家的另一门亲戚?” 杏子只觉着简玉柔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动声色拉住了简玉柔的衣角,“姑娘,你看兰家老爷们对那人毕恭毕敬,敛气摒声,应该是什么大官吧。” 大官! 简玉柔忽的就笑了,那笑容看得杏子心中毛毛的。 “杏子,大官好啊,天下能有几个大官呢!” 再看谨二爷那一边,几个老爷都陪着笑,只是兰斾论和那男子说着话。 “公爷,家中自是不能和您府上相比,只是我祖母的心意,在池塘边备了茶水果子,望您赏脸,一叙 平常,观风道古今。” 昭沐公点点头,“客随主便,请论公子带路吧。”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长风苑去了,简玉柔看罢,也想跟上去,却被杏子拖住了。 “姑娘,姑老太太下令今日不能出自家院子,我们走到这里已然是犯戒了,再跟下去,恐会出大事!” 简玉柔回身就扇了杏子一巴掌,脸上偶有厉色,实不像她初入兰家时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给我闭嘴,要不然就滚回去,这是我大好的机会,我不会错过的!” 言罢简玉柔提着裙子就跑出去了,杏子十分委屈但最终还是跟在了她的后面。 长风苑是当年先皇钦点兰家建的,说是不能建在侯府,怕有人挑侯府形制的麻烦,但建在此处,同给了侯爷奖赏也没有什么区别。 正是因这缘故,长风苑颇有皇家园林的风貌,美而不外溢,端的是刚刚好。 苑中有池塘,池中有游鱼,鱼穿山而戏,山有纷乱之美,众人便停在此处,又是一番畅聊。 要说这地方被山石一挡,竟是半点看不见对面发生了何事,更别提简玉柔七拐八绕地就躲在了石缝之间。 简玉柔的位置很 是巧妙,这下子终于将对面的声音都收入耳中,什么得公府看中,什么公爷得圣上爱重……她终是明白,今日兰家到底是做了个什么道场。 “杏子,老天不负我,那男子便是咱们大襄权势贵重的公爵昭沐公! 杏子,你扶着我,我要爬到山最上面去!” 杏子快要吓出病了,“姑娘,上去干什么?你摔下来怎么办?” 方才还动手打人,现下简玉柔又愉快起来,“你懂什么!爬到最高处,我就能赢了!” 拗不过简玉柔,杏子只得满头大汗地将简玉柔扶了上去,便是人工雕琢的山石,也是极为陡峭,一个简玉柔还好,再多一个杏子是决计站不下了。 山石间错着还有树,枝繁叶茂的,及至简玉柔爬到了最高处,因被枝叶遮挡了全身,也不曾有人注意到,她看着对面那群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如同给自己打气一般,说了许多话。 “简玉柔,你本该是人上人,你的机会到了,你不能后退,你还要在这泥潭当中挨多久?跳吧,跳下去你就翻身了!” 叨叨完这几句,简玉柔背对池塘,脚下一松劲,猛的朝后倒 去,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昭沐公的眼神非常好使,立时便分辨出有人落水,那人定然不会水,正在水中挣扎,贺铸很识眼色,示意旁边的侍卫,那侍卫就跳下池塘了。 这般意外实令几位老爷担忧,兰斾论更是要将错误揽在身上,但看昭沐公一挥手,“等人救回来再说!” 众人都莫名,长风苑为了今日绝不会有人能进来,这落水者是怎么钻的漏洞?议论纷纷时,唯有一人眼神闪烁,正是谨二爷兰施谨。 兰施谨一眼就认出了落水者是简玉柔,可他不敢言语,只是不住地往三老爷身后躲,生怕简玉柔被救后叫出他的名字。 约摸过了不到半刻钟,侍卫终于将浑身湿淋淋的简玉柔救了上来,那侍卫很有些手段,点了她几个穴位,她才悠悠转醒。 一醒来,她便惊恐地看着眼前众人,扫到全身都湿透了,一双手不知遮挡哪里才算合适,那泪眼朦胧的模样,真真是令人“心疼”。 贺铸将自己的外袍罩在了简玉柔身上,不及昭沐公先问,三老爷倒是认了出来,“你不是简表姑娘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 我到长风苑来玩耍……我,踩空了……公爷……求您不要怪罪我……” 不得不说简玉柔虽然相貌不出众,可是这双眼是真好看,她貌似无意地看了昭沐公好几眼,实在眉目含情媚骨天成。 “这位姑娘你莫害怕,我不是冷心之人,你既是意外落水,我让我的侍卫送你回去就好。” 听到这里,简玉柔也不扮柔弱了,撑着身子跪在了昭沐公面前,哭到声嘶力竭,“公爷,我还是云英未嫁之身,今日我有此意外,又遇外男抱我出水,我怕是再难有好名声了! 我是简家的姑娘,姑祖母定会怪我给兰家招惹了事端,简家兰家都已非我容身之处…… 求公爷,救救我吧!” 昭沐公仍是淡定,但听完简玉柔哭诉若有所思,“简姑娘,你希望我如何救你?” 简玉柔磕磕绊绊,好歹把一句话说齐全了,“公爷,不若您纳我为妾吧!” 好一句“纳我为妾”!真有石破天惊之效,令在场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三老爷正要高声训斥,却被贺铸拦了一下,再看昭沐公温和不变,“简姑娘,你诚心嫁与我为妾,不知你的心上人可愿意?” 第51章 入襄不见乡-你的心上人知道吗? 简玉柔不想会被昭沐公问上这么一句,她目光有些躲闪,声音都小了,“回公爷的话,我没有心上人……” 听到简玉柔这样讲,昭沐公露出些吃惊的意思,“那这就有意思了,我看着你的心上人就在我们当中啊。” 简玉柔的柔弱被这句话击碎了一半儿,她试探地回了一嘴,“公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昭沐公对着贺铸招招手,贺铸便给了他一个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一只耳坠子,那耳坠子简玉柔再眼熟不过,慌乱间她下意识看了兰施谨一眼。 “这耳坠子我是在往长风苑的路上捡的,我本是想还给它的主人,不过聊到一时兴起忘了这事儿,你倒是提醒我了。” 兰施谨此时腿肚子都转筋,不停地吞咽口水,满脸都是汗,生怕简玉柔说出不能挽回的真相。 简玉柔定定心神装作一无所知,“公爷讲话高深莫测,小女实不知其中内涵。” 听简玉柔这般辩解,昭沐公难得满是笑意,“我发现,简姑娘你的记性实在不太好,这耳坠子的另一只不就在你身上戴着嘛!” 简玉柔打了个冷战,赫然用手护住了锁骨处,再不敢 多看昭沐公一眼。 两人这有来有往,众人都知其中有猫腻,可毕竟今时家主是简氏,谁也不愿意先出头。 唯有二老爷没了嫡出的红利可吃,心中对简氏怨恨颇多,能给简氏抹黑的好时机就在眼前,他当然当仁不让,“你捂住衣领处干什么!可是你果真有不能见人之处?来人,给我扒开她的衣领,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在旁伺候的丫鬟们得了令一拥上前,将简玉柔围了起来,很是撕扯了一番,硬是把一条链子从她脖子上扯了下来。 都是多年的高门丫鬟,下手有分寸,简玉柔的衣裳完好无损一点没坏,真是不给简玉柔留一点借口。 二老爷很有哈巴狗的气质,双手捧着那链子就送到了昭沐公面前,“公爷,您看看,这跟那耳坠子确实是一对啊!” 简玉柔不明白她的处境为何会变了一个样子,眼下能做的只有咬死不松口,“公爷,那耳坠子是我不久前丢掉的,正是因为只剩下一只了,所以我才改了链子戴着…… 公爷,您相信我,我才来煊华没有几日,哪里就有了心上人!” 似是众人受昭沐公威势所不安,竟无 一人注意到昭沐公对兰家的事知道太多了,便是兰斾论也只想着平息这事,不希望兰家在昭沐公那里坏了名头。 “公爷,既是简家人,当由我祖母出面将表姑娘送回简家,今日令公爷在此处受了惊扰,实乃旆论之过错,旆论无颜面再说进入公府之事!” 这可把三老爷吓坏了,自己儿子自来一根筋,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天大的好机会就这么丢了,他恨不得上前捂住兰斾论的嘴。 不过看昭沐公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朝着兰斾论摆摆手,还是将矛头对准了简玉柔。 “你们不要乱了主次,今日的主角是这位简姑娘,我还是那个问题,简姑娘,你想嫁我为妾,你的心上人知道吗?” 昭沐公不徐不疾,语调和缓,只是将同一个问题问了两遍,却令简玉柔如负重担,她无奈只好故技重施,泪如泉涌,作出一副天下人都欺辱她的样子。 “公爷果真是瞧不上我的,不然何故说这样的话来拒绝我?我受了此等折磨,又是简家都回不去了,不若让我在此死了算了!” 一个死字出口,简玉柔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簪子来,就要 往自己的脖子上刺,簪子都入了半寸了,才被丫鬟们按住。 觉着好戏都差不多了,昭沐公拍了拍手,往兰施谨的方向一比划,“那位公子,从简姑娘被救上来开始,你就面如土色,现下看着更是快要昏过去了,我能否知道你因何如此?” 面如土色身如筛糠的只有兰施谨,三老爷这下子已明白了八分,一脚把他踹到了昭沐公面前。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你到底干了什么?” 兰施谨就是老鼠的胆子,被踢了一脚哭丧着脸却支支吾吾怎么都没有开口,好似就要僵持当下的时候,有人经过穿花廊翩跹而来,正是款款端庄的年轻女子,许是为了结束这场闹剧。 昭沐公一脸的好奇,“这位姑娘又是……” 不等二老爷现眼地开口,这位姑娘便自行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拜见南竹大人,小女兰氏一族本家兰七,奉家主之命,前来收拾残局。” 众人都称昭沐公为公爷,唯有兰清弦叫一声南竹大人,不知怎么的,仿若两人之间果与旁人不同。 昭沐公笑意更盛,还做出了请的手势邀兰清弦“登台”。 兰清弦看着兰施谨,间 或送给简玉柔一个白眼,令简玉柔如芒在背。 “二哥,我曾告诉你,耳坠子是我的并非我胡言,这副被表姑娘偷走后,不想竟成了你二人的定情信物。 你也是老实,三太太发现了耳坠子这事你并没有告诉表姑娘,因此表姑娘便胆大包天地将这赃物改装一番过后带在身上。 其实,我还是要谢谢你,不然我何时才能捉住家中的贼!” 简玉柔见到兰清弦已是心惊胆战,再听完这番话,她恍然大悟。 “兰清弦,你害我!你早就知道!是你,都是你!” 兰清弦既是借着家主的名头做事,身旁必有精干的妈妈,见简玉柔疯癫至此,一起上阵堵住了嘴绑住了手。 兰清弦回头死盯着简玉柔,“表姑娘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我缘何要害你? 你偷我的东西做了家贼,不顾脸面自甘堕落愿为公府成妾,令兰家简家颜面无存还要为你收拾残局,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你?” 这般锋利的兰清弦,过去总是藏着,可今日她却少了掩饰,诸人无比震惊,唯有昭沐公郦眉笙再出惊人之语。 “兰七姑娘,真真杀伐果断,女中豪杰!” 第52章 入襄不见乡-恶人自有恶人磨 初初便担心简玉柔闹了这么一出,会令昭沐公心生厌烦,但看昭沐公还十分赞赏兰清弦的样子,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七姑娘,你们家主可交代了你要如何结束此事?” “南竹大人被这般琐事惊扰,令家主十分抱歉,承家主之意,请南竹大人留下用过晚饭之后再离去,至于表姑娘,我会带她到贤寿堂,听家主示下。” 这一番安排再好不过,昭沐公显然不在意这一出,一行人又要回到景礼轩,唯有兰斾论落在最后面。 他看兰清弦周围没什么人了,才上前问了一句,“七妹,你……你同公爷原是认识的不成?你这是同外人将二哥也算计在计划中了?” 要说兰斾论就是反应快,短短片刻就想清楚了其中的漏洞,不过兰清弦对着他忽然没有了好脸色,“昭沐公是何等的高贵人物,我同他怎能相熟? 五哥,你这枪头怎的对准我了,倒显得二哥一身清白了似的! 我看你这学上的,已然是非不分了!” 被兰清弦呛了这么一句,兰斾论顿显尴尬,只能目送兰清弦离去,再不能说出什么。 至兰清弦把简玉柔送到贤寿 堂,进门一看,兰施谨和三太太都哆哆嗦嗦立在一旁,还有那气到脸色铁青的梁氏。 很好,今日的主角都到位了。 简氏倒没有大发雷霆,毕竟是简家的姑娘,还是先问了梁氏一嘴,“侄儿媳妇,你儿在兰家乱了规矩,险些得罪了权贵,这事万万过不去。 你说说看,该怎么了结?” 梁氏也干脆,走到简玉柔身边,“当”一下踹了一脚,“简玉柔,简家是欠你的吗?你要这般糟践简家的名声? 故意落水就算了,还要嫁给公爷为妾!我们简家的嫡女是去给人做妾的吗?”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简嬷嬷将梁氏拦住了,这人要是在兰家给打坏了又是麻烦事。 梁氏出过一口气,还没忘了搅和在其中的兰斾论,她冷笑一声,“姑母,我儿有错,你家二爷就没错吗?说不准是谁先勾引的谁!” 梁氏有火,三太太也气啊,正好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三太太那大嗓门儿,一点儿没有收敛的意思,“呦!我说表嫂,我们谨儿自小乖巧,从来不给我惹事,怎么你家姑娘一来,他就学坏了! 还不是你教养不善,竟然将好好的闺阁 女子养成了狐媚子! 亏得人家公爷看不上,要是看上了,你必然上赶着同公府攀亲戚!” 两个火药桶子碰上了,可不是火花四溅!你来我往,好不精彩,谁都想占便宜,谁也不肯吃亏,真乃恶人自有恶人磨。 “够了!” 简氏一敲手杖,带着整个贤寿堂都轰隆一声,好歹让两人都闭嘴了。 “我叫你们来是解决问题,你们吵翻天了,可还有一点高门太太的样子? 侄儿媳妇,谨儿是我兰家的儿郎,必然不会推诿,你又是个什么意思?” 梁氏不傻,听出来这是简氏想要和她结亲的意思,倘或让简玉柔嫁给兰斾论为妻,着实不错,然而偏偏是兰施谨,看着就烂泥扶不上墙。 三太太也听出意思了,又要打嘴仗驳了简氏的意思,却被简氏狠狠瞪了一眼。 梁氏心中明白,这其实是一桩还不错的买卖,凭着简玉柔的本事,搂住了兰斾论的心不是问题,简家还有适婚的姑娘,折了一个简玉柔,那就再送一个过来。 “姑母,我愿听您的安排,我相信您一定不会亏了我简家的嫡女!” 简氏点头,“既如此,便这般定下来 吧,你们也仍是在家中住着,待我给你父送信谈谈,再说后来的事。” 既然简玉柔之事稳妥了,自是不用把她当作犯人继续绑着,可梁氏心中有气,在松晖阁找了一间不透光的小屋,打算关上简玉柔三天。 兰清弦正想去探望的时候,贺铸来敲歌芜院的门,只说昭沐公吃过晚饭要归府了,请她代自己向家主说一声感谢招待。 原本贺铸可以直接面对简氏,却如此迂回,旁人看去只说昭沐公识礼,不曾忽视兰清弦这个简氏亲自定下的传话人,但兰清弦再清楚不过,这是提醒她,先不要出门。 果然回到寝居里间,郦眉笙已端起茶盏子自斟自饮起来。 “我竟不知五哥的老师,原是你的人。” “现在知道也不晚,你五哥是真的有才能在身的,兰家折了一个兰方诚,倘或再起一个兰斾论,也算是不断了兰氏本家的荣光。” “我怎么觉着你是拿五哥做借口,就是想要正大光明地踏足兰家。” “你这可是有些过河拆桥了,我来兰家,第一个告知的就是你,若我不配合你演今日这场戏,你焉能断了简表姑娘的心思?” “ 若从根源讲起,不是我算无遗漏,恐怕简玉柔真的要嫁给你为妾了,她是个聪明人,能出现在你面前,也能逼着你认下她这个妾室。” 和兰清弦斗嘴皮子,除非先认输,不然就只能刨根问底,郦眉笙顿觉脑袋大了,“得得得! 兰七姑娘高瞻远瞩,实令在下甘拜下风,小生先行一步,他日再来看望姑娘!” 郦眉笙一通快言,都不让兰清弦有反驳的机会就跃窗离开了,兰清弦无奈,只能跟半夏抱怨了几句。 “他真当我这歌芜院是他公府了,你看看这窗边还有他的鞋印,下一回定要和他收上一笔过窗钱!” 半夏偷笑,还是郦眉笙有法子,真是如同狗皮膏药一般,让兰清弦不像前几日那般硬起了心肠。 再说郦眉笙离开之后,兰清弦看天色已经不明了,于暗处行走进了松晖阁。 松晖阁不见光的屋子只有一间,兰清弦背光走进时,只见简玉柔坐在地上,两只眼睛便是屋中唯一的光源。 兰清弦脚步轻轻更是呼吸平缓,然简玉柔还是觉察到有人在面前,她讥笑出声,“兰七,实不知你是何等人物,竟将我筹谋一一看清……” 第53章 入襄不见乡-终生不弃不悔 简玉柔没有得到她想听的回应,心中有结,总觉兰清弦是在刻意戏耍她,便恼羞成怒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手就向兰清弦的方向一番撕扯。 可惜她低估了兰清弦,兰清弦闪身一躲,她扑倒在地摔得痛了,迟迟未能起身。 “兰七,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至于做出这副猫捉老鼠的样子来羞辱我! 你……不若将你的来意讲明,我已然是败了,断不会违逆你的决定。” 简玉柔这一番话令兰清弦终于看清这位表姑娘,“表姑娘,你是怎么骗过了梁氏,让她以为你人畜无害。 其实,我本不欲将你看在眼中,只是你的手伸得太长,兰施谨全然不能满足你的胃口。” 简玉柔大喘着气,一提到梁氏,她便止不住心中怒火,“梁氏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趁着我母亲去世后,占了主事太太的位置! 这些年,我在简家过得生不如死,你们兰家和简家一样的烂,我从来没有看上过兰施谨,他不过是我上位的跳板!” 兰清弦很意外,她不知梁氏竟非简玉柔的亲生母亲,如此看来,那简镇也和梁氏没有血缘关系,“ 你们倒是隐瞒得紧,怕是我祖母也不知你母亲已经去世。 不过,这不是你给兰家带来麻烦的理由。 简玉柔,你还是同我讲实话。” 简玉柔忽的就平静了,她的语气着实泛着股子阴冷,“我的计划很周全,只是你沉得住气,令我以为我的行动很是隐蔽,令我以为我能打动昭沐公,令我以为我将自己的性子掩饰得很好…… 你能拥有的东西凭什么我不能拥有,所以我要拿走你的耳坠子。兰家人能入了昭沐公的眼,我为什么不能嫁进去? 我要做人上人,你们谁都不能阻拦我……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已是夜深大约众人都已入睡,但简玉柔这性子偏激,说上几句就陷入自我挣扎当中,仿佛将简家都灭了,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松晖阁中响起这瘆人的笑声,怕是梁氏要做噩梦了。 兰清弦无语至极,“我一向喜欢息事宁人,但你着实有意思,颇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头。 你之心愿离开简家必然不能,梁氏有心让你做了兰施谨的嫡妻,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准信儿,祖母眼明心亮,梁氏所愿定然 成空,而你至多在兰施谨身边当个贵妾。” 兰清弦出了那屋子行走房檐之上,忽听简玉柔大哭之声,惨痛异常。 这姑娘也算命苦,但万万不该拿着兰家给她自己做筏子,若非郦眉笙的性情兰清弦心知肚明,恐怕今日的兰家莫说全煊华的笑柄,还要落下个勾结权臣的罪名。 兰清弦抄了个近道回到自己的屋里面,正准备睡下,不想半夏叫门,竟是简嬷嬷亲自来了,让她往贤寿堂走一趟。 简氏年纪大了,睡眠本来就少,被简玉柔闹了这一出更是烦心,思来想去还是把兰清弦叫来了。 祖孙二人聊了许多,简氏感慨颇深,假若不是兰清弦最先发现简玉柔身上有不妥之处告知了她,便是错过一个昭沐公还会有下一人,这样的女子真是入了兰家得了嫡妻之位,定会不安于室,还会日日想着毁了兰家。 所以正如兰清弦同简玉柔所讲,在简氏这里,简玉柔至多能得一个贵妾,梁氏说了不算,简家家主便是为了兰简两家的将来,也会答应简氏。 “弦姐儿,你真不愿被祖母养在贤寿堂?你若是应了,往后谈起你 的婚事,都只会说你出身贤寿堂,同嫡出的姑娘一样矜贵。 再有,能给你做主的就不是你头上的老爷太太,而是你祖母我。” 要说兰清弦没有心动过这提议,那是假的,只是她空有一个兰清弦的壳子,却不愿成为真正的兰家人,是以她行事锋芒太利,渐渐做出一副同兰家无关的样子。 但今日简玉柔之事却提醒了她,既然身处此地,固然再多不甘愿,终是不能和这一切割离。便如同她前些日子企图用黄家的婚事玩一出金蝉脱壳,还误将郦眉笙牵连进来,令黄家夫妇经受了他们那般年纪不该遭受的苦难。 如此种种,为难之下,兰清弦问了简氏一个问题,“祖母,若非我当初及时将家中之事告知你,你还能否得了家主之位?” 简氏不想兰清弦会这般直接,然今时不同往日,她笑笑还是回答了,“兰闻任族长之位几十年,在兰氏一族掌握大权,早已让他昏了头。 这些年,你能看到的荒唐事不过冰山一角,还有你没看到的,足以将他多年的好名声尽数毁去。 你以为诚儿哥擅自开私库,其实若非他将 私库周围的家丁清空了,也不会让诚哥儿行事那么顺利。 兰家非侯爷那一支不允许入仕,你当兰闻真的甘愿吗?兰家入京多年,在朝中根基不深,却偏偏拿下了世家的位置,也是风雨飘摇难以为继…… 或许他有心让兰家再进一步,但不是用族人的性命去填,便是没有你意外挡了诚哥儿的路,还会有兰氏其他族人走上和诚哥儿相同的路。 弦姐儿,我在家中这位置除了一个祖母的称号,可说是一无所有,兰闻谋算之事若成,少不了让我让简家都赔进去,即算我已然和简家不往来,但我终究是姓简的! 所以,我要夺走兰闻的家主之位。” 简氏一番肺腑之言确实没有糊弄兰清弦,但兰清弦所为也确实给了简氏上位的机会,除开算计还是真心这些不谈,简氏对兰清弦近来日子的好,胜过兰清弦前世今生遇到的所有人。 兰清弦长叹一声,看着简氏,渐渐少了戒备,这一声叹令简氏以为会再次失望,不料兰清弦理好了衣衫对着简氏就跪了下去。 “祖母,孙女愿入贤寿堂,听祖母教诲,终生不弃不悔!” 第54章 入襄不见乡-勤谨非常 “孙女愿入贤寿堂……” 兰清弦的回应于简氏而言,真是极大的快慰了,她扶起兰清弦,絮絮间已经为兰清弦安排好了一切。 “明日我就给族老去一封信,想来不过半月你就能被记在我的名字之下,到时管家之位也交给你也就顺理成章了。” 兰清弦着实意外,“祖母,主持中馈一事不是应该交给太太们?” 简氏面上颇有不屑,“你母亲你了解我就不多言了,剩下的你那两个婶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将兰家交给她们,除了把婆家的东西想方设法弄回娘家,也就没有其他的本事了。 我知你是最有心思的,或是你不想当家,也先抓在手中,待来日给你五哥聘了好媳妇,再交出去也不迟。” 翌日,兰清弦正要去贤寿堂的时候,却在半路给兰斾论拦住了,他很是严肃,仿佛已经发生了天大的事。 “七妹妹,昨日之事我回去思来想去,终于想通了怪异之处,只要你不允许,别说表姑娘,就是一只苍蝇都休想进入长风苑。 但表姑娘不但行走畅通,甚至一个家仆都没有遇见,这绝非她运气好,是你亲手给她开 了方便之门,是你亲手令她陷入今时之境遇。 当日我问你是否认识昭沐公,你顾左右而言他,避过了这个问题,可假若你与昭沐公不识,说不定他已经上折子参侯爷一本了! 七妹妹,都是你的亲眷,你要在家中使这些手段吗?” 兰斾论正直、倔强,不因权贵而低头,这些都是极好的品质,然他太过太真不曾沾染世俗。 “论五爷,人间是非绝非黑白二字,你以为占了一个理字,却不知你这正理背后是多少人游走在灰色地带所带来的好处! 你今日质疑我,谴责我,无非就是去见过简玉柔一面,被她的柔弱所迷惑,那你是否想过,你身上背的这个‘兰’字,就全然干净吗?” 兰清弦点到为止,兰斾论是个聪明人,要是再在这事上纠缠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 兰清弦到了贤寿堂的时候,四姑娘和六姑娘都在,看上去都是勤谨非常,只是简氏并不高兴,捧着一本书在读全然当四姑娘和六姑娘不存在。 简嬷嬷悄悄走到兰清弦身边,说是贤寿堂有三房和四房的眼线,原本以为往贤寿堂送一个姑娘没戏了,但一说 可能会定下兰清弦,又都动了心思。 兰清弦得简氏的偏爱,众人都有眼睛,想要夺走这份宠爱,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简氏对兰清弦失望,可过往的那些手段已经用烂了,需找一个法子,令兰清弦从此不能翻身。 三太太再不待见葛小娘,眼下态度也软了些,只因兰清弦不听她指挥,唯有四姑娘可以拿捏,而六姑娘可是四太太的亲生女儿,哪里还有不向着四房的道理。 兰清弦也当那两人不存在,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看起来,这是简氏留给她的功课,再有几日就要交出心得了。 四姑娘很是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她在兰清弦那里可是吃过不少亏,正要往兰清弦身边走的时候,六姑娘比她更快一步。 “七妹,你这是在看什么?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兰清弦对这个一向置身事外的六姑娘没有多少印象,今次六姑娘主动靠近,也不失为一个重新认识的好机会,“六姐姐想看,那就你先来。” 这书原是一本山川杂记,其中莫说大襄,更是将东南西北的大多国家都收录其中,用词艰深不说,行文更是诘屈聱牙,六 姑娘拿过来才看了两三行,脸色微变,但还是笑着还给兰清弦了。 “我更喜欢读诗词,游记一类不得我上心。 对了,过些日子有流金花宴,你可愿意同我出门去看看?” 流金花宴乃是前朝主祭祀的节日,后来日子长了,皇族变更改了规矩一连庆祝七日,与民同乐方能彰显大国气度,及至大襄时,流金花宴更像是夏季的团圆日。 兰清弦在现世的书上读到过这盛宴,感觉很是稀奇,便多问了几句,“那几日可是有什么大节目?” 六姑娘似是颇为遗憾,“也不怪你不知,三伯自来觉着流金花宴多出事故,你不得自由又怎能见过。” 六姑娘仿佛站在兰清弦这一边,很是替她惋惜,又讲了一些花宴上的有趣故事,最后还邀她一同出游。 “多谢六姐姐,我若是那几日没有什么事,一定和你同游。” 然六姑娘才向简氏告了离去,四姑娘就一脸不情愿地凑到了兰清弦身边,“兰七,我才是你亲姐姐,你和四房打得那么火热,是想当四房的女儿吗?” 兰清弦看着四姑娘着实想笑,“先不提是否想做四房的女儿,单 说哪家嫡母让自己一个庶女去监视另一个庶女?” 这可真是旧事了,提起来四姑娘不由得捂住了脸,看来还记得当日得了兰清弦一巴掌,“你……我那也是没有办法!母亲让我做,若我违逆她,倒霉的不就是我家小娘嘛。 兰七你果真是最记仇的,我还上赶着想要同你和好!哼,真真看错了你!” 四姑娘负气而去,兰清弦总算能和简氏说上几句话,原来简氏看上去平心静气,实则忧心兰施谨的婚事。 兰施谨和简玉柔也算是丢人丢在自家了,简家主觉着简氏的提议还不错就应下了这门婚事,简氏收到回信的时候,简家大老爷已经启程往煊华来了。 虽不是娶妻,到底不能太过朴素,简氏想着另辟一处院子给兰施谨和简玉柔,这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简氏的口风很紧,简玉柔和梁氏又关系不好,直到简大老爷上门了,梁氏才知此事已经无法更改,当着外人不能闹,便在松晖阁里面狠狠吵了一架。 吵过之后婚事还是要继续的,于是在无人得知的情况之下,仅仅是兰家在京中的族人及简家几人,便草草将简玉柔抬进了门。 第55章 入襄不见乡-好日子在后头 梁氏本是算计了不少,最后被简玉柔弄得无颜面见人,又和简大老爷闹了不愉快,她便直接在外面租了宅子,和简镇住着。 简大老爷还没忘了让简镇同行的缘故,只是兰家眼下别扭着,不一定会在科考上襄助简镇,又和梁氏吵过之后,最终带着那二人回简家去了。 简玉柔可算是鸡飞蛋打,不过兰施谨对她是动了真心的,加之简氏同意他们单住一院,这二人竟还过得不错。 莫说简玉柔只是个贵妾,便是正妻,三太太也是看不上的,故而日日让简玉柔到她面前立规矩。 兰施谨不在时,简玉柔和三太太对着来,到了兰施谨面前又适当地哭一哭晕一晕,他眼中只看得见一个简玉柔,脑子一热就和自己的母亲争个高低,这可把三太太气了个半死,三房的鸡飞狗跳比之过去的二房,真可谓有过之而不及。 又说简氏想把兰清弦养在身边一事,族老们便是看在简氏如今为京中家主的面上也不能驳了她的请求,于是便在收到族老信物的第二日,简氏就向所有人说了这决定。 前些日子四姑娘和六姑娘还有个争的意思,这下好 了,都已经上了族谱进了宗祠,板上钉钉了,谁还能动手脚! 三太太这遇上一桩又一桩,晌午就病倒了,哭得稀里哗啦,不住催人让兰斾论回家住着,仿佛兰斾论在身边有了主心骨,她就能忘了这些糟心的事。 比之三房的不如意,四房在此事上格外安静,六姑娘还是每日往贤寿堂那儿走一趟,见到兰清弦没有甩脸子不说,越发地显出她对兰清弦姐妹情深。 有一日六姑娘请兰清弦去四房吃顿便饭,兰清弦推了两次之后再推就显得过分了,于是就提了礼物上门。 四太太甘氏一向不在人前,直到走上同一张饭桌,兰清弦方才能仔细看看甘氏的样子。 六姑娘同甘氏有八分相像,甘氏一看便是来自江南的秀美姑娘,说话声音好听,就连笑起来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在兰家几位太太当中,绝对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都是聊一些家常之事,间或说一说学中的趣事,差一点就让兰清弦以为六姑娘全然无目的了。 “七妹妹,我见程姑娘和尚姑娘来看你,让我想到她们都是去峦音阁上学的,而我们 都是在家中,日子长了,难免就和京中的姑娘差下许多。 不若你问问祖母,我们何时才能重返峦音阁……” 这话还未及兰清弦给反应,六姑娘连忙摆手,“让你来四房坐坐只是话家常,并非专心冲着上学一事,七妹妹你莫要多想! 唉!还是我多嘴了,可是让你为难了?” 这一番话有头有尾,情添八分,为难有两分,犹是六姑娘声调软软轻轻,着实让兰清弦生了“怜惜”之意,不忍说重话。 “六姐姐你多心了,我只和祖母讲一句,至于祖母最后怎样决定便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一顿饭看上去宾主尽欢,六姑娘更是将兰清弦送出了院子,丫鬟褐瓷理了理六姑娘的头发,状似无意问了一句,“姑娘,七姑娘能说服家主吗?” 六姑娘柔柔一笑,“兰家没几个聪明人,兰七当属头一个,回到峦音阁的好处不知几多,她能是在家中窝一辈子的性子?” “你既是知道更要多多上心,她都被记在贤寿堂了,下一步怕就是要拿下管家之权。 家主私心比之严德堂那位一点不少,好不容易没了二房挡路,你八弟九弟可 是要在其中分一杯羹的!” 这一声自不是褐瓷,而是四太太,她在家中甚少开口,却并非没有主意,毕竟能教出六姑娘这样的情态,定是比旁人更多谋略。 “母亲思虑周全,女儿明白。 只是母亲你忘了,世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兰七一朝飞上枝头,谁又能保证她能在枝上待一辈子?不过碧玉之年,说不准都不能入了祖坟呢! 到时,没有了兰七,祖母也看不上兰四,我再得了祖母的青眼,我们四房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兰家有族规,兰氏女子若在二九年华之前逝世,便不能被葬在族地,六姑娘这是咒兰清弦早死。 听六姑娘颇有些成竹在胸的意思,四太太少不了多问一嘴,“你这是有计划了?可稳妥?兰七心眼子颇多,你可不能走了兰涟漪的老路。” 六姑娘笑声如银铃,“母亲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会亲自动手,世间意外种种,谁又能料准了下一刻……” 自兰涟漪被族老带回族地以后,兰清弦便不在家中放那么多眼线了,不过去四房转了一圈儿,她觉着又该注意自己身边,还未及叫珈贺,却有霍愿等在歌 芜院许久。 霍愿近些日子更瘦了,该吃的药她是一副都没有落下,然身体每况愈下,兰清弦正想问问,霍愿却提起了另一桩事。 “近些日子你二伯和其他族人总是见面,我疑心他是在给兰方诚做打算。” 自兰方诚成了废人之后,二老爷就很少去笃行轩了,有一日霍愿正喝药时,他上门了,讲话也没有什么重点,看兰方诚还能眨巴眼,总共站了没有半刻钟就离开了。 二老爷此为不似无意,便让霍愿上心派人跟了两天,竟总能看见二老爷和族人见面。有时在茶楼有时在酒肆,相谈甚欢不说,还能见到二老爷把大锭的银子送出去。 霍愿在二老爷那里得不到答案,又让人跟着拿了银子的族人,谁知这一跟不要紧,于少人处的宅子里面排排站了四五个稚童,大约就是四五岁的样子。 听到这里,兰清弦已经明白大半了,“看来是想给大哥过继一个子嗣,二老爷这事瞒得挺深,你准备如何做?” 霍愿冷哼了两声,“兰方诚至我走到今时这一步,霍家也是帮凶,姑母妄图让二房不至在兰家彻底败落,我焉能令她如意!” 第56章 入襄不见乡-琅雀楼 不过就是多说了几句,霍愿大喘着气又咳嗽了两声,令兰清弦忧心忡忡,“你不若将这事撩开手去,让我来吧,过继还没有个准信儿,谁能保证一定能成呢?” 很是劝解了一番总算让霍愿不那么心焦了,但既然提到这件事,兰清弦就想亲自去看看。 正好六姑娘邀自己三日后出门,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可巧到了日子,六姑娘兴冲冲地拿着几套衣服就进了歌芜院。 半夏展开一看竟都是男装,还是京中学堂学生的装束。 “六姑娘,这是为何?” 六姑娘笑得神神秘秘,“我想带你去个好地方玩耍,只是不允许女子进去,没有这身男装,我们只能站在门外边。” 半夏想跟着,却被六姑娘拒绝了,“我们今日出去一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若是传出去,定会说我们兰家管教不严,放纵家中姑娘出没于风月场所。” 兰清弦一点不吃惊,看了半夏一眼示意莫要惊慌,转身和六姑娘化身两个清秀小公子,避着家中仆从,从角门出去穿了后巷,涌入人群当中。 正是流金花宴第一日,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只要稍不注意身 边亲友就被挤走了。 六姑娘拉着兰清弦的手,不忘提醒一句,“七弟你要跟紧我,莫要走丢了。” 兰清弦从善如流,就任由六姑娘带着穿过许多小巷,终于到了一条还算宽阔的长街,只见那长街一旁邻水,而另一边没有小商小贩,唯有当中处一个招牌,再显眼不过。 “琅雀楼……我似是在书上读到过这个地方。” 六姑娘丝毫不意外,“这琅雀楼乃是前朝而建,至今已有几百年,这般传奇的地方在书上立传一点不稀奇。我们快进去吧,据说今晚有来自的西域的美人表演。” 外面瞧着一块牌子无甚稀奇之处,进来之后,着实另有天地。 正中央是顶天立地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天井,此处宽阔,不但能容五六十人饮酒作乐,更有前方的高台供舞姬乐师们奏乐起舞。 要说仅仅是看看舞姬,吃喝一番,这般的地方在京中几千处都有了,但六姑娘如此激动,这里必然有不凡之处。 “七弟,这二层开了不少的赌局,赌法千奇百怪很是有趣,只是我们没有带够钱,身上不揣个五百两以上的金子根本进不了赌场。” “那兄长的 意思是……” “我们上三楼,再有一刻钟会有奇珍异宝展示,有不少掩了身份的达官贵人都到此处来玩儿,花上千两金子或是带走一位绝世美人,或是赢下不出世的奇宝。 我们没有那个本事出高价,但是看看热闹还是很好的。” 兰清弦有些摸不准六姑娘的套路,想要在这种地方对她下手,莫说不能成,倘若真的惊了不愿露脸的贵人,连六姑娘自己都走不出琅雀楼。 诸多猜测之下,兰清弦仍是没有多问,笑嘻嘻地跟着六姑娘上了三楼。 途经二楼的时候,兰清弦瞥见有两个虬髯大汉守在入口处,凶神恶煞好似一发现没有带够银子的人,就将他们扔下二楼。 上了三楼守门的总算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他将兰清弦二人上下打量一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两位小公子瞧着眼生啊,不过我们琅雀楼广邀天下宾客,定会让两位公子宾至如归。” 兰清弦没有看错守门人的表情,她和六姑娘的这身衣服不过就是欲盖弥彰,怕是一进了琅雀楼的大门,就有人通报有姑娘混进来了,这让她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 有小二儿 引领着她们坐在了偏僻之处,抬头一看,四周围算是楼中楼,嵌了一圈的小二楼正好都是给贵人们最佳视野的雅座。 因为席间烛火颇暗,兰清弦扫视一圈什么都没有看清,唯有身边的六姑娘兴奋不能自已。 “七弟,你尝尝他们家的酒,据说是琅雀楼自己的酒方子,出了这里再喝不到这样的好酒了。” 六姑娘倒了一杯直接喝下去一半,也不管是否会有醉意,她同样给兰清弦也倒了一杯,都递到了兰清弦嘴边,兰清弦看着她,眸色竟比烛火还清亮,她的笑容收不住略显崩塌。 “既然是兄长亲自倒的酒,我岂有不喝之理。” 兰清弦比之六姑娘更干脆,一杯酒下肚,杯底干净,但不胜酒力的她,立时就觉出自己微微晕眩。 此时高台之上敲了锣,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将托盘上的帕子掀开,竟有光芒显出。 雅座中人还算淡定,而兰清弦的前方有男子惊叹出声,“覃绝夜明珠!” 精瘦中年人笑而点头,“不错,这位公子好眼力!覃绝夜明珠,开价二百两黄金!” 夜明珠不是什么必需之物,不过只是赏玩,想来无人加价, 不想此起彼伏的叫价声响起来,,一度将这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炒到了一千两黄金,最后被某个雅座的贵人收走了。 兰清弦被六姑娘劝着又饮了几杯,及至夜明珠后面的珍宝她都迷迷糊糊,因着太晕了,她推了推六姑娘。 “兄长,我坚持不下去了,我想睡觉……” 六姑娘一脸担忧的样子,朝着后面等使唤的酒保招了招手,“这里有客房,你跟着酒保寻一间休息,待这边结束了我去找你,总是要酒气消除了才能回家。” 酒保给六姑娘行礼的时候,一搭手一个重重的荷包落入了酒保手中,他也不管兰清弦愿意不愿意,几乎是拖着把兰清弦带走了。 那酒保自是没有寻客房,一路或拖或拽,硬是把兰清弦送到了一处避人之所,里面有一个粉厚到掉渣的妇人龇着黄牙摸了摸兰清弦的脸,如同摸一件冰冷的瓷器。 “才不过三百两银子的价钱能得这样的好货色,老娘这把赚了!你回去吧,别被人注意到。” 酒保走后,妇人喜滋滋,正用蛮力剥兰清弦衣服的时候,兰清弦唰的睁开了眼睛,“原来琅雀楼竟是做这门生意的!” 第57章 入襄不见乡-美而生妖气 妇人不愧是老手,被兰清弦吓了一跳过后反应极快,拿着绳子就想往她身上套,以为她喝醉了容易摆弄,不料她一翻身变出个簪子,尖儿对准了妇人的眼睛,只差毫厘就要扎进去。 “我也是不愿意见血的人,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饶你一命。” 妇人手脚都被控制着,恐是未见过这阵势,只能点点头。 “你从何处收的钱,打算怎么处理我?” “就在这里收的钱,只说让我给你下药,在这一晚将你卖出去,最好是卖给二楼的贵人,因那些贵人家中都是极多护院的,你逃不出去……” 不仅仅是逃不出去,更是因那些贵人癖好奇特,兰清弦若真是落入他们手中,免不了日日被折磨……六姑娘真是好深的算计,兰清弦凛眉一笑。 “你剥我的衣服是做什么?” “自是换上女子服饰,再在身上挂上线,到时你上了台,即算昏昏沉沉也有我在后面控制着。” 兰清弦回头,一旁有好几个衣架子,上面的衣服均是价值不菲,可见琅雀楼这门生意做得极为娴熟了。 “我要穿那件红色的,你给我上妆时要尽显艳丽,或是能与我 现下的容貌截然不同,我当再奖你十两银子。” 没人和钱过不去,尤其是这小美人还要再多给钱,黄牙妇人乐得开花,也不管这事诡异之处甚多,“姑娘放心,我做这门手艺二十年了,定然令你满意!” 妇人倒是不辱没自己的手艺,才不到一刻钟,着实令兰清弦改头换面,她对镜自赏,仿佛看到了另一人。 “告诉台上的准备好,我要上场了……” 再说六姑娘那边,精瘦中年人笑得邪性,还指了指后台,“今日珍宝尽数有了主,但还有一物,非是用珍宝可以形容。 诸位都知,荒夷十二部早就成了四方疆域的奴仆,荒夷出莽汉,但诸位可见过荒夷的美人?今日这最后一个物件,便是荒夷难寻的美人,诸位请看!” 精瘦中年人往旁边一指,众人抬头,只见一红衣女子背身从空中轻盈而落。 乐声起,女子靠一根绳子翩翩起舞,腰肢极软,长袖纷飞,朦胧间可与仙子媲美。 忽的鼓点不同,乐声激烈起来,女子解了绳子,转身以面众人,只听惊叹声此起彼伏,似是没有想到女子果真国色天香。 也就是在女子转身的 一霎那,有两个雅座的人都激动起身,天字号雅座中有一年轻公子,他眼睛瞪得溜圆,恨不能飞身下台。 “天呐!竟然是她!本公子苦寻许久不见,不知她竟在琅雀楼!” “公子说的可是冬日见过的骑马女子?” “是啊!她那般纵情恣意,本王……本公子不曾在京中见过,既然她落于泥淖当中,本公子定要将她救出来……” 而对面玄字号雅座当中,为首的贵人带着黑漆漆的面具,抓着栏杆的手指骨节都发红了,“贺铸,我是否看错了!” 贺铸知自家主子生气了,回话小心翼翼,“主上,许是七姑娘有计划呢!” 兰清弦确实同平日有天大的不同,然对于熟悉她的人而言,那不过就是在鬓间戴了枝花,焉能蒙了人眼。 她随乐声舞步不停,指尖盛放花朵,回眸间美而生妖气,原是仙子不见了,魅惑众生叫人为之而倾倒。 精瘦中年人抬手又一声锣响,将众人目光带回,“荒夷美人,开价两千两黄金!” “三千两!” 叫价的正是天字号公子,声音洪亮生怕人听不到,不想玄字号紧跟一口给了五千两。 “玄字 号怎么回事,本王的人也敢抢……七千两!” 小公子过了嘴瘾,身旁的跟班儿一头的汗水,“公子收着点,我们出门没带那么多。” 玄字号如同跟天字号杠上了一般,又加价到八千两,小公子气得都要掀桌子,“哼!再加,九千两!” 往日琅雀楼美人的行价最多不过四千两黄金为止了,今日水涨船高,看得众人瞠目结舌,也看得六姑娘将嫉恨写在了脸上,她不禁在心中咒骂道,希望兰清弦日后被折磨到不成人形,最好死后一张席子裹着被丢到乱坟岗。 六姑娘那边正腹诽,玄字号又抬了高价。 “一万两!” 一万两黄金,饶是大襄富足,能随便出手一万两的也不是普通角色。 天字号公子咬牙切齿还要再叫,终是被身边人拦下了,“殿下你这是偷跑出宫的,莫说没有一万两,便是有一万两让殿下将这美人带回宫,让陛下知道了老奴的人头就没了! 老奴年岁大了,求殿下怜悯!” 小公子忿忿,狠狠跺脚,“罢了罢了,随你!” 天字号没有了声音,精瘦中年人一敲锣,成堆的金子入账,激动到声音都颤抖了! “一万两,美人归玄字号!” 兰清弦虽神志清醒,但到底喝了许多的酒,站不稳微微摇晃着,眼神迷蒙间忽有一身影似踏雾而来,恐没有三两个呼吸就到了她面前。 一张黑色描金面具遮去整张脸,兰清弦控制不住直接伸手摸了上去,冰凉似是铁器,仿似面具主人的性情也是如此。 面具人应是叹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了起来,轻功非凡踩着栏杆,越出天窗再也看不见。 六姑娘松了一口气,潜身离开时不忘拍了门口的酒保一把,酒保微点头扭身也消失了。 玄字号贵人抱着兰清弦在屋顶上几度跨越,那些在平地上的障碍消失不见,他们一路竟还比六姑娘更快到了兰第。 没有不安没有叫嚷,他们轻车熟路最后在歌芜院的房檐上停了下来。 “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我没想到竟会在琅雀楼遇到你……” “你又喝酒了,昏沉至此还能认得出我?” 兰清弦还嫌自己躺得不舒服,又扭了扭身子,“冷冽的青竹香气……天下只你一个,我缘何认不出?” “倘或今日不是我,你真叫天字号的贵人带走又如何?” 第58章 入襄不见乡-七姑娘的清白 “带走又能如何?我有一百个法子脱身,你是不相信我吗? 郦眉笙,你到琅雀楼意欲何为?难不成真的是为了带走一个荒夷美人?那你可要失望了,我没有一万两黄金赔给你……” 兰清弦其实脑子清醒得很,只是喝了酒她就想找个人发发酒疯,眼下没有比郦眉笙更好的选择。 郦眉笙将兰清弦放下来,一手揽着腰怕她跌下去,一手从怀中掏出那颗价值一千两黄金的覃绝夜明珠。 “我是为了这颗珠子,不想还带回了一个美人。” 兰清弦一下就把珠子夺走了,还亲了一口,珠子上明晃晃留下了她的唇印,“这珠子上面没有名字,但有了我的唇印就等于是我的了,你可认?” 郦眉笙手上的力道加重,兰清弦都贴在了他的身上,“我认,你是煊华最有手腕的‘悍匪’,我斗不过你。” 兰清弦笑容灿烂,比月色更耀目,几乎要伤了郦眉笙的眼,他忽的希望这一夜重来,倘若能清空了琅雀楼的场子,让他怀中的女子只为他一人犹似红莲盛放,只怕今生不悔。 两人正絮絮轻语时,兰家人忽然乱了起来,只见桐妈妈一脸 焦急地进了院子,拉着半夏手都在抖。 “半夏姑娘,有官府的人来查,说是有人报案来了拐子和匪徒联手,趁夜深时擅闯人家带走闺中女子。 姑娘此时不在,若是让官府以为姑娘被掳走了,将来姑娘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半夏霎时明白六姑娘带兰清弦出府的目的,无一人知道此事,就是等着带人来证明兰清弦确实被掳走了。 “若我所料不错,六姑娘应是第一个现身的。” 桐妈妈没懂半夏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姑娘怎知道?官差来人时,六姑娘正好往贤寿堂送了一盘子新蒸的果子。” 半夏还算淡定,只是脸色黑了不少,“你莫慌,莫要让人看出歌芜院有不妥,不管怎样拖延时间,总不能让有心人得逞。” 院中人各司其职,还算稳妥,急而不生乱足见兰清弦平日教导有方。 兰清弦听清楚之后,顿时哭笑不得,“我还猜六姑娘的后招,原是这样的简单,既然如此,那便不急,待六姑娘以为尘埃落定了,我再现身,这样场面才能热闹起来。” 郦眉笙忍不住摇摇头,果然喝了酒的兰清弦生出一肚 子坏水儿,“你现下不应该把这一身衣服换了吗?” 兰清弦定定看着郦眉笙,又用手指戳上了他的眉间,“你说得有道理,那送我进屋子吧。” 半夏、梦鹃和鸳儿如临大敌,桐妈妈在院子外面,她们三个在院子里面,仿佛是歌芜院最后一道防线。 而事主兰清弦窸窸窣窣一通翻找,将柜子翻了个乱七八糟,终于抽出一套合心意的烟灰色衣衫,也不管郦眉笙这个外男还在旁边站着,大喇喇将大红的那件舞衣脱下扔在一旁,就穿上了烟灰色那件。 穿完了还向郦眉笙显摆,“上次挑料子这匹烟灰色的没人要,可我却最喜欢,你看是不是比那大红色的更衬我的白皙?” 红色的兰清弦妖艳生辉,烟灰色的兰清弦却平添了几分寂寥,她眉间的怅惘太过明显,郦眉笙焉能装作没看到。 “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兰清弦抬手一指,“长风苑种了一片青竹,这几日雨水丰沛,那里定然郁郁葱葱,你陪我到那里走走吧。” 有了郦眉笙,轻功带人着实精妙,用不上一双腿,还未及觉察出风凉,就已经到了青 竹林。 青竹林正中也有一池水,比之外间的更清澈,兰清弦就着池水净了面,没有了那妆容,她方才的放纵和恣意顷刻间消失无踪,她又变回了清醒平静从未有过不安的兰清弦。 “我给半夏留了消息,想来再有一盏茶的时间,祖母就要带人过来了,今日多谢你,改日请你饮茶,上好的白雪香不比你府中的差。” 这是往外赶人了,郦眉笙也不纠结,只是走了两步停下来想回头说什么,但终是没有说出口,飞身离去。 兰清弦将那夜明珠拿出来看了又看,她明白郦眉笙未出口的话,想来珠子便是今日没有送到自己手上,改日也一定会。 再说半夏想到兰清弦便是回来了也肯定不走正门,于是抱着衣裙打算偷偷溜到后门,不料进门看到案上兰清弦写的字条,她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这是干什么?” “桐妈妈让路!” 桐妈妈嗓门高便是在提醒半夏,此时院门已经大敞了,六姑娘跟在简氏身边神色晦暗不明。 还有个起哄架秧子的三太太咧着嘴似笑非笑,“半夏,你们家姑娘呢?” 半夏装作局促不安,眼神闪烁 ,只说兰清弦已经休息了,人还刻意挡着,一副不想让别人看的样子。 三太太添油加醋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了,“七姑娘休息得这么早,可是身体不舒服?今日未到贤寿堂请安,母亲可上心了,特意来看看,半夏你怎么还戳在这里! 再有,宋铺头最是尽职尽责,他看到兰家的姑娘们都安好,他才能给左冯翊大人回话呀!” 简氏不是听不出来三太太话里有话,她原是想就着半夏的话往下说,怎知三太太将两头都堵死了,让简氏下不了台。 四姑娘的丫鬟四时手脚那叫一个麻利,一屁股把半夏顶到了一边,就要冲进兰清弦的寝居。 而半夏似是无力抵抗,弹出去的时候正好把纸条塞到了桐妈妈手中,桐妈妈趁着无人注意到自己,一闪身出了歌芜院。 四时从进去到出来,脚程快到仿佛只在寝居门口打了个旋儿,“太太,里面没人,七姑娘不在!衣服都散了一地!” 这下子可是一滴水进了油锅里面,三太太焦虑到好似四姑娘有了麻烦,“母亲!咱们七姑娘定是叫人掳走了!快去告诉宋捕头,莫要坏了七姑娘的清白!” 第59章 入襄不见乡-见不到全乎人儿 “莫要坏了七姑娘的清白!” 简氏一听将手杖狠狠一杵,对着三太太就厉声吼了一句,“闭嘴!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六姑娘看机会来了,小声嘀咕,“万一七妹妹是出去玩儿了呢,三婶婶怎么能确定七妹妹必是被歹人带走?” 三太太的脑子不赶趟儿,被简氏吓了一跳,畏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我也是担忧七姑娘的安全。” 简氏还没慌到六神无主,她想着先把宋捕头糊弄出去,然后派人再找,只是到了前厅之后,宋捕头满脸的不高兴。 “兰家主,你家的七姑娘确实不见了,怎么还隐瞒,若真的出了事,我们大人能赔得起你们兰家一条人命吗?” 简氏仔细一看,宋捕头身边正站着四姑娘的丫鬟三春,必是三春先来通报了宋捕头,这让简氏什么补救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老身……就多谢宋捕头了……” 看着尘埃落定的样子,六姑娘低头不语,然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这时一个二门外的小子突然闯到简氏面前,还伸手拦住了宋捕头,“老太太!七姑娘没丢!七姑娘没丢!” 六姑娘登时抬头,一双眼幽深悲喜难 测,三太太的表情也难看起来,唯有简氏分外惊喜。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小子自然是桐妈妈的亲儿桐强,他显是承继了桐妈妈的好口才,语调阴阳起伏,几句话就说清楚了。 “回老太太,小的方才给论五爷送书,途经长风苑前面的穿花廊,正好看见七姑娘往里面走。 小的怕形容不整吓坏了七姑娘,故而没有请安,这事过去还没有半个时辰,想来七姑娘还在长风苑!” 简氏喜笑颜开,“我就说兰家的守卫一向都好,还有侯爷的人马在外面守着,哪个不长眼的小贼能进来! 既是如此,不若宋捕头跟我们走一趟吧,我家姑娘没有小家子气的,个把外男惊吓不到!” 于是简氏并宋捕头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往长风苑去了,路遇点灯的丫鬟,六姑娘有些急,便越过简氏开口先问了。 “你在此处点灯,可见过七姑娘?” 这是绝佳的计划,兰清弦纵使三头六臂也不能和琅雀楼的贵人们相抗衡,来长风苑这一圈定然是歌芜院中半夏她们用的缓兵之计,六姑娘不住安慰自己,她知这一次筹谋绝不能落空。 不想那点灯 的丫鬟一点儿不意外,“回六姑娘的话,七姑娘在前方青竹林里面。” 简氏抬腿就走,后面人赶紧跟上,及至熙熙攘攘一同挤在青竹林时,正看见兰清弦躺在亭中的榻上睡觉。 “兰清弦!” 当着外人面,简氏也是急了喊了兰清弦的闺名。 看兰清弦悠悠转醒,一众人围在前方,她半点不慌乱,还给简氏、三太太、宋捕头一一行礼。 “祖母,可是出了什么事?” 兰清弦素面朝天,竹林中月色染面令她如身结冰层,似是看着简氏,目光却又不经意掠过六姑娘,六姑娘此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简氏喜中生怒,“你跟我到贤寿堂来!老三家的你送宋捕头出去,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 家主都发话了,众人还能粘在此处不成?只是有些人着实心不甘情不愿,面上却不能有一点点表现…… 兰清弦神清气爽,直到跟着简氏进了贤寿堂都笑着,然简氏可是动了真怒,看着兰清弦沉声说了两个字。 “跪下!” 兰清弦依言跪下,不质疑不争辩甚至不多说一个字,太过冷静倒叫简氏明白了八分。 “今夜这一桩可是你所为?” 兰清弦迟疑了一下,“三分是我,七分是别人。” 简氏眉头深锁,联想今晚众人所为,犹是三太太跳得最欢,可三太太那空了一半的脑子能有这样的好主意?倒像是在一旁起哄架秧子行落井下石之事。 “你可知今晚若你失手,明日关于你的流言就会满天飞!” 兰清弦不置可否,还算轻松,“原是我同黄家的婚事已经败了名声,旧传闻不消散又添新传闻,我整个人都被除名于煊华之后,流言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简氏听出些许不妥,“你是说……今夜旨在令你彻底消失?” 兰清弦自应下简氏之后,便有心对简氏多付出一份感情,她行事没有章法,实不希望简氏也被卷入阴谋当中。 “祖母,我已不是过去的兰清弦,您看他们用尽百般手段至今未能伤我分毫,便知我有能力对付他们。孙儿向您保证,我不会有事,兰家更不会有事!” 兰清弦的意外现身使今晚闹剧提前落幕,然其中算计颇深者六姑娘忽觉夏夜暖风令她遍体生凉。 她亲眼看着兰清弦喝下酒,亲眼看着兰清弦上了台,亲眼看着兰清弦被玄字号蒙面贵人 带走,所以,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难不成兰清弦的手腕通了天,轻易就能摆脱困境! 兰清弦还好好的,她那样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找准了正主儿,看六姑娘那几眼分明带着寒意! 一朝对手不能除,往后就是明枪了,六姑娘拳头紧到指甲都陷进了皮肉里,“兰清弦,我等着你!” 兰清弦和六姑娘过手的第一局可谓大获全胜,然而除六姑娘之外,有些人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翌日,清晨时,四时等着三春从大厨房端三太太很喜欢的羹汤,等了太久不见人她只好亲自去看,不料大厨房回了一句三春已经端着汤走了。 这可怪了,三春一个大活人,端着汤能消失不成! 四时顺着回三房的路一条条找,竟碰见了扫洒外院的小丫鬟,这小丫鬟看见四时抱着胳膊就不撒手。 “四时姐姐,你快救救三春姐姐,她被带到歌芜院了!” 四时脑子嗡的一声,也不管什么羹汤了,撒丫子就往三房跑,快进院门时,差点和四姑娘撞上。 “四时你这丫头疯了,不看路吗?” “姑娘,三春被七姑娘捉去了,晚了怕是就见不到全乎人儿啦!” 第60章 入襄不见乡-再难有安稳 四姑娘一听就急得冒火了,也不管自己说话管不管事,气冲冲就去了歌芜院。 一进门不用到处找,三春就跪在地上,小声哭泣身子还颤抖不止。 四姑娘拉着三春的手臂就想带走人,“跟我走,她兰清弦是个什么东西让你在此处跪着你就跪,你还当我是你的主子吗?” 三春以为出头的人来了,正想起身的时候,厅中有声音传出来,“我未叫你起身,谁来也不管用!眼下你走了,逃了这一桩,来日我叫你被送出兰家,终生不得再踏兰家门!” 三春已经在兰家定下了死契,若是被兰家赶出门,她便是连奴仆也做不了,更有可能直接被贩卖出海,兰清弦的话真真戳中了三春的死穴,她再度跪下不住地磕头。 “求七姑娘饶了我!三春再也不敢了!” 四姑娘也不管什么淑女形象了,朝着兰清弦就大吼,“兰七你算个什么东西!三春是我们三房的丫鬟,由不得你指手画脚!” 兰清弦从前厅中走出,冷着一张脸乍一看和简氏如出一辙,“你们三房再势大能越过贤寿堂吗?我今时是贤寿堂的人,我处置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 丫鬟,需要你们三房允许吗? 还是说,三老爷有心踩着嫡母的头,争得家主之位!” 兰清弦这一句便是给三老爷扣上了不尊嫡母不孝不敬的罪名,或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在衙门告三老爷一状也是可以的。 四姑娘满脑子都是怒气,根本未听出兰清弦话中的不妥,还要再争辩时,被三太太喝止了。 “兰沐瑶,你闭嘴!” 三太太一听说四姑娘到歌芜院来吵闹,就觉出不对,派人出去问,跟四时哭诉的洒扫丫鬟早就不知去了哪里,这便是说专门来让四姑娘和兰清弦吵上这么一回。 三太太太了解自己这个庶女了,又没本事又想着往外面飞,今日这事或她不出面,不知会有多大的麻烦。 果然一进歌芜院的门,就听着兰清弦给四姑娘下套了,三老爷若是不敬嫡母,别说是四姑娘,就是将来兰施谨和兰斾论也会被这谣言所影响。 “七姑娘,母亲知你出息了,再不是三房的七姑娘,但你父亲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能否看在母亲父亲的面子上,莫要和你四姐姐计较。 三春那丫鬟既是犯了错,理应受罚,三房绝不多说什 么。” 三太太跟一个小辈儿求饶,也算是她这辈子头一遭了,她不想兰清弦竟这般记仇,昨日之事风头还未过去,今日就来报仇了。 兰清弦听完三太太这番话,忽而展颜,“太太毕竟是太太,比起我们这些小辈来,真是再有风度不过。 那就依太太的意思,待罚过之后,我让人亲自把三春姑娘给太太送回去。” 三太太也要回以笑意,只是毕竟不由心,瞧着着实难看,一转身让身边妈妈把四姑娘带走了,算是将晨间这事了了。 闹了这么一出,别说三房丢了人,就是二房四房也都知道了,二房还算安分,可四房就不那么轻松了。 原是丫鬟们给六姑娘梳妆,但四太太亲自上了,摒去了旁人,屋中只有母女二人。 “霜儿,兰七这是专门做给我们看的,便意味着她要对我们出手了,你是怎么想的?” 明着来六姑娘也没有多畏惧,不过是看各自的本事罢了,“母亲,你不觉着兰七身上有诸多谜团吗? 当时大哥和三姐姐想用兰七身份造假一事将兰七轰出兰家,不想燕小娘跳出来了,那就证明兰七确实是兰七,只不过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母亲,她背后可有人在支持?你想想,我亲眼看着她被玄字号的贵人带走,可她竟然平平安安地在长风苑现身! 她和三房到底是有血缘关系,若是她身后的人助力二哥五哥下场,说不准侯爷那里的爵位最后会落在三房的头上! 哼,我们四房还要继续做陪衬吗? 正值流金花宴有外族人进出煊华,我何不趁此机会送兰七一件大礼……” 要说六姑娘想得确实有点多,兰清弦背后没有什么人,六姑娘这一联想,分明是将侯府也拖入了她和兰清弦的争夺当中,往后,兰家再难有安稳了。 虽说六姑娘令兰清弦心中不爽快,但前来兰家邀兰清弦出门的程如歆和尚瑄却令她有了些欢欣。 兰清弦毕竟在前些年籍籍无名,贵女们从不邀请她,因而她也不知晓流金花宴这几日还能有不少的玩头。 譬如今日都出了家门,程如歆才说出了去处,不像琅雀楼那样的鱼龙混杂,原是少男少女们都喜欢的地方,名为广流宴楼。 每年一到流金花宴这几日,广流宴楼便有文人墨客争辉,赢了的固然有名又有 利,即便是输了,也能在众人面前露脸。 男子们有这么多花样可以玩儿,女子们也不少,琴棋书画连带着斗鸡投壶,着实是解了平日在家中的束缚。 尚瑄还好,她父母因着外放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可程如歆不同,她父亲确实官职不大,但外祖父严厉,比之她父亲才是让她束手束脚。 今日外面这般热闹,程如歆的外祖父根本不让她出门,还是尚瑄上门,最后没有法子勉强应了。 故而程如歆话变得多起来,一路上跟兰清弦介绍,“我投壶很有一手,到时你有想要的彩头告诉我,我给你拿下。” 一路说着笑着,很快就到了广流宴楼,然门前人太多,程家的马车绕了一圈才在后巷寻了个地方停下来。 三个小姑娘正要从后门进的时候,被店中小二拦住了,“姑娘们稍等,里面有些乱,怕是贵人们现下进去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尚瑄吃惊,这广流宴楼的老板也算有本事了,何至于此,“难不成还有人敢在楼中闹事?你家的护卫都去哪儿了?” “不瞒姑娘说,有外族人不讲规矩乱添彩头,和楼中公子们吵起来了。” 第61章 入襄不见乡-玩玩罢了 大襄起家原是为臣者弑君而来,故大襄同前朝安在风貌上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同样的大国强盛,同样的令四方疆域其他小国仰望。 正是因为显大国之威名,流金花宴这般盛景便广邀外族人前来,广流宴楼算是煊华的招牌,外族人定然少不了,可他们大多不知礼,和京城的公子哥儿们发生冲突实在太正常。 那小二一脸的官司显见很惆怅,“不通礼数也就算了,夺彩头的时候还伤了一个公子,我家掌柜便是有九条命也拦不住这些人啊!” 听到这里尚瑄就想要打道回府了,只是程如歆很遗憾,见状兰清弦想了个周全的法子,“两位姐姐,他们之间陷入争端大多因为争夺彩头或是搏个出位,我们便不参与这些了,只是看看热闹就好。” 看热闹只需躲在雅座中,不用露面,也算是避免了一些麻烦,尚瑄勉强应了,小二便引着三位姑娘并身边侍女从旁侧上楼,选了个视野最佳的位置。 她们坐下来饮茶时,男子那边争端未断,女子这边又开始了新的比试,正是程如歆最喜欢看的投壶。 尚瑄也不想坏了程如歆的兴致,后 来决定还是下楼看看,不参与凑个热闹也是好的。 可未成想凑个热闹也能沾染了麻烦,前方几个姑娘投壶比得正兴起,忽有一外族打扮的红衣姑娘硬是挤进人群当中,乱投了一矢。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可允许你加入进来?” “我管你允许不允许,我看中那镯子了,我就要投!” 眼看着又要闹起来了,有一位姑娘当了和事佬,“罢了罢了,你想投也可以,但你必须要出一件自己的彩头,不然其他的姑娘们亏了!” 红衣姑娘想了想,不说从自己身上找一件彩头,倒是往四周围看了半天,最后一指右手边,“她头上的簪子就是我的彩头,你们几个给我拿过来!” 呦呵!红衣姑娘这个彩头找得好啊,偏生指到了兰清弦身上,只见她的手下手脚麻利,将兰清弦身边的半夏推开,一把就抽出了发间的玉簪子。 兰清弦不爱一身环佩,发间不过只这一只簪子,青丝没有了束缚,竟如瀑布般落下,令她瞬间成为姑娘们当中的最奇特的存在。 兰清弦忍不住笑了一下,“有意思,这位姑娘你拿走我的簪子,经过我允许了 吗?” 红衣姑娘傲气冲天,“不过一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本姑娘赢了这一局,还你十倍的银子!” 兰清弦同程、尚二位姑娘出门,原是不想引人注目给旁人带来麻烦,偏生被这红衣姑娘搅了局,这下子让她心中有了气。 半夏瞧着兰清弦此刻的样子,越是不动声色越是心中动怒,她太了解自家姑娘了,“姑娘,不若这一只饶给她就好了,大不了我们日后换新的。” 兰清弦自是清楚半夏的担忧,可打簪子的人令簪子的意义从此不同,“无妨,你莫要怕,不过是和这位姑娘玩儿玩儿罢了。” 红衣姑娘不想兰清弦这般不识眼色,她也是当霸王当惯了,当下就想杀杀兰清弦的锐气,“听你这意思,是想同我比一局吗? 本姑娘给你这个机会,看你这般瘦弱,本姑娘让你三支,若你之后赢了,簪子还你再另加五百两银子!” 兰清弦笑意攀上了嘴角,伸出食指晃了晃,“既然要玩儿,就别这么小家子气。 半夏,你下楼,把门口杂耍大汉的飞刀全部买回来,我同这位姑娘来点新鲜的。” 兰清弦这一开口将在场的姑 娘们都吓到了,投壶这东西用的箭矢都是钝头,就是怕无意间伤了人,她不说退让一步反而换成了杀器,着实令众人议论纷纷。 姑娘们这边有了新奇,竟将男子们那边的人都吸引过来了,而一雅座中的小公子也探出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眼睛顿时亮了,“是她!又是她!她果真有本事,看来那玄字号的讨厌鬼并未绊住她的手脚!” 还真是巧,这兴高采烈的小公子正是昨晚在琅雀楼和郦眉笙竞价的天字号贵人,既是兰清弦的主场,他更是乐得参与其中,“你去,下注一千两银子,不论这姑娘玩什么,我都赌她赢!” 小公子的仆从无奈下了注,店家高声唱名,一下子就将气氛炒了起来,众人热血沸腾的,纷纷加注。 这时半夏也带着一盒子的飞刀回来了,兰清弦拿出一柄在手上颠了颠,重量正好。 红衣姑娘被众人挤兑,一脸的不高兴,“你说吧,要怎么玩儿,将飞刀射中靶心吗?那样我赢得更快!” 兰清弦让店家立的两块儿板子也弄好了,她一指板子上面的人形,“我知姑娘你有本事,故而再加难度,你我 各寻帮手站在那人形轮廓当中,令那二位头顶木果子,你我各自五次机会,只要有三次射中木果子者为赢。 当然,或是技艺不精射到轮廓外面,或是手一抖令帮手受伤乃至丧命都算是输。 这游戏,你愿意玩儿吗? 倘若你畏惧不敢,便是提前认输了我也容你,只要把簪子还给我,我当今日无事发生。” 兰清弦不着胭脂青丝披肩原是看着出尘,现下她神色凛然横生冷冽之气,着实让人生畏,周围人不由得离着她远了一些。 红衣姑娘禁不得这激将法,眼睛都瞪圆了,“为什么不玩儿?我必是要赢的!留行你站过去!” 留行是红衣姑娘的仆从,听命于主子自是不多问当下就站了过去,而到兰清弦这边,众人皆是怕兰清弦指到自己又是后退,半夏连忙开口,“姑娘我信你,我过去。” 兰清弦摇头不愿让半夏当靶子,正想出价一百两银子雇一个,却听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姑娘,你看我合适吗?” 兰清弦回头,又见那黑色描金的面具—— “你不怕我伤到你吗?” “便是伤到也无事,愿为姑娘生死不顾!” 第62章 入襄不见乡-纸糊的老虎 戴面具之人出现得突然,旁人都避闪不及,偏他还不要命地往前凑,着实令看客们震惊。 要说戴着面具无人认识不牵扯事端是好事,可雅阁中的小公子记性好得很,他在琅雀楼输了面具人一局,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眼下又有面具人在心仪的姑娘跟前显摆,他着实要气死了。 “怪不得那日叫价一万两黄金,看他这个样子,分明是对这姑娘有意,今日我为了这姑娘,我也能豁出去!” 小公子身边的侍从根本拦不住啊,只见小公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冲出了雅阁,在看客们中央闯出一条路来,指着面具人的鼻子就开口了。 “你能为这姑娘死生不顾,我也能!” 方才还担心无人助兰清弦完成赌局,现下又跳出个少年人,更是引来议论纷纷。 红衣姑娘先前还觉得有面子,但不想兰清弦这般受欢迎,她气得脸色都涨红了,“选个人这么难吗?不会是用来拖延时间吧!” 面具人看清小公子的脸有些吃惊,不想这位又偷逃出来了,或是在此处给兰清弦顶木果子受了伤绝对是个麻烦事,所以他看着兰清弦几不可查地摇了摇 头。 兰清弦听着小公子的声音很熟悉,可面具人都提醒她了,自然不能再牵扯路人。 “多谢这位公子信任,不过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就不便更改,我们直接开始吧!” 架势一拉开,面具人和留行都站在了板子前面,兰清弦示意红衣姑娘先开始,只见她信心十足,面不改色地就扔出了飞刀,众人欢呼一声,飞刀正中留行头上的木果子。 红衣姑娘挑衅一般地瞥了兰清弦一眼,兰清弦无奈摇头,忽的也掷出了飞刀,“当”一声,不偏不倚,也戳在了木果子的中心。 红衣姑娘看着就不是闺阁长大的姑娘,有这般本事并不稀奇,可兰清弦瞧着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姑娘,出手也这般不凡,看客们真真一饱了眼福,欢呼声比方才还要大。 红衣姑娘这下子不笑了,“恨恨”翻了兰清弦一个白眼,又掷出一刀再中中心,兰清弦紧随其后,也不失手。 此时场面就有些精彩了,还剩下最后一刀,要是都中了,该算谁赢呢? “砰”的一声,红衣姑娘最后一刀掷出,心中的不高兴全体现在这刀上面了,硬是将木果 子掷了一个对穿。 兰清弦不给红衣姑娘留侥幸的机会,用同样的力道也给了木果子一个对穿,非常漂亮,这下子真打平了。 不及店家开口问话,看客们当中有人先出声了,“打平了呀!这难道不再来一局吗?” 红衣姑娘嘴角都气得抽搐了,“别说再来一局,就是再来十局也要分出胜负!” 兰清弦摆摆手,还示意看客们先静一静,“姑娘对自己的准头有信心,我同样。这般比下去,即算是天黑了,我们也分不出胜负,所以不若我们改改规矩,一刀定了胜负可好?” “你说,怎么改?” “原先是头顶木果子,现在我们改成口叼木果子。” 这提议可太吓人了,有的看客已经捂上了眼睛,仿似真的见了鲜血。 红衣姑娘只为了赢,她可不管旁人的想法,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却令她身边的仆从留行变了脸色。 兰清弦哈哈大笑,“我还没有说完呢! 站在板子前面成了靶子是个人都会怕,这样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所以,这最后一刀要掷刀人和顶果子的换个位置。” 红衣姑娘原先还是生气,然和留行换一个位 置,显见地露出了慌乱,若是她被戳中了怎么办。 这个玩儿法煊华这些年从未有过,看客们越围越多,气氛越是逐渐高涨,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人,此时再说不玩最后一刀看来已经晚了。 兰清弦成竹在胸,只等着对方点头,“这位妹妹,你看,我们还要继续吗?” 红衣姑娘几乎是嘬着牙花子说出了自己不想说的,“继续!我会赢的,一定会赢,等我赢了,我要你给我跪下求饶!” 兰清弦率先走到板子前面,因是改成口叼木果子了,为了咬着方便稳当,又在木果子中心戳了半根筷子,当靶子的人只要叼着筷子就行。 面具人接过兰清弦手中的飞刀还试了试手感,“你能有这一招我没有想到,我力道有稍许偏差伤了你怎么办?” 兰清弦满脸的无所谓,“你旧日已经伤过我一刀了,倘或我这次又伤,你便带着你半副身家来给我做小厮吧!” 兰清弦和面具人声音不大,周围人都听不到,也无人多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小公子却品出了不妥,他二人看似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可瞧兰清弦的动作和表情,分明将 周围一众看客都隔离在外面,这让小公子对面具人的身份越加好奇。 再看红衣姑娘那边,留行快要把腰弯到地上了,还不能止了她的碎叨,“你可小心着点,若我真伤了,看我哥哥不扒了你的皮!” 兰清弦和红衣姑娘都站对位置了,各自叼好了木果子,她转头看了一下红衣姑娘,但红衣姑娘根本不想理会。 兰清弦神色轻松,给面具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而面具人没有丝毫犹豫就要掷刀,嗖的一下飞刀出手,比眼珠子转得都快,再看她那个木果子,上面的飞刀明晃晃。 兰清弦把带着刀的木果子捧在手中,不忘了多刺激红衣姑娘一句,“我这边可是已经完事儿,姑娘你该给你的随从示意了!” 红衣姑娘闭上眼睛狠狠心,再睁开眼时冲着留行点了点头,留行一看也是练家子,想来不会出事,然他这一刀丢出去之后,红衣姑娘下一个动作又惊到了众人。 只见红衣姑娘惊叫一声蹲在了地上,而飞刀戳在了后面的木板子上。 此景出乎意料,在场看客俱是大笑。 “以为有多厉害,原来也是个纸糊的老虎!” 第63章 入襄不见乡-后面竟有尾巴 不是谁都能像兰清弦一样冷静且不畏惧,自己的命在别人的手中握着,会有多坦然?所以便是在众人看笑话的情形之下,她上前将红衣姑娘搀了起来。 而红衣姑娘还真是被吓到了,用袖子掩着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落泪,“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我看你就是专门来给我添堵的!” 红衣姑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她都不管什么情势了,直接就冲着兰清弦推了一掌,或是无人在此处看着,兰清弦不介意和她过两招,但只要回手了,兰清弦这个秘密就算暴露了,必然会引来麻烦。 是以兰清弦顺着红衣姑娘这一掌,装作被打到的样子就势往后一倒,还好这是在平地,倒下了也就是身上多些青紫,养两天就好了。 然兰清弦却不知有人已经等在自己身后,后仰便入了那人怀中,她立即回身,不出意料正是面具人。 “有我在此地,焉能让你受伤!” 红衣姑娘见失手了,还要再打,小公子气得一蹦三高,声调又抬高了不少,“没见过你这么不知羞的! 你在自家不知愿赌服输吗?明明自己胆小技不如人,倒在这里现眼,要我 说,你这外族人快离开煊华,莫要脏了我们的地界儿!” 小公子着实毒舌,他一起头,后面的都跟着骂,红衣姑娘也不是城墙厚的脸皮,哪里还能待得住。 只是红衣姑娘带着手下正要走的时候,兰清弦叫了她一声,“姑娘,别忘了赌注,把我的玉簪子还给我。” 红衣姑娘撇了撇嘴,从留行手中拿过簪子一把就摔在了地上,“还你的便宜东西!” 这姑娘实在玩不起,又作妖在后,众人还要声讨时,她那一行人已经溜出了围堵,再追也没有了意义。 兰清弦的好心情在看到摔碎的簪子便全然消失了,正想要捡起来时,还是面具人抢了先。 “就把这碎块儿给我吧,当做报酬。” 兰清弦想了想终是点头,却见那小公子一手把面具人怼在一旁,“姑娘,你是哪家的贵女?我瞧着今日这事解气,我另送你一只更贵的簪子可好?” 兰清弦后退一步,和小公子拉开了距离,“凡事不强求,碎了可见我和这簪子没有缘,再有替代的不见得能比之更好。” 面具人拍手,也无所谓小公子方才的无礼之举,他绕过小公子站到 了兰清弦身后,当着众人面从自己冠上取下了一只木簪子,异常熟练地给兰清弦绾了一个姑娘的发髻。 “这木簪不值什么钱,送与姑娘。” 小公子登时急了,“你这是做什么?想得姑娘一个承诺吗?” 面具人爽朗大笑,“顺手一件物件,解了姑娘的难处,还需要承诺?小公子小看了在下!” 面具人现身于众人不经意时,再看他离开也不走寻常路,看着窗子大开他抬腿就跳了出去,看客们跟着往外寻他的身影,不想才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彻底消失不见。 程如歆和尚瑄终于挤开围观者站到了兰清弦身边,上看下看检查兰清弦有没有受伤。 “都是我的错,在雅阁中看看就好了,非要出来给弦妹妹惹了这样多的麻烦。” “无妨,歆姐姐莫要怪罪自己,都是那挑事之人的过错,我们不过是被卷进来罢了。” 尚瑄不在意红衣姑娘,只是觉着面具男子行事有些放浪,“弦妹妹,那面具人拿了你的簪子,还回送了你一只,这事众人都看见了,我怕与你名声有损。” 尚瑄还絮絮时,看客们已经在议论了。 “我 说这姑娘这么眼熟,她是兰家的七姑娘呀,两度进了衙门不说,再看今日,果真是厉害角色!” “你一提我想起来了,兰家的三姑娘雇了一个赌徒污蔑七姑娘的清白,不想那赌徒自己都交代了。” “便是清白又怎样,她和黄家的婚事你忘了?那可是大师算出来的恶命,便是黄家公子没有人命官司在身,娶了她也得不了好!” “你说得对,不过一个投壶,你看看她,连刀子都亮出来了! 这样可怕的女子,有好相貌能干什么?到时说不准谁死谁活呢!” 眼见着话说得越来越难听了,程如歆一回身,狠狠白了议论的人一眼,后拉着兰清弦就走。 直到几人都出了广流宴楼,那议论的声音都不停地往耳朵里面钻,这般情势该怎么劝慰兰清弦?犹是姑娘们上了马车走了一会儿,还没有人敢先开口。 会有今日之议论,早就在兰清弦的掌握当中,她自己是不在乎的,不想让程、尚二人跟着难受了。 “两位姐姐,我不是那么心重之人,比之更难听的话我已经听过不少了,你们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看来往后这 些日子我不能陪你们出来了,毕竟你们家中的长辈定然也希望不要和我太过靠近。” 尚瑄感叹一声,“若非涟漪带你和我们见面,我们也会被流言所迷惑,你回家且休息几日,待坊间消停些再出来不迟。” 程如歆还是觉着自己有错,便是送兰清弦到了家门口,都不甚开怀,好歹尚瑄在一旁劝着,才苦着脸和尚瑄离开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兰清弦和半夏一踏入兰家还没有走上几步,只瞧着家仆们的脸色都有些奇怪了,既有好奇又有畏惧,活像兰清弦成了会吃人的怪物。 半夏正想抓一个问问情况,兰清弦却阻止了她,“哎呦,家里人还真是不闲着,我不过出趟门,后面竟有尾巴,你说说跟着我图什么呢?只为看看我如何‘戳死’木果子?” 一提到木果子,一个洒扫的丫鬟禁不住抖了一下,明显没有认真干活,全注意兰清弦和半夏说的话了。 半夏这姑娘如今也胆大了,快步走到那丫鬟面前,揪着领子就丢到了兰清弦面前。 “谁给你的胆子监视姑娘?姑娘性子软好说话,送你到家主面前看你是不是还这么嚣张?” 第64章 入襄不见乡-确实不简单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概就是六姑娘派人跟在兰清弦的马车后面,顺便将广流宴楼发生的一切都看了个一清二楚,而这丫鬟既然是六姑娘的人,提前得知一切也不稀奇,依着六姑娘往日的做法,将这事传遍兰家实在也是她的手段。 这丫鬟哆哆嗦嗦,而半夏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在前院僵持了一阵儿,倒是见到了简嬷嬷。 “七姑娘,老太太在贤寿堂等着你。” 半夏自然要跟着兰清弦一同离开,瞪了那丫鬟一眼,还是放手了。 及至贤寿堂,兰清弦一进门,熟人宋捕头正坐在客座上。 “七姑娘,哈哈哈,你今日好大的威名呀!” 看那红衣姑娘的打扮,兰清弦大概猜出身份不一般,不想还能惊动衙门,可见应是外族的贵人。 “宋捕头谬赞了,不知您这是要带我走?和那外族人当堂对峙?” 宋捕头眼皮子一跳,要说兰家的家主简氏不好对付,她孙女兰七也好不到哪里去,“诶?七姑娘扯远了,那外族人连大襄的官话都说不清楚,我家大人并未当真。 只是大人让我来给兰家主和七姑娘提个醒,流金花宴煊华熙熙攘 攘,必然是什么人都有,他们小国不懂礼仪,胡搅蛮缠一通倒是扰了诸位的清静,以后看见他们躲得远一点就好。” 宋捕头都这般说了,兰清弦自是要给够了面子,让桐强将人送出去的时候,顺便给了个鼓到快要撑破的荷包,有来有往才是京中世族的交友之道。 打发走了宋捕头,简氏看着兰清弦又是长叹一声,“我原不知你是这样的性子,如今看得久了,方品出你在三房处处受了束缚。” 兰清弦并不计较简氏对她发火,只是未料到老人家唯有一声叹息,“祖母,您不觉着孙女不应该吗?” 简氏在兰清弦脑门上弹了个栗子,“我觉着不应该能怎样?你的心思我还能拴住不成?只是祖母仍要提醒你,这回这事情在左冯翊手中被扣下了,下一回若他又成了别人的狗腿子,也有给我们添堵的时候。” “孙女记住了,这些日子就不出门了,省得又有麻烦贴上来。” 看着是没什么负担的兰清弦却在转身后,瞬时失去了笑颜,直到回了歌芜院,她都再没有过旁的表情。 入夜的时候,依着往常的习惯,半夏总要伺候兰清弦用 上两三盏茶看看书再休息,只是今夜兰清弦也不看书了,让所有当值的都休息,寝居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比起昨晚的夜色,眼下有云将月光都遮掩了,再加上没有点一盏灯,虚虚地只能看见兰清弦倚在窗边的轮廓。 “你不高兴……是因为簪子被摔坏了吗?” 兰清弦没有回头,却感觉绾髻的木簪子被抽走了,一只手从后面伸到面前,手掌中正躺着那只玉簪子。 不过同白日碎成几块有了区别,一看就是找了绝佳的工匠在簪子外面包了银,那些断口是再也看不到了。 兰清弦见到完整的簪子终是露出笑意,“你手下的能人着实不少,若我自己找人修补,一定没有这般漂亮的样子。” “其实这玉的品质并非上乘,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再给你找更好的。” 兰清弦抚摸着簪身,“你给我那一盒子的珠宝我都没有戴过,只是盒底躺了这只簪子,我用着最为顺手,毕竟是你亲手所雕,当是全天下独一无二了。” 听了兰清弦这番话,身后人忽的沉默了,似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你……怎知是我亲手所雕?” 兰清弦浅 笑,“你怕是忘了,前些日子你派贺铸来送药的时候,可是有几只形容丑陋的黄玉瓶子。 贺铸没有那个闲工夫,那动手的就只能是你这个当主子的了。 我在簪身上看到了相同的痕迹,不想你进步很大,如今已是像模像样了。” 兰清弦说完就有些后悔,她便是无意但开口就是有心了,只觉后面靠近的躯体带走了兰清弦肌肤上的清凉,原本就是盛夏时节,仿若四周围都灼热了起来。 “你同那红衣姑娘之间的争端,竟是因为我吗?” 兰清弦迅速转身,不但手上打出了一掌,连对方下盘也没有放过,骤然一脚,硬是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郦南竹,你总是不记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太过靠近。 我确实不在意男女大防,但你这般自由可是我忘记提醒你了?” 被点了名字的郦眉笙也知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他不争辩只是道歉,“你说得对,我还是太随心了,你和其他人向来不同,抱歉。” 兰清弦脸上的不快一闪而过,又主动换了一个话题,“你来找我定不是只送一个簪子,我想那位小公子和红衣姑娘的身份,你已经准备好 了答案。 哦,对了,若我猜得不错,那小公子便是和你争夺‘荒夷美人’的天字号贵人。” 郦眉笙从善如流,“你果真是最有心的,他们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小公子是今上的八皇子岐王,天性爱玩,这流金花宴民间可比宫里面有趣多了,所以他就溜了出来。 在琅雀楼时见到兰清弦,再广流宴楼又见到一次,也是郦眉笙那张黑色描金的面具太过显眼,岐王争强好胜之心再起,总是要参与一番。 “那红衣姑娘确实是小国来的贵族,她告到左冯翊那里,未成想岐王出面,让手下人提醒左冯翊压下了这件事。 岐王从看客口中得知了你兰家七姑娘的身份,我怕是他已经做好了待你出门时拦你的准备,所以近些日子你还是不出门为好。” 郦眉笙的手下查得已算是全面,却唯独不知,岐王见兰清弦的第一面根本不是在琅雀楼。 兰清弦哪里能听不出郦眉笙讲到岐王时,语气中种种不快,她便将根源全推到郦眉笙身上,好将此事变个意思。 “若你不和岐王于琅雀楼斗气,他大约也注意不到还能在广流宴楼让你不痛快。” 第65章 入襄不见乡-不怕坏了好事? “你是说岐王没有认出你?” “岐王认没认出我,暂不清楚,但你那张面具他定然是看着就生气,能拔个头筹充场面也好,偏生第二回还是让你抢了先。 我不用担心他会拦我,你倒是要想想,若有一日岐王猜出面具下是你,你该如何向他解释。 好了,你该走了,我听到了半夏的脚步声。” 郦眉笙眸光黯了些许,却没有再言,在半夏开门之前,他果真消失不见。 半夏敲了敲门,“姑娘,我觉着热气还有些重,给你拿些冰块。” 兰清弦应了一声,半夏一推门,只见自己家姑娘已经躺在了床上,眼睛明亮显见没有丝毫睡意。 半夏能在兰清弦在兰家最水深火热之时护住她,可见绝对是个聪明姑娘,便是她不说,半夏也知道,郦眉笙定然是刚走。 往常兰清弦见过郦眉笙之后,总是要欢快一些,但此时不知兰清弦担忧何事,气氛稍显压抑。 “姑娘,你总是无法彻底拒绝公爷,却又下不了决心接受,我能问一问这究竟是为什么?” 兰清弦不愿谈起这事,可囫囵在心中良久,既是半夏问起,她竟反问一句。 “你若 知自己终究要离开一个地方,你还会全情投入地去献出满腔真情吗? 离去之后,或是不曾直言还能有恨有怨,但将一颗真心剖开时,从此分隔两世间,这种痛能消解吗?” 半夏不明白为何要“离去”,为何要“分隔两世间”,却明白兰清弦纠结之处,显见兰清弦有自己的打算,而与郦眉笙有更深的牵扯只会拖住自己的脚步,或许在未投入时,便清清楚楚断了对彼此的念想会更好。 半夏在心中叹息,也更心疼兰清弦,“姑娘,你当初执意要嫁给黄公子想必就有推开公爷的意思,只是你若不改决心,不妨再下一剂猛药,干脆绝了公爷的心思。” 兰清弦点点头,“我身处山中,自是没有你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我不能出兰家的这些日子,我会想出个法子来。” 翌日兰清弦正看四方疆域志异时,霍愿跌跌撞撞地进了歌芜院,别说身边的丫鬟没跟着,就是跟着也看不出这是兰家的大奶奶。 霍愿拉着兰清弦的手,涕泪涟涟,缓了一阵儿才哑着嗓子开口,“二老爷领着几个小孩子往贤寿堂去了。” 几个小孩子?看来二老爷拿不定主意,干脆寄希望于简氏,倘若简氏能直接应下过继的要求,还更省事儿了。 兰清弦知霍愿不能容忍这些,又怕霍愿行事偏激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兰方诚的身体祖母也清楚,二老爷提出过继,祖母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是我出面拖延,又能有几日?所以还是要你自己拿出个章程来。 你是嫡出的大奶奶,笃行轩如今你说了算,那孩子二老爷和二太太也不能时时地捏在手里,记在你名下长远看来不是个坏事。” 兰清弦不向着任何人,只是给霍愿讲明利害关系,可霍愿面色苍白如纸,那份不甘愿明摆在眼中。 “弦妹妹,我和霍家断了来往,自己也做不成母亲,可我还要给兰方诚的孩子当嫡母,这样断子绝孙的事难不成只有我一人痛苦?” “愿姐姐……” 霍愿擦了擦泪水,“我却忘了你如今不是三房的人了,你已经做得够多,往后总是要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来,是我唐突…… 你便当我今日没有来过歌芜院,往后无论笃行轩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头,如今想想,当初我还听了二太太的 话想害你,可见是我的报应来了……” 霍愿离开歌芜院还没有一个时辰,梦鹃就来报信儿了,说是二老爷领的几个小孩子当中有简氏看中的,同孩子的父母说过之后,便要正式带回兰家。 兰清弦原本就坐不住了,得了这个结果她干脆自己去贤寿堂看一看。 二老爷还真是好大的脸面,兰清弦去时,他正教那个孩子给简氏规矩行礼,见兰清弦进门,又是笑到满脸的褶子。 “七姑娘来了,小宝叫人,这是你七姑姑!” 那孩子大约四岁左右,正是小孩子最可爱的时候,脸圆圆的,什么都不懂,冲着兰清弦行礼过后还笑得很甜,挤出了两边的酒窝。 兰清弦同这孩子没有什么仇怨,只是一想到霍愿到了今时的光景,便横看竖看这孩子都顺眼不了。 “二伯说笑了,我的兄长们至今都未有子嗣,我到何处当人家姑姑呢!” 二老爷的笑凝固在脸上,想刺兰清弦几句但又怕简氏不高兴,于是摇头晃脑地当作没有听见,“呵呵呵,来小宝,再给太祖母行个礼,祖父带着你回院子吃好吃的!” 可真是不见一点疏离,兰清弦着实 佩服二老爷能放得下身段。不过二老爷离开后,兰清弦再看简氏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果然简氏对过继一事单纯就是面子上过得去。 “祖母,二房有后,便是给祖父走出严德堂的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是个人都能看得出祖母你属意五哥,倘或二房这事一成,兰家恐又要生变化。” 简氏到底是性情中人,也没有外人在场,手杖狠狠敲在了椅子上,“我焉能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你二伯在此事上长了心眼儿,过继的孩子还没定下来,族老们盖了印的手书他就已经讨回来了。” 兰清弦有些埋怨自己,当时霍愿第一次提醒自己的时候,她就应该上心,不想落到眼下这地步,恐难收场。 “那这孩子正式进门的日子可定下来了?” “就在你二伯母生辰那日。” 兰清弦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我记着那日二伯母自己都忌讳,难道不怕坏了好事?” 简氏冷笑,“说是那孩子命好,能解了她的麻烦!” 兰清弦原来还担心二房有脑子了,现下看来,真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呵呵,未见得命好就真能立稳当了!” 第66章 入襄不见乡-正经的二奶奶 霍家能有今日的盛景全仰仗祖辈兢兢业业,而今享受了这么多年,底下的儿孙们大多都懈怠了,不想着怎么读书怎么操持家业,反而在歪门邪道上颇有钻研。 最是荒唐的一件事,莫过于二太太的生辰。 二太太的生辰就在流金花宴结束之后的第五日,据说有大师给她算过,她的生辰恰好和天界的神仙是同一日,她若过生辰只会给霍家带来灾祸,故而这些年二太太的生辰就全当不存在了。 当然那大师嘴上说说总有人不信,譬如二太太的亲姐姐就私下给她过了一次,不想生辰之喜竟一团糟,她姐姐下楼时不注意踩空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而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那一年间大病小病不断,竟还有吃错药险些毁容的事出现。 有了这教训,别说二太太自己,就是霍家人也觉着晦气,她心中不知有多嫌弃自己这生辰,即算是后来嫁了人,也因为此事总觉着在二老爷面前理亏。 兰方诚如今也瘫在床上成了废人,便是与二太太无关,二老爷和二太太斗嘴时,还是总要拿出这事来说嘴,眼下要过继的孩子小宝命格极好,还能破了二太太 这麻烦,于二房而言,小宝绝对是二房天降的福星。 兰清弦言语间颇多嘲讽,听得简氏直皱眉头,“弦姐儿,过继已成定局你莫要再操心了,好歹族老们心中有数,怎可能因此就让你祖父再掌权!” 兰清弦宛然一笑,“祖母您的眉头都要打结了,孙女不是那般莽撞的,二房都想得这样周到了,就由着他们去吧。” 话虽是这样说,可出了贤寿堂的兰清弦立时变了脸色,在回歌芜院的路上,该交代的都和珈贺交代了,想来晚饭的时候,就能听到她想听到的。 黄昏时,兰清弦正端着一碗羹阿格熙就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主子你猜得没错,小宝那孩子的亲生父母确实有问题,不过都要攀上主家这颗大树了,倒是在钱财上面没有吝啬过。” 半夏接过阿格熙的信给兰清弦念了一遍,其中内容便是讲小宝的父母到底是怎样诓骗二房的,还有那极佳的命格原本也是专门说给二太太听的。 “主子,小宝的身体不好,据说是胎里面带出的病症,眼下看着不显是因岁数还小,待七八岁上头应该就下不了床了,能不能活过十岁便是看 天意。 还有,命格一事这家人早就有所耳闻,花了十两银子就造假改了命书,待送到二太太面前,定然天衣无缝。” 兰清弦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想二房的荒唐事越来越多了,为了让二房能在兰家再有位置,被人骗了都不知晓。 “这都是绝佳的好戏,你们且再等等,待接回小宝那日,一并说与二房听,好叫他们都跟着高兴!” 兰清弦嘴上说着高兴,可一脸的幸灾乐祸掩饰不住,既得了主子这般不明显的指示,阿格熙心中有数也就离开去准备了。 要说兰家关上门真是一点秘密也没有,简氏可没有大肆宣扬二房的事,然而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连二门外的小子都知道兰方诚要行过继一事。 二房的大事少不了其他两房都竖起耳朵,便是离着笃行轩最远的松晖阁,都是丫鬟婆子一起嚼舌根。 松晖阁自简家人走了之后,还是简氏做主干脆给了兰施谨和简玉柔,离着三房远一点,简氏觉着自己的耳朵也能清净一些。 听着外面议论,兰施谨忍不住问了简玉柔一嘴,“祖母就这么容忍这事,那将来置五弟于何地?” 简玉柔一改入 门时的个色,看着颇是柔顺,“二爷不用操心这事,左不过有公公婆婆担忧,你就专心读书其他的不用理会。” 简玉柔浑身的刺瞧着是没有了,但真的上了心的兰施谨多有愧疚,他总是觉着是自己误了简玉柔,“柔妹妹,兰家终究是委屈你了,我没有本事,不能给你讨回一个正妻的位置。” 简玉柔笑容更是绵软,“二爷你待我的心意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便是贵妾又怎样?松晖阁里面何人不把我当成正经的二奶奶,正是因为看着你啊,有你在我身边,我何时都高兴。” 简玉柔真真对了兰施谨的胃口,无论她说什么,兰施谨都当真,眼下这松晖阁就是她说了算,连三太太都插不进手,可是气坏了三太太。 待送走了兰施谨,简玉柔的温柔尽数消失,坐在椅子上托腮良久,似是在思考什么事。 杏子给简玉柔续了一盏茶,试着开口问了一嘴,“姑娘,二爷和五爷的关系实在好,我瞧着他可没有旁的心思,姑娘就不担心二爷最后辜负了姑娘的努力?” 简玉柔侧目打量杏子,显见不悦,“谁允许你擅自揣测主子的心思?我没能入了公 府连你都要对我指指点点? 我告诉你,只要是我简玉柔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贵妾是起点低了点,不过只要二爷的心思放在我身上,早晚有一日我是名副其实的二奶奶。 你给我盯紧了二房,我总觉着二房的事与我是个好机会!” 杏子挨了骂也不敢耽误乖乖去外面打探了,只是这小丫鬟还是经验不足,在二房门口张望的时候,一下子就被鸳儿瞧见了。 鸳儿还记着简玉柔那张狂的样子,觉着有简玉柔参与其中,定然少不了猫腻儿,便赶忙回禀了兰清弦。 “姑娘,我看见杏子了!偷偷摸摸的,绝对不是干好事!” 鸳儿这嗓门是小不了了,差一点把兰清弦手里的书吓掉。 “鸳儿,人家确实偷偷摸摸,可你到好,恨不能一嗓子将这消息传出三千里,我说你娘也是错了主意,送到兰家来当丫鬟盖了你的本事,倒不如去跟着打更人打更,你走一条街比人家走三条街都管事!” 鸳儿傻乎乎地笑了,“姑娘这夸得我都脸红了,鸳儿没有那样大的本事。” 半夏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姑娘,咱们院子里有一个傻大姐就够了。” 第67章 入襄不见乡-天生一对 这边主仆说笑正欢,不想桐妈妈一脸紧张地小跑到了正厅门口。 兰清弦收了笑意摆手招呼桐妈妈进来,“鸳儿,你先下去吧,顺便把门带上。” 关上门之后桐妈妈从袖中拿出个绢子裹的小团儿,一展开里面都是药渣子。 “姑娘,这是李子偷偷倒在二门外花池子里面的药渣,我早年跟着家乡的老大夫学过几日,将这药渣翻捡一番,多半是个坐胎的方子。” 桐妈妈向来谨慎的性子,她都能看出这药渣是坐胎药,应该也就没跑了,兰清弦没觉着意外,还以为甚是合理。 “杏子探二房的风,李子倒药渣,咱们这位简小娘筹谋深远啊。” 半夏还以为兰清弦会将此事告知简氏,不想看兰清弦的神情着实没有那个意思,“姑娘,三太太能容得下这事?谨二爷的正妻还没聘呢,家里的妾先有了孕,日后若是生下个庶长子,那才真真是丢人。” 兰清弦一点不在意是不是庶长子,“我算了算日子,二哥胆子很大呀,想来昭沐公未上门之前,他二人就已经大被同眠了。这是简玉柔的做法,给自己留后路,若是昭沐公看不上自己,还 能把二哥勾到手。 由着他们去吧,说不准简小娘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简氏确实是家主不假,可她有意放权给兰清弦,故而眼下许多管事都是要给兰清弦回话的,兰清弦都不注意的事,就更没人管了,好似给了几房愈加嚣张的机会。 这流金花宴一转眼就过去了,离着二太太的生辰还有三日的时候,二太太就着意收拾二房,还让工匠们上门给笃行轩也修缮一番,就是想给小宝最好的环境。 霍愿是笃行轩说了算的,她自是容不下工匠们,别说修缮了,就是进门都困难,只要敢进可是要做好了腿被打断的准备。 二太太不想自己这个侄女这样不识眼色还登门去吵,霍愿便直接关上了笃行轩的大门,让二太太吃了闭门羹。 二太太的头风症因此又犯了,想请简氏出面,不料简氏从白日到晚间都念经,根本不给二太太诉苦的机会。 二太太觉着自己是长辈,遇到这事是绝不肯放下身段去求兰清弦的,所以,修缮一事到最后就是过了嘴瘾,其实什么都没有干成。 霍愿明白这是兰清弦换着花样地给自己出气,她心中总算有了些 快慰,连带着面前的兰方诚,瞧着都没有那么讨厌了。 “表哥啊,我也没有拦着下人们给你传消息,想来姑母从族人中挑孩子的事你知道。 不过,你放心,能给你留后这种好事,我是万万不能让二太太成事,我们这怨侣啊,便是从今生纠缠到下了地狱也无妨,你觉着我说的可对?” 兰方诚在霍愿的“悉心照料”下,确实还活着,只是口水横流衣衫脏乱,不能出声唾骂霍愿只能干瞪眼睛,看着和当年那个兰家的大公子确实不同了。 “佛(霍)……恶……毒……” 兰方诚从牙缝里钻出的三个字令霍愿哈哈大笑,“你同我一样的恶毒,我们两个天生一对!哈哈……哈哈哈……” 霍愿既是不愿意应下二太太的要求,二太太只得随便将二房的院子修了修另腾空一间屋子给小宝,将小宝的房间放在自己眼前看着,好过让霍愿私下动些手脚。 一眨眼,二太太的生辰就到了,二老爷和二太太翘首以盼,终于盼来了小宝的马车。 不想让小宝觉着难受,故而他的亲爹兰有财跟着来了,既是入了兰家的门,定然要先去贤寿堂给简 氏请安。 二房众人一进门,只见兰清弦就站在简氏身边,微微笑着却又多了些当家人的气势。 不用山管家开口,一应仪式都是由兰清弦主持,待小宝接过简氏手中的荷包,这在贤寿堂的流程就算是走完了。 还未及众人出门时,兰清弦叫住了二太太,“二伯母,我如今也是小宝的姑姑了,当长辈的自然要给孩子见面礼,这是我高价在首饰铺子定的墨玉元宝,合了小宝的名字在其中,也望他日后如玉持重,翩翩公子。” 小宝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等二太太开口,就接过半夏手中的墨玉元宝给兰清弦行了礼,“小宝多谢七姑姑。” 小小的孩子还稚嫩,他哪里懂大人间的尔虞我诈,兰清弦便是再恨二房,可对小宝她着实恨不起来。 二太太是一万个防着兰清弦,墨玉元宝在小宝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被她一下子抢走了,嘴上还要说些好听的骗人,“哎呦,这般贵重的东西当然是祖母先给小宝收着,待小宝长大些再给小宝玩儿。”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贤寿堂就往二房去,二老爷和二太太喜不自胜,嘴角都快要咧到天上去了 ,然离着二房的院子没有几步路了,小宝忽然倒在了地上。 几是眨眼的功夫,小宝呼吸急促,面色苍白,一看就是不省人事了。 二太太尖叫一声,立刻抱起小宝,“小宝!小宝!这是怎么了!” 兰有财不想突然出了此事,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不受控制地就往后退,然没有退几步砰一声撞在了珈贺的身上,珈贺那是什么样的手劲儿?一把抓住兰有财的手臂,就跟箍了铁一般。 二太太哭天喊地,没有多久兰家住家的大夫就来了,给小宝看过之后连最长的银针都用上,乍一看将小宝变成了小刺猬。 简氏带着兰清弦赶到时,小宝的脸色好歹有了微粉,二老爷也是急得上火了,两手捏着大夫来回地晃,“这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大夫把自己从二老爷手里扒出来,先给简氏问了安,“老太太,这孩子的病已经没救了,都是打胎里就坐下的病症,时隔三四年之后再医治,初初未见得能治好,这都耽误了许久,老夫非是神仙更不能成事啊!” 听得二太太眼睛都直了,几是破了嗓子哭喊了一句,“兰有财!我要杀了你!” 第68章 入襄不见乡-只剩一半 二太太都叫出了兰有财的名字,众人自是回头看,一见屋子里面没有,二老爷横眉立目就要往外冲,正好兰清弦进门来,让珈贺提着兰有财的领子站在最前。 “二伯父,您莫急,人我给您带过来了!” 二老爷两眼都泛了红丝,一介文人不会打架,便是顿了一下才给了兰有财一脚,还差点把自己的腰扭了。 “兰有财,小宝的身体不是最健康吗?怎么大夫说人要不行了?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就带你去见官,最好判你个斩立行!” 一听说要砍头了,兰有财终于知道什么叫怕了,不住给二老爷磕头,“老爷扰了我吧!我就是财迷心窍了!” 不是什么头铁的人,兰有财该说的都说了,甚至当初给小宝看病的大夫都是提前买通的,给小宝吃了能提精神的药,一剂管七日,这样一来小宝就是完美无缺的孩子,二老爷也一定会看中小宝。 二太太恍然大悟,原来什么能改自己的命格都是假话,她还是同过去一样,只要过生辰就一定会出事,想来打击过大,她嚎啕一声脑子一懵就晕了过去。 这下好了,大夫不用走,留在 原地再接着给二太太看病,简氏瞧着眼下这份乱,让简嬷嬷把小宝抱去了贤寿堂,也不许下人们多议论,剩下的荒唐和难堪就留在二房让他们自己消受吧。 这样的热闹众人都去看过,连带着不愿和三太太面对面的简玉柔都在院子外面探头,便是回了松晖阁,她还没有开口,兰施谨先觉出不对。 “柔儿我有些不解,那兰有财为了今日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怎么偏生方才小宝就犯病了呢?” 简玉柔一边绣着婴孩的肚兜,一边笑着答话,“我的傻哥哥,二房的过继一旦成功了,掌权的还能是祖母吗?今日这事怎么可能是意外,分明是有人早就起了兰有财家的底,专等着闹上一出给二房好看!” 兰施谨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是祖母动的手?” 简玉柔笑中掺了讥讽,“自然不是! 说不准是笃行轩那位动的手,又或者是歌芜院那位解了贤寿堂的麻烦。” 简玉柔的脑子还真不错,在此事上她猜对了一半,不是霍愿或是兰清弦一人所为,而是二人都参与其中。 送给小宝的墨玉元宝上面涂了一种香草的汁液,正好 和小宝吃的药犯冲,小宝接过元宝只要摸上几下汁液自然就能浸入肌肤,令小宝忽然犯病。 墨玉元宝是兰清弦亲手买的,而上面的汁液则是霍愿亲手涂的,便是说她二人联手也不是错误,只是兰清弦看着受罪的小宝心中还是有些微的不适,思前想后仍去了笃行轩。 一进门霍愿哼着小调儿给院中的花池子浇水,她看兰清弦面色严肃了些,也不以为忤,“我没想过能瞒你,以你的聪慧还耽误了些时间才来找我,必有思量。” 霍愿这般坦荡倒叫兰清弦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歌芜院你的人进不去,唯有你去给贤寿堂请安的时候,能顺手给墨玉元宝加点儿料……你也是看准了我对贤寿堂放心,并未找人看着…… 有些事我不同你讲就是怕你急慌慌出手,不想到最后还是我思虑不周全。” 霍愿看着自己两手的花泥,眼睫低垂,“你总不愿将事情做绝,可我不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我若是直接对孩子下手你会拦我,眼下不过是让被掩埋的真相大白天下,小宝的性命无忧。” 兰清弦无奈转身,“你好自为之吧。 ” 仅仅是让小宝不能过继成为兰家的孩子,怕只是今日大戏的一半,兰清弦干脆就在贤寿堂等着,总会有人来报信儿。 这令简氏着实莫名,往常兰清弦自有打算并不耗在贤寿堂,可看她眼下手中的书才看了没有几页,而一旁的茶水更是新沏了一壶,显见着是要在这里坐上好一阵儿了。 “弦姐儿,你可是看上了祖母的这张椅子?祖母不吝啬,你搬回去好了!” 兰清弦顿时有些尴尬,“祖母,平日您总是嫌我不想着多在贤寿堂坐坐,眼下我不走了,您又嫌弃我占了您的位置,您叫孙女如何是好?” 简氏将兰清弦上下打量一番,“你个小毛丫头,我老婆子还没到耳聋眼瞎的时候呢!你就在我面前鬼扯吧! 得,你想坐就坐着,便是坐到天黑也没人管你。” 简氏和兰清弦磕牙打趣,看着是没什么,却在心中打起了鼓,小宝之事难保和兰清弦没有关系,但她的孙女自有她保着,决不允许旁人说半个不字。 不多时,快要用午饭了,简氏还没让下面人摆饭,一个小丫鬟三步并作两步就进来了。 “老太太,七姑娘! 松晖阁出事了,说是简小娘肚子疼得厉害,唤大夫过去呢!” 兰清弦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来了,便放下书沉下音色说了那丫鬟两句,“你这丫鬟,管事的妈妈没教过你吗?即算天塌下来了,你也要稳当地进来回话!” 小丫鬟当下就长出了一口气,“是,七姑娘!眼下大夫还在二太太身边守着,要去叫吗?” 兰清弦略微想了想,未开口前,却在一尊香炉当中插进了一炷香,“你也不用走了,你看着这炷香,待燃了有一半的时候你提醒我一声。” 小丫鬟不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但兰清弦的话不容反驳,她便一双眼似钉子一般戳在了香上面。 看着香身燃去四分之一的时候,松晖阁的李子也来了,瞧着那叫一个急,“老太太,我家小娘肚子疼,再不叫大夫看看,怕是要出大事!” 简氏装作没听见,又让兰清弦截了话头,“你来得正好,你去和她站在一起,盯着那炷香,什么时候只剩一半了,再说其他的。” 李子还要哭诉却被这要求弄懵了,生生将一番话憋在嗓子眼儿,她不傻,焉能看不出简氏根本就不打算插手。 第69章 入襄不见乡-她也是姓兰的 要说这炷香燃去一半还真是费时间,仿佛等了许久才至三分之一处,李子满脑门儿的汗还不能开口,不多时,又有一个丫鬟进来了,并非三等开外的丫鬟,而是杏子亲至。 “七姑娘,奴婢求求您了!我家小娘身上见红了!” 杏子确实是简玉柔手下最聪明的丫鬟,一来就知道求兰清弦才是最管事的,兰清弦瞥了香炉一眼,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起身。 “你莫要担心,你家小娘吉人自有天相,想来这时候二太太那边也稳定下来了。 简嬷嬷,劳烦您老跟着杏子走一趟,从二房那儿把大夫请到松晖阁。” 简嬷嬷领命而去,兰清弦也不箍着李子了,“李子你先回吧,我和祖母稍后就去松晖阁。” 李子站得腿都麻了,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就小跑出了贤寿堂,而简氏还在回想杏子说的那句话,看着兰清弦有些迟疑。 “弦姐儿,我应当是没有听错。” 兰清弦掩面浅笑,“祖母是要活上一百二十岁的老神仙,当然不会听错,您嫌我霸占了您的椅子,这下我不坐了,您同我再往松晖阁瞧上一眼,今日的事就算是了了!” 大 夫跑得着实比其他人快些,兰清弦搀着简氏走到松晖阁门口时,正赶上有妈妈端了一盆红水从里面快步而出。 都弄了这样大的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中死人了,兰清弦挑了挑眉,却不打算再进一步。 “祖母,我闻不得过重的血腥气,咱们就在此处略等等。” 简氏就当自己动动腿脚多走两步,陪兰清弦在外面站着也没什么。 大约也就是一刻钟,一个管家妈妈出了松晖阁直奔简氏,满脸的喜色仿佛天下下了银票。 “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简小娘有孕一月有余!可是您头一个曾孙啊!” 兰清弦忍不住说了一句风凉话,“三催四请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十月生产呢!” 那管事妈妈的笑容凝结在面上,再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大夫也跟着出来了,“老太太,简小娘应是身子弱了一些才会有这般严重的症状,我开了方子好好吃药,过几日就好了。” 简氏得了这结果,总算明白各家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虽说兰施谨的贵妾有了孩子说出去不好听,好歹这孩子是三房的。 简玉柔这一通的折腾,不过是将在二房看过戏 的众人又叫到了松晖阁,毕竟她有孕是真的,而二房过继不成也是真的。 二太太好不容易醒了片刻,不想自己的孙子没了原是给三房做铺垫,一时想不开又晕过去了。 三太太倒是想当自己没听过这回事,可简氏都来了,她这个儿媳妇还能拿乔不来? 来了就要和简玉柔见上一面,为着众人面子上都好看,三太太不得已将手上的镯子褪下来一个,给了简玉柔当礼物,说是待孩子降生之后另有重赏。 可回了自家院子,三太太方品出其中不妥,细细想来,应是简玉柔一到简家就盯上了兰施谨,不想兰施谨竟这样容易上手,莫说一个贵妾,这有了孩子傍身日后全是绊脚之处。 简玉柔确实打不得也骂不得了,三太太便薅住三老爷开始吵,想来总是要有人令三太太能发泄心中不满。 今日着实是鸡飞狗跳的一日,兰清弦随着简氏回了贤寿堂,又伺候着吃了午饭,不等简氏问,她挑着能说的尽数讲给了简氏听。 从查出兰有财一家图谋不轨再到发现简玉柔暗自吃坐胎药,兰清弦以为不插手任其发展才是上策。 “祖母,或许您觉着 我手段凌厉了些,可时至今日我仍是不改初衷,二房既是败了,便不能留一点点希望,不然将来这一切要如何交到五哥手中?” 简氏并非全然慈悲,她原想只要不给兰闻踏出严德堂的机会就好,然听过兰清弦一番话,方知自己这几个孩子心思甚多,不约束恐生大事。 “祖母,恕孙女说句诛心的话,三位老爷不是您亲生的,过去祖父不曾给您应有的地位,今时他们对您的尊重也是装装样子。 我断不能让他们坏了规矩,如今这兰家家主是您,在您百年之前也只能是您。” 简氏心有所感,忍不住用绢子抹了抹眼角,“祖母也并非是孤家寡人,至少还有你陪在祖母身边啊。 这些日子祖母也看出来了,论起掌管中馈一事,你确是有主意的,往后非是族中大事,祖母便放手由你去……” 简氏这般说,兰清弦听过之后真没闲着,当下就让桐妈妈给简玉柔送了几句话,让简玉柔安分守己莫要恃宠生娇,更不要学了些外面的下作手段还以为兰家人都好骗。 说白了兰清弦这一手非是冲着简玉柔而去,更是杀鸡儆猴,让有异心之人切 莫有小动作。 其中最是上心者,自是险将兰清弦诓骗给琅雀楼卖掉的六姑娘,她和兰清弦交手多次不见上风,又见兰清弦如今地位越发稳固,她和四房隐忍多年更知进退,于家中诸事都不参与只希望莫要再引起兰清弦的注意。 不过四房这样识眼色,可其他两房就不一定了,犹是刚刚好梦成空的二房,一次过继不成,又生出了别的心思。 二太太躺在床上都不忘了嘱咐二老爷,“兰七那小蹄子果真不是个好东西,我觉着小宝这事她必然参与其中,眼下可好,小宝没成了诚哥儿的儿子却住进了贤寿堂,难不成贤寿堂要养这孩子直到死?” 二老爷倒是没看见兰清弦,早就把矛头对准了霍愿,“弦姐儿那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再怎样,她也是姓兰的! 你怎不说你那好侄女一天天张牙舞爪,我看诚哥儿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 罢了,我看也不用找稚童,不若将庄子上有了孕的媳妇子带回来一个养着,只要生下来便是我们二房的孩子!” 二太太一惊,“你又要瞒着老太太?” “族老的信还在我手里呢,我们这回正大光明!” 第70章 入襄不见乡-走水 二老爷着实是个行动派,说是要去庄子一点没耽误,第二日天没亮就出发了。 兰清弦得知却不稀奇,既不阻拦反而往笃行轩走了一趟。 她进门的时候,有丫鬟正给兰方诚喂早饭,瞧着是艰难了一些,然不吃饭人是会饿死的,而一旁坐着看书的霍愿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也不知是担心还是只为一个痛快。 “你来了,坐下吃点果子吧,都是霍家自己的手艺,别处吃不到的。” 兰清弦全当看不到兰方诚抽搐的白眼,仍是坐下来了,“二老爷可是没有死心,天不亮的时候去庄子上了,有兰家的媳妇子怀了孕,他还要把人带回来就养在二房。” 如今正夏,兰清弦穿得清凉,而霍愿还未褪去春季的外袍,显着愈发单薄了,她听兰清弦这样讲,一边笑还连带着咳嗽了两声。 “这主意还真不错,若是同小宝一般在胎里带病,便早早就能查出来,不至于受了兰有财的欺骗。 或是女孩子也不差,兰家招个入赘的男子着实不稀奇,能进入世家的想必能挤破头。 哦对了,听说二弟的小娘有了身孕?” 霍愿听兰清弦讲这些事太过平 静了,要是往常还要发一通脾气,现下就是和兰清弦话家常,不见一点焦虑。 “是有了,只是简小娘心思太多,为着大张旗鼓地堵三太太的嘴,又是吃药又是请大夫,说得自己虚弱不堪,还演了见红的大戏,只怕再有身体不适第一个怪罪的就是三太太。” 霍愿张口欲想问什么,可看着兰清弦迟迟没有说出来,兰清弦再明白不过,代替她说出了疑问。 “你可是想问小宝会如何?” 霍愿顿时低头沉默了,兰清弦也是长叹一声,“祖母没有追究兰有财一家的罪过,却把小宝留下了,就养在贤寿堂,便不是本家的孩子,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霍愿眼中寂寥横生,扯起嘴角笑得难看,“兰方诚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罪过!往后二房再不会有好日子。” 离开笃行轩,兰清弦一路前行只觉心中不安,临出门时,霍愿给了自己一个大包袱,说是前些年未出嫁时做的衣裙,她不爱那些年轻女子的颜色了,留着就是浪费,不若都送给兰清弦。 这本也没什么,可能还是兰清弦思虑过重,误想了霍愿的平常之事。 黄昏时分,山管 家匆匆来给兰清弦报信儿,只说二老爷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怕是一时回不来了。 兰清弦派人再探,却说二老爷和庄子上一户兰家的旁支谈妥了,媳妇子也收拾了家当往京中来,不料行至半路遇到打劫的山匪,莫说返京,便是连马车都一并抢走了,还把那媳妇子吓了个够呛,再不能行路。 二老爷事情未办成,气急败坏,最后只能回到庄子寻一驾简陋的马车返京,看时辰路程应该走了一半了。 不管山匪是怎么回事,但让二老爷安全归来才是正经,兰清弦便让山管家带几个人前去接应。 也不知道怎么了,兰清弦觉着实在不安稳,想着自己也出去看看,不想还未动身,桐妈妈来报,说是笃行轩的大门关了个严严实实,便是角门都在里面上了锁。 兰清弦一听就觉着是霍愿在做给二房看,只要笃行轩的门不开,谁也不能轻易踏足。 “大奶奶性子是刚烈了一些,她这是在和二太太耍脾气呢!你们也不用上前敲门,只是常常在门口走动走动,若有人出来了提醒我一声。” 桐妈妈得令先退了,不多时,又有人来报,这回非是兰 清弦的人,而是笃行轩的管事妈妈。 那妈妈一看就是急了,前言不搭后语,“七姑娘,我家奶奶把里面人都轰出来了!只留她和大爷在院中! 我家奶奶说七姑娘是个心善的,往后必能让笃行轩的下人们都有好出路…… 七姑娘,我是我们姑娘的陪嫁妈妈,她轰谁走都正常,唯独我不行啊! 七姑娘,我们姑娘……” 兰清弦这时才品出蹊跷来,她急匆匆往外走,正和山管家、二老爷来了个面对面。 还没有问二老爷是否有受伤,桐强的大嗓门就喊遍了一条长廊,“走水了!走水了!” 都是木制的建筑,一走水便是泼天的大事,好在兰家在此事上早有训练,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来往送水。 桐强吼完之后,连忙给兰清弦说明原委,“七姑娘,走水的地方是笃行轩,只是笃行轩的所有门都锁着,我们从外面进不去啊!” 霍愿的管事妈妈一听,啊了一声,“七姑娘!救救我家姑娘!” 兰清弦懵了一瞬,她实未想到霍愿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桐强,你们所有人都赶到笃行轩,门打不开就毁了,便是拆了笃行轩的院墙也要进 去!” 兰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各房的院子离得都不近,所以笃行轩走水想要波及周边没有那么容易,但也因此令在外面的人想要进去变得格外艰难。 兰清弦带着一众下人赶到笃行轩时,只见火焰已升至半空,便是不靠近仍有热浪汹涌而出,令肌肤有灼伤之感。 霍愿可是想得周到,她定然知道兰清弦会下令砸门,所以在院子四角都有钻出的火焰,实让人不敢靠近。 待简氏及三房诸人都到了,一桶又一桶的水泼下去总算见了成效,好歹门口能过人了。 兰清弦正要让桐强他们拆了院门,二太太忽的扑到她面前,就要伸手抓脸。 “兰七!我儿若是有事!我要你给她赔命!” 兰清弦眉目一凛,管事妈妈们最识眼色,都上前架住了二太太。 “二太太,眼下救火最重要!桐强你们几个动手吧,便是拆散了也无所谓,关键是要让众人都能进去。” 桐强得令,十几个正壮年的小伙子一阵打砸,“轰隆”一声,总算把正门给敲出个大洞。 没了这堵院墙,里面被挤压的火焰朝外喷涌,又是不知多少水泼进去,给众人开出一条通路。 第71章 入襄不见乡-霍愿绝笔 然,这一条通路似是开得太晚了,正厅已经被席卷在层层火焰当中,便是将火灭了,里面也将一无所有。 二太太和二老爷跪地嚎啕大哭,而兰清弦的脸被火焰映照着,早已是满面泪痕。 “诚哥儿啊!我的儿啊……” 还能进去救人吗?自然不能。还能有活人吗?只怕是连骨头都已经化成灰了。 在外的众人将二老爷和二太太拦着,生怕他们也冲进去,而简氏不住摇头叹气,犹似瞬间又添苍老。 待火熄灭,桐强他们顶着盾牌冲进了正厅,火势实在大,令整个房子摇摇欲坠,恐有断裂的横梁之类砸在身上。 毕竟是夜,打着灯接连换了好几波人,才在废墟中找到两具烧焦的尸体,一具坐在榻上,而另一具就在对面的四轮车上。 这已经不需要再认人了,待桐强他们抬出焦尸,二太太非是痛苦,已然抱着脑袋尖叫。 “我儿还活着!你们放开我!” 兰清弦不想二太太使简氏再添痛意,示意珈贺动手,直接打昏了挣扎中的二太太,她这一手叫二老爷从麻木中苏醒,看她的眼神也不知是恨还是惧。 “七姑娘啊,我旧日怎 么没看出三弟能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兰清弦招呼二房的仆从们上前,“伯父,你还是回去照顾伯母吧,她眼下身边不能离了人。” 二老爷眼含热泪却又未落,讥笑两声,不知是在给兰清弦听,亦或给无能的自己听…… 从火燃起来再到完全浇灭,似是已经过了十年,那通天的红竟将深色的夜都染遍,兰清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亦不知该怎样离开。 而后身边众人尽数离开,她亦是无知无觉,直到半夏出声,方才唤回她飘散的心神。 “姑娘,我们回房吧,你身体也不好,总在这里久战到时腿疼。” 兰清弦摇头,“你先回去,顺便把这四周围的人都清空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半夏知自己不能说服兰清弦,于是听令离开,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四周围只能听见虫鸣,再没有人声了。 兰清弦往前走,脚踏废墟,只见笃行轩的匾额已然是四分五裂了,一个“笃”字正踩在她脚下。 “我总是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传闻入噬人之境者,皆会袒露心迹没有隐瞒,然你最是特别,便是挣扎在回忆当中, 都不曾流露过丝丝脆弱。 我想你前些时日拒我于千里之外,是否也是因为不想让我更了解你? 你眼睁睁看着笃行轩残破至此,我愿与你分担心事。” 兰清弦避开了这些问题,反而说起其他,“霍愿在临走之前给了我一个包袱,我以为里面全是衣裙,不想在其中还藏着一封信。 我没有打开,我是希望还能把信还给她,不想今时已经没有机会了,想来她也不愿意给我这个希望。 我如今不算兰家的当家人,但祖母偏爱,竟将家中大半事宜都交于我手,我以为我是可以适应这一切。 可霍愿最终的选择令我醍醐灌顶,纵使我手中有权,亦会成为他人手中工具,我心中坚持也有八成会是笑话,所以兰家不应是我终生之所。 你,可明白?” 兰清弦说完这番话才转身,她见郦眉笙神色已是少了欢悦,显然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兰家走水这是大事,郦眉笙一听说就赶到了,不过见兰清弦一人站在这废墟当中并无受伤的迹象,他总算放心,只是她身上缠满了废墟的影子,叫人无法不在意,更是想要出言关心。 “我不明白 ! 我伤过你,在我这里,我欠你一条命,便是如你所愿倾尽半副身家进了你歌芜院做小厮,也是应该的。 你说我行事锋芒过重,以势压人,我认,亦改! 所以,你想我远离你,我着实做不到。” 郦眉笙的执拗比兰清弦想象得更重,她转念一想干脆换个说法,“郦南竹,既然你这样想,那我也不会硬要你改变。 不若依你旧日所言,你称我为兰盏辛,我们就简单做个朋友。” 自兰清弦在这异世扎根,有人唤她七姑娘,有人唤她兰七,小字盏辛有了多年几是摆设,唯有郦眉笙开玩笑时叫过一次,眼下用上这小字倒是明晃晃隔出一条长河。 郦眉笙不禁皱了眉头,应下不甘心,不应却又少了靠近的借口,最后还是点了头,“好……盏辛,望你日后称我南竹不再加大人二字。” 兰清弦浅笑,姿态很是板正,“得君为友,实乃盏辛之幸,南竹兄长,天色已晚请回吧!” 郦眉笙听着兄长二字嘴角又是一抽搐,看着是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借口,不想兰清弦可比他反应快多了,不留一点漏洞给他。 “那你早些休息吧,兰 方诚一死,未来这几个月你是清静不了了……” 别说郦眉笙在插科打挥一项上面还是有些本事的,有他这个插曲,兰清弦的忧伤散了不少,回到歌芜院,终于有勇气打开霍愿留下的那封信—— 弦儿: 见字如面。 待你展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人世。 我知你一定会埋怨我,亲眼让你目睹一切,然我心中有恨,非是令兰方诚和他父母天人永隔,不能解恨。 我自小在霍家受尽娇宠,不知妥协为何物,知情爱之年又恋慕公主之面首,我以为天下颜色便是八分归公主,也应有两分属于我。 然香兽被我牵连不幸遭祸,我方回想过往,满腔情爱真心有付,可我玩闹间就辜负了香兽。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杜宁畅是我此生第二个错误。 便是生来贵人家也不应置生死于无道,姑母自私,我更愚蠢,杜宁畅之死亦是我难解之痛。 两桩生死之事,我大罪刻骨,选火焰焚身算作我赎罪之举。 最后托付一言,我从不认自己是兰家人,将我尸骨和香兽合葬,便是轮回我也想再见他一面,再诉衷肠。 今生永隔,万望珍重。 霍愿绝笔。 第72章 入襄不见乡-亲自相送 兰家一场大火燃亮了夜晚,便是想要隐瞒但世人的眼不可能尽数蒙上,于是只说家中意外走水,不想还有人未能逃出火场,所以丢了性命。 兰家该通知的人都送到了消息,待出殡那日,两位族老正好到了,只是他们到时不见二老爷和二太太,只有三房四房和兰清弦在家中忙碌着。 两位族老一来是送亡故之人,二来也是带着兰涟漪回来见哥哥嫂子最后一面。 兰清弦引着族老们去了停灵处,只见兰涟漪一脸悲戚眼中红丝遍布,不管前事如何,到底兰方诚是兰涟漪唯一的亲哥哥,人走了,她也算是再无指望。 兰清弦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便出了停灵处,只是没有走上几步,就被兰涟漪叫住了。 “兰七,没有旁人盯着,你不妨给我一句实话,我哥哥之死与你到底有没有关?” 兰清弦不意外兰涟漪的怀疑,“或许无人能告诉你真相,但在我这里,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你可知兰方诚为了摆脱霍愿,给她下了毒?你可知霍愿因此毒深积重难返,便是没有这场火也活不了几日?” 兰方诚的秘密可真是太多了,兰涟漪知道 的恐怕没有几件,一说他给霍愿下毒,兰涟漪愣了一下。 兰清弦冷笑两声,“你不应该意外啊,兰方诚是什么性子你不是最清楚吗?这场火是兰方诚的报应,是霍愿绝望的选择,是你爹娘和霍家联手毁了霍愿的所有…… 我不会要你哥的命,看他活着受折磨对于我来讲才更是痛快,只可惜霍愿不是我……想来痛苦太难排解,这也是她能给自己选的最好的一条路。” 难得不见兰涟漪和兰清弦斗嘴,只因她知兰清弦所言非虚,也知这就是兰方诚的报应。 兰涟漪去内院看望二老爷和二太太的时候,却见他们夫妻二人形容凌乱,面红耳赤,而旁边的丫鬟妈妈们俱是沉默中带着惊惧。 不及兰涟漪开口询问,倒是二老爷先来势汹汹,恨不能自己亲手活剐了霍愿。 “你们霍家真真是祸害,你可知差点要了我这老命的山匪是哪来的?是你的好侄女雇的! 笃行轩的火也是她放的,在放之前就把下人们都轰出去了,就是为了和诚哥儿同归于尽! 你们霍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也是!” 二太太啐了一口,想来眼泪流干了心也硬 起来了,“我们霍家没有好东西,你以为你们兰家就全然清白吗?是谁当初把儿女婚事当成买卖和董家谈的?是你亲爹! 我自嫁入你们兰家,为了养一双儿女我有错吗?到如今你这个挨千刀的却来寻我的不是,只你一人失了诚哥儿,难道诚哥儿不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吗?” 兰涟漪原是想要说些什么安慰自己一双父母,却见他们互相推诿高声叫嚷,仿佛忘记了前院还有兰方诚的遗骨。 兰涟漪不想再看见这般画面,出了二房的院子却见六姑娘正站在不远处。 便是过去兰涟漪未离开兰家时和六姑娘也甚少来往,眼下六姑娘出现在此处,显然不是和她话家常的。 “三姐姐,好久不见。” 兰涟漪不想做多猜测,“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逗闷子,你找我何事?” 六姑娘端庄有礼,笑容矜持,“三姐姐,你们二房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不想着回来帮忙吗?” 兰涟漪垂眸不语,复抬头时,总算少了些寒意,“怎么?六妹妹有心助我?” 六姑娘当看不见兰涟漪眼中的警惕,靠近了几步,“三姐姐,你可知,今上有心给 几位亲王郡王选亲?”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只用一句,兰涟漪便明白六姑娘的意思,只是她还是有诸多怀疑,“有趣,你为何会上心帮我?” 六姑娘笑容很是甜美,一点看不出这小姑娘背后全是鬼心眼,“三姐姐,若是能让兰七倒霉,我可是第一个举手赞成啊!” 兰涟漪听到这个结果,忍不住笑了,兰清弦真是好大的本事,竟在家中树立的敌人这样多,看着不声不响的六姑娘,原也是掩了真面目。 “你很好,我记住你这话了,这些日子不方便,待丧礼结束,你我再往来信件。” 六姑娘恭恭敬敬给兰涟漪行了一礼,两人笑意极深,仿佛兰清弦已经走进了她们精心设计的陷阱。 兰清弦今日可算是忙到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和这两位姑娘斗智斗勇,打发来往客人不说,还要按照霍愿的遗愿将她的尸骨和兰方诚的分开。 好在阿格熙已经提前准备了一副被烧焦的女子尸骨,都在棺材里面放着,谁人也不会闲的没事看看尸骨的形状。 待送葬的队伍离开兰家,穿过好几条街时,正好和对面的商铺马车对上了。 谁家能没有个红白之事,那商铺自觉给让了路,不想忽有一阵风来,卷起扬天的尘土,令众人一时眼迷看不清前路,约有半刻钟风总算停了,队伍才继续走下去,只是无人知晓趁风起时,那商铺已经手脚麻利地换掉了原本队伍中霍愿的棺材。 引着这些人下葬的是几位老爷并四个哥儿,兰清弦和太太们都在家中,瞧着来往的客人渐渐少了,兰清弦才偷偷出了门。 当时香兽的棺材便是兰清弦给置办的,葬在何处也是她选的,霍愿今日最后一程,她必然亲自相送。 在路上和阿格熙碰面时天色正好,一路无人注意寻了青山绿水处才停了下来,这正是上回峦音阁带着学子们郊游的地方。 上一次到这地方还是寒冬,眼下已经是三伏天了,尽管这地方透着诡异,但兰清弦还是最喜欢这里,便是因为一个噬人之境的传说也能阻挡不少好奇之人,更能给深埋此地的二人一个清净。 阿格熙指挥着手下将霍愿的棺材放进早就挖好的大坑,又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主子,碑上写香兽霍愿夫妻同葬此地,可我记着霍姑娘同诚大爷并未和离。” 第73章 入襄不见乡-当你的活招牌 兰清弦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阿格熙,“霍愿不会出错的,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上面有兰方诚的手印,就一并葬在里面吧,好歹上了黄泉路能让相识的人并肩携手。” 兰清弦看着阿格熙他们放下了信,合上了坟,又立起了碑,心中实有难言的哀凄,她不由得想到,当初虽然霍愿是个任性的姑娘,却还鲜活,不想也就是半年多的时光,霍愿已然不能再睁开眼。 兰清弦让阿格熙他们先离开了,自己在坟边站了许久,要不是半夏来找,她或许还能留到天黑。 “姑娘,我们回吧,再耽误下去,老太太就要找人了。” 原想着今日来兰家祭拜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不料兰清弦回来之后,麻烦事仿佛刚刚开始。 霍愿的死堵了外人的嘴,却不能用来糊弄霍家的人,自家的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霍家人上门来就是同二房要说法的。 和二老爷吵过一架的二太太见了自家人本是应该腰杆挺直的,不想她见到亲哥嫂顿时矮了一截,站在兰家那边不对,向着霍家说话她也张不开嘴,于是众人当中唯有她最特殊就像找了个 地缝钻进去了一般。 二老爷头顶都冒烟了,“既然人都已经来了,你们霍家想必已经有了章程,赶快说吧,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霍愿的父亲霍老爷直接送了二老爷一个白眼,“就一句话,把我们家愿儿的嫁妆退回来!” 二老爷一听眼珠子都蹦出了眶子,“我们已经定下了过继的人选,那嫁妆必然是要留给那孩子的,你们带走孩子嫡母的嫁妆又是何意?” 霍老爷一拍桌子,茶盏子都翻了,“兰晖你放屁! 小宝的事情你当我们不知道吗?那孩子能不能活过十岁都要看天。你自己都放弃了,还从庄子上又领了个有孕的媳妇子。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们二房作孽太多,到底是不能给姑爷留下个孩子! 既然总是不能成,你就应当放弃,不然我可要去问问建亭侯,他到底能不能管兰家的事!” 简氏听得头痛,大喝出声,“够了! 人都已经没了,身为两个孩子的父母你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老二,你那过继一事原本就荒谬,我当时没驳了你的面子现下可太后悔,既是霍老爷霍太太亲自上门了,就让人家把嫁妆带回去, 你闹这一出是要让众人彻底看低了兰家吗?” 简氏的话到底有份量,二老爷还想再吵但又憋了回去,霍老爷见简氏这般通情达理,面色稍霁。 “老太太还是您最明是非,我也不是听不进人话的,愿儿的嫁妆我们只带走九成,剩下那一成权当是还护着兰家和霍家的情分。” 霍老爷没有把事做绝,再有简氏坐镇,这事情最后就定下来了,便是二老爷再甩脸子也无用。 待丧礼过后大约一月左右,京中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今上要给亲王郡王们选亲事了。 当然这都是小道消息,并非宫中给的明话,可各家也都不是傻子,仔细品品今上偶尔的一两句话,大概都心中有了数。 要说这等关键的时候,兰涟漪得族老的允许回了兰家,说是为了陪伴丧子的二老爷二太太住上三个月,待一入冬再回到族地。 兰清弦才不信兰涟漪是真心孝顺,大概是冲着选亲的事回来的,毕竟在兰家已经没有了地位,若是能攀附上皇家,将来反踩兰家两脚也不是没有可能。 兰清弦对这事上着心,便派了两个人时常地暗自跟在兰涟漪身边,不想兰涟漪 有一日上门来找兰清弦,竟是来同她要钱。 内院有一半人的月钱都是握在兰清弦手中,兰涟漪回来住就是兰家的三姑娘,该有的月钱总是不能落下,兰清弦不矫情给足了量,只是快要跨出门的兰涟漪又停了下来。 “七妹妹,你愿意同我一道出门逛逛街吗?” 兰涟漪好像比前些日子又多了城府,毕竟面对兰清弦还能笑出来就是进步。 兰清弦最不怕的就是挑衅,“既然三姐姐真心相邀,我一定奉陪。” 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兰清弦最后真和兰涟漪出了门。 二人的马车一路未停,直到京中最繁华的街市才下了车。 装出姐妹情深一点不难,只是兰涟漪再度现身令街市上还能认得出她的商贩们着实吃了一惊。 “我没看错吧,那不是兰家三姑娘吗?” “你没看错,可是不对呀,我听说这三姑娘已经久居兰家族地了,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不要紧,你看那是七姑娘吧,和三姑娘还能站在一起不生嫌隙?” 兰清弦和兰涟漪走了没多远,好听的不好听的,该听的不该听的,她们尽数都听清楚了。 兰清弦觉着这事 还蛮有意思,“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出来……原是拿我当你的活招牌! 行管家之事的兰七同兰三关系甚好,可见兰三在兰家仍是被器重的,用不了多久这话就能传到京中大族的耳朵里,你这是想洗掉过往身上的污名啊!” 兰涟漪不置可否,挽着兰清弦的手似是更加亲密,“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接下来还要让你和我一同去广流宴楼,你要此时甩开我掉头就走吗?” 兰清弦自然不会干出有损兰家的事来,便由着兰涟漪装腔作势,“无妨,我也是在家中待了许久,出来见见热闹更解烦忧,加之看看三姐姐的本事,也好让妹妹我日后能效仿一二。” 今日的广流宴楼没有外族吵闹,总算有了几分正经,只是兰清弦一露面,那些还听曲儿的公子哥儿们眼珠子都粘在了她身上,这让兰涟漪万万没想到,面色顿时铁青。 兰清弦一看楼中摆的斗诗的板子,无奈摇摇头,“三姐姐,你想用一场斗诗令自己大发异彩,但你万不该选了广流宴楼。” 不及兰涟漪再说,却有人直接唤兰清弦。 “兰七姑娘!在下能否请你饮茶一盏?” 第74章 入襄不见乡-灵通 “兰七姑娘!在下能否请你饮茶一盏?” 兰清弦十分痛快地同兰涟漪上街,不想忘了郦眉笙提醒自己的那件事,这请她饮茶的男子还真是熟面孔呢。 “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岐王笑得满面春光,“我们自然是不认识的,但你上次掷飞刀和外族人比试,我可是压了你千两呢! 便是因着你令我赢了钱,也要请你饮茶。” 兰清弦固然凶名在外,但当今这些世家公子们也是爱新鲜的,若是能和她说上几句话,或是结交为友,拿出去说都有了谈资。 兰清弦可没忘了眼下是为了给兰涟漪出风头的机会,她自是婉拒了,“那也是公子幸运,至于饮茶就不必了,我跟着自家姐姐出门,有外人在场想来都会不适应。” 岐王还是那般跳脱的性子,也不因兰清弦的拒绝而生气,“你说得也对,那我们分坐两桌仍是有说话的机会。” 兰清弦并不想招惹皇家之人,对岐王的热情极为冷淡,她刻意和岐王拉开了距离,便再也没有搭理岐王,只同身边的兰涟漪讲话。 “三姐姐,都是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就在此处等你,望你得偿所愿 。” 兰涟漪见到如今被众人瞩目的兰清弦,难免有些心酸,毕竟在她未出事前,她在京中的才名也是不小。 “便是知你心中未必这么想,但我也要谢你。” 斗诗开始了,有贵女们参与其中,和有才的公子们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而兰涟漪适时加入,更令场面火热起来。 兰清弦本就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他们拿什么做题她不知晓,谁人赢了几局她更不知晓,只是目光逡巡全场的时候,她注意到一个有趣的人。 瞧着年岁不小应是不惑之上下,面白无须,从斗诗开始,他就将在场的贵女们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只要有亮眼表现的贵女,他还会在手边的小册子上记上一两笔。 能有如此表现的,其身份已经太过明显了,定是宫中少监一类的人物得了皇帝的命令出宫暗访。 兰清弦忽的明白了兰涟漪为何非要今日出门,为何非要参与斗诗会,想来兰涟漪是得知有少监会在广流宴楼出没,便一定要在这少监面前露脸。 兰涟漪从族地回到京中没有几日,她怎的消息就这样灵通了? 兰清弦默然思量许久,根本没注意到岐王又 偷偷摸摸地坐到了她身边。 “兰七姑娘,你在想什么呢?这斗诗会如此精彩却不能引你注意啊!” 被岐王的声音唤回了思绪,兰清弦眼皮子一跳,当即起身。 “公子,你离我有些近了。” 岐王听着就觉着自己委屈,“七姑娘,那日那面具人与你几乎是没有距离,缘何到我你就这样呢? 你可是因琅雀楼成事者为面具人,故而对他更有好感?” 岐王性子有些单纯,并不知自己出言有失会给别人带来烦忧,他这般讲,听到兰清弦口中就是威胁,尽管最后一句声音极小是旁人听不到的。 “公子,你是在威胁我吗?” 兰清弦可没有想被皇家选上的意思,故而也不顾及什么贵女应有的风姿,当下就同岐王黑了脸色。 兰清弦有英姿飒爽时,有妩媚多情时,有目光如炬时,岐王有幸都见过,却不想她此时沉着一张脸,让人感到她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七……七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你不愿听到这事,我当再也不会提……” 兰清弦觉着这是个好机会,可以令岐王对她少些心思,“你是不是那个意思 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你我原本就是陌路人,偶有交集那也是意外,我一闺阁中女子,今后怕是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请公子留有口德,莫坏了自己的贵人风姿。” 岐王方才是觉着自己冒犯了兰清弦,但兰清弦此时情态着实同他想象中判若两人,一时不知再多说什么。 “七姑娘……” 兰清弦察言观色,还适时补了两句,“怎么?公子震惊我竟是这般言辞锋利者?演戏谁不会,演一个乖巧听话的贵女更容易,可我偏生不是那样的人。 公子,你当闺阁女子都有仁心善意吗?” 岐王根本接不上兰清弦的话,正兀自烦恼,兰涟漪那边已经有了结果。 兰涟漪也算是一吐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气,莫说同为女子的不如她,便是那些自诩才子的少年公子们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众人议论时,总算有些好话了,着实令兰涟漪心有愉悦。 “这三姑娘还是有本事。” “那当然,除去她的性情不说,这份才气可真是要泡在书堆里面浸霪多年。” “我觉着过去那些年也不叫事,你看事主兰七姑娘都和三姑娘笑脸盈盈了,可见人家自 家没有那么大的矛盾。” 众人聊得甚欢,那坐在角落的宫人很是满意,看了看自己小册子上已经被记满了,更觉自己可以回去交差。 只可惜岐王那边似是不顺,而这位有名有姓的兰七姑娘显见对岐王警惕心极高,这样的女子就是入了岐王的眼,也未必能让今上接受啊。 兰清弦看兰涟漪受众人吹捧时,走到她身边,直接当岐王不存在。 “三姐姐,我们可是要回去了?” 兰涟漪顺势就揽上了兰清弦的手臂,“好啊,那我们走吧。” 及至上了马车,再没有外人目光洗礼,兰涟漪猛然和兰清弦分开老远。 “兰七你真是有本事,程如歆和尚瑄眼高于顶,我不过就带你见识过一次,你竟攀上了她们,还成为她们口中的好姐妹。 广流宴楼可是京中风流之地,你能留有名声足见你和我过去那个畏畏缩缩的七妹妹已经不同了。” 兰清弦似是很受用这般夸奖,“若非大哥已经不在了,我还以为三姐姐又要拉着我在家主面前辩辩身份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兰涟漪的矜傲顿时收了五分。 “兰清弦,燕小娘生的你好一张利口!” 第75章 入襄不见乡-姑娘高招 出去时还有贵女之风姿,待回来,兰涟漪干脆就黑了脸,仿佛在广流宴楼得到的那些赞赏都没有了意义。 兰清弦才不管兰涟漪闹什么脾气,在马车上和兰涟漪斗嘴是假,想探听消息才是真。 所以,究竟是何人让兰涟漪一定要出现在广流宴楼? 思来想去,还是兰家这些人最有可疑,给兰涟漪提供方便,便是让兰清弦不高兴,也就是说,和兰清弦不睦者都有可能在背后助力。 兰涟漪在广流宴楼斗诗得了个第一这事,终于在两日后传遍了京中,这也算正常,只是阿格熙另外给兰清弦带了个消息,令局势再添复杂。 “主子,你猜的没错,那日在广流宴楼的人就是宫中的少监。 皇帝也是有意思,他似是并不在意过往有关三姑娘的不利传闻,还是在那个结亲名单上添了三姑娘的名字。” 兰清弦还没有那么长的手脚能伸到宫里,只是多用些银子,总能买到想要的消息。 “就这么让兰涟漪成事?那宫中选人也太过稀松了。” 阿格熙想了想,“我记着送消息那人说,贵女们样貌才德固然重要,可若是家世有问题才是最大的 问题。” 听了这话,兰清弦方觉皇帝的脑子总算没出问题。 “兰涟漪的家世……看来症结还是在侯爷和霍老爷身上。 皇子娶妻,外戚不可擅权,亦不可无权,要在其中找个平衡,说法可太多了。 这样说来,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你说甘氏的母族在京中的地位如何?” 原来六姑娘不显山不露水,同兰清弦交手过两次之后,令她从此对六姑娘上了心,四太太能教出六姑娘这样的好女儿,必然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阿格熙想了想,“甘家虽不能说是位高权重,但在皇帝那里还是挺特殊的位置。 甘家曾经出过一位大儒,这大儒正是因为博学饱识,被先帝赐给当时年幼的皇帝做老师。 皇帝很尊重老师,便是大儒去世后,仍是给予甘家不少的便利,而今在朝中做官的甘家人,几乎都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 兰清弦恍然大悟,她猜测过有人给兰涟漪支招儿。 三房便是为了兰斾论和兰施谨,也不能让二房有出路,故一早就被兰清弦排除。 又觉着四房就算今时只能捡三房的瓜落儿,可八弟和九弟还小啊,总要留后 路。 不过,六姑娘可能觉着比起兰涟漪,更应该先除掉兰清弦,于是这角色落到了六姑娘身上实在不违和。 甘家也是京中积年的老世家了,比旁人更早得知皇帝的意思着实不稀奇,只是六姑娘若为了利用兰涟漪给兰清弦下绊子,那这主意出得可不怎么样。 “或是兰染霜出手,一定没有问过四太太的意思,你多上点心,我想看看兰染霜接下去会怎么做……” 兰清弦有的疑问,六姑娘身边的人一定也会有,譬如亲手从甘家人那里拿回信件的褐瓷。 “姑娘,诚大爷人没了对咱们四房是个机会,你又为何让三姑娘得知宫中秘事?倘或三姑娘有幸入了哪位皇子的眼,到时咱们真真就在兰家蹉跎到死了。” 六姑娘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你懂什么! 我有那么好心给兰三上位的机会?哼!我这是在等着兰七出手呢! 要知道兰七和兰三的梁子可是由来已久,若是兰三出了什么事,你猜头一个会被怀疑的人是谁?” 褐瓷瞬间明白六姑娘的意思,连连点头,“姑娘高招! 可是太太母家那边的消息说三姑娘已经上了结亲的名 单,我们就这么纵着?” 六姑娘矜持一笑,“我们能得到的消息,兰七一样能知道,便是她猜出我在其中添了两笔,她也还是要解决手头的麻烦。 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看兰三如何,而是跟在兰七后面,等着她出错。” 兰清弦如今在家中势大,六姑娘不得不有十二分的小心,那些常在四房附近游走的下人们,谁能保证里面不藏着一个兰清弦的眼线? 这般互相盯着也好,一方有了动静,另一方知道得比谁都快。 要说六姑娘还真是个好对手,她猜测兰清弦行事还算准,兰清弦真的更上心兰涟漪上了结亲名单这事。 但,兰清弦可不愚蠢,为何要从兰涟漪身上下手?兰涟漪是兰家人,毁了内部的根基才是正经。 二房都已经到了今时这种地步,可还能再后退?这事兰清弦说了不算,最应该问问二老爷和二太太。 再说二房和霍家在简氏面前大吵了一架那事,简氏都发话了,嫁妆也都运走了九成,可剩下那一成不仅未让二老爷宽心,还看着格外的烦。 人一烦躁就容易口舌无状,加上二太太成日的哭,便让两人又吵了起来 。 “哭哭哭!一天天就知道哭!不说同我去劝劝老太太,好歹也要把那媳妇子接回家里!” 二太太就兰方诚一个儿子,说是过继为了兰方诚,可到底隔着一层亲缘关系,她打心底是不愿意的。 “老太太上回就不同意,还让族老驳了过继这事,你眼下又提,是专门跟老太太对着干吗?漪儿回来没有几日,万一这事让族老知道了,扣下个不敬嫡母的罪名,再把孩子带走,我便连这三个月都没有了! 你是漪儿的亲爹呀!可我见你处处冷心冷性,只记得二房的香火,不记得给自己孩子找条活路!” 二老爷心中一百个不喜,于他眼中,二太太就是眼界小,什么都只能看到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废话,我亲爹如今还在严德堂! 简氏就算是嫡母又怎样?我还是嫡子呢!可简氏今时一门心思扶持论哥儿,你是瞎了吗?” 这些事不能提,一提二人越发火大,吵到最后二老爷直接一摔门出了二房院子,留下二太太对着院中下人撒气。 二老爷好歹是个文人,心中不忿时便想找个惬意去处,而文人常聚的听风阁着实是个好选择。 第76章 入襄不见乡-和离 听风阁在前朝可算是极为风流的好去处,只是如今京中有了广流宴楼,越发显不出听风阁了。 好在一些有点年纪的文人们都喜欢听风阁的安静,便渐渐和广流宴楼都是年轻人一般,分出了不同的类别。 二老爷也是常客了,一进门就有小二招呼,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等着琴师演奏。 往常都是一个花甲之年左右的老学究在他旁边那桌,不想今日老学究不在,反而坐下一个带着幂篱的女子。 有幂篱相隔,也看不出女子的年纪,二老爷虽好奇,但瞟了一眼就放下了,专心听曲子。 今日的琴师换了个曲单子,有好些曲子二老爷都未曾听过,他嘴里嘟嘟囔囔很是不满,正要叫老板时,旁边的那位女子开口了。 “这位大人想来是听风阁的常客,莫说熟悉琴师,便是连琴师的曲单都一清二楚。 然我却是个新客,又私心偏爱这些曲子,能否请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让琴师继续演奏?” 女子声音悦耳动听,又十分知礼,同陌生人交谈都是这般进退有度,令二老爷很有好感。 “姑娘所言有理,是我唐突了,只为自己高兴,却 扰了别人的心情。” 许是见二老爷这般通情达理,女子很高兴,还让小二给二老爷那桌送了一盘果子。 “我见大人对我这幂篱不解,实在因为我脸上生了些红斑不能见风,待我好了,定和大人真诚相见。” 女子就是来听曲子的,琴师走了,女子也离开了,虽是没有聊上几句,但二老爷胸中愤懑竟一扫而空,连回家的脚步都轻盈了。 第二日二老爷记挂那女子,一进门果然看见她在,熟了之后多聊几句,才发现此女学识渊博,见地惊人,两人可谓是一见如故,聊得越发火热。 到第三日二老爷又出去了,女子不在,却托小二给他留了口信,只说家中有事,大约过个三两日才能再出门。 那女子不去听风阁,二老爷觉着自己去也没意思,在家中茶饭不思,连二太太刻意挑衅要吵上一架他都当作没有听见,便是生熬过了三日,才满面春风地出门了。 二老爷满怀期待,那女子也信守承诺,两人终是又见了面。 女子面容虽掩在幂篱之下,但她双手交握,将绢子卷了又卷,足见她也是极为开心的,待二老爷坐在她对面, 她方开口。 “实在上了心,竟将我口信记得牢固,我也不忘对大人的承诺,今日总算能摘了幂篱。” 但见女子摘下幂篱,非是妇人,而是大约二十七八的秀美姑娘,她螓首蛾眉,袅袅婷婷,又有大家风范,实在是极优秀的女子。 二老爷都看呆了,一时未能回上话,只听女子笑出了声,他才回神。 “兰大人,我可是貌丑,吓到你了?” 二老爷咧嘴傻笑两声,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握上了女子的手。 “阮姑娘,你不知我这三日过得,如隔三秋……” 二老爷同二太太吵架令二太太堵心,可是最近这些日子二老爷很是安静,甚至夸张点儿说就当她不存在。 二太太觉着不对,难不成因着家中之事令二老爷寒了夫妻之情? 如此想来,二太太也不跟二老爷吵了,性子软下来不说,更是时常关心,只是二老爷似是不在意,还是一日一日地往外跑,脸上还有控制不住的笑意。 二太太又不是傻子,派人跟着二老爷出去了,结果带回来的消息就是二老爷跟一个不知何处的女子卿卿我我,实在亲密。 二太太哪里能容得下这 事,待二老爷回来后,拉着就去了贤寿堂,跪在简氏面前一阵哭诉,说是二老爷在外面养了外室。 大家族是容不下外室的,抬回家当妾也就罢了,若是被有心之人揪住了把柄,那外室就是坠名声的祸害。 二老爷矢口否认,也不怕二太太纠缠。 “你胡说! 我兰家从来没有养外室一事,我若是做了天打雷劈!” 二太太那是十足的不服气,“哼!你等着,马上证人就到了!” 二老爷不明白什么意思,不想约是一刻钟左右,二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们架着一个女子进了贤寿堂。 女子头发被抓乱了,脸上尤有泪痕,见二老爷在前面站着,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晖郎!” 二老爷一看是阮姑娘,就要和妈妈们撕扯,而二太太看见勾引自家老爷的正主现身了,急吼吼也是往上冲。 二老爷一心护着阮姑娘,直接推了二太太一把,二太太摔倒在地放声大哭! “我的天呐!兰晖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我是你的结发妻啊!” 看这样混乱,简嬷嬷将几人都各自分开,再不让二房的下人们对阮姑娘动手,而阮姑娘见这个场面,大 概也是猜到了简氏的身份,遂盈盈下拜。 “阮氏浸芳见过老太太,愿老太太福寿安康!” 简氏点点头,让下人给阮姑娘看座,伸手不打笑脸人,总是要听听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只是不等阮浸芳开口,二老爷已经给和二太太的夫妻之情断了死刑。 “母亲,我要同霍氏和离,迎芳娘入府。” 简氏听完愣住了,着实反应了好一阵,再看二太太又要闹起来了。 “兰晖,你竟要同我和离?为了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狐狸精,就要断了我们夫妻二十年的情分!” 二老爷听见二十年夫妻情连眼皮子都没有多眨一下,一看就是铁了心思,“霍氏,你当年是怎么嫁给我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我忍让你,也算是全了夫妻恩情,如今诚哥儿也不在了,不若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们好聚好散。” 二太太并没有听过这些话,但二老爷意有所指令她记忆浮现。 当年二太太一心恋慕二老爷,求着家中人给她和二老爷定了亲,甚至不惜用些手段将原本二老爷的心上人赶出了京城…… 二太太这下可现了惊恐,便连眼泪都吓了回去。 第77章 入襄不见乡-不忘七姑娘恩德 二太太以为这事二老爷不知晓,但已经到今日这般地步,二老爷分明将旧事牢牢记在了心里,而且怨恨一积就是二十年。 这下子二太太不再撕撕打。打,她诺诺蹭到二老爷身边,小声啜泣。 “老爷,你就是不看在我们夫妻情分上,也要顾及漪儿,我们和离了,你让漪儿将来如何自处?” 二老爷再叹气,“让漪儿变成这般性子是我的错,她在族地好好修身养性我觉着很合适,便是我们和离也不影响她在兰家的地位,她永远都是兰家的嫡长女。” 简氏不想今日会是如此,她看向阮浸芳,问了个很直接的问题,“阮姑娘,我儿有与你结亲的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阮浸芳此时已将形容整理妥当,听简氏问话,她特意起身正对简氏。 “回老太太,我确实和晖郎两心相映,但我必然不会做妾,若是晖郎愿和太太重修旧好,我当自己离开,再不和晖郎见面,断了我们这段缘分。 可若是晖郎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我在一起,那我不放弃,一生太短,能遇倾心之人太难,我哪里就能违逆心意!” 阮浸芳可算是什么都 不怕了,都已经说开了,还能隐瞒吗? 二老爷听到阮浸芳这样剖白自己,甚是感动,更是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母亲,儿子的心意已定,我知和霍家无法交代,所以儿子会自己亲自上门去和霍家解释,必然要讨回一张和离书!” 贤寿堂都是这般局面了,其他人也渐渐进来看热闹,而在学中听学的兰涟漪还是四姑娘好心告知这事。这下好了,姑娘们都不听学了,干脆齐齐涌进贤寿堂。 兰清弦一进门自觉站在简氏身后,看着眼下这荒唐情形面无表情。 而身为事主的兰涟漪只听四姑娘的丫鬟说了个大概,她未料到自己的父亲正牵着不认识的陌生女子,而自己的母亲泣不成声瘫在地上。 “父亲,您这是要干什么?您这是要赶走母亲?你这是要让我们这个家彻底散了?” 二老爷挺直了腰杆,一点不在意兰涟漪眼中的痛,“漪儿这些年我和你母亲总是争吵,你也是看在眼中的。 我一直觉着熬着熬着这一辈子就过去了,可是诚哥儿没了,我方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煎熬只是增添痛苦,令所有人都不能够快活。 既是如此,我还要等什么?我同你母亲和离,这本来也是放你母亲一个自由,再做怨侣熬到坟墓里面去吗? 漪儿,我便是和芳娘成婚,你也是父亲最看重的女儿,无人能撼动你的位置!” 兰涟漪比二太太想得可多,她一双眼充满敌意地将阮浸芳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这个女子出现得实在古怪,她头一个就想到这女子身份不单纯恐是欺骗了二老爷。 可谁会在此事上用心,执意拆散了二房?兰涟漪忽的转头死盯着兰清弦。 “七妹妹,你如今在兰家也算半个掌事了,你觉着今日之事该如何解决?” 兰清弦直视兰涟漪的眼,不曾有半分后退,“这本是家中长辈的私事,要说得上话的唯有祖母和霍家长辈,我岂能轻易置喙? 三姐姐,此事上我也不便劝你,只希望这事莫要给兰家带来麻烦。” 众人都不便开口,而兰涟漪却将矛头对准了兰清弦,故他们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兰涟漪。 见情势已经焦灼也辩不出结果,简氏干脆打断了僵持。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老二你把阮姑娘先送回去,这些日子也不要见面,你还 是要见过你岳家再谈其他。 我老了,哪里还能撑得住你们这番折腾,既是你心中有数就自己行事吧。 都散了,在我贤寿堂吵吵嚷嚷是怎么回事。” 简氏虽没有明着给个答案,但这意思众人都读懂了不少,徐徐走出贤寿堂时,看二太太的目光已是充满了同情。 待贤寿堂仅剩简氏和兰清弦祖孙二人,简氏让兰清弦在自己身边坐下,迟疑片刻才问话。 “弦姐儿,方才漪姐儿又针对你,你可是又做了什么?” 兰清弦笑笑,“祖母您难道没看出来,三姐姐那是捉我出来给她泄愤呢! 我成日在家待着,二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我还能长着千里眼不成?” 简氏也是无奈,不想二老爷都是这般岁数了,还有和离再娶的心思。 兰清弦安慰简氏,“祖母,我说句离经叛道的话,我们和霍家闹成今时这种地步,二太太难辞其咎。 二伯或许私心很重,但有些话他说对了,和二太太这二十年夫妻情未必有多上心,他是带着怨气娶了二太太,须知有些事日子越是长久记忆越是深刻。 我看阮姑娘也是个性情中人,或是真真正正成 了一桩好姻缘未必不可。” 简氏没有打断兰清弦,还下意识点头,足见将兰清弦的话都听了进去,兰清弦察言观色,便不再多说,由着简氏做出最后的决定。 待黄昏时,兰清弦换了一身精干的短打跳墙出了兰家,一路走找到闲着的马车就赁了一驾,令车夫穿过不少小街小巷,最后在一处无人的民居前面停了下来。 看着车夫渐渐远去,民居旁侧的小道闪出一个人,正是阿格熙。 “主子,她已经在听风阁等你了。” 这民居正是在听风阁的后面,兰清弦接过阿格熙手中的幂篱戴上,才不过几步路就进了听风阁。 有阿格熙引着,兰清弦进了一处雅阁,里面正有一位女子等候。 她见兰清弦来了,态度很是恭敬,当即起身行礼。 “见过七姑娘。” 兰清弦受了她这一礼,又示意阿格熙给了她一个大荷包。 “你做得很好,我想近些日子兰涟漪一定变着法子在查你的底,你可是要小心谨慎,莫要坏了眼下大好的局面。” 女子连连点头,“浸芳不忘七姑娘恩德,自是不给姑娘添麻烦,我进京时一切都预备妥当了……” 第78章 入襄不见乡-已无转圜之地 “三姑娘不过就是个稍稍聪明点的女孩子,哪里能坏了姑娘的计划!” 在雅阁中等着兰清弦的正是将二老爷勾得神魂颠倒的阮浸芳,简氏和兰涟漪都没有猜错,二房之事确实是出自兰清弦的手笔。 不过说白了兰清弦只是个幕后推动之人,倘或二老爷没有那个再娶的心思,就是换成张浸芳王浸芳又有何用? 兰清弦最喜欢和有脑子的人说话,她见阮浸芳这样识趣,很是满意,“你也不用对我太过恭敬,想来你嫁进兰家已经指日可待了,到时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二伯母,是我的长辈呢!” 这一提令阮浸芳羞涩中又隐隐有兴奋,“七姑娘说的是,浸芳记住了。 我先从后门离开,就不打扰七姑娘了。” 阮浸芳雀跃离去,而兰清弦在此清静之地打开了阿格熙送上的新册子。 “主子,阮家人我都一一查过了,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她定能安然嫁给二老爷。” “交给你我自是放心的。” 其实早在兰涟漪奔着给皇子选妃一事回来时,兰清弦就绷紧了弦儿,只要兰涟漪在京中一日就是祸害,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今 生不能入京。 只是兰涟漪的父母俱在,更别提困在严德堂里面的兰闻还活得好好的,这些人只要随便找个理由,她就有回来的机会。 故,在兰清弦看来,还是要行釜底抽薪之法,直接拆散了二房,干脆断了兰涟漪的念想。 二老爷和二太太多年不睦不是隐秘,兰清弦一番查证竟知二太太在嫁入兰家前对二老爷的心上人出手,那女子也是可怜,不能和二老爷在一起便随便嫁了一个人,因常年忧思过重最终早早离世。 这让二老爷痛彻心扉,心死了大半,便颓着想和二太太就这么过完一辈子算了事。 不想二老爷在听风阁遇到了阮浸芳,山野荒芜也终于焕发了新生,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才更想把阮浸芳牢牢抓在手里。 “要说还是主子聪慧,看出二老爷心中症结,不然便是阮浸芳和那死去的女子一模一样,也未必能成事。” 兰清弦嫣然一笑,“祖父最是看重家族联姻,便是没有霍氏,二伯也娶不成他喜爱的女子,他对祖父的怨恨可不是一日两日,阮浸芳同那女子仅仅有八分像就够了。 好了,你也去准备一 下,我要让阮氏风风光光进兰家门,切不能让兰涟漪毁了此事。” 要说二老爷这动作还真是快,和二太太在简氏的贤寿堂闹过一次之后,没过多久就给霍家递了帖子。 要谈的当然还是和霍氏和离,这话一出口,那可真是在霍家掀起了大风浪,霍老太爷如今已经不主事了,没有霍老爷那么隐忍,抄起手边的拐杖就往二老爷身上打。 二老爷本就是铁了心思一定要做成此事,便是挨打也挺直了背脊,什么痛都能够咽下去。 都是书香门第,霍老太爷当了一辈子的文人到底不会骂人。 “兰家的小子,当初是你爹亲自上门求亲,我们霍家才应的,你当我们霍家是什么? 我承认定下你们的婚事,还是我儿执意要求,可若我不愿,我儿说不准还能高嫁! 二十年了,兰晖,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你如今才谈和离,这是要坠了我们霍家和你们兰家的名声吗?” 二老爷总算有了开口的机会,字字铿锵,一一反驳。 “岳父埋怨我实属正常,然既是岳父心系自己女儿,便应该知道这二十年,我只把她当作妻子,而非心爱之人。 我们吵了二十年,闹了二十年,也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二老爷不过几句,却令霍老太爷一时语塞。 霍老太爷哪里不记得霍氏同自己的抱怨?成婚最初几年,回娘家来哭闹,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只是习惯并非分歧不存在,他自己的女儿他焉能不理解?女婿和女儿能坚持二十年着实不易,不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霍老太爷只是喘着粗气再不言语,而霍老爷连忙出来调停,就怕自己老爹一口气过不来。 “妹夫,其他我也不多说,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这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了?” 二老爷给霍老太爷磕了一个响头,“当着岳父的面我绝无虚言,我已将和离书写好,只等太太按下手印。 太太带过来的嫁妆,再加上愿儿的那一成嫁妆,通通给了漪儿。 或是岳父不愿,那我就将所有嫁妆一并退回,将来漪儿的婚事便只由我们兰家做主。” 其实二老爷的意思也不是威胁,只是说实话罢了,毕竟若真是给兰涟漪挑亲事,那婆家怎么也会打听打听兰霍两家都是什么来路,这没有霍家了,自是要兰家完全说了算。 霍老 太爷对兰涟漪这个外孙女还算重视,霍家也不是穷途末路,带回霍氏的嫁妆总不像回事,所以他摆摆手,拦了二老爷一句。 “兰晖啊,我也看出来了,已无转圜之地,可至少漪儿这孩子还有我们霍家的血脉。 罢了罢了,过两日我派人去接漪儿她母亲,顺便也接漪儿过来住几日。 你想成婚由着你去,没有了漪儿在场,其他宾客也少些猎奇的目光。” 霍老太爷都没有再否认,这事就算是成了,果然三天以后,霍老爷接走了霍氏和兰涟漪,顺便丢下了那张印了霍氏手印的和离书。 兰方诚和霍愿到底也没有留下一个子嗣,仿佛给二老爷开了通路,他一身轻地和阮家过了六礼,打算在团月节前把婚事给办了。 而回了霍家的霍氏觉着自己被母家抛弃了,倒是也没有吵闹,却着实高兴不起来,只在屋中日日垂泪,唯有兰涟漪一人想要同霍老爷讨要一个说法。 霍老爷知自己这个外甥女是有主见的,并未轻视。 “漪儿啊,舅舅这也是为了你母亲……” 兰涟漪哪里能有好脸色,“舅舅,所以愿表妹也是这么被家中放弃的?” 第79章 入襄不见乡-绝情忘义 霍老爷不愿听人提起霍愿的事,当下就变了脸色,“漪儿!你要慎言! 你表妹那是出了意外,到哪里都是意外!” 兰涟漪冷笑出声,“我实不能理解,便是让愿表妹在霍家生下那个孩子又能怎样?霍家难不成还养不起一个愿表妹?” 霍老爷沉了脸色,压低声音,“住口! 你们小孩子家家哪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愿儿那是得罪了公主,得罪了今上唯一的胞妹! 唤云公主势大,她要给霍家下绊子最是轻易,愿儿不嫁人怎能打消公主的怀疑?难不成愿儿真要嫁给公主的面首? 好了,你若无事就专心陪你母亲,整天想些有的没的,都坏了脑子!” 霍老爷很是担心兰涟漪给霍家带来祸事,借着来霍家小住的机会,干脆限了她的出行,一直到兰二老爷成婚当日,都未能有出门的机会。 再说兰家为着这场婚事也算是准备周全了,便是二老爷再娶,但阮浸芳可是初嫁,兰家不曾有亏待阮浸芳的地方,更是让家中人谨言慎行,莫要让外人看了生口舌是非。 婚礼那日,该请的亲朋好友都到场了,原先不知道兰家是这般做法, 今次见了,着实惊掉了下巴,婚礼上都说场面话不曾表露真想法,待婚礼结束,那传闻可是飞速在京中传播。 一说兰家这是运道不好,和霍家没有缘分;一说兰家绝情忘义,是霍家摊上了不好的人家,令姑侄二人在兰家都没有好结果。 无论怎样,这都不是好话,一时之间,兰家又成了京中街头巷尾的笑话。 倘或仅仅如此那也就罢了,可在霍家照顾霍氏的兰涟漪又听到了一件令自己愤怒至极的事—— 今上不满兰霍两家传出此消息,怕败坏了皇家的名声,将兰涟漪的名字从皇子选妃名单上拿掉了。 这事自不是从霍家听来的,而是六姑娘从甘家那里得到的消息,一大清早就让墨砚掩着身份送到了兰涟漪手中。 六姑娘秉持着一贯添油加醋的作风,还给兰涟漪写了一封信,信上写到今上如何如何的愤怒,兰清弦如今又是如何如何的逍遥。 六姑娘既然提了,兰涟漪必然更添怀疑,她在霍家再也坐不住了,直接收拾装裹要回兰家。 婚礼都已经结束多日,算是木已成舟,霍老爷自是不再阻拦,放兰涟漪回了家。 兰涟漪毕 竟是兰家目前唯一嫡出的孙辈,家中众人还是要捧在上面,便是阮氏嫁进来,也没有要在兰涟漪头上作威作福的意思。 只是兰涟漪心中不忿太深,看见阮氏实在没有好脸色,这让二老爷很是不高兴。 “漪儿,你已经不小了,还要做出这副模样吗?快来见过你母亲,该行礼还是要行礼。” 兰涟漪嘬着牙花子撇了撇嘴角,“她还没有资格当我的母亲,不过就是小地方出来的乡野女子,能入兰家是她的造化!” 二老爷瞪着眼睛拍案而起,正要怒斥兰涟漪,却被阮氏拦住了。 “老爷,三姑娘还是个孩子,你哪里就动如此大的气! 三姑娘一向性子如此,你要她改不是为难她嘛,再者说来,叫不叫母亲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个称呼罢了。” 阮氏实在进退有度,二老爷渐渐平息了怒气。 “漪儿,看在你母亲的面上我不和你计较。” 兰涟漪更是无所谓,直接转身送给二老爷和阮氏一个背影。 “随便!我早就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了!” 话说得这么重,兰涟漪在家中也时常地找阮氏的麻烦,见得次数多了,也算是了解了 不少。 大概无人会以为兰涟漪能给阮氏好脸看,毕竟已经过了十几日,总是借机冷嘲热讽,偶有兰家人共在一张桌上吃饭,也都是听着兰涟漪变着法子地抱怨。 到底敌人看敌人是不同的,兰清弦不觉兰涟漪是在闹别扭,反而更像是谋划什么。 想到这里兰清弦认为有必要提醒阮氏几句,便在去贤寿堂请安的路上,趁机拦下了阮氏。 无人在旁看着,阮氏就不是兰家的二太太,而是兰清弦的手下。 “姑娘,不知叫我有何事?” 兰清弦有些拿不准兰涟漪的目的,还是挑紧要的嘱咐了阮氏。 “兰涟漪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便是她恨你到死,也最应该在背后筹谋一番,而不是明着和你硬碰硬。 我想,她肯定是变了路子,拿你在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我不是二房的人,也不方便在二房放人,兰涟漪的机敏劲儿对我一向十足,恐怕就要靠你盯着。” 阮氏自嫁进来和兰清弦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她心中总想着要报偿兰清弦,这一听说有任务了,很是激动。 “姑娘放心,我必会让姑娘满意。” 两人说过几句就散了,不想 就是这次碰面让褐瓷看了个清清楚楚,褐瓷满怀欣喜地同六姑娘讲,便是阮氏的一个小表情都要复述给六姑娘听。 难得有这般好消息,六姑娘在自己房中大笑出声。 “我就说那阮氏不干净! 莫说霍家的人,就是我都在背后查了阮氏好几遍,愣是没有找到一点问题。 可惜这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眼下看来,分明就是兰清弦运作在先,令阮氏成为为二伯量身定做的心上人…… 哦!我懂了! 阮氏不出现,二伯焉能和二伯母和离?若是不和离,又怎能掀起波澜,令兰霍两家再成为京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正是因兰霍两家声名有损,故今上再不考虑兰三成为皇子妃! 好一出连环计,好一个兰清弦!兰三输给兰七一点不冤!” 褐瓷察言观色也算不错,见六姑娘这般兴奋,便多问了一句,“姑娘,我们要把这好消息告诉三姑娘?” 六姑娘摇摇头,“若是刻意岂非让兰三有疑心? 你和墨砚同那些洒扫的丫鬟透露两嘴,都是爱传闲话的,不用半日就能传到兰三的耳中。 都这样情势,不怕兰三不下狠招对付兰七!” 第80章 入襄不见乡-一个不留 六姑娘这般迂回的传话方式上佳,果然没用上半日,这消息已经传到了兰涟漪的耳朵里面。 兰涟漪习惯于自己动手,既是怀疑阮浸芳,自然要再往细里查,不想这一查不要紧,竟真的找到了阮浸芳进京时入住客栈的小二。 这小二真是熟谙江湖上的规矩,他同兰涟漪要了五十两银子才肯说实话。 原来阮浸芳进京时和兰清弦见过一面,当时为着隐秘,不曾在正堂露面,只是那小二送菜时进过屋子,正巧将兰清弦和阮浸芳都看在了眼中。 小二不以为意,不想时隔良久因为自己的好记性拿了一大笔银子。 既有小二的话为证,还需怀疑什么?无人知道阮浸芳是圆是扁之时,兰清弦就和她私下见面,分明就是准备好了给二老爷下套。 若仅仅是给二老爷下套企图嫁入兰家当个妾便罢,可惜兰清弦下手极狠,干脆断了兰霍两家的联系,令兰涟漪一心成为皇子妃的愿望落空,及至今时,恐怕留在京中的可能也没有了,毕竟族老们从未说过要取消对兰涟漪的惩罚。 兰涟漪越想越恨,初初下手弄死兰清弦只为兰方诚行事方便, 如今兰清弦再不死,她这一辈子都活得不痛快。 只是下手也要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兰清弦早就不是过去势单力薄不受宠的庶女,她的心眼子怕是比天上的繁星还多。 兰涟漪得知真相再看阮氏必是再加试探,阮氏觉察出不对,想和兰清弦碰一面时却被兰涟漪多方阻拦,不想一个兰家竟然也有了刀光剑影的味道。 兰涟漪按兵不动,在兰家行事还是张狂,却暗地里愈加警惕兰清弦的一举一动。有一日,兰清弦收到了一封帖子,不想还未送到兰清弦的手里,就被兰涟漪半道而截。 帖子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尚瑄和程如歆约兰清弦见面,听说秋季的子虚山风景极佳,总是要约个时间赏玩一番。 兰清弦必然会答应,而对于兰涟漪来说这便是唾手可得的好机会。 果然在兰清弦看到帖子之后,火速给尚瑄回了一封信,约好了时间地点,两日之后同去子虚山。 兰清弦一向不喜欢世族大家出门的排场,就像是敲锣打鼓宣告自己要出门了,实在没有必要,故她这一次只让珈贺驾车半夏陪在身边就远行了。 子虚山就是京 城周边的名山,大约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出京进山了。 一路上果然风景宜人,甚至还遇到了坐在一驾马车上的尚瑄和程如歆。 小姐妹们也有日子没见了,很是欢喜,干脆都到了兰清弦的马车上,叽叽喳喳,那笑声都飞出了马车。 待行至子虚瀑布前,众人终于停了下来,一赏雄壮风景。 此时秋凉,在瀑布前都能感到凉意钻进衣服里面,这让怕冷的程如歆最先求饶。 “我要加一件披风了,免得回家受了风寒。” 尚瑄难得大笑,“歆姐姐总说自己是铁打的,原来铁也会冷啊!” 兰清弦无奈,叫半夏把自己和尚瑄的外袍都送过来了。 “来来来,瑄铁人,你也莫要嘲笑歆姐姐,快把外袍穿好。” 不想扰了各位姑娘的清静,于是仆从们都退开很远,只看着姑娘们在瀑布下玩闹。 尚瑄把水泼在了程如歆身上,程如歆一还手,又把兰清弦捎带进来。 那水珠子迷了兰清弦的眼,她不由得闭上眼时,却听到了一点不属于她们几人的声音。 兰清弦反应着实快,睁开眼就朝着瀑布的南方看去,林未动风不止,瞧着是安静 ,但安静到显出几分诡异。 兰清弦意识到什么,但并不想将程如歆和尚瑄牵扯其中,于是她理了理思绪再回头时,已然将脸上的担忧之色尽数消去。 “两位姐姐,这里还是凉气不小,我们待的时间久了恐会着凉,不如再往瀑布后面走走,我记着那里应有一处旧院子给猎人用来歇脚。” 程如歆和尚瑄都觉着兰清弦的话有理,便招呼丫鬟小子们齐齐往瀑布后面去了。 都没有走上多远,果然出现了兰清弦说过的那处小院,众人进去收拾一番,准备备上一壶热茶供姑娘们饮用。 见无人注意自己,兰清弦低声嘱咐珈贺。 “一会儿我会先出去从外面把门锁上,而你就守着里面,只要不是我叫你们出来,谁的话都不要听。 或许两位姐姐会害怕,但你定要稳住,我将屋中所有人的安危都交与你。” 珈贺是阿格熙留在兰清弦身边的人,不能护在兰清弦身边,反而要保护他人非是珈贺所愿。 “主子,既是有事发生,我当然要守在你身边,小屋的门一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他们会安全的。” 兰清弦也不 计较珈贺驳了自己的意思,“阿格熙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命令你只需要执行,而不可以依着自己的想法来! 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二遍,你马上回屋去,屋中但凡有一人掉根头发丝儿,我都算在你头上。” 珈贺顿了一下终是缓缓点头,回身进屋关上了门。 而兰清弦拿出准备好的锁,结结实实把门锁上了,又将钥匙顺着门缝丢了进去,待屋里的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出了好远。 兰清弦再看南方密林,叶虽枯黄却尚在枝头,风渐渐大了,一些黄叶终于有掉落的迹象。 她将马车和马身分开,翻身上马,似是闲庭信步,往南方不紧不慢地去了。 再说密林当中,不仅没有人声,便是鸟叫虫鸣都没有,细细看矮丛当中,竟藏着十几双眼睛,每一双都杀气十足。 都盯着兰清弦的莫名举动,待她骑马越来越靠近己方的时候,有一人忽然出声。 “这女子不简单,她已经发现我们了,方才应是把身边人都藏起来,孤身来和我们斗杀。 你们做好准备,先上三人围杀她一个,其余的都去找剩下的人,雇主说了,一个不留!” 第81章 入襄不见乡-又死一次 兰清弦虽不知是何人盯上了自己,但眼下和半夏他们拉开的距离越远越好,故她打马经过密林并没有停,而是一路向前。 跟着兰清弦那三个脚步也加快了,应是很熟悉地形的,便是没有骑马,竟也不比兰清弦慢上多少。 大约跑了一刻钟错过密林已见开阔之地,兰清弦这才勒马停了下来,只是她并没有下马,反而冲着不远处高声说了几句。 “都已经跟到这里了,难道还不现身?还是几位壮士羞于见人!” 话音方落,果然从旁窜出三个短打蒙面者,各自手中都有趁手的武器。 三人对了对眼色,便齐齐冲向了兰清弦,而兰清弦调转马头,快速闪进了三人当中,马蹄子扬起的灰尘抖落歹人一身,其中一个不小心还挨了马一脚。 这人总在马上如何能成事?一个矮个歹人迂回到后面企图给马身上来一刀,兰清弦再转马身一勒缰绳,前蹄跃起险些将矮个踩在蹄下! 如此带着歹人们兜转好几圈,令他们心浮气躁,招式越发凌乱。 兰清弦见火候已经到了,突然翻身下马,从袖间抽出匕首朝着矮个先杀去。 矮个的反应确实 慢,已经后退一步,还是吃了兰清弦一刀,伤在了胸口上。 另两人上来帮忙时,兰清弦又换了招式,皆是从他们身上最薄弱处下手。 她来异世许久,久到差一点忘记自己身为青沇时杀人无数,乃是最顶尖的杀手,直到和此间杀手对峙时,她方找回了许久不见的“青沇”。 那三人不想兰清弦这般难缠不说,每一招都是必死的招式,未讨到好处,反而身上皆有所伤。 见此情形,高个者退了几步就想拔出哨子通知同伙,与此同时,兰清弦已穿越另两人封锁,一刀从背后抹了高个的脖子。 高个倒地哨声也传出去了,想来这周围都埋伏了人手,原来只有三个,这下子又多出了十几个。 “姑娘可真是出乎我们意料啊!不想不出闺阁的女子竟能有这般本事,看来我们要好好切磋一番了!” 兰清弦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会武的事情绝不能泄露,也就是说,这十几个歹人都必须要死在她的手中。 一鼓作气,她冲进敌阵奋力搏杀,将前一世自己毕生的杀意都贡献于此处,她如同不知痛不会停的偶人一般,渐渐在厮杀中 掌握了主动。 这班杀手也不是吃干饭的,做了这生意自然不讲究武德,见兰清弦防守难以攻破,有一人便换了暗器,掩在其他歹人身后,见缝插针吹出一枚钢针。 兰清弦听到钢针破空之声,只是她仅仅来得及侧过半身,最后仍是被钢针擦破了手臂。 用暗器者见兰清弦被伤到,很是高兴,大吼一句。 “你逃不了了!” 兰清弦脚步虚浮手上一抖,险些中一刀,她立时反应过来自己中毒了,这下可好,全身都是漏洞,而对手又人多势众。 她知自己不能再战,想杀出生路,却在围剿当中越来越靠近身后的悬崖。 “小姑娘,你不用再挣扎了,你的命我们要取,他们的命我们也不会放过,你们就等着过奈何桥的时候相见吧!” 兰清弦因中毒而暴露出的漏洞,令身边杀手们早成包围之势,他们再次逼近,而她也只能后退,杀手中领头者见势奋起,一剑就照着她的心口来了。 正当此火烧眉毛之时,只听又有群马靠近的声音,仔细一看大约有五六人骑马而来,最先的那一个竟是带着一张黑色的描金面具。 杀手领头者自 是明白这是兰清弦的帮手来了,他手中的剑更添十二分凌厉,令兰清弦避无可避,硬生生挨上了这一剑。 面具人的武功真是极为高超,他见兰清弦受伤心急如焚,直接将身下马匹当作筏子,一跃至半空,更将杀手们的脑袋用来垫脚,几乎只有三五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到了领头者的背后。 面具人也不管杀手们会否趁他不备出手,只是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用长剑从背后给了领头者一个对穿。 景象忽的惊险起来,面具人的剑戳在领头者的身上,而领头者的剑则戳在兰清弦的身上。 领头者已然是不能活了,但见他胸口蛹动了几下,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兰清弦推下山崖。 面具人直接放开手中的剑,与领头者擦身而过,一手捞住了兰清弦的腰—— 只可惜下坠势大,面具人来不及撑住,就随着兰清弦一起跌落深渊。 面具人的手下怎能容忍此事,原本还想留个活口查出幕后真凶,这下子完全不留手,大杀四方,将杀手们尽数剿灭。 此间事了,有一黑衣人站在悬崖边上往下望,不想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 “贺统领,我 们是否要派人进谷营救主上?” “不用了,子虚山主上甚是了解,你们先把那些渣子都解决干净了,再送无关者离开此处。 记住,这事情要隐瞒得严严实实,只要有一丝风声传出来,就处理掉。 还有,谷口处也派人守着,或有进山者,一律拦下。” 黑衣人们实在训练有素,得令之后不消片刻,悬崖边上再无一人。 此支队伍着实不是神秘人物,那黑色描金面具已经证明了郦眉笙的身份,也就是说,方才抱着兰清弦一跃而下的,正是焚心似火的昭沐公郦眉笙。 云雾确实遮掩了人们的视线,但穿过云雾,只见一侧峭壁上有树木旁支斜生,更有一条河流横断深渊。 郦眉笙和兰清弦掉下去时,他早就预备好用腰带勾住了树木,凭着他的内力,硬是带着兰清弦在荡过无数枝条之后,落在山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台上面。 既是要休整,更是要看看兰清弦伤得到底严不严重。 “清弦……清弦……” 兰清弦中的这毒幸亏不是急毒,她恍惚间听到了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很是费力地挣开了眼睛。 “郦南竹……我可是又死一次?” 第82章 入襄不见乡-痛你所痛 什么叫作又死了一次?郦眉笙直觉这话有问题,然眼下并不是探究答案的好时机,他让兰清弦躺在自己的肩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 “我不知你中了什么毒,你先暂且吃下一颗百毒丹,好歹能压制你的毒性。 我已封了你心口周围的穴道,血也止住了,只是这伤口总归是要找个地方好好处理的。” 百毒丹是个好东西,吃下之后兰清弦好歹眼前清明了一些,大概也找回了从悬崖掉落时一点模糊的记忆。 她摩挲着用手指攀上了郦眉笙的面具, 一字一顿地费力说了句话,“摘下……面具……可好?” 郦眉笙见兰清弦被刺的慌乱已然解了大半,只是他未曾令自己陷入过这般绝境之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尤是兰清弦触摸他的面具时,便是隔着一层,他也能感觉到温度在上升。 摘下面具,郦眉笙那双微微有些上挑的凤眼终于显露无遗,而兰清弦难得真心一笑。 “你说你,长了一双比女子还漂亮的眼睛,连我看着都忍不住心动呢……” 郦眉笙知道兰清弦此时很痛,仿佛开上几个玩笑就能令自己不注意伤口,于是 他也随着她的话往下讲。 “你既心动,不若将小生带回家中做个上门女婿好了。” 兰清弦紧紧抓着郦眉笙的衣袖,再绽笑颜,只是想要多说一句,却还是因为力竭而没有能说出口。 郦眉笙知道不能再耽误了,擦去兰清弦额上汗水,贴近她的耳朵。 “你再信我一次可好?我不能让你此处过夜,不然这只会要了你的命。 我看这石台离着下面的河流大约有九丈左右深,凭我的轻功和内力,带着你落入水中一定没有问题。 只是你伤着还要呛水,我怕你会挣扎会害怕……不若我点了你的穴……” 兰清弦抬起右手搭在了郦眉笙的肩上,“我信你……我不会害怕……” 兰清弦说了没有几个字再次晕了过去,郦眉笙咬咬牙,一把抱起了她,手上的力道极大,像是一捆绳一般箍在了她身上。 “我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信我……” 说完就从石台一跃而下,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两个人纠缠着就落入了水中。 这是秋日的河水啊,又是在深渊当中,便是有日光照射进来,仍是寒冷刺骨,郦眉笙丝毫不敢耽误,带着兰清弦一路游到 岸边。 上岸之后,大约走了没有半刻,竟见到了一座大宅子,并非是猎人的落脚之所,而是有钱人修建出来的豪宅。 郦眉笙径直走进去,一点不迟疑,似是早就知道这里有休息的好地方。 待进入正屋,不见破破烂烂,而是一应家具俱全,甚至连灰尘都不见,这让郦眉笙不用再腾出手给兰清弦收拾出一间屋子。 因不知兰清弦究竟中了何毒,郦眉笙只得将宅中解毒的药各样给她吃下一颗,不想这般病急乱投医的做法竟然起效了,她总算不因中毒而时常昏睡着。 兰清弦醒来,见郦眉笙手中抱了一叠衣服放在床边。 “你的外袍落水时被水流冲走了,好在宅子里有不少女式的衣袍,给你清理完伤口上新药之后再换干净的新衣即可。” 郦眉笙扶着兰清弦起身,正要解她的里衣时,手又缩了回去。 郦眉笙确实于男女之事上不设防,然而他是他,他不能不顾兰清弦的想法,随意动手。 屋中有火,兰清弦感觉身上没有那么寒凉了,好歹是缓过来一些,她看着郦眉笙左右为难的样子,笑了出来。 “你同我在噬人之境时已是 贴身相见,更有夜半时跳窗进入我的闺房,眼下给我上药你怎的忽然害羞起来?” 郦眉笙被堵到无话可说,握了握拳头,“我与你再近,大约也只是贴身,然我眼下要除去你的衣衫,你竟将此事当作平常?” 兰清弦有些吃不准力气,但还是将手覆在了郦眉笙的手上,“我不会讹上你要你娶我的,我这个病人都不在意,你也当无事发生。” 既是兰清弦如此坚定,郦眉笙再不能找些理由,他想掀开里衣时,不想因为鲜血渗出,硬是让里衣和肌肤粘连在了一起,便是手再轻,也一定会有裂肤之痛。 兰清弦点点头,让郦眉笙不要再犹豫,于是他只能下手一点一点撕开,眼见血肉再次翻出,兰清弦已然痛到极致,她压抑着从嗓子里面挤出一声声哀嚎,不过一片里衣早已让她泪流满面,这般痛楚再度唤醒她尘封的记忆。 在兰清弦还是青沇的时候,她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绝对不可以受伤,一个杀手如果有伤在身,那对于敌人而言就是致命的缺陷。 老师说过,若是伤重便寻个机会一枪了结了自己,不然落入敌手,会发现没有比 死更痛快的事…… 她从不忘这些话,也记着自己在任务中不能受伤,便是伤了也要躲起来,自己照顾自己,直到再一次“满血复活”。 然而来到异世,她投生成了世家的姑娘,或许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她竟因为这样的痛楚而控制不住落泪…… 郦眉笙是多么机警的一个人,他看兰清弦煎熬中又带着挣扎,便知定是疼痛令她想起了什么。 他俯身靠近兰清弦,将兰清弦环在自己怀中,抹去了兰清弦的眼泪。 “我只愿能痛你所痛……” 兰清弦的一双眼布满了红丝,“你能忍住这般久都不问我的秘密,我很感谢你。 只是,我都已经不知多少次将你推开,你为何还锲而不舍呢?” 郦眉笙的聪颖令兰清弦不止一次震惊过,正是因为如此,他大概猜到了兰清弦心中的症结。 “你是燕小娘亲生的女儿,她不会认错,但早些年倍受欺凌的兰家庶女七姑娘不可能摇身一变就足智多谋,甚至身怀武艺,可以大杀四方…… 我能想到的便是巫蛊之术,你既可以是兰清弦,也可以是别人……那么这个‘别人’,便可以有非凡的才干……” 第83章 入襄不见乡- 我记得你的伤疤 说青沇从异世而来变成了兰清弦,这话或许荒唐令人生畏,但若是顺着郦眉笙的想法,认下巫蛊一事,反而更少了麻烦。 也不知是哪一种药起了效果,兰清弦的眼前尽是重影,她一伸手摸了个空。 “郦眉笙……我有些累了……” 郦眉笙自是不会强迫兰清弦回答问题,看她困倦,连忙轻手轻脚换了里衣,又把被子给她掖好。 “你从未叫过我的名字,从你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真好听……” 郦眉笙不是大夫,不能让兰清弦完全无事,他便干脆不去睡觉,只是守在兰清弦的床边,要么换一块新浸凉水的巾子,要么在兰清弦因为太痛辗转难安的时候暂时封了她的穴道,终于在天亮时,兰清弦的发热缓解了下来。 这深渊处原是前朝一处巫族的居所,郦眉笙无意间发现之后,在这里做了许多的准备,只是再准备齐全也不能时时留下一个大夫。 好在他昨晚向外面发了一个信号,只要贺铸收到,算算时间,他往谷口走,而贺铸带的人应该就能到了。 他又回头见兰清弦睡得还算安稳,便出门去迎人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郦 眉笙果然在谷口处见到了贺铸,贺铸虽知道郦眉笙心中有数,但难免忧心郦眉笙的安危。 “主上,你无事就好。” 郦眉笙看了看贺铸身后的马车,“我自是平安,我让你带的东西都齐全了?” 贺铸点头,“主上放心,大夫在车上,药材也带了不少,你嘱咐的事情也全都办妥了。” 郦眉笙不放心留兰清弦一人,便打算自己驾马车再进谷。 “她受伤过重,带回京中一路颠簸恐更伤神,我们应该还会再留几日,你万不能松懈,京中一定要瞒得严实。” 贺铸得令离去,而郦眉笙驾车返回那大宅,不想一下车就看到兰清弦靠在门边。 “你怎么起来了?我带了大夫,让她先给你诊治。” 郦眉笙三步并作两步,极其轻松地将兰清弦抱了起来,再送回到床上。 而那大夫不是男子,竟是一位瞧着有年纪的女大夫,她为人很是谨慎,郦眉笙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不问缘由不问出身,只一心放在兰清弦的伤处。 “公子,幸亏姑娘的刀口不深,您又及时用了不少补气血的丹药,姑娘这一劫算是熬过来了。 我给姑娘开了新的方子 ,连吃上五日,待伤口结了痂,病就算好了大半了。” 大夫往外走,郦眉笙跟在后面,两人出去时,郦眉笙顺手关上了门。 “还有什么是你没有告诉我的?” 大夫往门口瞧了一眼,就是示意郦眉笙出去说,没有兰清弦在旁听着了,大夫总算能将实话都说出来。 “公子,我给姑娘号脉,得知这是她第三次受伤。 姑娘很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前两次受伤坐下的病根儿到今时仍是没有好,这次又险些伤到了心脉上,再不好好休养,这是要伤寿数的呀!” 郦眉笙听过之后着实震惊,他实难料想兰清弦的身体不容乐观。 “那我应该怎样?” 大夫给了郦眉笙一张方子,“待这次伤好后,用这方子制成丸药,一日两丸,连吃上一年,至少要将姑娘的损耗补回来。 当然仅仅吃药是不够的,她早年就气血不足,近大半年又思虑过重,便是心神过伤也让她愈渐虚弱。” 郦眉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思虑过重?呵……也是,她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如何不是思虑过重…… 我懂了,药我会督促她喝,一定按着先生的方子来。 您从这里出去后往西走,大约一里地,我的人在那里等您,会送您出谷。” 送走了大夫,郦眉笙其实很生气,他想质问兰清弦缘何令自己到了如此地步,只是门一打开,见兰清弦的面色恍如泛着凉意的白石,他就再也狠不下心了。 端起一盏茶,郦眉笙送到兰清弦手边,然兰清弦正要接的时候,他趁势握住了她的手。 已经在靠近床的位置放了一个炭盆,不想兰清弦的手还是那样的凉。 郦眉笙早就将自己在兰清弦面前做过的保证都丢在脑后,他只是紧紧握着,将温度传递给兰清弦,根本不想放手。 “大夫说的你也都听到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几日,什么都不要想,便真正当一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世家贵女。” 兰清弦由着郦眉笙不放手,也由着他安排自己的生活。 “不想我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昭沐公伺候我的起居,实在是我的荣幸。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程、尚两家姑娘可好?我祖母万万不能知道此事……” 这才没有多少功夫,兰清弦又开始费脑子了,仿佛桩桩件件的安排她都要刻在身上,郦眉笙 一挑眉,干脆用手捂上了她的嘴。 “你总是忘了我这昭沐公的名头从来不是虚名,你需要休息,不要什么都想,我同你保证,你所担心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我还活着呢,焉能让几个不入流的杀手就成了事!” 兰清弦见郦眉笙一脸郑重,浅笑宛然。 “好,我再不问了,你莫要生气。 那不说杀手的事,我能知道你缘何照顾人手一点也不生?” 郦眉笙有些意外,但兰清弦问了,他便实言相告。 “我儿时父母尚在,有歹人劫持了我威胁我父亲,那些日子我吃尽了苦头,方知住在富贵窝里面的我就如同易碎的琉璃。 故我再不愿过被人掌控在手的日子,莫说习武居家过日子,便是将我丢在野林子里面一个月,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郦眉笙口中平淡的叙述,定是有许多不能细数的痛苦回忆,这让兰清弦想起在噬人之境中,她摸到过郦眉笙身上的伤疤。 “我记得你的伤疤,那一定很痛。” 郦眉笙拿着兰清弦的手隔着衣服,将胸前最长的伤疤描摹了一遍。 “它们都已经好了,只是记录了过往……可你的伤口今时还在痛……” 第84章 入襄不见乡-勾人心魄的怪物 在深渊之处这所宅子里面的日子过得很是漫长,只因郦眉笙并不希望兰清弦累到伤到,兰清弦便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三天。 待第四日的时候,趁着郦眉笙出去,兰清弦好歹是扶着床沿、桌子、门框走出了屋门。 这里就在子虚山的下方,长久以来人迹罕至,在外人口中,已经变成了妖魔横生的恐怖之地,若非她跌入深渊,不然还不知这里风景比之子虚山不遑多让。 兰清弦缓步前行,满眼尽是秋日盛景,京中的嘈杂萦绕她身边太久,她竟十分贪恋此处的旖旎风光。 本是偷偷跑出来,看时间差不多就应该回去,结果兰清弦玩得不亦乐乎,早就把郦眉笙忘到脑后,便是自己被一人突然腾空抱起,她才反应过来,被郦眉笙抓了一个现行儿。 “我说过多少回,你眼下还是要休息,更是不能见风,你偷偷跑出来,或是伤口再渗血怎么办?或是因此得了风寒怎么办?” 郦眉笙义正言辞,兰清弦无力辩驳,于是就只能装可怜。 “我没有忘了你的嘱咐,我出来时,特意披上了你送的大氅,这样厚实的衣服,风如何能钻得进来? ” 见郦眉笙还是板着一张脸,兰清弦又用了另外一招,将郦眉笙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一些。 “你看你来了,我也不用自己走路了,这影响不了什么,你说对不对?” 兰清弦一双眼亮晶晶,兼之求饶让郦眉笙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他无奈叹气。 “那好,我就抱着你,带着你将这里走走看看。” 郦眉笙又托了托兰清弦的腰身,希望她在自己的怀抱当中不至于僵硬着。 兰清弦如同得了不要钱的好处,还生出一股上位者的傲气。 “郦侍卫身手很是了得,本姑娘颇为信任你,你就带着我走遍这谷中吧!” 郦眉笙很是配合,“小生已将半副身家托付给姑娘,如今只是个平民,能为姑娘排忧解难是小生的幸运。” 两人又是笑又是闹,不知不觉已过去半个时辰,兰清弦见不远处有亭子,便想让郦眉笙把她放下来休息休息。 “你一定很累了,我们坐下来休息一阵,然后就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说到这事郦眉笙又有些不高兴,“你这重量不算什么,我忽然想起,你比我上一次抱你又轻了一些。 可见这些日子我将你 养得还不够胖,明日应该再添上一道菜。” 兰清弦连连摆手,“便是饮牛也没有你这般做法,我若是想要把那些份量长回来,来日方长啊。 我兰家的厨子不差,我祖母院子里更有来自东疆的厨子,你放心,我伤好之后很快就能长回来。” 不提兰家还好,一提郦眉笙就掩不住面上的愤怒,这一回的杀手到眼下为止还没有查清来路,他将兰清弦身边的人都怀疑了一通,总觉着问题还是出自兰家内部。 “是我手下办事不利,虽将那日的杀手尽数解决,但幕后雇佣的人,我还没有找到。” 其实杀手的来路便是眼下没有迹象,但兰清弦心中大概也是有数的。 “你莫要着急,杀手尽出就是为了要我的命,但我安然无恙回去了,你觉着幕后人能不心急吗? 原是那人在暗处,我在明处,不想我回归之后,自是由我说了算,她或是还要想再动手,那不跳出来怎么能成事啊。” 郦眉笙见这样的兰清弦,不得不再次想起心中的那个疑问,他不希望自己给兰清弦带来审问犯人的感觉,竟一时安静了下来。 郦眉笙可算是疑思俱不 外露者,只是在兰清弦面前,他难免被看出端倪。 兰清弦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干脆解了他的疑问。 “我是兰清弦,这的的确确没错,只是你可听说过,一身双魂? 你或许可以这般理解,一条无依的魂魄在找到合适的躯壳之后,终于可以安定下来,而原本在身体的魂魄却因为种种原因无奈消失。 但既是飘荡世间的魂魄,也难有过去的记忆,所以,我就是兰清弦,也只会是兰清弦,再不可能成为别人。” 这是兰清弦第一次正面回答郦眉笙的问题,比起心中诸多猜测,得到真实的答案,还是令他震惊。 “也就是说,你果真是还魂而生……也不知你前世,究竟是怎样的身份……” 兰清弦不怕有人质疑、恐惧、喊打喊杀,她早就做好了被当成怪物的准备,不想郦眉笙太过平静,仿佛这等秘事很是平常。 兰清弦直直看着那双眼,其中真是没有一丝惊惧,她忍不住上手描摹,在郦眉笙眼眶周围画了一个圈。 “你不觉着我是怪物吗……其实兰涟漪说得没错,或许我真是应该被烧死的不祥之物……” 兰涟漪带着被砍了 头的纪婆子联手做下的恶事,令郦眉笙至今心有余悸,该是有多么恨?才会想着烧死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堂妹。 兰清弦那一下着实令郦眉笙心动,然他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看兰清弦的手扬在面前,他出其不意地探头啄了一下。 “如果你是害人伤命的怪物,那我心甘情愿给你当养料,毕竟,上哪里去找这样勾人心魄的怪物?” 兰清弦嗔怪郦眉笙,轻轻在他眉心戳了一下。 “皇帝知道你这个公爷这么不正经吗?” “那自是知道的,若非我是个废物,在朝中不掌权,皇帝早就容不下我们郦家了。” 兰清弦随之叹了一口气,“要知家国大事,竟是如出一辙,你这昭沐公当得恐怕也是如履薄冰……” 便是这般平常,两人在此处过了幽静的五六日,直到兰清弦行走上不再困难,方才收拾准备回京中。 在马车上,一直心情很好的兰清弦又陷入沉默当中,她不在兰家,许多事就是发生了恐怕也被隐瞒下去,实在让她担忧局势有变。 不想正在这时,贺铸在马车外面说了一句。 “七姑娘,兰家中馈之事分了一半给甘氏!” 第85章 入襄不见乡-有惊无险 兰清弦这还没有到家呢,麻烦就来了。 贺铸早被郦眉笙支到兰家附近,就是为了防止有大事发生后,而让兰清弦因为无准备处在下风。 不想这一手还派上了用场,甘氏能得主持中馈一半之权,必然也是经过简氏同意的,但简氏一向更看重兰斾论,兰斾论的婚事都还没有定下来,怎么能让四房先拿去好处? 除非,简氏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让兰清弦很是心焦,一闭上眼睛就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往脑子里面涌,最后直接捂在心口处,瞧着都难受。 郦眉笙不能怨怪贺铸,毕竟是他下的命令,只是见兰清弦这样的反应,又后悔不应该让她过早接触兰家的事。 看着路程离入京还有一段,郦眉笙便趁着兰清弦不注意,又点了她的穴,让她直接昏睡了过去。 “睡吧,万事有我……” 被郦眉笙这一手困住了手脚,再醒过来时,兰清弦起身看四周,已经回到了歌芜院。 还未及兰清弦开口,半夏眼泪汪汪地就跑进来了。 “姑娘,我……这几日,我不曾有一日睡好觉,只要闭上眼,便看见你满身是血的样子……” 半夏抱着兰 清弦呜呜哭个不停,竟让兰清弦也忍不住眼眶红红,毕竟自穿越而来,陪在她身边的一直就是衷心不改的半夏。 “好了,你看你哭成这个样子,明日祖母问起来,你要怎么回答?” 说起简氏,兰清弦忽然想到自己消失了这么多天,简氏绝对不可能一点不怀疑,难不成是已经知道自己在养伤? “半夏你擦擦眼泪,再喝上一杯水,这些日子一定发生了不少事,我要你一件不落地都讲给我听。” 半夏点头,“这话确实太长了,要从我们被关在那猎人院子里开始讲起。” 珈贺是绝不会违背兰清弦的意思,真是守住了门,不曾让一人离开这屋子。 正在众人都质疑的时候,却听外面有马的嘶鸣声,透过门缝,只见几个蒙面持刀的壮汉下马之后就朝着屋子而来。 原以为两个贵女几个家仆都是再好解决不过的,不想门锁着,壮汉们进不来,便在外面用刀柄使劲儿磕门锁。 也是老房子,锁更是不新,眼见着门就要被破开了,珈贺便让众人都在屋中躲起来,不管是床底下还是柜子里面,总之不能站在当地。 不想歹人们动作 快,躲好还没有两个呼吸,碰的一声巨响,整扇门都被推倒了,一连闯进来三个大汉。 珈贺纵然是好手,然他不能兼顾所有,在大汉中周旋还是挂了彩。 珈贺以为自己要将命丢在此地了,正想着豁出所有,只听外面的歹人一片惨叫。 里面的三个大汉一回头,有十几个黑衣人仿佛不要钱一般将歹人们的头颅都割了下来,身首分离鲜血喷涌,一时间此地弥漫着血腥气。 见势不妙,屋中三个大汉就想往外跑,只是外面还有黑衣人拦着,其中一人便掏出了火折子。 原来这一趟杀手们想要将所有人一起炸死,早早提前埋好了火药,举着火折子顺便可以威胁黑衣人。 只是黑衣人们全当没看见,其中有两个武功极高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窜到了屋子里面,和大汉们交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三个大汉都没叫一声就没命了。 珈贺不知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其中一个黑衣人同他抱拳行礼,说是会护送所有人安全离开子虚山。 凶悍的黑衣人将战场打扫得很干净,待程、尚他们一行人走出屋子,杀手的尸体都 已经不见了。 黑衣人中有一位想要同两位姑娘谈谈,程如歆不敢靠近,但是尚瑄显然看出了什么,带着程如歆和那人私下说了些话。 也正是这一番话,令兰清弦的消失有了上佳的借口。 待众人回到兰家时,尚瑄主动去见了简氏一面,说在子虚山的时候,兰清弦被不认识的小虫子咬了,身上起了一身的红点点,他们顺道看大夫,大夫只说不能见风,必是要养上五六七八天。 都说不能见风了,半夏便搀着头戴深色幂篱的“兰清弦”回了歌芜院。 幂篱下面的人是不是兰清弦谁也没有看到,更常有人借口看望病人想要闯进歌芜院,还好半夏是个好姑娘,里外里看得严实,再加上简氏发话不让打扰病人,这空城计竟也成功唱下来了。 当然,兰涟漪心眼子多到都快赶上莲藕了, 她怎么样都觉着歌芜院里面的那个不是兰清弦,便想将兰清弦失踪一事传到大街小巷。 这事郦眉笙一早提醒过贺铸,莫说一个消息,就是一根头发丝都别想出兰第。 说白了在兰清弦养伤的这几日,兰家根本就是被郦眉笙的人软禁了起来,只为 等着兰清弦安全归来…… 半夏讲完这一长串果真将一杯水喝了个干净,还添上了不少的感叹。 “姑娘,知道你失踪我整个人都懵了,我没有见过杀手啊! 好在公爷好算计,你总算有惊无险地回来了,只是你又受了伤……” 一提到受伤,半夏一咧嘴又要开始哭了,兰清弦连忙叫停。 “在你开始哭之前,先告诉我四太太掌家是怎么回事?” 半夏一拍大腿,“姑娘你是不知,四房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也不明白四房哪里得到的风竟知道你不在家,四太太有了机会成日往贤寿堂跑,一直说六姑娘打算议亲了,而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给孩子添一点好处,实在有愧!” 大户人家给家中孩子议亲,不止看门第,更看孩子的父母在家中是否有地位,四太太显然想挑个高门,只是她这些年在兰家就是溜缝儿的,自然容易被看扁。 没有兰清弦在身边,简氏不厌其烦,最后无奈只得应下一半管家之权,而这一半的权力,也够四太太出去祸祸了。 兰清弦忽觉头疼,“祖母哪里好说话?我看是甘氏用我做筹码威胁了祖母!” 第86章 入襄不见乡-说走了嘴 眼下无人知道兰清弦已经回到兰家,便是说这场空城计唱到现在竟有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从半夏口中得知,四太太虽然得到了简氏的允许,却还没有一个正式的机会在兰家众人面前宣告,于是简氏叫所有人明日都去贤寿堂,想来就是为了这事。 兰清弦也算是将养了好几日,可能身体还没有完全好,但对付兰家这些人,她的气力已经足够了…… 翌日吃过早饭之后,众人都往贤寿堂去了,虽说这事没有明着宣告,可谁还能听不到风声,互相都打着眉目官司,大约心知肚明了。 再看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四太太笑容灿烂,身边站着六姑娘,两个人的得意劲儿再多一分就溢出来了。 三太太在旁边看着那叫一个气,又不能逮着旁人破口大骂,只好拿四姑娘出气,说四姑娘站相不佳丢了三房的脸。 兰家这些人也可算是小家当中的众生百态,待简氏一露面,看各自的神情,实在精彩。 “咱们兰家虽比不上京中那些积古的世家,但大小事情也不少,加之弦姐儿这些日子病着,所以我想……” “祖母!” 一声清亮的少女嗓响起 来,众人一惊,皆是回头往门外看。 只见兰清弦身着烟灰色的长裙配着乳白色的轻薄大氅,发间只戴了一只玉镶银的簪子,因着面色欠佳,竟令她更白皙了一些,整个人都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许久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兰清弦此时现身,诸人神情又是换了一换。 譬如以为兰清弦绝不会出现的三姑娘、六姑娘和四太太,那脸臭得活像吞了一只苍蝇。 譬如高兴兰清弦现身能压四房一头的三太太和四姑娘,便是明白兰清弦得势也不可能给三房添好处,但只要四房不痛快,那怎样都是好的。 又譬如见到兰清弦安然无恙,眼中忍不住攒了泪花的二房新太太阮氏…… 兰清弦给简氏请安的时候,顺便将一干人等的神情一一扫过,她多少看出了些端倪。 而坐在主位的简氏不住将兰清弦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似是不相信她不缺胳膊不缺腿地回来了,连连招手。 “弦姐儿,快快,坐到祖母身边来。” 简氏的偏爱在此时将兰清弦和众人区别开来,然兰清弦早已没有畏惧,笑着倚靠简氏坐下来。 “祖母,孙女让您担心了,是孙女 不好。” 简氏知兰清弦气血不足之症,一摸手又是凉的,便握得更紧了。 “你这孩子,让祖母提心吊胆,要不是知道你这病症出不得房门见不得外人,祖母一早就去看你了……” 简氏一门心思关心兰清弦的身体,似是忘了今日要和众人说什么,四太太的笑容着实僵硬,硬着头皮起身提醒了简氏一句。 “母亲,既是弦姐儿身体不好,我们更应该早早议事,结束后好叫弦姐儿回去休息。” 简氏如同没有听见四太太的话,又交代了兰清弦好几句才看向四太太。 “你说得对,我也是太高兴了,年纪大了不中用。 这样好了,弦姐儿的身体还没有好,中馈之事便分作三份,三房各管一摊儿,都要尽心不能出错。” 四太太想来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笑容终是维持不住,见三太太和阮氏都喜笑颜开的,她心口那团火可真是越燃越旺。 “母亲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只是不知,该如何一分作三?” 三太太就怕四太太能捞着好,不忘多问一嘴。 简氏想了想,又将皮球踢了回去。 “总之中馈我是交给你们三个了,至于 怎么分你们三人私下商量,最后通知我一声就罢了。” 简氏这是生怕三个人打不起来,这一招怎么看都像是给兰清弦出气。 既然最重要的事都说完了,诸人次第退场,唯有三姑娘临出门时,深深看了兰清弦一眼,而兰清弦还以笑容,丝毫不掩饰探究之色。 这下子再无人影响简氏同兰清弦说交心话,老太太这几日真是觉也没睡好,饭也吃不香,看得简嬷嬷很是心疼。 “姑娘,你这次回来之后万万不能再出事了,老太太的白头发愈加多。” 兰清弦靠在简氏肩头,“祖母,孙女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被人算计了,我会让算计我的人付出代价。” 兰清弦自是不敢多说自己又是被捅了一刀又是被迫跳下悬崖,她只说回程路上有人阻拦,很是用了一番功夫才回到家中。 简氏看兰清弦这副娇弱的样子,便知这身体根本就是外强中干,但既然兰清弦不肯说实话,她也不强迫。 “好孩子,回来了就好……你可是已经猜到出自何人手笔?” 简氏是兰家的家主,是用尽大半生心血在此的孤独人,是一辈子注定和兰家锁在一起的人 ,是以便是知道兰清弦许久未归乃家中人动的手,她也仍旧希望兰清弦莫要拆散了兰家。 兰清弦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下手总是有所保留。 “祖母,兰家不会散,五哥哥可是有机会入仕的,我们兰家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简氏和兰清弦这边相谈甚欢,却未见有两人着实见了慌乱。 “三姐姐,你不是说兰七她回不来吗?可是你看看现下,她不仅活着,还能给我们四房下绊子!” 六姑娘一直等着兰涟漪出手,自己好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不想这才几日一事无成,六姑娘在心中狠狠唾骂兰涟漪,想着若是自己出手,定不会给兰清弦再有走脱的机会。 兰涟漪阴恻恻地盯着六姑娘看,六姑娘直发毛。 “六妹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对兰七下手?你又是怎么确定我已经对兰七下手?” 六姑娘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走了嘴,连忙找补。 “三姐姐,我又不是个傻子,兰七带着幂篱回来那日,是你的人想要闯进歌芜院,非是你做得明显,能让我注意到?” 兰涟漪挑眉冷笑,“倒不知六妹妹如今已经这般伶牙俐齿了!” 第87章 入襄不见乡-匍匐于女儿脚下 “六妹妹,你是不是觉着我看不出你们在后面动的手脚?” 兰涟漪就是明着嘲讽,六姑娘焉能听不出来,她不愿和兰涟漪再纠缠,便故作生气甩手转身离开。 只是回到四房,和四太太说起这事,她心有余悸。 “母亲,兰三下手实在狠,我亲眼看她雇佣了江湖上的杀手下指令杀掉兰七。 倘或她发现我们在后面添柴火,恐怕也要对我们不利。 方才她应是试探为主,可一旦有了证据,我们便也站在她的对立面。” 四太太也是想到这一出,着实为难,毕竟兰涟漪如今颇有些光脚不怕穿鞋的狠劲儿,四房拖家带口,和兰涟漪硬掰扯万一误伤小八和小九,那就是得不偿失。 “你当如何?不若我们还是适当帮帮三姑娘,好打消她对我们的猜测?” 四姑娘摇头,“母亲,我们能用一次借刀杀人,就能用第二次,便是事发,我们四房总归能择出来,身上不沾染污泥半分。 可若是真的帮了兰三令她脱困,那就是给三房送好处啊!” 六姑娘将冷血自私一事讲得分外理所应当,不想四太太也跟着点头,可见这些年四太太真 是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兰清弦的回归在某种程度上可算是一块试金石,就是最想隐瞒的人也忍不住在脸上露了怯,兰清弦既是看出有不妥,必是要细细调查一番。 果然当时她猜测可能会和四房及兰涟漪有关,不想她现身于贤寿堂之后,竟让阮氏的丫鬟看到兰涟漪和六姑娘私下交谈。 兰清弦眼下确实不掌兰家事,然家中仆从琐碎她可是一清二楚,让桐妈妈寻个机会许以好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询问了不少丫鬟,她不知道的事情渐渐被拼凑出一个形状。 譬如六姑娘派墨砚出了门,却无人知晓墨砚最后去了何处。 不过墨砚的样子还是被很多人记了下来,于是她去霍家这事让兰清弦知晓,再往深里探究,兰清弦和阮氏见面原来早就不是个秘密。 兰清弦很是很钦佩六姑娘,能在兰家众人当中周旋,能挑拨兰涟漪更恨兰清弦,六姑娘“功在千秋”。 探寻到了这一步,杀手背后的人呼之欲出,直到兰清弦收到郦眉笙送过来的一封信,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日子郦眉笙并没有放弃寻找幕后主使,那些杀手的残躯 还算有用,有私自在身上留下刺青者被刺青师傅认出了图案,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杀手的老巢,紧接着杀手的头领被关押,在重刑之下终于交代了雇佣者的来路。 兰涟漪已经算是谨慎,为着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她用了从人牙子手中买的新面孔家丁和杀手交易。 只是杀手也是多心的,竟追着那家丁看到了兰涟漪,这下好了,兰涟漪什么都没能隐瞒,还让杀手成了最有力的证人。 兰清弦确实不意外正主会找到兰涟漪头上,她原是对兰涟漪总还有几分忍让,想着送兰涟漪回到族地不能返京已是极大的折磨,然不安分的人终究不安分,这一回,她不打算给兰涟漪再留退路了。 要说令兰涟漪不爽快的第一件事便是族地送来了信,催促她赶紧动身。 二房早已经迎来了新太太,霍氏也还健康,兰涟漪的借口算是用尽了,只是在离开之前,兰涟漪想要再同霍氏见上一面。 兰家不会拦着兰涟漪,一大早的连车马仆从都已经预备好了。 一上马车就见车中坐着两个没见过的小丫鬟,兰涟漪立时皱起眉头,厉声询问。 “ 你二人是谁派来的?” 两个小丫鬟没有在姑娘们身边当过差,并不知家中有名头的主子各有脾气,二人着实被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回话说是三太太和四太太派来的。 这其中还有个由头。 二房自霍氏一走,兰涟漪的靠山算是倒了大半,家中的丫鬟都是见人下菜碟的,加之兰涟漪性情极差,都不愿意再去伺候。 这麻烦事被众人推搡了几日,终于在简氏定下三房太太共同主事之后,到了三太太和四太太头上。 都是极为看不惯想当初兰涟漪仗着兰家嫡出长女的身份嚣张,再加上她马上要回族地了,于是派丫鬟也不找办事老了的,干脆选了两个新进的。 打也好骂也好,兰涟漪心中不痛快,小丫鬟们倒霉,不过就这几日的事,大不了为了让兰涟漪消气再把新进的小丫鬟打发给人牙子,总之是不能给家中留下麻烦。 三太太和四太太心中的小九九兰涟漪焉能看不出来,她冷笑一声,两个小丫鬟更是战战兢兢。 “我有那么可怕吗?此刻我还是你们的主子,都给我抬起头来,都叫什么名字?” “奴婢粉桃。” “奴婢小 红。” 一听就是人牙子随便起的名字,实在俗气,兰涟漪不免又翻了一个白眼儿。 “等下去的可是我外祖父家,你们两个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别让人家说我兰涟漪的丫鬟没有规矩!” 两个小丫鬟还算争气,便是胆子小了一些,但跟在兰涟漪身边好歹没有出错。 冬日眼见不远了,兰涟漪亲手给霍氏缝了一条带毛的围脖,母女二人一见面就是抱头痛哭,只因再见面恐怕又要等上一年。 “母亲,这是我亲手做的果子,都是你爱吃的样式,一样做了许多,你可以吃很久了。” 小红把果子一样一样摆出来,做完自己的事就乖巧地退出屋子,只留兰涟漪母女二人。 霍氏想来总算明白二老爷的薄情寡性,再不执着在二十年的夫妻之情上,只一心盼着兰涟漪能过得好。 “儿啊,母亲一直想为你寻门最好的亲事,不想蹉跎良久,以至于不能让你留在京中。” 兰涟漪难得柔顺,亲手喂霍氏吃了果子,又靠在霍氏身边。 “母亲,你相信女儿,如今这日子不过是暂时的,总有一日女儿会让他们匍匐于女儿脚下!” 第88章 入襄不见乡-药末子 和霍氏见过一面之后,兰涟漪并非是无作为,只是暂时的偃旗息鼓,至少看在旁人眼中,她这个兰家三姑娘在族地一番自省,已经同过往大有不同了。 离着动身回族地还有四五日的时间,兰涟漪知道自己手边不能没有人,所以还是让小红和粉桃贴身伺候了。 比起小红的机灵,粉桃更木讷一些,于是有些事兰涟漪总是吩咐小红去做。 翌日小红伺候着兰涟漪早晨洗漱完了之后,就给她收拾行李。 还没有整理几件衣服,就被兰涟漪叫停了。 “小红,你着什么急,临走前一日再收拾也不迟,不若趁着你无事的时候,给我母亲再绣一件披风吧。” 小红欣然应声,也不问兰涟漪为什么。 兰涟漪还觉着是自己当初看人不太准,没有看出小红的长处,既然是这样能帮得上忙的,回族地时带上小红未尝不可。 “小红,我问你件事。” “姑娘请说。” “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回族地?” 小红显然未想到兰涟漪会这么问,“姑娘可是觉着小红伺候得好?” 兰涟漪点头,“你虽是新来的小丫鬟,但一点不比其他人差,留在这里 也是派了更糟的差事,不若跟着我走。” 小红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说以后都能贴身照顾兰涟漪了,脸红红的。 “谢谢姑……” 可小红这声谢还没有落地的时候,突然有两个面生的妈妈闯进来了。 兰涟漪立时横眉,“两位妈妈怎么到我这里了?可是我母亲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位妈妈很是不情愿地给兰涟漪行了礼,“表姑娘,老爷在兰家主的贤寿堂等你呢,你莫要耽误了!” 兰涟漪眼皮子一跳,便是她亲爹闹着要和她母亲和离的时候,霍老爷都没有上门,怎的就突然来了?她直觉没有好事,甚至在想要不要找借口推脱。 那妈妈看兰涟漪脚下没有动的意思,伸手就来抓她的手臂。 “表姑娘,你还耽误什么?就是去一趟贤寿堂,你还要盛装出席不成?” 怪不得派两个妈妈来带兰涟漪,这是生怕兰涟漪独自跑了呀! 兰涟漪还能有什么好脸色,铁青着一张脸被夹在两个妈妈之间,怎么看都像是带着犯人。 待去了贤寿堂,不仅霍老爷在,连二老爷和阮氏也在,更别提总是站在简氏身边的兰清弦。 霍老爷 的脸色比之兰涟漪,更不怎么样,尤其是看见兰涟漪进来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说什么又未能说出口,最后直接把目光投向了虚空处。 简氏长叹一口气,手杖狠狠往地上砸了一下。 “漪姐儿,跪下!” 不知何时,兰涟漪已经不把自己当成兰家人了,对于这个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的祖母,她的敬畏也所剩无几。 “祖母,漪儿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跪下?不若请祖母明言,也好让漪儿跪得心服口服。” 兰涟漪腰板挺得笔直,正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只是这样冷硬,让在场诸人都很是不舒服。 霍老爷不想兰涟漪在兰家一样的不知礼,忍不住越过简氏和二老爷教训兰涟漪。 “你这小丫头着实地不成样子,你都能干出那般伤天害理罔顾人伦的事,还有什么脸面在此处对着你祖母叫嚣? 跪下!” 霍老爷真是生气到上了头,一时没注意干脆踢了兰涟漪腿窝一脚,让兰涟漪因为没有站稳跪到了地上。 简氏眼中盛满了悲戚,颤颤巍巍问了兰涟漪一句。 “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你,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毒害她?可是因为 让你在族地反省一事而怨恨?可算因为她太上心你兄长而怨恨? 便是这些都不能让你如意,就不能和你母亲好好聊一聊吗?” 兰涟漪满心尽是疑惑,却明明白白听到简氏话中有毒害二字,这便是说,霍氏中毒了! “祖母,您方才说我母亲中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母亲现下怎么样?” 霍老爷见兰涟漪脸上的慌乱不似作假,真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外甥女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问题你不是应该问自己吗?你亲手给你母亲下的毒,你能没有提前了解中毒的迹象?” 说到霍氏中毒,兰涟漪脑中免不了混乱,她一时竟想不到自己缘何就能被扣上毒害亲母的帽子。 “舅舅,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 简氏抬手拦了一下霍老爷,“亲家舅爷,你莫急,让我来同漪姐儿说。 漪姐儿,我知道你这孩子心重,但你不该对你母亲下这般狠手。 你不是问怎么就能说是你害了你母亲?只因为你做事的时候,留下太多的破绽。 来人啊!把那几个丫鬟都带上来!” 简氏一下令,有三个丫鬟都被押了上来,而其中有两 个兰涟漪特别熟悉的,正是跟了兰涟漪还没有几日的小红和粉桃。 兰涟漪因为霍氏中毒而担忧的面孔豁然变了,她的眸光仿佛淬着毒,下一刻就能将小红和粉桃消解殆尽。 简氏指着兰涟漪没见过的那个丫鬟,“你先说,不要隐瞒!” 这个小丫鬟其实不是个陌生面孔,正是当初得了六姑娘授意在外院盯着兰清弦的那个,不想这姑娘很是胆大,这才没有多少功夫,已经成了指认兰涟漪的狠角色。 “回老太太,我是外院的洒扫丫鬟,本不应该见到三姑娘,不想有一日我起夜时,竟发现三姑娘从我们丫鬟房的后门经过。 我不敢惊动三姑娘,只看见三姑娘将一个纸包埋在了墙角的石头底下。 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就趁人不备把那纸包挖出来了,里面全是我不知道的药末子。 我挖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四周,不想被四处巡视的山管家看到了,就交了出去。 老太太,那纸包不是我的,山管家要把我赶出兰家,我不想走所以就交代了纸包是三姑娘埋的!” 兰涟漪听着这指认,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你说是我埋的就一定是我?” 第89章 入襄不见乡-最终的宿命 “难不成你就没有栽赃的嫌疑?” 那小丫鬟一下子就被兰涟漪吓哭了,“三姑娘!这与我无关呀!” 山管家正好在旁边站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兰涟漪。 “三姑娘,我还没有到是非不分的时候,这小丫头说看见你了,我自然不信,于是我拿着那药包专门问了大夫,你猜大夫说什么?那是调配好了的慢性毒药!” 山管家真是负责,拿着这毒药一家一家药铺地找,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到了。 原来那药铺的老板记着兰涟漪的脸,只说兰涟漪买的药不常见,铺子里面出的量又小,他一下子就记住了。 山管家见这铺子不算开在京中最繁华处,于是便想兰涟漪定然是不想被人知道,又派了手下在京城周边还算药材齐全的铺子都问了一遍,不出所料,大部分都记得兰涟漪来买过药。 “三姑娘,你说这小丫鬟污蔑你,可是那么多药铺老板你又怎么解释?难不成这小丫鬟有通天的本事,可以令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都说假话?” 兰涟漪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她不想这一次的对手可算是计划周全,埋线长久,竟令她一点风声都 没有听到。 会是兰清弦吗?若是如此,那兰清弦是已经知道杀手乃是她所雇佣的?亦或六姑娘那边露了痕迹,让兰清弦这个多心的人注意到了不妥…… 或是给兰涟漪足够的时间,她可以摆脱此次危机,只是眼下这境况,已经由不得她再多言。 “祖母,就算是我亲自去买了药,但依旧不能证明我母亲中毒就是我所为,或许我准备的毒药原本是为了别人呢!” 开脱的说法听过千千万,兰涟漪这一说可算是新奇,但她说得有道理,将山管家接下去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简氏又指了指小红,“漪姐儿,你忘了你身边的小红和粉桃了吗?” 提到这两个丫鬟兰涟漪可是一点也不怵,“祖母,我记得这两个丫鬟并非我旧日的丫鬟,而是才分配到我房中没有多久的,更重要的是,我记着她们可是三太太四太太各自送过来的!” 三房和四房定然不会给兰涟漪便利,这两个丫鬟能站在兰涟漪这一边确实不太可能。 不等兰涟漪问话,小红先跪着爬了一截儿到简氏面前。 “求老太太救命,求老太太救命!” 小红这一手踩高捧低 做得不错,这还没有给兰涟漪彻底定罪呢,她就先跳出来。 “小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认对你还算不错,又决定让你做我贴身婢女,缘何就到了求祖母救命的地步?” 兰涟漪厉声问话,气势颇足,吓得小红立时往旁边挪了挪。 “姑娘,我亲眼看见你把一些东西加在了给霍家姑奶奶吃的果子里,我只是个小丫鬟,我将来要在兰家过活,这种事情我怎么能跟老太太隐瞒?” 小红这话可算是钉死了兰涟漪,兰涟漪也不管规矩不规矩,一下子弹起来就往小红的身上扑,要不是霍家那两个妈妈下手快从后面钳住了兰涟漪,小红恐怕要被掐死了。 “小红!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到底是何人要你害我!” 霍家两个妈妈对付眼下这种情况很有经验,三下五除二就把兰涟漪绑了起来,顺便还把嘴给塞上了。 简氏不住摇头叹气,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尽是难过和遗憾。 “粉桃,你也别不张嘴,便是看见什么都说清楚吧!” 粉桃还是一副憨傻的样子,两只手搓着,半天才挤出一句。 “老太太,三姑娘从没让我近身侍奉过,有小红 在的时候,我大多都在外屋候着。” 粉桃的憨傻一进兰家就众人皆知了,她确实也不能比兰涟漪还聪明,一个这样的丫鬟怎么能探听到主子的秘密? 既是如此,也不用再问了,霍老爷并二房两口子看着简氏,全等着简氏给出个了这事的法子。 “老太太,我妹妹幸好发现得早,现下性命已经无恙,只是漪姐儿下毒一事,总要有个缘由。” 简氏哪里知道,她看了看兰清弦,示意兰清弦开口说两句。 兰清弦也不推脱,“祖母,我不是三姐姐,既然三姐姐在场,不若由她亲自告诉大家?” 兰涟漪口中的绢子被取了出来,她头发散乱妆容也花了,唯有一双眼不改仇恨。 “兰清弦!我没有毒害我母亲的理由,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兰清弦不置可否,“三姐姐,你有机会成为皇子妃的,不是吗? 可你被今上从名单上去掉了,正是因为二伯和霍姑奶奶和离一事,不是吗? 你因此恨上了新进门的二伯母,埋怨自己的母亲成事不足,更是整日给二伯添堵,不是吗? 你原本可以不再回族地,但皇子妃一事不成你又要回族地禁 足,不是吗? 原本族老许你归京三个月就是为了侍奉霍姑奶奶,可若是霍姑奶奶一病不起,你是否会告诉族老,还要留在京中? 三姐姐,我确实不是你,但说你没有理由毒害自己的母亲,这站不住脚!毕竟听霍舅爷说那毒药只是慢性,要长久地用下去才会损伤身体,乃至丢掉性命。 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牺牲掉霍姑奶奶的康健,解了自己心中的怨恨,留在京中换取成为皇子妃的那微弱的希望!” 兰涟漪忽的笑出声来,将二老爷和阮氏各自深深看了一眼,又不住垂泪,表情实在怪异。 “我没有想到,最了解我的人不是生身父母,竟然是你兰清弦! 也对,若非能剖解敌人之心,你也不能站得这么稳了! 兰清弦,我承认我有许多不能解的恨,但我没有毒害我母亲,这一点我至死不认!” 兰涟漪一切反常的行为看在众人眼中,都在表明她确实下毒了,再有那么多铁证也不是假的,都是活人作证这事不能善了,也必然要告知族老,待众人一起商议出个结果。 故,兰涟漪被关进了兰家的暗牢里面,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宿命。 第90章 入襄不见乡-皇家的气息 兰涟漪平日里怎么疯都无所谓,毕竟再出格的事也能因着兰家的权势兜回来。 然她这回非是小打小闹,对霍氏下毒,便是霍氏最后被救回来了也改变不了她弑母的事实,莫说霍家,就是兰家也不能容忍这事。 正是因为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简氏再送信给族中,请族老们给个章程。 虽说霍氏已经不是兰家的媳妇了,但血缘割不断,简氏特意和霍老爷聊了许久,待族地的信送回来时,兰涟漪的命运也就被定下来了。 族老们皆是认为兰涟漪犯下大错不可姑息,她在族地这些日子不曾真正反省,反而越加偏执,行事也越加荒唐,或是再轻轻放下,待来日她因一己之错令全族为之付出代价,那就太晚了。 既是无人反对,过两日兰涟漪会被送到寒蛟寺,从此以后终生常伴青灯古佛。 兰家诸人日日在一起住着,难免看到听到,好在消息收得紧,他们只知兰涟漪又犯错了,却不知更细的内情。 不过还有手伸得长的,譬如四太太,硬是从中打听到兰涟漪要被送往寒蛟寺的消息。 四太太同六姑娘讲的时候,六姑娘一脸的不服气 。 “这可真是有意思,族中未免对兰三偏私过重,倘若兰三在朝当官,只因弑母这一桩便是祸及三代,更有甚者会招致杀头的大罪。 怎么轮到兰三送到佛寺里面就完事了?是否有一日兰三还有归家的机会?” 四太太将暴躁的六姑娘按在了榻上,“你这傻孩子,你知道寒蛟寺是什么地方吗?” 寒蛟寺乃是襄朝开国皇帝创建,起初确实用来皇家祭祀,但皇帝去世后,后宫中未有生育的妃嫔就都送到了那里养老。 不想下一任皇帝又给寒蛟寺立了新的作用,将犯错的妃嫔送去寺中反省,并再无出寺的机会。 及至又新帝登基,不仅后宫妃嫔,便是皇室皇女公主犯重错也一并送进去。 再到今时,世家贵女们犯错也是同样的待遇。说白了,寒蛟寺早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它如今唯一令人胆寒的,便是寺中真的会惩罚诸位贵人们。 手段虽不至于用刑,却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们受尽折磨,洒扫还是平常,动辄打骂羞辱,酷夏暴晒严冬薄衫,不到天亮就要起身,星月挂天才可休息个把时辰。 即算是平民百姓日日劳作 辛苦至少能自己做主,而入了寒蛟寺,便被剥离了所有的身份,比牲畜还不如。 好话说着比起死来至少还能活着,可像牲畜一样地活着,有几个人能承受? 故而那些进入寒蛟寺的贵人们,一段日子之后大多骨瘦嶙峋疾病缠身,能熬的熬到病死,不能熬的便是选择悬梁自尽或是跳井。 说起死在寒蛟寺的魂魄,恐怕不比菜市口的要少。 “了解了寒蛟寺的来龙去脉,你还觉得这惩罚轻吗?” 四太太言罢,六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母亲,这和直接要了兰三的命有何区别?” 四太太叹气,“你到底还是小,你可知若是把这事情闹大了会有什么后果? 众人不会说三姑娘品行不端性情扭曲,只会说兰家上下家风不正教养出弑母的女儿,更加之质疑到你们这些孙辈上,质疑侯府是否同样的家风不正,顺便在后面再给兰家来上两刀。 眼下悄悄地将兰涟漪送入寒蛟寺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所有人都要被三姑娘一人拖累!” 六姑娘一听说自己有可能被牵涉进去,立时不吭声了,不想她和四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完,墨砚急慌慌 就进来回话了。 “姑娘,你往峦音阁递的帖子被拒了!” 六姑娘原本还觉着高高挂起,不想帖子被拒令她分外恼火。 “这是什么缘故?难不成兰三所谓的人脉都是假的?” 六姑娘不仅在背后算计兰涟漪,更打着兰涟漪的旗号暗自结交她的旧友,还借着那些旧友的关系企图再次回到峦音阁上学。 原本这事情很顺利,只要等到峦音阁的回复,六姑娘就能再次入学,眼下好好的帖子突然被拒,定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六姑娘可算是草木皆兵了,第一就想到了兰清弦,后来她觉出不对,她这事情都是兰清弦不在兰家的时候做的,且未曾和兰清弦有过牵连,一个人再有本事也不能兼顾所有。 那既然排除了一人,就只剩下兰涟漪了。 “母亲,我要去暗牢看看兰三,既要得到答案,也算是送她最后一程。” 暗牢门口的守卫本来就是专门看着兰涟漪,至于家中的主子们偶尔来看看也是正常,所以不用多说什么六姑娘就被放进去了。 暗牢确实潮湿肮脏,但本意是不让兰涟漪逃跑,没有必要在环境上给她个不痛快,所以她待 的那一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什么也不少。 这地方四下无人,六姑娘也不必做那些虚伪的淑女样子,见到兰涟漪成了无可恕的囚徒,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姐姐可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兰涟漪哪里会看不到六姑娘,但实在不想理会。 “你除了笑话我,还有其他的事吗?不怕脏了你贵女的鞋底子?” 兰涟漪根本不拿正眼瞧六姑娘,倚在榻上不说,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不想用力。 六姑娘恨兰涟漪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良久,她冲到牢房前面,两手用力抓着铁栅栏。 “兰三!你以为你还是受众人宠爱的嫡长女吗?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甩脸子? 你可知道你接下来的命运?寒蛟寺等着你呢!” 兰涟漪以为自己会被送回族地,终身禁足,再无返京的机会,不想一个寒蛟寺令她从榻上一跃而起。 “你说什么?兰染霜你给我再说一遍!” 六姑娘见此几是大笑出声,“寒蛟寺……多好的地方呀!据说早年间可是宫中后妃养老的地方,定能沾染上皇家的气息呢。 三姐姐,妹妹可没有你这般好福气!” 第91章 入襄不见乡-我这边有个熟人 “兰染霜,你到底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你不要以为我被困此处,就能被随意哄骗!” 兰涟漪再冷静听到寒蛟寺三个字也冷静不了,这让六姑娘总算扳回了一局。 “我哪里会哄骗你,若非你出手令我失去再回到峦音阁读书的机会,我焉能这么好心将这好消息告知于你?” 六姑娘志得意满沾沾自喜,好歹也算是让心里能舒服一点。 兰涟漪满眼的不可置信,连退好几步,最后靠在墙角缓缓缩在了地上。 “你的笑话已经看够了,赶紧滚吧……” 六姑娘冷哼一声,“待你离开兰家那日,我会去送你的,我可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深’!” 暗牢里再次只剩下兰涟漪一人,她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却第一次有渗入肌肤的恐惧滋生。 比之没见过世面的六姑娘,兰涟漪不仅知道寒蛟寺,更见过相熟的小姐妹家中将犯错的姨娘送到寒蛟寺。那姨娘已经娇养惯了,在寒蛟寺待了没有一个月,就因为受不住折磨跳井自尽了,听得她后背一阵发凉。 不想,自己终究也有了这一日。 强烈的求生意念令兰涟漪太不甘愿,于是 她朝着外面大喊,“我要见兰清弦,我要见兰清弦!” 兰涟漪生怕门口的守卫听不到,不住地大喊,不多时真的有两个健壮的妈妈朝着牢房走过来。 兰涟漪以为这是兰清弦答应见她了,然她还是想得太美,那两个妈妈将她绑好又把嘴巴塞起来,一路提着她像捏着小鸡子一般,专从兰家人少的小道走,最后从一处不起眼的小角门送上了已经预备好的马车。 两个妈妈不发一语,跟着上了马车,只要兰涟漪敢挣扎,又是掐又是捏,她到底还是娇女子受不了疼痛只能忍气吞声再无别的动作。 马车速度很快,然最终的地点也很远,兰涟漪只觉着摇晃了快三个时辰总算有停下来的迹象。 待她被妈妈们拖出马车之后,竟见不远处巨大的匾额,上书:寒蛟寺。 寒蛟寺门口站着几个四十上下阴沉着脸的布衣女子,兰涟漪哪里就愿意进去,看见这个地方这些人又是一阵挣扎。 而那几位布衣女子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景象,快步走过来,搭着手就把兰涟漪给控制住了。 兰家两位妈妈或许还因为兰涟漪的身份不算太狠,然寒蛟寺的布 衣女子哪管你皇亲贵胄还是世家大族,直接抽了她几耳光。 力气实在大,将兰涟漪抽晕过去之后,便在地上拉扯着,如同拖死尸一般丢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大约过了一刻钟,兰涟漪总算醒来了,身处黑暗之地令她心生惊恐,唯有墙角一支小小蜡烛升起的光芒让她明白自己还活着。 她确实不愿将自己的脆弱展示给众人,可到了这一步,还能怎样?于是她终于将脸埋在膝盖之间放声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疲累,哭到再也哭不出来,兰涟漪方抬起头来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空无一物的屋子,只能从墙上破损的画像猜测它原来是间禅房,更有淡淡的檀香味儿飘进鼻子里面,让人误解此处真是个宁静之地。 兰涟漪折腾了许久,感觉自己有点饿了,便起身想去叫门,就算往后要折磨她,至少还会给她一口饭吧。 然她还没有站稳,面前的门就被推开了。 适应暗淡光线的兰涟漪被门外的亮光刺到了眼睛,待她再次睁开眼,只见有两人站在她面前,一人提着灯笼微微侧身,而另一人披风手炉裹得很是严实。 有披风 那人兰涟漪实在太熟悉,便是看不清脸,也足以知道来人的身份。 “兰清弦……你终于来了,再耽误下去,恐怕你见到的就只能是我的尸体了……” 灯笼不大光晕不明,只能隐约见到兰清弦那双眼,灰蒙蒙的,辨不清神情。 兰涟漪梗着脖子坐直了,还是不忘在兰清弦面前维持自己嫡女的派头。 “我知道自己败于你手,只是我太多事不明白,你难道不想告诉我吗?还是说我要我做鬼都不能是个明白鬼!” 顿了良久,兰清弦才开了声。 “你想我说什么?” 兰涟漪讥笑出声,“这还用我提醒吗?我是断然不会毒害自己的母亲,可桩桩证据都钉死了我,能让我这般被动无助的除了你还有谁? 我猜小红是你的人,甚至那些药铺的老板也为你所用,你好大的排场呀……” 兰清弦难得摇了摇头,“这一回你真的猜错了,小红不是我的人,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令药铺的老板们睁眼说瞎话。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见到的都是真的……” 兰清弦的音调蓦的有些飘忽,却神奇般地提醒了兰涟漪,实叫她握紧了拳头。 “易容……你找人易容成了我的样子! 这下就全通了,外院那洒扫的丫鬟看见的是易容那一个,药铺的老板们见的也是易容那一个—— 兰清弦,你好手段啊!” 知兰涟漪再无翻盘的机会,实让兰清弦再没有厉声和她对峙的念头,她便如同讲述一个故事一般,尽数解答了她的疑惑。 “你还记得,你曾把我丢在山洞里面等死吗?又或是雇佣了两个江湖人想要在歌芜院里面结束我这条命……又或是你看我活着实在碍眼,便出高价令一干杀手企图将我毙命于子虚山…… 兰涟漪,你太霸道了,你都杀了我那么多回,却不允许我反击吗? 不过也正常,你同兰方诚一样,都已经黑了心肝,自私到以为世间唯存你们自己。” 兰涟漪气到浑身发抖,强忍着没有冲上去撕烂兰清弦的嘴。 “你欲言又止,不若一次说个清楚。” 兰清弦朝着兰涟漪迈了一步,点着下巴似是思索旧事。 “对了,我这边有个熟人,你应该还记得。” 只见兰清弦一指身边的婢女,婢女便抬高灯笼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兰涟漪又是一惊,“粉桃!” 第92章 入襄不见乡-叫嚣着真相 “粉桃? 呵!原来你也是兰清弦的人,是我看走了眼。” 兰涟漪一开始只把粉桃和小红当作三太太、四太太塞到身边的眼线,不想那两个实在一般,竟都没有兰清弦下手快,怕是那两个知道自己钻营了半天,全都是给兰清弦打下手,会气到把心也呕出来。 兰清弦掩面轻笑,“哎呀,我忘了让你看看粉桃的真面目!” 只见兰清弦言罢,粉桃缓缓从面上揭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面的她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兰涟漪被粉桃的动作所吸引,审视这新面孔,忽然她想起了不曾被重视的记忆。 “你是程家那个差一点把尚瑄烫了的小丫鬟!原来是你!” 这下子都串起来了,粉桃从来都是兰清弦的手下,她混进程家助兰清弦成事,再改头换面进入兰家做兰涟漪的贴身丫鬟,时不时地戴上假作兰涟漪的面容在外院的丫鬟房附近晃,和京郊附近的药铺老板谈生意…… 粉桃是兰清弦布下的最为关键的一步棋,正是因此令兰涟漪被送到了寒蛟寺。 兰涟漪不能忍受自己的落败原来只因为一个易容的高手,她咬紧了牙根儿, 恨到面容都微微变形。 “兰清弦,你这是布局良久啊!” 兰清弦沉默刹那,复又看向兰涟漪。 “我这条线确实布置良久,但我初初没有打算利用。你知道吗?我厌倦了杀戮,总是留一线余地,只要你乖乖回到族地,每年有三个月去照顾霍姑奶奶,这我都能容你。 只是你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那些杀手令我受伤跌落悬崖,我当时命悬一线……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我不能再放纵你了。” 兰涟漪听了这话,大笑几声。 “你是把你的退让当作施舍给我的仁慈了吗?你以为你是圣人吗?” “我不是圣人,我只想活下去,可是你和兰方诚,总是以为能掌握生杀大权,将我踩在脚下……” 虽说兰涟漪心绪正是起伏,然她还是听到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兰清弦又给了她一记重击。 “你要被送到寒蛟寺的消息,其实家中只有我和祖母外加二伯二伯母四人知晓,但有意思的是,最先去暗牢看你的是兰染霜。 呵呵,你应该谢谢她,若非她的出现令祖母意识到秘密已经被泄露出去了,你还可以 在家中多快活几日。 哦,对了,原本族中的意思是将你囚禁在族地,不过是我给祖母提了个小建议,论起能隐瞒世家丑事的地方,还有哪里能比寒蛟寺更合适? 你看我多照顾你,将你余下的人生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也算是最为阴阳怪气的“好话”了,每一个字送到兰涟漪的耳中都令她心中的火焰不断攀升,然而兰清弦以为她快要爆发的时候,她僵硬的身躯忽然舒展开来。 “我还是应该谢谢你,至少没有把我交给官府而定上一个谋害亲族的罪名,我自诩还算能屈能伸,只要我还活着,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吗?” 兰涟漪到底是个聪明的,她看出兰清弦一直在设法激怒她,或是让兰清弦如愿了,那么她能离开寒蛟寺的希望也就没有了,所以,便是再生气,她也不能做出出格的事。 见兰涟漪如此,兰清弦也不意外,瞧着两人之间还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兰清弦竟然朝着兰涟漪的方向走过去了。 兰涟漪算是少数了解兰清弦身手不错的人,一个这般危险的人渐渐靠近自己,她焉能不紧张,于是她后退了几步。 不想兰 清弦的步伐很是奇特,看着不动声色实则速度极快,兰涟漪还没有再退出一步,她就已经站在了兰涟漪的身边,甚至用双手紧紧箍住了兰涟漪的手臂。 兰涟漪无法挣脱,慌乱越发明显。 “兰清弦,你可知在寒蛟寺里杀人是重罪!” 兰清弦直勾勾地盯着兰涟漪的眼睛,笑容竟有几分少女的甜美。 “三姐姐,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 都已经势同水火了,怎么还叫上姐姐了,她二人没有撕破脸皮的时候,都谈不上这般亲密,兰清弦手上这力道很是巧妙,逼迫着兰涟漪根本就躲不开。 “你不用这般挣扎,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你听听看,一定会感兴趣的。” 兰涟漪有一种预感,兰清弦真的会告诉她一个惊天大秘密,或许是追逐秘密的本能驱使,令她不停吞咽着口水,却迟迟未开口打断。 兰清弦几乎是将兰涟漪拥在了怀里,她贴近兰涟漪的耳朵,令声音只能传达到兰涟漪一人的耳中。 “兰清弦只是个在家中不受宠的庶女,便是她看见你和兰方诚私下的勾当又能 怎样呢?何至于让她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你猜对了,你和兰方诚都猜对了,我的确不是兰清弦,我只是借尸还魂意外重生的一抹孤魂,可你猜怎么着?兰清弦的魂魄消失了,但她却把短短十几年的记忆尽数留给了我! 我看到你们是怎么折辱她,令她在兰家形同一个透明人,令她尚未绽放的青春年华早早凋零……我不能忍! 我要代替她活下去,代替她向你们讨回公道,你、兰方诚、霍氏、葛小娘、兰沐瑶、兰闻……一个都跑不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后续发生的许多事向你报复吗?前尘未了,想必兰清弦她走得不安生啊! 此刻你心中是否在想,当时那场大火怎么就没有把我这个妖孽烧死呢?还是说你想立时就动手,向众人高呼我根本不是兰清弦……” 巨大的恐惧席卷兰涟漪全身,她的眼珠子仿佛都粘滞了,不用细细咀嚼兰清弦的话,但其中每一个字都在叫嚣着真相! 兰涟漪终是明白,她和兰清弦此时必要分出个生死了,只见她忽的爆发出大力,一下子从兰清弦的手中挣脱,用袖中隐藏许久的匕首向兰清弦刺去…… 第93章 入襄不见乡-跪下! “兰清弦你去死吧!” 兰涟漪用的力道确实极大,然她这一刀送出去,戳在兰清弦身上的时候,竟好似戳进了棉花里面,她意识到不对想要把刀子收回来,不想兰清弦捏紧了她的手腕,令她保持着一个动作僵持住了。 再看兰清弦面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半扭身子拖住兰涟漪就往地下倒,还不忘了顺势尖叫一声。 “啊!” 这屋子外面可是有人看守的,兰清弦的尖叫声将她们的注意都吸引,推门进来正好看见兰涟漪持刀对兰清弦行凶,而刀身都已经刺进了一半。 寒蛟寺是什么地方?进了这里的哪里敢造次,见到兰涟漪这般不要命的,一连冲上来三个布衣女子连提带拖地把她按到了地上。 又有一人见匕首上面都是血,疑心兰清弦伤重就要上前搀扶,不想粉桃更快,不等看个清楚,就握住兰清弦的手说:“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来寒蛟寺看看故人的贵客不在少数,倘若兰清弦抱着此事不放过,那定然会给寒蛟寺带来麻烦。 “兰姑娘,附近有医堂,小人送你去看看吧。” 兰清弦摇摇头,“无妨,我三姐姐这性子 确实缺乏管教,既然已经送到你们手上,你们可千万要尽心啊!” 那边的兰涟漪也不管什么贵女形象了,撕扯着从喉咙里面挤出几句话。 “兰清弦!你这鸠占鹊巢的妖孽,你不得好死!” 在兰家这般发疯的兰涟漪至多被堵上嘴,但寒蛟寺还真是有法子,她们往兰涟漪的口中丢了一颗小药丸,吃下去怕还没有几个呼吸,兰涟漪忽的就没有了声音,面上更是露出极为痛苦的神情。 一布衣女子解释道,“这药是寺中独有的,就是为了堵贵女子们的嘴,她们大多都不愿接受现实,哭闹不止扰得寺中不得清静,喂上一颗管四五天,更让她们的喉咙处有被烧灼的痛感,算是进门的教训吧。 一颗不行就两颗,喂到长记性了为止。” 兰清弦宛然一笑,“那就辛苦居士了,你们放开手去做,我姐姐的性子一等一的刚烈呢!” 说不上这算是明示还是暗示,但那居士确实已经听懂了,把粉桃给的银子往袖子里面一揣,再难看的脸都能笑出一朵花。 待兰清弦和粉桃走出寒蛟寺,天色已经不早了,那一片阴暗渐渐扫到了寒蛟寺的匾额 上面,似是向世人昭示寒蛟寺的本来面目。 “主子,我看看您的手。” “无妨,那一袋子鸡血还挺有用的,不过是被刀尖划了一下,这么小的伤口过两日就不见了。” 粉桃同兰家的丫鬟不一样,她在江湖上待久了,有许多事都不甚理解。 “主子,您为什么一定要激怒兰涟漪对您下手呢?” 兰清弦浅浅一笑,“你这是小看了寒蛟寺的背景。 寒蛟寺如今固然有世族官家的女子被送进来,但打根儿上它就是皇家的寺庙。 这里面来多少人,都是什么身份什么罪行,想必上面的那位一清二楚。 兰三被送到此处,或是她能忍便可能活上好几年,只要不死,将来对兰闻就有用处。 我不能让兰闻平白得了这样的好处,今日兰涟漪对我下手没轻没重,直接亮了刀子,在寒蛟寺这样的地界儿,就是对上面那位的大不敬!看到在场居士的眼中,兰涟漪的身上就会又添一条重罪。 往后只要兰闻敢走出严德堂,威胁到祖母的地位,兰涟漪弑母辱君这两条无解的罪名,就是他治家不严的惨痛后果。 上面那位心中知道事关兰闻的一 切都会慎重,倘或侯府也被牵涉其中,他定然会出手,毕竟他还要靠着侯爷一门双将替大襄皇室守江山。” 粉桃是个江湖上的豪爽儿女,哪里能想这般长远,而兰清弦已经因一件事算到了几年之后,不愧是令阿格熙死心塌地的主子。 “主子,那这事到了这一步就算结束了?” “当然不,家中的其他杂事我们还没解决呢!” 兰清弦把兰涟漪提前送到了寒蛟寺确实得到了简氏的允许,见兰清弦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兰家,简氏的一颗心总算掉回了肚子里。 “弦姐儿,你事情办得可还算稳妥?” 兰清弦点点头,“寒蛟寺都是嘴严实的,祖母放心。不过咱们家里面,可还是要处理一番,不然下一回事情一出兰家所有人都要知道了。” 简氏恨铁不成钢,一想到四太太竟然胆子这般大,她就气得不行。 “明日召众人来请安,我势必要敲打你四婶婶一番。” 兰清弦略略思忖,“祖母您不觉着明日就晚了吗?” 六姑娘去暗牢中看望兰涟漪,不管前情如何都会令四方支棱起耳朵来,有这互相打听的功夫,寒蛟寺一事早晚也 会被众人知晓。 但若是趁着还没有发酵得太过严重就下手,该处置的处置了,对爱嚼舌根子多管闲事的一定是警钟长鸣。 简氏很是认可兰清弦的意思,频频点头。 “你说得对,那就叫他们都来吧!” 这个时候各房的都在吃晚饭,一听说简氏有事相召,撂下筷子就往贤寿堂走。 待三房的人都到齐全了,简氏方才缓缓现身。 三太太真是经年不改本色,这简氏还没开口,她就先说话了,言语间还有些小小的抱怨。 “母亲叫我们这是何事?正赶着饭点儿,又喝了秋风,想来吃过的东西都要积在胃里了。” 简氏横眉立目,“你是饭桶吗?刚开了晚饭怕是还没有过一刻钟吧!” 简氏实在不满三太太的粗鄙,言语间批评之意更重了一些,将她打击得整个人都似缩了三寸。 四太太一看自己的对头不得好,便立时站出来想显示一番自己的贤惠。 “母亲莫气,三嫂也是好心,她定然是担忧母亲的晚饭没有吃好。” 简氏莫说笑容,看着四太太的眼神又添凌厉。 “你以为你就全然无错?看看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霜姐儿跪下!” 第94章 入襄不见乡-别给我用刑 六姑娘站在一旁低着头故作乖巧的时候,突然被简氏点到了名字,她有些不解,但在众人面前不要违逆简氏的意思这规矩她懂。 六姑娘委委屈屈地跪下了,一双眼泪汪汪地看着简氏。 “祖母,霜儿不知做错了什么事令你这般生气,您心中若有气尽管发泄,莫要被气坏了身子。” 不得不说,四太太这当母亲的实在太有一手,或是这事情放在兰涟漪身上,可能就要当着众人的面闹起来了,然六姑娘这“不管有错没错都是我的错”的做派,还真是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是简氏看不惯六姑娘这小意矫情的样子,根本不吃这一套。 “发泄?你是说我好坏不分只随自己心意发火,冤枉了你?还是说你母亲平日里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私下议论婆母出言不敬视为不孝,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吓得四太太跟着一并跪了下来。 “母亲!霜姐儿不是这个意思!她小孩子不懂事,请母亲不要同她计较!” 简氏打定了主意要将在场的都敲打一番,自是不能停下手来。 “我说过,任何人去暗牢都要经过我的允许,而你的女儿竟私下 去了,此为第一处错。 暗牢中关着何人,原本无人知晓,但你女儿不听话随意打听,此为第二处错。 家中姐妹不和睦,用下三滥的手段像盯贼人一样地盯着,只等姐妹犯错自己好上前多踩两脚,此为第三处错! 霜姐儿,你服还是不服?” 前两桩在场诸位还能听得懂,但这第三件也就四房和二房明白在说什么。 三太太一脸莫名,虽说不明白简氏的意思,但只要简氏让四太太不痛快,她就心里舒服。 简氏真真雷厉风行,这些日子以来家中人的每一桩她都记着,挨个点着名地数落,渐渐地屋中没有一个人敢正眼瞧简氏。 看着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了,简氏终于摆摆手。 “从明日开始,四姐儿和霜姐儿都要在我这里抄经一个时辰,什么时候学会淑女的样子,什么时候就不用抄了。 好了,都退下吧。” 简氏总算发话了,众人好歹松了一口气,不想有些人还没有跨过门槛儿,就被简氏叫住了。 “老四媳妇和霜姐儿留下,我还有事要嘱咐!” 不是都已经没事了吗?这怎么又不让人走了,四太太和六姑娘的脸色变了又变, 在旁人的瞩目下又站到了简氏的面前。 简氏看了一眼兰清弦,兰清弦点点头从旁边出去了,没多少功夫,贤寿堂的正门关上了,而再次出现的兰清弦身后跟着山管家和三个丫鬟。 山管家就不用多说了,而那三个丫鬟,正是霍老爷来兰家兴师问罪那日,证明兰涟漪罪证的三个丫鬟。 小红和粉桃没有在六姑娘面前听过差,所以她表情还算正常,然而站在最后面的那个小丫鬟她可真是太熟了。 只因看这小丫鬟机灵,又在外院当差,六姑娘便将她当作自己一双眼,莫说监视兰清弦,只要进门的,手上便是什么都没有拿,也要如实汇报给六姑娘。 简氏见六姑娘面上慌乱尽显,特意问她。 “霜姐儿,这三个丫鬟你可认识?” 六姑娘双手紧紧交握,还是一副笑脸,虽然看上去可能勉强了一些。 “回祖母,这三个孙女都不认识。” 简氏提了提嘴角,那笑容瞧着忒不自然,不像是真心的,倒显出不少的嘲讽。 见简氏这样的反应,简嬷嬷立时出声。 “后面那个低着头的,你抬起头来,给六姑娘瞧瞧。” 那个小丫鬟原以为自 己捅穿了兰涟漪的事,会得到奖赏,可是这般架势分明就是审犯人的,她也是慌了手脚,不需再有人提醒,就连滚带爬地冲到六姑娘身边。 “六姑娘,你救救奴婢!奴婢也是听命于你啊!” 知道这小丫鬟不对劲儿是一回事,拿到台面上来直指六姑娘是主使者为另一回事。 六姑娘使劲儿把自己的裙摆从那丫鬟的手中往出揪,嘴上还不忘了抢白。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下命令了!” 那小丫鬟似是知道今日之事不得善了,六姑娘是她唯一的倚仗,放手就是丢命。 “六姑娘,我在外院守着,便是过上一只蚂蚁我都要告诉你,若非你叫我上心,我焉能注意到三姑娘在土里埋了药包! 六姑娘,你行行好,救救我吧!” 六姑娘一时慌乱一时迷惑,慌乱是因为这丫鬟确实听命于她,迷惑是她根本不知道兰涟漪到底是怎么弑母的。 眼下小丫鬟咬紧牙关就说六姑娘是自己的主子,六姑娘半天甩不脱,越发的不安。 “祖母您信我,我不知道!” 六姑娘屡次分辩,那小丫鬟还能看不懂情势?她恨恨地看着六姑娘,从怀中 掏出了一只小荷包。 “六姑娘,你不会忘了给我的赏钱吧!老太太,您看这金耳环,哪里是我这丫鬟能戴的好东西,正是月余以前六姑娘给我的。” 六姑娘当时只是随手拿了一对自己最不喜欢的金耳环当作赏赐给了小丫鬟,不想今日竟成了罪证,这事情本也没有人看见,她叫紧了牙关不承认。 “你这小贼!污蔑我不说,还偷了东西,哪家的丫鬟有你这般大的胆子!祖母,您就看着吗?看着她红口白牙地污蔑孙女?” 不等简氏出声,兰清弦倒是说了一句。 “祖母,六姐姐说得对,这个小丫鬟行为有失,免不了是被外面的人所蛊惑,专门来对付兰家,不若我们上刑审一审?” 兰家确实有家法,但是上刑审还是头一次,六姑娘也不明白兰清弦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怎么就突然向着她说话了。 小丫鬟满身的嘴说不清楚,加之兰清弦说要用刑,她急得给简氏哐哐磕了两个响头。 “老太太,我还有证据,别给我用刑!” 六姑娘心里咯噔一声,她心中仔细思索,同这丫鬟见面的次数有限,除了给过一副金耳环,难不成还落了什么? 第95章 入襄不见乡-一并送走 六姑娘翻来覆去地想也得不到一个答案,她觉着自己够拿心的,恐怕是这小丫鬟假作有把柄专门诈她呢,既是想通了这一点,她倒是也不往后缩了。 “你尽管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这丧了良心的小丫鬟还能怎么污蔑我!” 小丫鬟抹了抹眼泪,也不抱着六姑娘的大腿求饶了,小心翼翼从头上取下来一个银??子。 只见她将??子上面一个卡扣打开,里面正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儿,简嬷嬷接过那小块儿,将之展开,竟然是六姑娘写给兰涟漪的一封信。 信上详细描述了二老爷带着未嫁入兰家的阮氏,是如何当着简氏的面要求和霍氏和离,又添油加醋企图说服兰涟漪闹事,保住霍氏在兰家的地位,后面又不忘了举出二老爷和霍氏的种种出格之处,只说这般的父母就是来给兰涟漪添麻烦的。 简氏看完气得直接把信丢到了地上,“霜姐儿,平日见你学中学业平常,可煽动人心这事你做得不错呀!我们能看得见的是一封信,那背地里你还说了什么谁又能知晓? 我说漪姐儿怎么有了那么大的胆子,原来这其中还有你的功劳! ” 六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跪着挪了挪捡起那封信,她看过之后,一下子没撑住坐在了地上 这封信还真是出自六姑娘的手笔,但她写完之后就后悔了,她确实想要对付兰涟漪,但这信无疑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于是就偷偷藏起来,当作没有发生这事。 若非今日从??子中被拿出来,六姑娘都忘了自己写过这么一封信。 “祖母,孙女没见过这信!和孙女没有关系!” 兰清弦站在简氏身边,看六姑娘都是睨着,似是很不把六姑娘当作一回事。 “六姐姐,祖母不会听这丫鬟的一面之词,自然对你也是一样的。 你说你没有写过这封信,不若让贤寿堂的丫鬟去你屋里带回你的日常习作,字迹不同便说明这丫鬟说谎,六姐姐便也不用担忧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兰清弦就是贤寿堂半个主子,她都发话了,下面的人一点没耽误,腾腾腾一个来回就取回了六姑娘平日练字的习作。 简氏也不自己看,都交给了山管家。 “兰野,我记着你在书法鉴赏上面很有一手,你来看看,这两样东西是否出自同一个人?” 山管家看 得认真,一笔一划都细细比对,最后叹了口气。 “老太太,若这习作是出自六姑娘之手,那么这封信也是同样。” 简氏握起拳头在桌子上重重砸了几锤,不住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就是我兰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一个心怀不满就下毒弑母,一个嫉妒嫡女就出言挑唆! 甘氏,你可是将你甘家的家风带进了兰家?” 六姑娘还能怎么辩解?六姑娘只是哭。而四太太陪着一起求简氏宽恕。 简氏不愿再看四房母女,倒是问了兰清弦一句。 “弦姐儿,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兰清弦没有露出丝毫的幸灾乐祸,她言语间平淡,仿佛今日之事不值得她有情绪起伏。 “祖母,小红和粉桃既是跟了三姑娘,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主子都不在了,那当奴仆的理应随了主子。 至于这个外院的大胆丫鬟,一心想着攀高枝儿,还不忘了算计主子,看这证据定然是谋算了许久,所以纵使六姐姐有错,但这等刁奴留在兰家也是个祸害。 我看,一并送走了吧。” 兰清弦说的“随了主子”、“一并送走”可不是 真的将这三人送出兰家,而是私下里解决了她们的性命,席子一裹丢到乱葬岗。 都是在人牙子手里吃过苦的,这三个哪里听不懂兰清弦的意思,都快要没命了,还讲究什么,便是冲着简氏一通地大哭,一通地求饶。 大家族里面这些腌臜事自是不能让外人听去,动不了主子,便是底下的仆从遭殃。 看着那三个被妈妈们捂了嘴拖走,六姑娘一身的冷汗,她还以为简氏也要像对待兰涟漪那般对她,她好日子还没有过够呢。 处理了家仆,兰清弦嘴上没停,又提起了四太太和六姑娘的错误。 “祖母,至于四婶和六姐姐,孙女不便插手。” 简氏有心给四房一个教训,所以没有打算留手。 “甘氏交出管家之权,禁足一月。 霜姐儿除了到我这里抄经,剩下的时间也禁足,每日一餐不见荤腥,罚到过了大寒。” 其实按着简氏的想法动动家法才是正经,不过兰清弦却说人多口杂,若是见了血难免会引来猜测,只是禁足抄经这些平常的惩罚,省得有人问。 简氏交代完了,最后让简嬷嬷把人都送出去,不想她带着六姑娘竟朝 着另一个方向动身,这让四太太着实不解,简嬷嬷也干脆,把简氏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四太太听。 “老太太说您教养不好孩子,所以霜姐儿会暂时搬离您和四老爷的院子单独住,族中特意送过来一个教养嬷嬷,必然要将六姑娘身上这些毛病都扳过来。 还有,您院中两个哥儿也不能留了,待刚辟的院子收拾出来,会有人带走他们。” 这消息犹如五雷轰顶,四太太还以为简氏只是色厉内荏,到底不能把她和六姑娘怎么样,谁成想简氏打蛇打七寸,带走小八和小九,那就是要了她的命。 简嬷嬷可不管四太太接下去会怎样,扯着如斗败公鸡一般的六姑娘就离开了。 简氏说一不二,下的命令在晚饭过后就传遍了兰家。 都是各怀心思的,四房倒霉,其他两房当然就高兴了,三太太还以为四太太不能管家了,差事就能平分给她和阮氏,不想简氏根本没提,直接把钥匙给了简嬷嬷。 二房有阮氏给二老爷吹枕边风,从来也不是简氏身后的掣肘,再加上兰清弦嘱咐过阮氏,阮氏便只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多一句话不说。 第96章 入襄不见乡-找我何事 当初霍氏在的时候,兰家可没有这般安静,或者说是身为家中嫡子的二老爷风光不再,兰家众人总算看清了风向,不和简氏拧着来。 譬如给六姑娘单独安排的这个住处,不能和她在四房的住处相提并论,但也没有委屈了她,面对着没什么摆件儿的屋子,指不定还能让她思考一番人生。 既然要禁足那就不是随口说说,这屋子外面还真有两个健壮的妈妈守着,表情甚是冷酷,仿佛只要有人靠近她们就会一拳把那人打飞。 六姑娘看着案上只有茶壶和茶盏子,连伺候的丫鬟都不能进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窝囊气。 一想到这里,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越发埋怨兰涟漪这个祸秧子,或是兰涟漪没有回到兰家,她也不必因此过这般日子。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动静,那两个铁塔一般的妈妈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六姑娘探耳听着,却觉得妈妈们的态度变好了。 不等六姑娘自己扒着窗户一探究竟,房门就已经被妈妈们推开了,而进来的人正是六姑娘如今在兰家最不想见到的人——兰清弦。 兰清弦看着比前两日穿得 更厚实了,旁人过秋,她却已入了冬,身边跟着半夏和一个陌生的丫鬟,又是拉凳子又是放软垫,坐下之后还不忘了给一个暖暖的汤婆子。 比之六姑娘眼下窘迫的样子,兰清弦更像是来显摆自己的好生活。 假若遇此困境的是兰涟漪,她定然会破口大骂,说不定还会上手,但六姑娘在忍耐二字上面可是下了大功夫的,莫说出言不逊,就是冷脸子六姑娘都没有给兰清弦看。 “这不是七妹妹嘛,你这身子也不好,来我这里平白遭罪又是个什么说法。” 兰清弦没有和六姑娘打太极,单刀直入。 “兰涟漪带进寒蛟寺的匕首是你给的。” 并非疑问,更无多余试探,兰清弦干脆利落就定了六姑娘的罪。 这让六姑娘的笑容瞬时僵硬,“七妹妹……原来你是要兴师问罪啊,只是我没太听明白,什么匕首?” 兰清弦真是佩服六姑娘的好耐性,对方岿然不动令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你因自己不能入学峦音阁而直面兰涟漪,同她抱怨一番吵上一架本不稀奇,可奇就奇在我认识的六姑娘无利不起早,怎么可能见兰涟漪一面就只说 几句话? 于是我就想,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而我没有注意到。 一直以来,你就在我和兰涟漪当中周旋,拿一人做筏子对另一人下手,是你惯用的手段,那便是说没有了用处的兰涟漪是筏子,而要伤害的人就是我。” 其实兰清弦一早就怀疑兰涟漪带入寒蛟寺的匕首,毕竟在把兰涟漪扔进暗牢之前是已经仔细搜过身的,兰涟漪不可能凭空变出一柄匕首,那匕首的主子就只能是六姑娘了。 想通了这一点,兰清弦倒也不生气,只不过六姑娘送出的东西还是要还回来。 半夏将那匕首丢到六姑娘面前,也不管六姑娘是个什么表情,就要搀着兰清弦往外走。 六姑娘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但兰清弦还是要提醒六姑娘,“六姐姐,你且安分守己不好吗?兰家偌大的家产,你也定然能有一份,人要学会知足。” 六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来装得挺好,结果还是说了不该说的。 “倘或我就是学不会知足呢?” “你还年轻,莫要让自己和兰涟漪一样,步上不归路。” 原本和兰涟漪相斗就耗费心神,遇上半 道插进来的六姑娘,兰清弦不厌其烦,在回歌芜院的路上,她甚至一度累到走不动。 半夏以为是兰清弦的伤口疼了,“姑娘,不若半夏背你回去吧!” 兰清弦笑出声,“你以为你自己能有多健壮?也不怕我把你的腰压折了。” 半夏拍拍胸脯子,“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过去咱们院里没有伺候的,担水砍柴洗衣做饭都是我一个人来,每样都做得很好,姑娘你比那一捆柴也重不了多少。” 半夏是随口一说,却道出旧日的“兰清弦”过得有多苦,这让今时的“兰清弦”很是感慨,或许她能从青沇变为兰清弦,便是要因着这条命带着这个名字走出泥潭。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你背着我也不像个样子,你先回去给我换个汤婆子,我在此处等你顺便歇一歇。” 半夏听话先走了,而兰清弦翻了个面摸着汤婆子,似是还带着自言自语。 “你这也真是,自己在公府横行霸道惯了,在我们兰家也是如此,估计兰家房顶上每一片瓦都有你的脚印。” 瞧着是兰清弦随口几句,不想墙上真的跳下来一个人。 “我在你这里敛息屏气 从来没有用,倒是让我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 来人果不其然是郦眉笙,兰家的范围不算小,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准了位置。 “你这人臭美得很,青竹的熏香那般贵重你是每一件衣服上都用,只要你不用青竹的熏香,我一定发现不了你。” “那可不行,你都说了这东西贵重,那就物尽其用,能让你注意到我,也算是配得上它的价值。” 兰清弦坐的这地方虽不是人来人往,但偶有过路的看见郦眉笙那就不好了,她连忙提醒郦眉笙。 “你也莫要同我逗趣儿,找我何事?” 郦眉笙也不管兰清弦同不同意,一揽腰就把她抱了起来,蹬着墙就上了房顶。 “你不是说你走不动了吗?本大爷纡尊降贵给兰七姑娘当坐骑,你放心,保证一眨眼就到了。” 郦眉笙抱着兰清弦,自是不能从正门入歌芜院,还是跳的窗户,把正在给汤婆子换水的半夏吓了一大跳。 “郦公……姑娘!” 都快要叫出来了,半夏又把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不高兴地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无奈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你把半夏气走了,可以说明来意了吗?” 第97章 入襄不见乡-千年前的古物 “我来看看你,上好的药丸都配上了,你这又是不上心的,或落下一日半日药效就不好了。” 也不知道郦眉笙是怎么跟半夏说的,那小姑娘本就心重,恨不能将兰清弦捧在手心里,一听郦眉笙的药对兰清弦有大好处,一日当中仅仅吃药一事便是三催四请,从来不会忘。 半夏既催着,郦眉笙又专门来看,使兰清弦哭笑不得。 “半夏原是我的丫鬟,偏生你的话她倒是记在心上。 你放心,我虽常常忘,可你们两个碎催在身边,我哪里就能落下一顿药。 你也不是我家中那闲着的公子哥儿,必然日日都忙,不若说个来意,也省得我猜。” 郦眉笙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他看兰清弦坐在榻上,竟上前要替她脱鞋。 兰清弦躲了一下,“快别做出这个样子,你是有爵位在身的贵人,哪有给我这个白身的庶女脱鞋的道理。” 兰清弦躲得快,郦眉笙捉得也快,她那细细的脚腕子握在郦眉笙手中,实在没有挣脱的力气。 “杀伐果断是你,从不见在小事上扭捏,我在你面前原没有公爷的架子,你倒是好,给我顶上高帽子,显得我 有心疏远了。” 郦眉笙越发地会说,可叫兰清弦不知回什么话,最后还是撩开手去。 “得得得,你是公爷你说了算,就当我这小门小户的女子也沾染沾染贵人的贵气。” 兰清弦不挣扎了,郦眉笙顺利给她脱了一双鞋,又是将她扶好,在腰间脖颈处都垫了软垫,再盖上轻轻的薄被,不忘将汤婆子塞到她手中。 兰清弦顿时无语,“你这倒好,可见我是个精细的琉璃物件儿,何至于上下都包裹得严实。” 郦眉笙自斟自饮,还往旁边高脚凳上放了一盏子。 “你的病是个长久的功夫,你自己不上心,少不了我和半夏帮你上心。这一冬天或是好好将养,保不齐来年开春儿你就能大好。 好了,见你安好,我就先走了。” 兰清弦真以为郦眉笙有事,不想他还把看望自己当作正经的活计,这说话的功夫就要走,兰清弦连忙扯住他的长袖。 “莫走,我上次问你的事你还没有正经回答我。” 郦眉笙的记性可好了,上次兰清弦问他怎么知道子虚山的事,他原是糊弄过去了,不想兰清弦再提起来,他若还是不说,那就过不去了 。 “这事情本不是个秘密,不过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见那杀手窝子有动静,提醒了我一句。 江湖上的人大多以江湖的规矩为准,那杀手竟接了京中的活儿,一打听还是谋害京中贵女。 我且不能让京中生乱,当然要仔细查看,不想这一查竟查到了你头上。 都这般的秘密,你必然不知,我又心急,干脆带着人去找你了。 唉,也是我手中有事耽误了些时间,不然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罪过。” 兰清弦也不揭穿了郦眉笙少说的事实,肯定是郦眉笙觉着她招惹的仇人不少,所以早早上心,不然她便是和那些杀手纠缠到死,也未必能有个把人从子虚山经过。 “我应当给公爷行个礼,可是你必然不会让我,所以我嘴上随便说说,你也就随便听听。” 郦眉笙将兰清弦床头柜子上面摆着的一个青玉海棠拿起来,上下摸了摸。 “你这海棠不错,不能行礼将这东西许给我,我就认了。” 兰清弦嗔怪道,“你何苦带个又笨又重的走,你看我那首饰匣子里面有轻巧的,你挑上一样不比那青玉海棠花方便?” 都不过是斗嘴玩,哪 里就真的带走一样,郦眉笙府中的好东西怕是顶得上十个兰家。 两人说一阵儿闹一阵儿,将兰清弦的烦闷之气驱走了不少。 “你说你让你祖母打杀了那三个丫鬟,可是真的?” “我对着我祖母自然要往狠了说,家中有三个惹了事的丫鬟,或是留下一条命,那日后总是麻烦。 你看宫中打杀的宫婢还少?总归是世家官家不愿表露内里的腌臜事,却不知井中死了多少个呢。 不过,这事情到底是我起的头,平白要了她三人的性命也不对。 给了钱送走了,改名换姓,远离煊华千里,便是为着我这留命的好意,她们也断然不会违背了对我许下的誓言。” 六姑娘许以钱财的那个小丫鬟根本没有那么大本事,都被六姑娘藏起来的书信焉能轻易得到?还是兰清弦让珈贺找出来给了小丫鬟,专门让六姑娘不得翻身。 郦眉笙听到又是忧心,“你都和你家六姑娘撂了底,你不怕她再出手?” “我让祖母出手,都这样罚了三房的人,她就是有心也要再等等,毕竟,除了我之外,无人知晓我们这六姑娘旁的心思一点也不少。 四房 蛰伏许多年,不会为了这么一桩事坏了往后的前程。 你想想看,八弟和九弟祖母能日日带在身边吗?左不过留十天,让四太太提心吊胆,少些背着祖母的算计。” 郦眉笙觉着兰清弦说得也对,故再不担心了。 只是坐起身来正要从窗户掠身跳墙,又停下来,掏出个精致的白玉盒子。 “你看我这记性,本来是给你送新奇的东西,这顾着聊天倒是忘了。” 白玉盒子放在兰清弦的手中,她一打开,竟愣住了。 盒子中只有半个唇脂大小的绿玉片子,一看那断口,就知是一个整物件儿的碎片,上书一个“观”字。 见兰清弦迟迟不说话,郦眉笙还以为她是惊奇,郦眉笙便解释了一番。 “这东西原本没有价值,是在鬼市上淘的。卖货那人一口咬定这是个好东西,要价极高。 我看它虽是绿玉的颜色,但细瞧着总又和绿玉不完全相同,上书那个观字,字形奇特,着实不是现下或是前朝的东西,大概是千年前的古物。 那卖货人一口价五两金子,我嫌他胡说,给了十两银子就拿过来了,想着比起金银之物,你总是更爱珠玉。” 第98章 入襄不见乡-砍了头 兰清弦的眼睛都直了,瞧着这碎片,一时无话,直到郦眉笙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这东西我瞧着就是五两金子也未为不可,毕竟没见过的稀奇,我留着打个项坠子也是极好的。” 留下东西郦眉笙就走了,只是兰清弦终是将慌乱彻底露出来。 她又回想起现世和阿商去盗宝物的那件事,宝物摔碎了,她这人不成人,一缕魂到了大襄的“兰清弦”身上。 这些日子她被困在原地不能远走,长久地这样过她甚至以为希望全无,然而这绿玉现身,竟令她又生了希望。 其实这不是个秘密,她和阿商盗取的宝物就是那完整的绿玉卦牌,上面写着五个大字:预世请月观。 无意间得了其中一块,看来剩下四块必然也留在了异世,如果五块都凑齐整了,便是说她还有再回到现世的机会。 兰清弦正是因为在魂穿异世前,看到了绿玉卦牌的神奇之处,便想着自己终究不是这异世的人,眼下占了旁人的躯壳,那万一一日正主回来了,她要如何面对付出真心的身边人?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推拒郦眉笙,违心对郦眉笙说重话 ,就是希望自己伤得郦眉笙重了,他也就不牵挂着自己。 然子虚山那事,她从未想过郦眉笙竟也不管不顾地抱着她跳了下去,便是郦眉笙早早就知深渊下面的情形,可若非十足的心意,哪有豁出命来陪着旁人跳悬崖的勇气。 这样的情义,便是她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了,所以愈发地无法将郦眉笙彻底推开。 说她因为这份情义就能彻底放弃了心中的想法那也是假的,可回到现世她才是完整的青沇,她才能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份。 可能做兰清弦时日久了,她竟觉着这绿玉碎片不出现更好,至少让她能豁出去,莫要再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郦眉笙,你叫我如何是好……” 当着郦眉笙的面,兰清弦掩饰自己的情绪还算不错,她以为郦眉笙什么都不知道,不想回到公府,郦眉笙就把贺铸叫到了自己面前。 “你去鬼市上,把那卖货人带进来,我要亲自问问,那绿玉的来路有问题,七姑娘见了神色有十二分的不正常。 她既是不愿说,我也不会多问,只是我心中很明白,可不能再有旁的伤了她。” 原先还有国事能让郦眉 笙多上心,自兰清弦占了个位置,不想公府中竟将她放在了第一位,贺铸也当作平常。 有主子吩咐,贺铸手脚快,竟趁着夜将那人带了回来。 不想暴露身份,干脆套着头带到阁楼里,一通地询问,最后还真是得了个结果。 说是那绿玉本是来自西域一共五片,持玉的人家传一片是不愿意放手的,传闻这样的东西不是凡品有神力,应当供起来,哪里就能说卖就卖。 可是那卖货人想来一直是土匪行径,将持玉者暴打了一顿,硬是抢走了。 他抢别人的东西,郦眉笙也原样给了他一顿板子,只说不叫他再在鬼市现身,或是胆子大偷偷去被发现,下回就打死。 那人胆子小,没遇过硬茬子,经过这一遭,连家中的衣物装裹都不曾收拾好,连夜就出京了。 听那人说绿玉原有五块,可拼成一副完整的玉牌子,郦眉笙便叫人私下都去寻找,只是都要秘密的,切不能让人知晓到底在找什么。 郦眉笙心中有猜测,有不安,他预感五块碎片都找齐的那一日定能得到答案。 莫说郦眉笙一夜少眠全是思量,便是兰清弦也好不到哪里 去,不住地做梦,一遍又一遍地梦见阿商对着自己开了枪。 记着方出了噬人之境的时候,她因着记忆都回来了,再回想她对阿商付出的所有感情,难有不痛的时候,未成想今晚的梦她还是面对着阿商,甚至阿商的面目更清晰了,她却着实平静,还能提醒自己正是在做梦。 想来那现世的伤口正在渐渐愈合,她再也不畏惧身为青沇的过往。 又过了半月,在贤寿堂抄经的四姑娘被简氏放了,只说安分守己就不用再来了,四姑娘行事粗放了些,好歹葛小娘不是个太傻的,劝阻着也就把事情糊弄过去了。 不想剩下小八和小九,简氏就是不放人,四太太都快要一日要人三回。 要说家中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兰清弦并不总是往贤寿堂去,尤其是还有个四姑娘和六姑娘在那里杵着,她更是不愿意。 瞧着半个月是没有什么大事,但见简氏一直没有放人,其中必然有缘故。 兰清弦还是跑了一趟贤寿堂,未成想一进去,只见八爷和九爷正在地上跪着。 “你们老子也算是正经念过书的,怎么到你们头上就学不会了吗?你看看都学 的什么,只把那些霪词艳曲当作正事,可是你们的经济学问?” 地上丢的不少书本子,兰清弦随手捡起一本,她听简氏的话,原以为这两个是看了春宫图,不想看的是从东疆外的小国传进来的话本子。 这些话本子有不少都是以反诗和长篇的檄文蛊惑人心,简氏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强调霪词艳曲,那些年纪轻的少年人大多没有见过世面,跟着书上和朝廷作对的也不是没有。 前些年有个举子还算是有学识,不晓得怎么就读了这些书,当真不说,一人跑到大街上骂今上不事民生乃是草菅人命,被捉了起来当街砍了头。 这可是血淋淋的惨剧,谁知兰家这两个年纪不大的没有长脑子,把这些书带到兰家不说还看得津津有味。 简氏没有给两个人动家法已是留了情面,四太太还总是拱火,怨不得简氏不放人。 兰清弦都没多看地上跪的那两个一眼,只是站在简氏身边顺着气,一边给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就将那书本子都收起来了。 “祖母,您这是怎么说的,便是生气也总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您这样是叫孙女焦心啊!” 第99章 入襄不见乡-无一个可堪大用 “他们不学好,竟看这样的东西,或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无端给我们兰家扣上个帽子又当如何?” 兰清弦一边给简氏顺气,又瞟了地上跪的那两个一眼,当着简氏的面不但没有些尊重的样子,还交头接耳不当做一回事。 兰清弦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边的凉茶壶就朝着二人丢了过去。 壶身砸了八爷兰旃(zhān)诒(yí)的脑袋,壶盖子飞到了九爷兰旗(qí)讴的怀里,至于茶水都淋了两人一身。 诒八爷是个嘴不好的,淋了这一身的茶水,看见兰清弦在简氏身边嘘寒问暖,不住阴阳怪气。 “七姐姐也别恼,不过是几本前人闲磕牙的书,你又是认字的,未必没有看过,只拿着茶壶砸了我们给祖母出气,我看七姐姐担心祖母是假,拿我们兄弟二人撒气才是真!” 兰清弦方才不过是看他二人不识眼色,现下诒八爷这话可算是点了炮仗。 “有意思,四太太教出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精明,便是像在怀中揣着一把算盘,日日盘算自己的得失,生怕在哪一处就让别人多占了一分。 诒哥儿这般想,讴哥儿你不帮你亲 兄弟说两句话?” 讴九爷只是少些酸言酸语,但同他哥哥日日在一处,还能不互相帮衬? “我们兄弟有错,少不了头上老爷太太教导,乃至祖母罚我们也不会多言,不过七姐姐一开口,却不知是哪一方的长辈?” 简氏给了兰清弦多大的权利众人都是知晓的,便是兰清弦在年岁上还不是个长辈,但家中哪有人敢这样顶撞的?不说是看不上兰清弦,倒像是专门去打简氏的脸。 简氏因兰旗讴的话一口痰呕住,竟说不出话来。 兰清弦看简氏不对,也不管那两个没心肝的,只是叫人赶紧唤大夫来,并叫两个妈妈去请了四老爷来。 一时大夫来了,四老爷也来了。 大夫给简氏诊脉时,兰清弦便将那些不能见人的书本子给了四老爷。 四老爷到底没有失心疯,见到那书上的内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看兰旃诒和兰旗讴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各自给了一巴掌。 不想正赶上四太太又来了,还看见了扇巴掌这一幕,又哭得跟什么似的,扯住四老爷的衣服竟有了三太太平时撒泼时的样子。 “干什么不能好好说?讴哥儿和诒哥儿 莫非不是你的亲儿子?” 四老爷原是个斯文人,比起唯唯诺诺的三老爷,行事不过脑的二老爷,他还是有些兰家祖先辈的文人样子,只是他因太过斯文,和四太太相处太讲究一个礼字,所以四房的内事他竟从来不插手。 也是四老爷添了些文人的迂腐,和子女们相处成了面子功夫,不曾一一了解,以至四太太过于放纵两位公子,让那二人长歪了,或是兰清弦这次不请,他还以为自己这两个哥儿都是好孩子。 许是没有正经地吵过一次,见四太太哭诉,四老爷难得说了狠话。 “我过去不知母亲为何要让诒哥儿、讴哥儿来贤寿堂点卯,只当她是想让孙子在眼前。 便是霜姐儿在家中另寻了住处,我也只当小孩子犯错,应该受母亲的训诫。 如今看来,是我信错了你,你看看他们这是干了什么? 我这当父亲的打不得,将来上了断头台,你想让我打我也打不到了!” 四太太听到这断头台,直接一抖,“老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就是小孩子玩意儿,怎的就上了断头台!” 四太太毕竟是做母亲的,还是太溺爱孩子,并 不知她的两个好儿子从外面带来了好东西。 这一直吵吵闹闹不像个样子,好似把贤寿堂变成了集市。 兰清弦正想开口让他们一家子回四房自己分辨,不想珈贺忽的现身立在门口只是看着兰清弦。 梦鹃看珈贺来了,连忙出去。 “可是有什么事?” 珈贺将一张纸给梦鹃看,“有人把咱们告到右扶风那里去了,虽说咱们不住在那片地方,但右扶风心中有数,接了状子之后,便立即着人誊写了一份送过来。 你告诉姑娘,右扶风那边等不了多少时日。” 梦鹃觉着一个头两个大,收了信笼在袖中却没有着急给兰清弦看。 兰清弦也不问,只是让简氏千万保重身体,简氏听过之后,无奈摇头,大喝了一声。 “你们当我这贤寿堂是戏园子吗?” 四老爷还算孝顺,见简氏生气了,连忙跪下。 “是儿子不对,让母亲操心了,这两个孽障,儿子带回去定会好生看管,不会再有事端。” 简氏摆摆手,“你且等等,我看你们四房近日总是做出些麻烦来,足见你们于管教一事上不好,也不用你带着回去,我看送到侯府去,让侯 爷帮忙管教吧。” 原是还在这家中能看得见,一时兴起又送到那边府里,四太太断然不肯依,还要和简氏争辩。 四老爷干脆让人拖着四太太回了自己院子,再不允许她到简氏跟前闹事。 “母亲的话儿子不会违背,儿子这就让人给他们收拾行李,明日就送到侯府。” 简氏虽说是家主,可儿子们无一个可堪大用,教养出的孙辈哪里都有毛病,她或在女儿们身上可多尽心力,只是这几个小子,当初兰闻当家主的时候就放纵了许久,如今只是训诫已经没什么用。 简氏思来想去竟觉着再无人能比建亭侯更合适,毕竟建亭侯出身行伍,又在学问上是极有造诣的,将兰旃诒和兰旗讴送过去,一来去了他们身上的骄奢之气,二来也学学正经的治世学问,便是比不上兰斾论,好歹不坠了兰家的名声。 四老爷也同意了,这事便耽误不得,简氏忙派人给那边府里送了信,建亭侯很是尊敬自己这位长嫂,都是给兰氏一族的好事,他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将这事处理了,简氏总算舒心了不少,复又看向兰清弦。 “你手下那小子有什么事?” 第100章 入襄不见乡-有人雇的 简氏看得真切,便是兰清弦不说,她哪里就不知道外面送了消息,只是梦鹃所为皆是兰清弦授意,既藏起来了,便断然不能给她知道。 “都没忧心的大事,祖母放手让他们下面去做吧。” 安抚了简氏,兰清弦四平八稳地回到歌芜院,到了自己的地界儿,梦鹃方才拿出珈贺给的状纸。 上书道,有狂悖书生私下里约了好几个读书人一同印了反诗,反诗成册夹带在书店里面又卖出去,竟一时叫人不察。 好在卖出七八本之后有书生来找店主,店主这才发现,自己雇佣的几个抄书的穷书生私带了反诗卖出去。 那店主不愿惹事,更不愿自己一个清白人搅和进去,遂找上了衙门,面见右扶风。 有书生不怕死的闹事不算少,只是右扶风今见店主的状纸上面有兰姓两人,这才让他上了心。 都是京中的大户人家,便是不知兰家公子们的姓名,但见从方从言,也能猜到这定然和兰家有关。 右扶风接了店主的状纸,只是暂时扣下来,叫店主等消息,其实是看兰家那边到底怎么个打算。 兰清弦焉能不知右扶风的意思,虽说反诗成 册只卖出七八本,但看过的人能只有七八个? 若其中有长心的,还看到了兰家参与其中,再将事情往大了宣扬,这是让兰家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兰清弦遂再也坐不住了,叫人预备了马车就往右扶风衙门去。 只是兰清弦并未打算面对面和右扶风说话,她毕竟只是个家中的姑娘,在兰家得人尊重,可外人哪里就能买账,她交代了珈贺先去,也好探探右扶风的口风。 珈贺进去得快,出来得更快,交到兰清弦手上又是一叠纸。 “姑娘,这是那几个狂悖书生的口供,他们都一口咬定是八爷九爷主使,自己只是打下手的,右扶风红脸白脸都唱过,不想那几个连手印都按了。” 兰清弦太清楚自己这两个堂弟,不过学了些皮毛以为自己就是大家了,不知进退,让人随意算计,这哪里是一时兴起,分明起好了梁子,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到了这一步,兰清弦觉着哪里还不对,小八小九想来是得罪了人,不然没有必要一定要置于死地。 既是得罪人了,化解了仇怨才是正经,也不用管到底是个什么起因,将那几个画了押的 每人都给上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够一家子富裕过一年,都说是穷书生了,还能真的不爱财?可未成想那几人根本就是商量好了,居然给一百两也不改口,更搬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说感召天恩觉着对不起今上,所以进了牢狱受罚才是正途。 他们几个得了正途,却让小八小九背上最重的罪名,然后拖累兰家,怎么都没有这个道理。 于是兰清弦又疑心是有人想要给兰家好看,可兰家最近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破事进不得退不得,让兰清弦陷入两难的境地,也不知还能隐瞒多久。 正巧兰清弦无奈之时,有人约她到广流宴楼见上一面,拜帖虽没有落款,但她一看字迹就知是谁,便没有耽误,急匆匆出去了。 广流宴楼的老板是个审时度势的人物,从前兰清弦无名声不值得关注,而今她也算是个活招牌,那老板便献殷勤给她留了一间雅阁,只要她来,雅阁定然就是她的。 待兰清弦坐下时,茶也沏好了,果子也摆上了,关上门梦鹃在外面守着,瞧着是她一人来这里听曲子,实则郦眉笙贴着墙翻身从窗户跃了进来。 “ 你从来没和我在这里见过面。” “我这几日不得闲儿,只能委屈你多走一趟。” 看郦眉笙脸上有些为难,兰清弦实在疑惑。 “你这是怎么了?” “今上为了国宴做准备,让我推荐几个有才学的公子,你兰家的席位非你五哥莫属,我还在今上面前夸奖了你五哥几句。” 兰清弦不知这国宴什么来头,看郦眉笙这般为难,便知不是好去的地方。 “五哥是英才,你有心荐他我感谢你,可看你神色分明有问题。” 兰清弦这般说,实叫郦眉笙也奇怪,“你竟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父亲给我递了帖子,说是希望兰家的公子们都能去,我不好直言拒绝,便让他等等消息,其实这等大宴,你们兰家的白身子弟能有一个,已是不容易,哪里就有了一家子都去的好事。” 听到这里兰清弦总算明白了,更隐隐觉着郦眉笙所讲的国宴和小八小九被人咬死有莫大的关系。 “我没听明白,你是说兰家只能是五哥去,还是说兰家只能去一个——便不是五哥也可以是三哥,或是八弟九弟。” 兰清弦这个说法也很新鲜,郦 眉笙莫名。 “确实是一个席位,只是除了你五哥,难不成你家还有比你五哥更好的?” 这下子兰清弦可是明白了,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是在这里等着。 “我是不觉着能有人比我五哥更好,但你当所有人都和我一个想法?” 兰清弦着急上火的样子郦眉笙也不是没见过,他最是不愿意她忧心的。 “你可是有什么麻烦事?不妨给了我,我成日在今上面前闲散着逛,没有官职在身就是这个好处,各地玩儿去今上也没有疑心。” 兰清弦将那几个穷书生的口供递给了郦眉笙,“你也不必在半路拦下来,只是稍稍威胁他们一下,好把我八弟九弟择出来。” 郦眉笙粗略看过,都不用兰清弦细说,他就知道了其中的猫腻。 “这几个一看就是有人雇的,在后面拉扯你两个弟弟,但我观他们言语,都是设计好的,还有些拖延时间的意思。” 兰清弦冷哼一声,“自是要拖延时间,少不了还要闹到侯爷面前,毕竟兰家不是只有我祖母一人说了算。 你既帮衬着我,将那几人盯好了,我可不想小八和小九再被拖到更深的地方。” 第101章 入襄不见乡-秃子头上的虱子 兰清弦所料无错,她从广流宴楼回到兰家的时候,简氏正在招待一位宫装打扮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举手投足一看就是经过常年的训练,对着简氏既有尊重又有些气势。 “老太太我们所说这事非同寻常,不若将家中的几位老爷们叫来一同旁听吧。 至于这位姑娘……” 兰清弦大概猜到了这人的来路,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福身,等着简氏下命令。 简氏笑道,“少监请勿多虑,这是我养在身边的孙女,在家中也是管事良久,着她去唤犬子最合适不过。” 兰清弦得令,一路紧急将三个老爷都叫到了贤寿堂。 见人齐了,那少监总算说明了来意。 “老太太,您应当知晓入冬之后会有一场极大的国宴,来宾众多五湖四海皆有,为着彰显我大襄之风范,必然要寻有才能者入宫参宴。 京中官家世家众多,今上便下令,一家出一位有才德的公子。 原是您家这人应出在建亭侯府,只是咱家去问过侯爷,侯爷说老太太这边公子多,应从这边选。 侯爷既说了,咱家就按着侯爷的要求来,我们十日之后张榜,请老太太务必要在五日之后 将定下的公子名字给咱家。” 进宫参加国宴,在皇帝面前露脸,这是多么大的殊荣,二老爷想起早逝的兰方诚,面上忍不住露了二分的悲戚。 而三老爷听这少监的意思,却只是遗憾,想来昭沐公那样的人物竟也不能将兰家的几位公子都送进去。 再看四老爷的神色很是奇怪,他似是不经意地和兰清弦对视了一眼,心中疑窦丛生,但外人在此,他又不好表露。 简氏还没忘了兰旃诒和兰旗讴做的荒唐事,她哪里看不见兰清弦和四老爷的眉目官司,只是将这少监先送走才是正事。 “老身谢过这位少监,这等大事兰家上下必然尽心,请少监到旁厅歇歇脚喝杯茶再走吧。” 那少监连忙推拒了,“多谢老太太上心款待,只是咱家任务重,名单上还有四五十家没有走呢,耽误不得!” 简氏着简嬷嬷将那少监送了出去,还不忘封了一包二百两的大红包。 少监走后,只剩下自家人了,三老爷正要说只让兰斾论去就好,不想抬头看见四老爷,他又把话拐了个弯儿。 “母亲,家中四个哥儿,您最后定人选吧。” 简氏抿了一口茶, “这事不着急,你和老二先退下吧,我有事问老四。” 这下子只留了知内情的人,四老爷很是严肃,看着简氏不住叹气。 “母亲,我那两个孽障应是被人算计了……” 都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了,简氏焉能看不出来。 “被算计了不怕,只是你这个当父亲的好歹是醒悟过来了。” 眼下简氏和四老爷都已心中有数,兰清弦觉着是时候了,总是要把小八和小九留在衙门的官司说清楚。 “祖母,四叔,我有件事要和你们说,你们千万不要着急……眼下,八弟和九弟正在右扶风那里留下了案底子……” 兰清弦将前因后果俱是说明,听得四老爷那是一脑门子的汗,却又后脊梁生风,竟不知自己到底是热还是冷了。 右扶风那里总是要交代,但又不能完全交代,兰清弦想了许久,最后想出一个不算完全的法子。 “四叔,这案子其实就是诬告,右扶风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是那几个书生嘴太死了,或是我们硬挺着说和八弟九弟无关,便是给右扶风找麻烦。 不若送他两个进去关几天。 一来右扶风好交代,二来有人注意到了, 只说兰家家风严谨,将在外面打架的哥儿送到衙门里面吃教训,正是为了不徇私,也是为了世家的脸面。 我这主意他两个在里面定然是要吃些苦头的,只是不知四叔愿不愿意。” 简氏这才明白兰清弦到底瞒了自己什么,又是心疼她一个姑娘家还要往衙门跑一趟,又是恨铁不成钢,怨小八和小九太不成器。 “你这孩子,也真是滴水不漏,竟叫祖母我今日才知道。” “母亲,莫怪弦姐儿,孩子孝顺,生怕让您心焦,自然要挑个好时候。 弦姐儿,四叔谢谢你,你这主意不错,在衙门里面关上几天,然后在送回到侯爷那里,再不用心教导,下一回他们就要把兰家赔进去了。” 四老爷全是在说小八小九犯的错,却是不提在其中渐渐浮出水面的阴谋,可见他心中极为唾弃这等隐私之事,不想卷进去。 然简氏有些话还是要说个明白,“老四啊,把诒哥儿和讴哥儿送进衙门固然重要,但你这当父亲的也要知晓,家中有人算计那两个孩子。 倘或我查出是哪一个动手,你希望我如何解决?” 四老爷也是成日钻在书堆里未有旁的 心思,他便是知晓了兰家有人心怀不轨,却又不知该如何解决。 “母亲,原来只以为这些腌臜事别人家有,不想我们也未能逃脱。” 兰清弦一时无语,真真觉着自己这位四叔是个天真的。 “四叔,我们这些大家族家中人口都比得上外面平民们十几二十户了,须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更何况个人利益不同,又都是利己的,害人不算什么,被人害更不算什么。” 四老爷平日和兰清弦接触不多,可这些日子,兰清弦在家中受的委屈他亦见了不少,方知兰清弦句句都是实话。 “母亲,您查到了也不用给我一个交代,总归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称职,竟叫人钻了空子。 毕竟都是兰家的子孙,哪一个能上到国宴上,都是兰家的荣耀。” 既是听四老爷这样讲了,简氏好歹没有那么为难,只说让兰清弦暗自去查,看看是何人要争这个最大的名头。 兰清弦却觉着为时尚早,须知小八和小九没有了上殿的机会,但兰斾论和兰施谨都还好,端看下一个出事的人,才好判断是家中哪一位下的手。 人的名树的影,哪里就能不露痕迹。 第102章 入襄不见乡-扶正 兰清弦也不是行那瓮中捉鳖之法,只是将小八小九的事挑了些不紧要的,让鸳儿那大嗓门散布了出去。 宫中来了人是大喜事,又加上有两个哥儿被送到了衙门里面,一时竟不知应该是喜是悲。 底下丫鬟婆子们并非总是有事,闲下来免不了将主子的事情拿来当下酒菜。 一说宫中之事本来八爷和九爷能有个机会,不想自己不争气白白丢了。 一说家中有四个哥儿,便是八爷、九爷没有惹事,凭他们的本事也未必能进宫。 众人闲磕牙忘了形,不想没有看见桐妈妈拎着篮子进了后院,她也不高声言语,只是听着她们说,好像都记住了似的。 好有一个想去解手,摇摇晃晃一回身见桐妈妈那伟岸的身躯,吓得一个踉跄。 “桐管事,你何时到了此地!” 主子有了势底下的奴才们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待遇,或许过去无人看得见兰清弦,但如今七姑娘的威名可比得上三个当家的太太,看见桐妈妈自是要多多奉承。 桐妈妈可没忘了兰清弦的嘱咐,心中纵是有又不高兴都忍住了,只叫其中一个婆子将远处运来的绿核桃给自己装 上一筐。 管干果子的婆子见周围人都竖起了耳朵,她也乐得被瞩目,赔着笑问了桐妈妈几句。 “桐管事是个大忙人,何必自己亲自来呢,支应一声我们给姑娘送去。” “姑娘的事由不得不上心,我当然要亲自来,你这碎嘴的真多话。” “桐管事说得对,您是姑娘跟前得力的,必得姑娘信任。 我们在这里闲聊,还请桐管事给我们解个惑,可听姑娘说起过宫宴的事情?咱们家中的四个哥儿都是极好的,想必选了哪一个都叫旁人挑不出毛病。” 桐妈妈就是来散布这个消息,还怕婆子们不问,这下可是进了碗里,于是她状似无意,一边挑拣绿核桃,一边口中不经意地说。 “你们这些老不死的,管得比溪临川的河水还宽。 我不知主子们更属意哪位哥儿,只是明白若问姑娘的意思,再没有比论五爷更合适的了。” 那婆子又问,“二爷和五爷都是姑娘的亲哥哥,为何只说五爷?” 桐妈妈笑道,“想是我们姑娘跟五爷更近一些,毕竟二爷眼下已到了松晖阁,总也是不见的。” 桐妈妈这话听上去没什么,可是下面 的人一传就变了味道,只说三太太姜氏过去偏疼二爷,忽略了五爷,五爷心中有症结遂更亲近同病相怜的七姑娘。 及至今时五爷拜在昭沐公门下,而七姑娘又养在了老太太身边,他们两个越发好了便想起过往遇的那些不好,所以或是七姑娘有心开口向老太太举荐,也必然只偏向着五爷。 底下的丫鬟婆子们将这话顺着风地传,待传到三太太耳朵里面,莫说有鼻子有眼儿,只是看三太太的眼神都变了不少。 三太太是最容不下她们这样编排的,可是她一个正头的太太难不成还要和下人们争个长短?于是只在房里闹,让三老爷又成了受罪的。 “你是个没本事的,你看看他们怎么胡吣我!我十月怀胎生下两个哥儿,何曾有偏心?便是我看着谨哥儿多些,也是因为他小时多病。 你将论哥儿送走听学,使我母子分离,他们竟也怪到我的身上! 我这些委屈不知向谁说,你不给我个好话,我不能依你!” 三老爷知自己性情上软弱,他因见兰施谨叫三太太养得不像个样子,又不愿多吵,最后一狠心将兰斾论送去外地进学,不 想这个主意竟是他难得的好事。 如今昭沐公那里回绝了他的请求,倘或只能有一个进宫,那必然是兰斾论,这些他不能和三太太讲,三太太又顾着和下人们生气,一时撕打起来,他脸上又被三太太挠出了一道血印。 正是三房这边乱,松晖阁焉能听不到消息,兰施谨一心想着要去劝架,只是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被简玉柔拦住了路。 “二爷你这时去夹在老爷太太当中,可是要偏帮了哪一个?” 兰施谨莫名,“我叫他们不要吵,怎么就是偏帮了?” 简玉柔和声细语将兰施谨拉了回来,还给杏子使了眼色将门关上了。 “他们夫妻已是二十年,你又哪里知道他们的矛盾,太太见你去还以为你要向着老爷说话,可是你不向着老爷,那老爷听了岂不寒心? 所以你不去才是最好的,不若在此时好好思量参与宫宴一事。” 兰施谨最不愿意听这些,他知道自己没有本事,断断比不过兰斾论,还要提心吊胆地去面圣,倒不如在家中来得自由。 “说是宫宴,可宫中少监下来时还提了国宴二字,须知这样的排场,我去了就是给兰 家丢人,给侯爷丢人,所以干脆就不要想。” 简玉柔心中已将他骂了百遍,暗道烂泥扶不上墙,只是口中还是温温柔柔。 “二爷你听我说,家中四个公子,八爷九爷出了那档子事就剩下你和五爷,五爷能去就不说了,假若五爷最后也去不成,可不就是你去? 二爷你也为着我和孩子想想,你能到那宫里去,见见天家人得些赏赐,说不得以后看在你的份上我就能被扶正,我们的孩子也能从庶出变为嫡出,这是好事啊!” 兰施谨没有主心骨,被简玉柔一扇就走。 “那……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我拿什么和五弟比呢?” 简玉柔倚靠在兰施谨身上,不忘摸着自己的肚子。 “二爷你且等着,五日后才上报名单,保不齐这五日里面有变化,我们早早准备,到时还能得老太太一声夸!” 别人念着兰斾论,简玉柔也常常和兰施谨说,不想这日晚间兰斾论竟提前了一日回了兰家。 风尘仆仆不忘先去给简氏请安,和简氏没有讲几句,见兰清弦进来,他神色微变。 “七妹妹,近日可好?” “劳五哥哥挂念,我一切都好。” 第103章 入襄不见乡-清贵公子 兰斾论因过去兰闻的缘故不曾亲近简氏,待简氏得了家主之位,没有绊子,他方常常探望。 简氏心中很愿意小辈们同她说话,只是家中那几个总不成器,直到今时也只有一个兰清弦和一个兰斾论能令她开颜。 和简氏闲聊过家常,兰斾论就要给三老爷三太太问安,简氏不便多留就让他去了。 然兰斾论快要出了门又回过头看着兰清弦,“七妹妹,我有件事想和你聊聊,你可得闲?” 兰清弦大。大方方走前两步,“那我们出去说吧,莫要扰了祖母休息。” 两人一路走竟未停,直到一处凉亭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将身边的仆从都拦住了,他二人方独自进去。 “我听说是你做主将八弟九弟送到右扶风那里。” 兰清弦失笑,“兄长这是要寻我的不是?还是说觉着是我对小八小九做了什么?” 兰斾论见兰清弦笑着说出些伤人的话,方反应过来自己唐突了。 “妹妹莫恼,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行事向来有数,他两个被送进去在少年间都传遍了,皆说兰家是个不一般的,只要孩子行走坐卧不妥都要好好管教。 虽有爱说歹话的,可 这样不避嫌也要让家中的孩子走回正途的,到底得了外人的夸赞。” 兰斾论想自己旧日得罪过兰清弦,便知自己心诚在她那里看来也是阴阳怪气,就说起了应该保守的秘密。 “我叫你出来,一则是问问那两个的情形,二则叫你也准备准备。” 兰清弦一时不解,“我倒是需要准备什么?” 兰斾论将一封帖子递给她,“你亲自看过就知道了,我不便多说,本来也不应该立时给你,只是你同那些世家贵女不同,再不用我多嘱咐你。” 兰清弦倒也不是跟兰斾论不睦,只是她这个性子遇上兰斾论的板正,总有不对付的地方。见兰斾论有心示好,她也不冷着,接过了帖子。 “你既回来了,身边就都是人,万事小心。” 兰清弦将鱼饵已放出,只等着那大鱼咬钩,兰斾论回来也好,至少将戏台子搬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再不用费神派人到外面保护兰斾论。 兰斾论见兰清弦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还想再问,却看她施施然走了,根本没有给兰斾论再问的机会。 翌日,简氏并三个老爷叫兰斾论在贤寿堂议事,虽说兰斾论在郦眉笙那里已 经知道要进宫,但这般正式被告知还是没有想到。 兰斾论芝兰玉树才情高洁,四老爷看着越发喜爱,不由得将小八小九的那些不愉快忘了。 “论哥儿是咱们兰家的福气,这样的孩子进宫,今上指不定就看上留用了。” 简氏早年间也是进过宫的,知道宫里面比起家中规矩更多,不免多提醒。 “这是喜事,可你还年轻,须得将宫中的规矩学一学,不然或是无意间开罪了哪一个就不好了。 要知阎王好送小鬼儿难缠,咱们也不能总是给侯爷添麻烦。” 这贤寿堂里面不能说是欢声笑语,却也是其乐融融,外面的仆从们少不了闲聊几句。 “五爷都进去了,这不就是定了五爷吗?看来二爷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你小声点,五爷得意了,二爷就得意不了,你当那简小娘是个好相与的?” 下人们都知道简玉柔是个什么性子,加之她如今有了身孕,虽说还没有资格能恃宠生娇,但在松晖阁那就是说一不二。 贤寿堂都是这样的场面了,早就有人传话给简玉柔,她在房中踱步,面色难看,仿佛在天灵盖开个孔,就有火冒出来。 杏子实在担心简玉柔的身体,“主子,你莫急,五爷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动什么手脚都方便。” 简玉柔斜着白了杏子一眼,“你懂什么! 便是走个过场和二爷说一声也好,不想就这么划过去了,便知二爷在这个家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哪里就能让兰斾论一个人将好事全占了,还有九日才张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又过了几日,兰家将兰斾论的名字报了上去,就算把这事彻底定了下来。 世家们大多都互相通着气,便是不用宫中特意张榜,各自也知晓家中报了哪一位公子的名字。 既是如此,有公子就挑头想请众人在广流宴楼宴饮一番,同时也罢帖子递到了兰斾论的手里。 兰斾论自小就甚少在京中的聚会中露面,他嫌恶京中子弟那些踩低捧高的样子,更觉着耽误学业,所以许多公子都不曾和他见过面。 今见了这拜帖原本按着兰斾论自己的心意还是要退回去,只是他拜在昭沐公门下已经不是个秘密了,这一拒绝少不得就有人说两句昭沐公的闲话。 既如此那就还是要去,便动手写了回帖,正 斟酌用词,却听有人敲门。 “五爷,七姑娘来了。” “请七姑娘上座,我稍后就来。” 收拾停当兰斾论便去见兰清弦,一进门就看桌子上摆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盘子,上面还放着一套衣服。 也不等兰斾论开口问,兰清弦先解释。 “五哥哥不知京中公子的排场,故妹妹给你预备了一身新袍子。 虽不至于华丽,却也是讲究的,不坠了哥哥清贵公子的名声。” 兰斾论便是没有靠近着看,也知这衣裳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做的。 “多谢妹妹,只是妹妹如何得知我会去这聚会?” 兰清弦笑笑,“并非我知道哥哥的心意,而是他们那些公子早将聚会一事传到满京城都知晓了,哥哥将来也是要入官场的人,适当见见他们也是好事。 或是你最终选择推掉也无妨,这套衣裳就算是妹妹贺喜哥哥能入宫宴。” 兰斾论不知兰清弦竟能如此滴水不漏,一时有些迷惑,或许旧日自己眼中的兰清弦早早套上了伪装,便是今时她才不掩本性。 兰清弦临出门时似是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一句。 “哥哥,你那日要是骑马就再好不过了!” 第104章 入襄不见乡-将全家都闹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要赴宴,兰斾论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第二日,不想翌日天不亮就有蒙蒙细雨落下。 虽说不大,但雨丝如轻帘,多少都会影响视线,兰斾论的书童便劝阻他。 “五爷,这样的天气还是乘马车吧,倘若你一人骑马,我们跟在后面也不放心。” 兰斾论点头,“你这话没有错,那就乘车吧。” 要说今日这天气也怪,都已经是快要入冬的天气,竟还来了一场雨,且越下越大,到后来都似有倾盆之势。 若相邀的公子们派人来取消了这聚会也罢,不想一直没有动静,兰斾论便更衣准备出门了。 大门口已经有马车停好了,书童看了看还挺高兴。 “五爷,这是专门在雨中出门的马车,老太太对爷真是上心。” 家中的事情还有一大堆,简氏未必能顾得上兰斾论,只是旁人不知还以为简氏疼爱兰斾论,但他一下子就想到这定然是兰清弦的安排。 说起兰清弦,她此时正站在廊下看雨,秋风带雨不能称之为凉,已是有寒意擦过肌肤,半夏连忙给她披上了大氅。 “姑娘,咱们进屋吧,这里风大。” 兰清弦看着如幕 之雨,声线轻飘。 “你说五哥的马车走到哪里了?” 半夏算了算时辰,“眼下雨大路滑,家中的车夫都是有经验的,定然不敢驶得太快,我想应该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吧。” “不到一半……” 兰清弦将那几个字絮絮念了一遍就转身进屋了,景有些似笑非笑的怪异之处。 半夏也不敢多问,只是将兰清弦日常用的东西都摆在手边,她就退出去了。 到底半夏是个操心人,她想来想去还是叫来一个小丫鬟。 “你去给山管家带个话,就说姑娘让派人去看看五爷到了广流宴楼没有,若是到了,记得给歌芜院回个信儿。” 小丫鬟伶俐,嗖嗖嗖地就跑了。 山管家得了令也不耽误立即就派人出门了,只是没有想到半个时辰后家丁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山管家!不好了!五爷的马车翻了!” 山管家被这消息骇得差点摔了一跤,也不着其他人了,直接自己上门去见兰清弦。 兰清弦见山管家神色不安,使眼色给梦鹃将歌芜院的门关上了。 “山管家,可是五哥出事了?” 山管家一愣,他未成想兰清弦的反应竟这样的快 。 “七姑娘,咱们的人行至半路就看到翻了的马车,还有……一地的血……旁观路人都说马车是因为路滑突然就翻了,莫说车轱辘掉下来了,就是马都因此受惊挣脱不知去向。” 兰清弦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一地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山管家也不知该如斟酌了,毕竟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马车经过旁边有……卖刀具的铺子,马跑出去时踢翻了摊子,颠起来的菜刀飞进了车厢正好砍伤了一人。 当时太过慌乱,都急慌慌地拥着去了医馆,所以,到底菜刀砍伤了谁,其余人等有无受伤,一概不知。” 兰清弦扶额,面上尽是为难之色。 “我知道了,既然你们没有找到人,那就再去找,附近能有几家医馆?都被菜刀伤了,必是命悬一线,你带着家中几个大夫一起去,定要保下伤者姓名。 我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要得到结果。” 山管家给兰清弦深深行一礼后匆匆离去,半夏听到此等惊心动魄的事,脸色都发青了。 “姑娘,五爷不会有事吧!” 不想方才还惴惴不安苦大仇深的兰清弦此时已恢复如常,一点 都看不出着急的样子。 “我给了山管家一个时辰,你急什么。” 半夏看兰清弦这般,忽的怔了一下,复又将所有焦虑都收拾了。 “姑娘,可否在你掌握当中?” “今日的雨这样大,你看池子里的水都要溢出来了,再配合上鱼饵,想必一定能钓上来一条大鱼。” 兰清弦见过山管家之后迟迟未动,可是急死了在外面等消息的人,思前想后那人还是决定先问问自己的主子,不想他主子一听反而笑得畅快,还给了他另一件差事。 那人领过差事之后,当下就往三房去报信,三太太一听兰斾论不知生死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三老爷急得如炕上的蚂蚁便着人去请简氏。 这下子将全家都闹起来了,将三房的正厅占了个满满当当,在上座的简氏趁着一张脸,一开口就是要找山管家。 山管家早已经和兰清弦通过气,回话给简氏时并未有慌张,只说又派了一批人出去,快有结果了。 这边乱作一团,于心焦中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来回信的人。 “回老太太、老爷、太太,车上的人找到了,被菜刀砍伤的那一个的确是五爷,现下五 爷伤重还在医馆中救治,无法送回家中。” 原本众人还抱着一丝希望,只要不是兰斾论一切都好说,这下可好,莫说健健康康的,便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 简氏强撑着不肯回贤寿堂,看着外面雨停了,她无论如何在家中也坐不住了。 “山管家,你让外面小子备车,我要亲自去看论哥儿!万一被那医术不行的医治我儿,岂不是耽误了我儿!” 简氏既然要去,那众人自然都要跟着,不想四老爷却叫住了简氏。 “母亲,论哥儿受伤已成定数,那宫宴又当如何?我们难不成要抬着受伤的论哥儿进宫?” 三老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论儿难不成没命了?老四,你是觉着宫宴便是没有我论儿,小八小九就能有资格?” 四老爷也不计较三老爷出言不逊,“三哥,我家那两个孽障如今还关在狱中,都是这样的名声,你觉着他们能入宫吗? 我说的是谨哥儿!” 三老爷整个人脑子空了一半,四老爷说到兰施谨,他还反应了一下。 “谨哥儿……进宫……” 简氏原本只是阴沉着脸,听了这话眼珠子都红了。 第105章 入襄不见乡-兰家之福 “便是论儿真的不中用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现下非要说宫宴一事,老四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简氏这话可算是诛心了,四老爷一撩袍子就给简氏跪下了。 “母亲,儿没有别的意思,儿这是为了兰家着想! 名字已经报上去了,但最终的名单还没有出,如果我们执意不换人选,到时不能交出一个完完整整的论哥儿,或是不经允许换了一个孩子,那就是欺君之罪! 不若我们一并将这事告诉宫中,将兰家的人选换成谨哥儿,总好过兰家失去这个资格。” 众人都只是低声议论,却无人敢高声引起简氏的注意,毕竟眼下的情形着实为难。 若说四老爷有私心,可他绝口不提兰旃诒和兰旗讴,只说兰施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若说他全然无私,可拦住简氏及众人去看望兰斾论的脚步,又是何为? 站在前面的人尚可偷偷看一看简氏的脸色,而躲在后面的简玉柔实在莫名,她都还没有旁敲侧击地让兰施谨在简氏面前献献殷勤,这怎么一下子就扯到了?须知这事要谨慎不可乱来,万一让简氏疑心到兰施谨头上就不好了。 简氏哪 里还看其他人,只是盯着四老爷。 “你是论儿的亲叔叔,你让我不急着去看我性命垂危的孙儿,却执意先换下进宫的名字…… 老三,是不是你那偏心的媳妇在背后动的手?只为了给谨哥儿搏出一个前程? 老四,是不是你三嫂给了你只有姜家才能给的好处?” 三老爷真真是一头雾水,但见简氏雷霆之怒,他也在四老爷旁边排排跪下了。 “母亲,姜氏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她是论儿的生母,她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两个老爷都跪下了,三房和四房的紧接着也跪下了。 二老爷原还想站在一旁看热闹,这都跪了一地,他要是还站着,岂不是显得他不跟自家兄弟一条心?于是拉着阮氏在一旁也跪下了。 呼呼啦啦跪了一片,倒是将简氏孤立在正中,这可是把老太太气得不轻,她想骂人却一口气上不来,脚下一送就是往后一倒,然有人手脚麻利,从后面扶住了她,还给她顺气。 “祖母,您莫急莫气,您快看看谁回来了?” 众人听到兰清弦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又连忙抬头,只见一身锦蓝长袍的兰斾论一只脚已经 踏了进来。 “给祖母请安,孙儿回来了!” 简氏亦回头看去,不但声音是兰斾论的,模样也是兰斾论的,可见他并未性命垂危,还是好好地活着。 “我的儿啊!快让祖母好好看看!” 众人都没有瞎,这分明就是兰斾论,于是几位老爷都起身将兰斾论围在中央,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检查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 兰斾论也不在意此时成了猴儿,笑着一一回答众人所问。 兰斾论还活着无疑是兰家的大喜事,只是其中唯有一人着实笑不出来,那便是站在最后的简玉柔。 倘若不是站在一根柱子旁边,简玉柔怕是要瘫坐在地上,原本计划就要成了,这兰斾论怎么突然就跟没事人一样?她下意识看向兰清弦,未成想兰清弦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实令简玉柔心生恐惧,难不成她的计划已经被兰清弦知晓?可若是暴露了,兰清弦为何还不动手?当初坏了她进公府一事,兰清弦可是雷厉风行,眼下还按兵不动,她竟有十二分的担忧了。 也不在此地看他们骨肉情深,简玉柔悄悄退去,然她才进松晖阁,李子就扑了上来。 “ 主子,爷出事了!” 可见是怕什么来什么,简玉柔一把抓过了李子的前襟,手都有些发抖。 “你再说一遍!” 李子也不敢挣扎,只怕伤到简玉柔腹中的胎儿。 “今日原本爷是在家的,却听五爷要去赴宴,他想起主子说过的话,觉得自己也应该在其中,便出门去了。 爷说这话时,是跟身边小厮说的,奴婢隔着窗偷听到,本想告诉主子,只是家中忽生变故,主子去了三房,奴婢便未能及时开口。 奴婢本想爷同五爷不是一路走的,定然无事,然而方才有人来报,爷的马车也翻了!” 简玉柔觉着整颗心都要从嗓子里飞出来了,她这般情急,竟令腹中有疼痛,一时不能站稳。 李子半搀半抱将简玉柔扶至榻上,忙唤来杏子。 “主子,眼下爷的消息还没有再传来,还是奴婢出去一趟吧。请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找到爷!” 这厢让简玉柔提心吊胆,那厢的兰斾论却笑着和众人讲述方才经历之事。 “父亲,我什么事都没有,倒是因为我让您和四叔生了龃龉,这不好。 四叔,我代父亲向您道歉。” 兰斾论这斡旋之语 很是不错,提醒了三老爷。 三老爷也知自己和四老爷说话太冲了,便给四老爷道歉,四老爷并不介意,兄弟二人竟是互相行礼。 简氏见此场面,竟是落下泪来。 “你们兄弟齐心,便是兰家之福。” 兰清弦看众人并非方才那般急慌慌的,便叫兰斾论将今日之事说说明白,好过令长辈忧心。 兰斾论看了一眼兰清弦,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下雨,最后还是坐马车出去了……” 要说兰斾论的脑子绝对是兰家五子当中最好的,他上了马车还没有走上一刻钟,忽的想起了前一日兰清弦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或是以前的兰清弦没有那么大作用,兰斾论也注意不到,只是如今他也算了解兰清弦,他这七妹妹向来不做无用的事。 越是想得深,就越觉得不对劲儿,兰斾论直接叫停了马车。 为着今日的宴,兰家派给的马车是最好的,就连车夫都不是旁人,而是兰清弦专门指的珈贺。 兰斾论叫停,珈贺自是不解。 “五爷,可是我们路线有误?” “你将车先托付给这边的商家吧,你我二人穿上一身雨具,我们骑马去!” 第106章 入襄不见乡-那可是热水! 珈贺也不问为什么,只是按着兰斾论的要求,将两匹马都从车上卸了下来。 雨虽说特别的大,但兰家养的马都是好马,一路在雨中穿梭,竟比在马车上还有多几分闲适。 两人并骑时,珈贺说了一嘴。 “五爷,咱们原先这路走马车好,可现下换了马,倒不如换条人少的,这溅起的雨水将两边小贩影响了也不好。” 兰斾论认为珈贺这话有理,都是百姓,哪里就有互相为难的道理。 兰斾论也不是死读书的遮眼书生,骑马射猎还算不错,有着珈贺带路,两人到广流宴楼的时候,接了帖的公子还有一半未到。 那些公子见兰斾论竟是这样的洒脱,也不在意雨水打湿了衣袍,皆以为他是个清朗之人。 待其余的公子们到了,便开了席,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兰斾论虽说没有忘了这席间的规矩,只是他仍不适应这样的场面,又不愿意多喝酒,所以看席间有人醉了他便顺势起身自请相送。 当时发帖子那位公子在邀兰斾论之前,就已经将他的品性打听到了,便不为难由着兰斾论先走。 兰斾论也不食言,和珈贺两个人架着把那醉酒的公 子送回了家,转头就打马往回赶。 也是巧了,兰斾论和珈贺在路上遇到了山管家派出的第二批人,本是说五爷出事了,却见他好好的,连个破皮儿都没有,几人皆是莫名。 好在珈贺提醒,只说家中定然得到了坏消息,保不齐简氏已经急到要报官了,所以在路上耽误不得。 兰斾论深觉有理,便率仆从一路未停急赶回家,一进门入了三房的正厅,正是见到兰家人急吼吼乱作一团。 讲到这里,三老爷实在迷惑。 “既是论哥儿将马车都卸了,那怎么传回来说是咱们兰家的马车翻了?还有一滩的血?” 三老爷的话音未落,一个小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回老太太、老爷太太,二爷从马车上摔下来,把腿跌断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这兰施谨又出了事。 兰斾论皱着眉头忙问,“你们这话从何处听的?消息准确吗?” 那小子使劲儿点头,“就是二爷没错,外门的小子们正在门口等着呢,再有一个时辰就能把二爷送回来了。” 只要没伤到性命上简氏就稳了不少,她戳了一下简嬷嬷。 “你去一趟松晖阁,谨哥儿院里那个还有身孕,别为了这事惊着。” 既是一个时辰之后就能送回来,可见性命上无忧,简氏让众人散去,不要再打扰三太太休息。 原本兰斾论应该去看自己的母亲,不想他竟跟在兰清弦身边一起走了。 兰清弦也不在意,兰斾论看她这样,想开口问又不知怎么说为好。 “五哥,你不在太太那里照看着,当心太太醒过来打你。” “七妹妹,你可是早就预见了会有这么一天?” 兰清弦失笑,“在五哥的口中,我可是无所不能了呢! 五哥,你生来便是光明磊落的性子,有时候虽不可尽然天真,却也不要同不相干的事牵扯过深,所以你的问题,妹妹给不了答案。” 兰斾论无奈,最后还是甩手回了三房。 原以为兰清弦是回歌芜院,不想她一路走竟是往松晖阁的方向去,门口的小丫鬟看见是她,也不敢拦,只是高声向里面通报。 简玉柔又是一副柔弱的样子,托着个肚子就要给兰清弦行礼。 兰清弦看简玉柔身边只站着杏子,她当即大喇喇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杏子你也别闲着,给你主子 搬个椅子来,该有的手炉脚炉小被子都整齐全了,她如今怀着身孕,你们倒是也不上心。” 简玉柔对兰清弦的来意有猜测,还没哭上一回,却被兰清弦这话整蒙了。 杏子自是不能拗着兰清弦的意思,一应都给简玉柔放好了,垂头站在一边。 兰清弦更有意思,她也没有开口要求,但半夏、梦鹃、鸳儿带着东西接连进了松晖阁,简玉柔有的那一套,她不仅有还更齐全精致,待果子和茶水都摆上石桌,梦鹃和鸳儿就到松晖阁外面守着了,只留一个半夏等着使唤。 见她这般架势,简玉柔说不气那是假的,她好歹在简家也是个正经的嫡女,不想栽到兰清弦手中,沦落到今时这地步。 “七姑娘这是跟我显摆你兰家贵女的派头?我也不知自己还有这般荣幸。” 兰清弦喝了一口茶,都不看简玉柔一眼,便是低垂的眼帘都显出十分的轻视。 “我同你讲过,要安分守己,兰家在京中也是有脸面的人家,纵不得你这般花花肠子。 这些日子二哥叫你笼络得很是不错,时常连太太的话他也不放在心上,可见你在二哥身上下的功夫实在不小。 ” 简玉柔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断不能和兰清弦起了冲突,便扭捏着绞手里的帕子。 “七姑娘还未出阁自是不懂我的境况,我若是不一心拢住了爷们儿的心,将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兰清弦见简玉柔这个样子,嗤笑一声。 “看来你也不算太没脑子,只是不知你为何把我当作没有脑子的人!” 简玉柔顿了一下,知道兰清弦这是要点正题了,便也收起了那些妖妖俏俏的样子。 “七姑娘,我到底是哪里又让你看不过眼了!你毁了我前程一次不算,难不成便是我和二爷屋里面的事你也要插手吗?倒是不知哪家子有这般道理,叫未出阁的妹妹管哥哥的床笫之事!” 要是平常的姑娘听简玉柔这般讲,早早就羞死了,偏生兰清弦专门就是治简玉柔这样的人。 只见兰清弦猛然起身,将茶壶拎起,照着简玉柔的脑袋就浇了下去。 一壶水不算少,更是将简玉柔的前襟都浇了个湿透。 杏子尖叫一声,就要伸手。 “那可是热水!” 不想杏子还未来得及护住简玉柔,就先受了半夏一巴掌。 “叫什么!主子不开口,莫要显得你机灵!” 第107章 入襄不见乡-翻车 杏子脚下没站稳,这一巴掌叫她萎在了一边,而简玉柔脸上的妆已经被水冲花了,活像个唱戏的小妖精。 简玉柔以为自己毁容了,然兜头的凉意令她明白,兰清弦那一壶水早就没有热乎气儿了。 “兰清弦!你是疯了不成!你到松晖阁撒野吗?” 兰清弦这下冷下了脸,一把揪住简玉柔的头发,令简玉柔只能正正面对自己。 “简玉柔,你自己干了什么,还需我重复吗? 你好本事呀,连侯爷都不曾提过的国宴,你就先知道了!你这兰家的姨娘当得有这般滋润? 二哥的起居你不曾多上心,倒是对小叔子每日的行程记得清楚,你告诉二哥你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了吗?” 兰清弦的手劲极大,这一薅实在叫简玉柔的脖子都不能多动一下,她如今这般情势,还是要懂得审时度势,不管兰清弦说了什么,总是要先装可怜。 “七姑娘,我不知你这是什么意思……七姑娘,我还怀着孩子呢……七姑娘……” 兰清弦猛的手上一松,简玉柔差点朝后面仰过去,好在杏子连骨碌带爬地在后面扶住了简玉柔。 “兰清弦……你这是要我 一尸两命嘛!” 茶壶里面还剩了点水,兰清弦全都倒出来冲了冲手,仿佛触碰简玉柔是令她觉着分外肮脏的一件事。 “你可真是好脑子,你肚子里的孩子除了二哥喜欢,没人喜欢。 我再警告你一次,老实做好你的姨娘,别成日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在这家中唯一的倚仗就是二哥,抱紧二哥的大腿,不然,在兰家你将再无立足之地。” 兰清弦这就要走,简玉柔却忽的明白了什么,试图拽住她的衣袖。 “二爷的马车翻了,可是同你有关?” 半夏也不是吃干饭的,一下子就站在了兰清弦和简玉柔中间,令简玉柔一手抓空。 “五哥的马车也翻了,可是同你有关?” 一样的问题,原封不动抛给简玉柔,她却知自己再不能多说一个字。 兰清弦嗤之以鼻,转身离去。 出了松晖阁,兰清弦摸了摸鸳儿手中提的那个食盒,已经凉得差不多了。 “鸳儿你自己给四叔把这散了热气的果子送去,我就不现身了,不然他唠唠叨叨定要问我许多问题。” 鸳儿领命离开,兰清弦总算觉着自己松快了许多,只是穿过长廊离 着自己的院子还有十几步之遥之时,简嬷嬷把路挡上了。 “姑娘,你走得太快了,老太太跟你还有话要说。” 今日之事一件比一件蹊跷,简氏看出不妥,第一个便想到了兰清弦的头上,只是自己院子里的姑娘,由不得别人问,当然是老太太做主。 许是见过兰清弦做的出格事已经太多,兰清弦进门来,简氏不急着开口,拿着剪子就是修剪花枝。 一盆剪完换下一盆,一连剪了三盆,兰清弦便一直站着,半夏看着都有些心疼了。 简氏也是算好了时间,她回头见半夏抓耳挠腮的样子实在可笑。 “你主子的沉稳你是一点没学到,我还能让你家姑娘受罪不成! 行了,你到外面去候着吧,顺便把门带上。” 倘或是前些日子,说不准简氏就要发火,可是到了今时,她大约已经习惯了兰清弦的种种做法,便等着兰清弦给她一个答案。 “我也不想多猜,你从头讲给我听吧,必要事无巨细,莫要让我这老人家还跟你斗智斗勇。” 简氏看着是在挑兰清弦的毛病,可是见兰清弦只是笑着,她又将兰清弦拉到榻上坐着,还把脚炉 往兰清弦那边踢了一踢。 “到底还是祖母最心疼我。” 简氏哼了一声,“别兜圈子了,快快讲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总归还是进宫那事……” 那几个诬陷小八小九的穷书生在重金诱惑之下没有开口,但兰清弦也不是全然没有主意,她不能动手不代表郦眉笙不能动手 ,于是郦眉笙干脆借着右扶风出门的机会,将那几个书生都换走了。 到了郦眉笙的地盘,一应手段用了不少,总算听见实话了。 这些人并非真正的书生,而是简玉柔雇佣过来专门引小八小九上钩的。 兰清弦用的钱也不少,只是简玉柔还许了这几人另外的条件,只要令小八小九迟迟不能洗脱身上的污水,一拖就拖他个十几二十天,简玉柔就给他们几套宅子的房契。 钱固然重要,可是这几人更想要房契,所以兰清弦一开始竟不能令他们妥协。 而后那几人也不想着房契了,只希望自己能活着从郦眉笙的手中离开。 其实这事郦眉笙也是兰清弦从贤寿堂出来之后刚刚收到的,兰清弦早就已经有八分怀疑简玉柔,最后看这结果一点不意外,所 以她带着火气去了一趟松晖阁,只为让简玉柔吃个教训。 当然这事兰清弦并未同简氏细说,只是讲了讲家中有人不想让这四个哥儿有好前程。 再提到兰斾论今日之事,更是兰清弦心中有数,早早行了个狸猫换太子之举。 兰斾论的那驾马车出去后,经过小巷从里面又拐出一驾一模一样的马车。所谓翻车了,见血了,都是后面那驾马车出的事故,说白了都是在给简玉柔做戏,也是希望让她放松警惕。 简玉柔为了让兰家只能选择兰施谨,所以必要对兰斾论动手。那驾马车上路定然出事故,不是因为因为意外,只是她让人在车上动了手脚。更为了真实,还让人摆了个卖菜刀的摊子,待马车撞上摊子的时候,摊主顺势将菜刀掷进车厢。 后面那驾马车按着简玉柔初时的要求演了,果然她深信不疑并送信给雇好的人,让那几人赶紧离开煊华。 不想她不送信还好,一送倒让阿格熙一个不落地将他们都找到了。 兰清弦讲一句,将内情吞进去十句,简氏听得心累。 “你这孩子,祖母又不是琉璃灯,你只说这事是否是你二伯所为?” 第108章 入襄不见乡-公主裴拉 “二伯倒是也没有那样的胆子,祖母您多虑了。” “你这孩子难不成还要替别人遮掩?” 不是二老爷那就只剩下简玉柔,简氏正想让妈妈们将她提来,却被兰清弦阻止了。 “祖母,便是简玉柔有再多出格之处,毕竟是二哥屋里的,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她不会再轻举妄动。” 简氏仍是生气,不想自己这个侄孙女竟是这样的嚣张,将兰家搅得一团混乱。 兰清弦看简氏实在在意,另出了一个主意,待兰施谨回来后,将简玉柔禁足便是。 不多一阵外院终于传来了消息,小子们动用了四五个,将兰施谨抬了进来。 见兰施谨果真断了腿,也不能再耽误,就从外面请了专门医治跌打的大夫,看过之后说是最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了。 兰施谨这不能下床,正好给了简氏一个惩治简玉柔的借口,只说兰施谨身体要紧,简小娘也有身孕,最近这几个月松晖阁便关上正门,不允许随意进出。 更是从内院其他地方又拨了两个妈妈到松晖阁,指明了照顾简玉柔,实则将她控制在松晖阁。 简玉柔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也不能将实情告知兰 施谨,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出事的缘由。 兰施谨垂头丧气,说自己出师不利,行路途中竟意外撞上了另一驾马车,如今自己这腿至少要休养三个月,他还拿什么和兰斾论一较高下! 简玉柔听着就气,心中盘算兰施谨出事十成十出自兰清弦的手笔,然而想要同兰清弦找个说法,却连松晖阁的大门都出不了。 简玉柔这边无计可施,兰清弦那边竟然主动上门,问候过兰施谨,还不忘说几句刺激简玉柔。 “你的胆子真大,才来京中多少时间,就敢招惹京中这些歹人!我知你以为二哥受伤乃是我所为,但我告诉你,对二哥下手的正是你雇佣的那几个歹人!你当他们只有七八个人吗?” 兰清弦还真没有欺骗简玉柔,简玉柔到底根底太浅,在歹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帮人一边去对兰斾论的马车动手脚,一边想要把兰施谨绑架了,好多跟简玉柔诈两个钱。 简玉柔都是能拿出房契的人,可见家底丰厚,既是这样的肥羊,当然是能宰一个就宰一个。 简玉柔听了这话恐是受了惊,眼珠子都大了两圈儿。 “你……你胡扯!” 兰 清弦面露讥讽,“你嫁进兰家的时候,简家给了你多少嫁妆?小梁氏那样厉害的人物,必是克扣了不少。 所以呀,你安分一些,或是二哥和五哥其中一个果有性命之忧,你猜兰家和姜家哪一个能放过你? 禁足是给你机会,若非我拦着祖母,便是你怀着孩子也要被丢出兰家!” 简玉柔一时难以缓解心上慌张,她知兰清弦没有必要骗自己,便是说行事不曾按照预估来,差一点她就成了寡妇。 做人要审时度势,简玉柔这般算计最后一事无成,又是让兰清弦盯上她,她想了想,竟担着沉重的身子给兰清弦跪下了。 “我知七姑娘是兰家说一不二的掌事人,这一回我自知犯了大错,不盼求得姑娘原谅,只想姑娘能给我一个栖身之地。 今后我定当谨言慎行,若再有令姑娘不满之事,任由姑娘处置。” 简玉柔这般做低伏小并不意外,兰清弦收敛了笑意,眸光愈冷。 “希望你能将自己说的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 今日从早到晚可算是没有安生过一刻,及至入夜,兰清弦的肚子叫了好几声,她才想起来还没有吃过饭。 饿得时间久 了反而没有食欲,兰清弦便想早早休息,谁知一进屋子,只见案上放了一个小巧的食盒,更有香气从里面传出来。 兰清弦打开一开,是一碗加了药材的香粥。 “若非我来了,你今日可要空着肚子睡觉?” 兰清弦一回身,郦眉笙正站在后面。 “您老人家来无影去无踪啊,总是天黑了才现身,也不怕有人误会你是采花大盗。” 郦眉笙端起了食盒里面的那碗粥,坐在兰清弦身边。 “我这大盗今晚只为送粥,请姑娘笑纳。” 兰清弦接过,一边吃粥,一边同郦眉笙闲聊。 “你让我五哥给的那帖子是什么意思?” “旧日的宫宴都是皇室命妇参加,着实没有姑娘家什么事,我也不知今上怎么就改了规矩,给各家的姑娘下了帖子。 你若是不想去,直接告诉侯爷一声,装个病也就过去了。” 兰清弦并非是惊诧这帖子,而是宫中送出来的帖子缘何就写上了她的名字。 “你总是说话留一半,我能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吗?便是去,也应该是溯溯,哪里就能轮到我这个庶女。 我便是在京中有了点名声,也不大可能让宫里的贵人认识 我,除非……我上次和那个外族女子比试,并没有多想,你也莫要瞒着我,那女子究竟是谁?” 郦眉笙无奈,到底还是让兰清弦看出了端倪。 “我也没有多说,你怎么就想起了那外族女子?” “家中富贵底气足些,行事嚣张实在常见,然那女子颐指气使的派头一看就是上位者。 说句不好听的,那姑娘也是被宠坏了,竟是不把下人的命当命,性情更是反复无常。 那日在场的公子贵女们不少,便是有一两个家中官大的,少不了将那日之事传出去,毕竟我面对的可是异国的贵族。” 郦眉笙本是不想给兰清弦太大压力,怎料她都猜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是出南疆千里之外先韶国的公主裴拉,应礼部之约,来大襄见见流金花宴的场面。 不过,先韶国的国主另有一番打算,不止裴拉,更有她的兄长王子裴赫一同前来。 先韶国在四方疆域当中还算名声响亮,这来一趟莫说随行的人不少,就是贺礼也有一百车了。” 兰清弦略略思忖,方品出些味道。 “先韶国主怕是有和今上联姻的意思,那百车贺礼,说是聘礼嫁妆也不为过。” 第109章 入襄不见乡-月白清风也是你 “或是让裴拉嫁进皇室,或是从皇室出一个公主嫁给裴赫,更甚他心心念念两样都想得! 这位先韶国主不一般啊!” 郦眉笙笑笑,“你倒是一语中的,那你可猜到了今上是何意?” 兰清弦用勺子在粥里面画着圈,忽的停下来。 “若非今上有意,先韶国主怎能把公主和王子都送出来?可见这先韶国有今上想要的东西。 既是如此,想来宫中单提了我的名字,保不齐就是裴拉给的引子,她一看就是记仇之人,再见必是要和我较量一番的。” 兰清弦说着裴拉不见一点紧张,却是让郦眉笙不安。 “也不是专门下了圣旨,你若担忧侯爷那里推不了,我可在其中斡旋。” 兰清弦摇摇头,“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从宫中出的帖子,便是代表今上的意思,便是我为着兰家,我也必须要去。” 看兰清弦这般坚决,郦眉笙也改了主意。 “那既然你去,这一回的宫宴我也不推了。” 当着天下人的面,郦眉笙还是那个容颜俊美却不良于行的昭沐公,因他时常受“病痛”折磨,这等事皇帝甚少叫他,然这一回兰清弦要参加宫宴, 他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守在一旁最好。 “你家中可有出自宫中的老嬷嬷?我虽无惧裴拉,但宫中的规矩还是要懂,总不能丢了大襄的颜面。” 郦眉笙想了想,“你要入宫宴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出去了,同你交好的程、尚两位姑娘都是常客,你不若邀请她们来兰家做客,正好方便学学这些宫规。” 郦眉笙这主意不错,兰清弦很是赞同。 “得,我这碗粥也吃完了,你将碗和食盒都可以带回去了,天色已晚,我明日要早起,先往侯府去一趟。” 郦眉笙被兰清弦推着就送出了屋子,他面上原有笑意,然不对着兰清弦,却只剩下冷厉。 贺铸见郦眉笙神色如此,不由多问了一句。 “主子,你是担心姑娘进了宫会遇到麻烦?” “她以为是裴拉给圣上的提议叫她入宫宴,不想这事并非裴拉所为,根本就是广流宴楼的赌局叫圣上知道了。 一个裴拉不算,唤云公主那日也会在,香兽和霍愿人虽然死了,可唤云公主睚眦必报,她便是碰上了硬茬子! 我让她装病并非上上策,诚如她所说,圣上没有下圣旨但也不容置疑。” 兰 清弦和郦眉笙实在了解对方,她见郦眉笙笑着,却于眉眼中隐隐藏忧,便知她终是锋芒太过,叫皇帝得知了兰家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朝野上下世家大族虽立意迎客,焉能让先韶国一个小国就占了上风,原是她倒霉,未成想被皇帝当成了工具,实在无语。 翌日兰清弦先去侯府同兰溯溯见了一面,兰溯溯是个雅气的姑娘,侯府将她养得很好,实在是兰家最受瞩目的姑娘。 兰溯溯并未有私藏之意,将往日入宫的旧事都讲给了兰清弦听,还不忘提醒她几句。 “七姐姐,宫中的人毛病实在不少,我看一应的衣服首饰你就不要准备了,免得出了偏差。 一会儿成衣铺自会有人来给我量身,连你的也一并量了,到时我们穿着工整,也省得被人挑毛病。” 姐妹两个聊了一阵,果有成衣铺的元裁缝上门,不仅仅量身,还带了各色花样的布匹大概有二三十种。 兰溯溯年纪还小,颜色太过老成反而不美,最后定下了两套俏皮的嫩色衣裙。 轮到兰清弦,元裁缝见她年纪不大,也是将俏皮的颜色一个一个给她试,不想试了七八种,这 元裁缝竟没有满意的。 兰清弦不想把元裁缝箍得太紧,便说改日再换些布料也可,谁知元裁缝太过认真,竟不肯放弃。 “我原有一匹我极为中意的料子,只是那颜色极重,实在不像年轻女子的装束,可我今见姑娘,发觉你同那些少女不一样,说不定能让那料子不再尘封。 姑娘,你莫走,等我半个时辰。” 这家成衣店的祖上和建亭侯有交情,这些年侯府无论上下的衣饰都交给了他们,可见他们很是不错。 那元裁缝有说不出的兴奋,让兰清弦不忍拒绝,只是留半个时辰,和兰溯溯聊聊天也就过去了。 元裁缝实在准时,说是半个时辰,就一点没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而她身后正跟着一个抱着布料的小徒弟。 将外面的油纸一打开,里面包裹了一匹黛绿的软纱,果真是颜色极重,竟带有几分的肃穆。 “我这纱是好手所织,上了年纪的嫌这纱轻佻,少女们又是爱艳的,于是一放就是五年。 姑娘,咱们试一试吧。” 只见元裁缝巧手将软纱叠了几叠,叫徒弟一边捧着,她在另一边给兰清弦身上别针。 不多时, 一件长裙有模有样地在兰清弦身上“做”好了,元裁缝不住地赞叹。 “我这眼神就是好,这黛绿色姑娘不仅能压得住,还未令姑娘染上老气。” 兰溯溯围着兰清弦转了几圈,还不忘了拍手赞美。 “七姐姐,就定这个吧,再没有比这个颜色更合适的了。” 元裁缝志得意满,“姑娘,入宫戴的首饰别自己准备,我给姑娘配上一套,管保叫姑娘艳压群芳!” 待送走了元裁缝,兰清弦还要叫半夏给兰溯溯留下一张银票,不想兰溯溯根本不收。 “七姐姐,这都当是我送你的,怎能还要钱呢!” 兰清弦摇头,“你为我掏钱,还是要从公中走这么一笔,不妥。” 兰溯溯掩面而笑,“哪里用得着公中出钱,我自己的小金库就够了!” 兰溯溯并不给兰清弦拒绝的机会,最后兰清弦只好笑纳。 在侯府待了大半晌,回到家中已是见了霞光,她正要叫半夏给她更衣时,却见榻上放了一个包袱。 一打开,里面躺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裙,一支满嵌了珍珠的??子,还有一张纸,上书只一句话。 “红如烈焰是你,月白清风也是你。” 第110章 入襄不见乡-闯祸 半夏暗自发笑,却也不点明,只是将那套月白的衣裙抱了起来。 “我原还担心姑娘参加那样重要的场合,还要和老太太说一声,这下好了,公爷都给预备齐全了,什么都不用担心。” 虽说半夏是调笑,但郦眉笙对兰清弦的了解着实不少,知她定然不愿出风头,便让她以素净为主。 待宫中张贴出了参加宫宴的榜,兰家有老太太、兰斾论和兰清弦,侯府有侯爷和兰溯溯。 这可在兰家又掀风波,譬如四姑娘就不服气,她同兰清弦都是庶女,怎么着兰清弦就能高她一头?这话她是断然不敢同三太太说的,只是跑到三老爷面前哭诉,说自己在兰家越发的孤苦。 三老爷实在被四姑娘缠得没有法子,便叫兰清弦来三房一叙。 “弦姐儿,不若你跟老太太商量商量,带上你四姐姐?她已经同我保证过,绝不给老太太惹麻烦。” 兰清弦有些为难,“父亲,这一回原是宫中给的名单,便是祖母有威望,到底不能跟旨意抗衡,我想还是请父亲劝劝四姐姐,往后一定还有机会。” 这三老爷还没有多说什么,四姑娘就从屏风后面窜 了出来,叉着腰就是一副要跟兰清弦吵架的样子。 “兰七!你莫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也莫装无辜,恐怕是你特意跟祖母说了不要我去,我就不信今上还能管到我们家中的事!” 三老爷性子绵软,对待自己这几个孩子一概是纵容,兰清弦听四姑娘这样说,当下也没有好气。 “你这脑子一天天能不能用到正地儿?不知你和兰涟漪学了什么,你是当兰家在京中一手遮天了是吗?都是宫中的榜,岂能你说改就改! 今日我就把这话撂在这里,你再强迫父亲许你做出格的事,我就让你禁足三个月,和六姐姐去做伴你觉着怎么样?” 四姑娘还真是继承了葛小娘咋咋呼呼的性子,胆子不大偏爱做挑衅之事,见兰清弦气了,她又把脑袋缩回去躲在三老爷身后。 “你就能搬出祖母来吓唬我,不去就不去,谁还稀罕!” 兰清弦无奈,离去之前又提醒三老爷一定要对四姑娘多加管教。 翌日,兰清弦还在用早饭的时候,竟收到尚瑄一封信,只说宫中的董德妃在自己殿中开了小宴,不仅邀她和程如歆,还听了董思韵的话,也让兰 清弦参加。 兰清弦只觉事多,董思韵也算是阴魂不散,兰方诚人都没了,成日和她较劲意义在何处?不过,董德妃是宫里的娘娘,再怎么样,她只能去。 待董德妃小宴那一日,是尚瑄亲自来接的兰清弦,车上不忘了多提醒兰清弦几句。 “董思韵被养成那样的性子,莫说尚书令,便是她这德妃姑姑也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 董思韵和你大哥那事,董德妃一清二楚,虽说你哥人已经不在了,可是这口气我怕董德妃是要发泄在你身上的。” 兰清弦点头,“谢瑄姐姐提醒,我这是债多了不愁,不怕再有一个德妃找我麻烦了。” 因着兰清弦她们是德妃的客人,宫中侍卫也没有过多盘问,更有德妃派出的少监引着,一行人没用多久就到了德妃所居的宫殿。 一进门,看到程如歆正和董思韵品茶聊天,程如歆很是怕董思韵找事,便先开了口。 “你们到得正好,娘娘这里的茶乃佳品,都来饮一杯吧。” 尚瑄从善如流,正要坐下,却被董思韵叫住了。 “你们两个莫忙,娘娘前些日子赏了我个新鲜玩意儿,同我去看一看吧 !” 董思韵连拖带拽将程如歆和尚瑄弄走了,竟直接无视了兰清弦的存在,兰清弦也不介意,坐在那里真的认真品起茶来。 也不知坐了多久,兰清弦觉着自己腰肢都有些僵硬了,便站了起来,想到屋子外面见见日光。 谁知她还没有走上两步,恰有一个小宫女一头就撞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兰清弦由着小宫女将壶中的水浇了她一前襟。 小宫女见自己闯祸了,连忙跪了下来就是给兰清弦磕头。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兰清弦并未见厉色,用绢子将表面的水掸了掸,就伸手扶起了小宫女。 “无妨,想来你是新手犯错倒也正常,只是你日后千万要小心,毕竟面对的是你们主子娘娘,宫中的规矩可比民间要大多了。” 那小宫女连头也不敢抬,只是诺诺的,正在这时又有一个宫装更精致的女子走到兰清弦面前,先福身行礼。 “请姑娘安,这小丫头不经事叫姑娘湿了衣裙,不若姑娘同奴婢去后殿将衣服熨干,也省得一会儿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这宫女实在有派头,同兰清弦和声细语,一转头就下了脸子给 了小宫女个不好看。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这一摊子我来替你收拾吗?” 小宫女听了这话,跑得一下子就没影了。 兰清弦仍笑容淡淡,看不出别的情绪,又摸了摸湿了的衣裙,略想想还是点了头。 “那就由这位姐姐引我去整理一下吧。” 到底是皇宫,德妃又是今上宠爱的妃子,亭台楼阁间仿佛绕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那宫女推开一扇门,布置倒是简单,正有熨斗摆在木案上,待兰清弦也进了门,她便将门关上了,还在里面搭了扣。 “姑娘,你将湿了的衣服脱下就坐在屏风后面休息休息,奴婢给你熨烫。” 兰清弦也不耽误,一件一件地脱,直到剩了最后的里衣才停下来。 “那小丫头怕是将一壶茶水一滴不剩地都浇在我身上了,你看看,除了里衣,外面没有一件是干的。” 兰清弦似是随口一说,却见那宫女眸光偶有闪烁,再不愿抬头看着兰清弦。 “叫姑娘笑话了,请姑娘放心,奴婢定然将衣服熨得平平整整。” 兰清弦在那宫女旁边站着,看她熨了一件衣服,也不嫌累,还要时不时和她说上两句话。 第111章 入襄不见乡-滚出宫去 那宫女见兰清弦如此,竟微显慌张。 “姑娘,这里冷,你只着里衣万一染了风寒就不好了,里间屏风后有炭火,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那宫女都说成这样了,兰清弦再不走就太不识眼色,她又是朝着宫女一笑。 “那就多谢姐姐了,我去里间略微坐坐。” 兰清弦也确实有些冷,她就着炭火烤手,还将手边的几本书拿起来翻看了一下,不知不觉头有些昏昏沉沉。 还未等她起身叫那宫女,只听嘭的一声门被撞上了。 她摇摇晃晃走出里间,却见木案上的衣服不翼而飞,再一推门,门外面还有锁头晃荡的声音,看来她是被困在此地了。 若是她所料无错,那炭火中加了令人致昏的香料,只是这后殿阴冷,若将炭火熄灭,也不知她这身子能不能多挨一刻。 正当兰清弦还思索时,外面有了响动,听声音是两个人。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若要让娘娘看见,奴婢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你这针鼻儿大小的胆子,后殿根本无人出现,小蹄子让我亲香亲香还推三阻四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奴婢是一心向着殿下的,殿下怎 能这般怀疑奴婢!得了,奴婢看这间屋子就甚好。 哎呦,这门是上锁了吗?” 门被摇晃了两下,当啷一声,锁头掉了,猛然闯进来两个人。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身着宫装的宫女,两人黏黏糊糊情意正浓,只见那宫女香肩半露,男子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两人也是情之所至竟不管房门只关了半扇,待房中越发热时,有人高声喝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男子听到这声音一激灵,再抬头,只见一身着曳地长裙的冷面贵妇正在看着他。 “母妃,母妃!” 那男子也是心宽,不仅光着膀子,头上还顶着那宫女的水红色肚兜。 贵妇身后还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见此情形忙捂上了眼睛,这可令贵妇更气。 “你这不孝子,让本宫怎么说你好!来人,把那个没皮没脸的小娼妇给本宫拖出去埋了!” 那宫女还是衣不蔽体的样子,哪里知道会有这般结果,再想求饶,却被打晕之后拖了出去。 贵妇这里还有客人,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叫她不生气也是假的。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换衣服?小 心本宫将今日之事告诉你父皇,打你几十棍看你能不能受得住!” 原来鲜衣男子正是十三皇子,也就是德妃的儿子,他性情乖张,行事向来不考虑后果,再有德妃护着,他更是荒唐无度。 旁人这般至少还要个脸面,不想十三皇子还乐在其中,临出门的时候,特意从几个姑娘当中挤了出去。 德妃翻了他一眼,又来安慰身边的几个姑娘。 “瑄姑娘,歆姑娘,本宫这个逆子叫你们看笑话了。” 跟在德妃身后的正是程如歆、尚瑄和董思韵,只看程如歆和尚瑄并未想到会见到这般情形,实在尴尬,可董思韵似是已经见惯了十三皇子这个样子,一点都不意外。 她们一行人原本在侧殿赏花饮茶,不想有人来报,说有男子和宫女在后殿厮混。 这是德妃宫中私密之事,程如歆和尚瑄本不欲参与其中,可迟迟未见兰清弦,两人生怕兰清弦在这地界儿出点什么事,所以跟着德妃一起去了后殿。 德妃一听说有男子在她殿中撒野,立时想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故不作他想,然她身边的董思韵站得很是挺直,一双眼却已经将整间屋子都 扫视了一遍。 董思韵并未在此处见到她想见到的人,眸色愈暗,却还维持着淑女的笑意。 “诶?弦妹妹去哪里了?这会子功夫我竟没有见到她的人呢!” 尚瑄一怔,和程如歆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所思所想,她反应也算快,连忙接了董思韵的话茬子。 “弦妹妹是第一次进宫,德妃娘娘的宫殿这样宽阔华丽,她必是走错了路一时不知怎么转回来。 娘娘,不若我们仍是回侧殿坐下,她回来了看见我们才能安心啊。” 程如歆也附和尚瑄之意,德妃竟再没有多问一句,就采纳了尚瑄的话。 而董思韵跟在众人后面,不仅笑容全无,脸色还阴沉了几分。 待她们过了侧殿前面的那座小桥,尚瑄最先出声。 “那不是弦妹妹嘛!看来有宫人引着她走回来了!” 德妃嘴角微翘,实在看不出是真心有笑意,她状似无意瞧了董思韵一眼,随口说了句话 “韵儿啊,你倒是对这位兰家的姑娘很关注啊。” 董思韵笑得腼腆,没有多说,但谁看不出来她心中有事。 程如歆和尚瑄当没听见德妃那句话,两个人高高兴兴小跑 到兰清弦身边。 兰清弦身上的衣服已不是入宫那件,不过便是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她端得比那两个还要规整,朝着德妃行了个礼。 “民女兰盏辛,见过德妃娘娘,请德妃娘娘安!” 仿佛十三皇子方才做的荒唐事不存在一般,德妃笑容明丽,不仅亲手扶起了兰清弦,还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呦!兰家的姑娘果然出挑,侯爷到底还是小气,不曾让本宫见过你。 来来来,坐在本宫身边,让本宫好好看看。” 董思韵可是德妃的亲侄女,她忽的就默不作声了,只看尚瑄、程如歆、兰清弦围在德妃旁边说笑,这场面竟有些诡异。 待午饭过后,几个人又留了一阵,还是程如歆先提了要出宫,德妃见时候不早了,便没有强留,命身边的少监送她们出去了。 没有外人在旁,德妃再不演戏,黑了一张脸,照着董思韵的脸就是一巴掌。 董思韵也不解释,眼泪汪汪地就跪了下来。 “你是个傻的吗?竟把算盘打到了你表弟身上! 我原知你对那兰盏辛有心结,不想你连脑子都丢了! 滚出宫去,本宫这两日不想在宫里见到你!” 第112章 入襄不见乡-宫中这一劫 没有外人在此,程如歆和尚瑄总算能松一口气,看着兰清弦脸色还算好,程如歆少不了多问一句。 “弦妹妹,董思韵将我们二人拉走,也甩不脱,倒是叫你受了委屈。” 兰清弦拍了拍程如歆拉着她的那只手,“她实在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真当我对她会毫无防备。 你们别多心,我真真什么事也没有。” 进宫前兰清弦穿的衣服和出宫穿的根本不是一件,程如歆和尚瑄尚瑄都看出来了,但兰清弦既然不讲,她们也不再多问。 待兰清弦回家之后,一进了自己的院子,她就再不撑着样子,莫说笑意,就连头发丝都带着疲惫。 因着宫中的规矩,半夏都不能跟在兰清弦身边,只能在宫门外等着,她哪里看不出兰清弦是强撑着,扶着兰清弦回房躺下,就叫小丫鬟们关了歌芜院的门。 梦鹃虽不知宫中发生何事,但见兰清弦如此疲累,已是将炖煮好的汤煨在了火上。 “姑娘还未喝药就睡下,必然睡得不安稳。” 半夏听了梦鹃的话也是愁,“这几日咱们都格外上心些,该吃的药不忘,该提醒的也要讲,咱们这位主子哪里都 好,就是不把身子当回事。 你看看这一日日的进补,都未见多长一丝肉。” 兰清弦耳力还算不错,听着半夏和梦鹃在外面絮叨,她焉能听不清楚,只是听着听着竟然真的睡去了…… 再醒来时,天已是黑色,也没有点灯,只看床尾有一团黑影,兰清弦都没有生出丝毫的恐惧。 “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黑影见兰清弦醒了,忽的点亮了身旁的一盏灯。 “想来宫中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叫半夏给你再做几样来,趁着吃饭之前,先把药喝了。” 兰清弦并非怕苦,只是对吃药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可药碗子都怼在脸跟前儿了,她再推也是没用的。 “你一个好好的公爷,如今越发像老妈子了。” “我若不做个老妈子,你身边那几个说话你听吗?吃药这事万万不能耽误,你落下一日,我下回给你再配一服更苦的。 左右都是你吃,想来七姑娘心中有数。” 兰清弦也不知该怎样回话,便干脆端起药碗来,一口气将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郦妈妈,你看这碗可还干净?” 兰清弦的药喝得太快,竟叫唇角留下那么 一滴,她自己看不见,可身边那人看得清楚。 或许两人之间距离缩短便令周围的空气升温,只见郦眉笙靠得太近,实令兰清弦将他那双眼的睫毛都能一根一根分辨出来,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将兰清弦唇角的药滴用手指抹掉了。 郦眉笙原希望兰清弦会紧张于自己的靠近,不过他有些失望,兰清弦似是并不在意这般动作。 “可见是我颜色不鲜,不能令七姑娘心意而动。” 兰清弦不置可否,却说起了另一件事。 “你为何会出现在德妃的寝宫?难不成皇宫大内已经阻拦不了身负高深武功的郦公爷?” 说到这事,郦眉笙深觉后怕,若非自己闲来无事进宫和皇帝下了一盘棋,若非自己借口休息时偷偷上了宫殿的顶檐看风景,他哪里能看到兰清弦被宫女引着进了少人的后殿。 郦眉笙并不知今日兰清弦会进宫,但德妃住在哪里他还是极为清楚的,便长了十二分的心眼儿跟着就过去了。 掀开一片瓦一看,兰清弦正一件一件脱湿掉的衣裳,都是老手段了,郦眉笙皱起眉头觉着德妃为了自己的侄女做到如此太过荒 唐。 郦眉笙必是不能现身的,他看兰清弦进了里间,一边靠着炭盆烤火,一边眼神却有些涣散了,这必然是炭火中加了令人晕眩的香料。 再也不能等,看四周围没有人,郦眉笙贴着墙就从窗户跳进了屋里。 兰清弦被门外十三皇子和宫女的动静惊得坐不住,他将身上外袍胡乱就披在了兰清弦身上,一股风似的掠出窗户又上了房顶。 兰清弦见是郦眉笙实在吃惊,却还算清醒,低声提醒了他一句自己需要换一身新衣裳。 郦眉笙想了想,让兰清弦就在房顶上等着他,想来十三皇子闹的这一出还要时间,正好打个时间差能给兰清弦带回一套衣裳。 郦眉笙得皇帝喜爱不是假的,竟是在自己的寝殿旁边给他分了一个住处,内宫没有外人,独他有这一份也算不简单了。 正是因这关系,郦眉笙回了自己的住处,随便取了一套宫女出宫的便服,又返回原地。 兰清弦衣着单薄,郦眉笙的外袍着实作用小了点,她脸色渐渐白了起来。 郦眉笙也不耽误,客串了一把兰清弦的贴身丫鬟,伺候着她将一身衣裳都穿齐全了,还不忘了给 她戴上一条白狐皮的围脖。 看十三皇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屋子,德妃在后面气得要死,正是这时候,郦眉笙带着兰清弦下了房顶,将她留在一处无人的穿花廊里面。 兰清弦当作自己迷路一般拦住了一个宫女,被那宫女带回了侧殿,然她才松懈下还没有半口气,德妃和几个姑娘就到了。 而后之事便是平常了,兰清弦算是极为惊险地度过了宫中这一劫。 “我常常进宫陪今上下棋,若是我知道你今日也会进宫,绝不会这样手忙脚乱,还叫你又生了风寒。” 兰清弦其实觉着自己身体不舒服,但当着程、尚二人的面,她是万万不会表露出来,不想回了家就发起烧,可是把半夏吓死。 半夏已经打算一夜不睡照顾兰清弦了,不想郦眉笙来得及时,竟将她手中的活计接过去大半。 “宫中不比百姓家,我也是有准备的,或你不出现,难不成我就真的中了圈套?实在是公爷太小看我了!” 郦眉笙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几日要让德妃不好过,少不了给董尚书令下个绊子。 “怪道十三皇子行事放荡,原是他母亲就这般不长脑子。” 第113章 入襄不见乡-我亦有争上之心 兰清弦连忙按住了郦眉笙,“这事同德妃还真没有关系,你想想看,便是真要算计我,还能在自己宫里,还能牵扯上自己的亲儿子? 你怕是不知道,德妃邀我进宫,这本是董思韵的主意。” 说到董思韵,那就和兰方诚有关系,郦眉笙着实无语。 “这都是出自董姑娘的手笔?” “兰方诚是个有本事的,都到了今时,董思韵从不改初心,她忍了许久才下手,估计是想等着兰三能弄死我。 谁知兰三一转眼进了寒蛟寺,她这才借了德妃的地界儿,想令我从此没了清白坏了名声,若是我再有寻死觅活这等事,她少不了还要去兰方诚的坟上讲讲这段好筹谋。 不过这姑娘疯癫确实是有,于德妃而言,没有什么比十三皇子更重要,便是亲姑姑恐怕也是怒火冲天了。 你看着吧,大约明日德妃就要想法子和董尚书令私下见一面了。 我们兰家和董家这梁子,估摸着这辈子都要解不开了。” 郦眉笙摊摊手,“你们两家这梁子解不开才好,不然上面那位就要忧心了。” 兰清弦在不该睡觉的时候睡去,这夜间她反而没有了睡意,郦眉笙看 出来,干脆把棋盘摆了起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解决了,当初我没有想通,不过由你今日进宫这一桩,我尽数明白了。” “什么事?” “家中内斗伤人性命实非你所愿,小红不就被你送走了吗?不过有人私下打听小红的去处,我便让我的人又将小红送出了海,这下子小红这个人在大襄就彻底不存在了。” 郦眉笙不会莫名提起小红这个人,又能联想到兰清弦进宫的事…… “你是说,董思韵在找小红的下落?” 董思韵不可能在兰家埋下人手,便是去了寒蛟寺见过了兰涟漪,得知了一星半点,就来找兰清弦的晦气。 “我在寒蛟寺的人手都布置妥当了,兰涟漪想要张嘴和董思韵诉苦那是不能的,大概还是将小红送出去的时候,露了行迹。 你又将小红在大襄的存在彻底抹去了,董思韵手里留不了证据。” “再过些日子就是宫宴了,董思韵在德妃那里不能得手,宫宴就是给她提供机会的好地方,你千万要小心。” 兰清弦看郦眉笙这样认真,想到自己在异世竟已结下这样多的仇人,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是不觉 我身上全是麻烦吗?” “若说麻烦,我身上的也不少,并不介意再多几个。” 郦眉笙话音落地,而兰清弦下的最后一颗棋也定下了棋盘上的局面。 “郦公爷,我等着他们!” 翌日,兰清弦身体不适原是不去听学的,但想到有话要和暮先生说两句,还是现身于砌红院。 那四姑娘一看到兰清弦,脖子就像不是自己的东西,梗着只为赌气。 说来也好笑,砌红院中先时还能有五个姑娘听学,渐渐地这些日子就只剩下四姑娘一人,她倒是也不想过来,然三太太凶神恶煞,便是为了葛小娘少吃个瓜落儿,她也不得不从。 暮霓茵不管学中有几人,拿着兰家给的钱,就要把这先生好好当下去。 “不想来就不要来,装模作样的,还以为多有文采!” “你便是今日将难听的话讲上一箩筐,入宫的也只能是我。” 打蛇打七寸,四姑娘噌一下起身,眼珠子都绿了。 “兰七,你可别忘了,燕小娘可还是三房的人!” “所以呢?这和我进宫有什么关系吗?” 如何用一句话“杀死”对手?兰清弦所为就是范例,四姑娘还没忘了被三老 爷数落过扣了月钱,恨恨却不能疏解,最后送了兰清弦一个白眼,跺着脚出了砌红院。 看四姑娘已经走远,暮霓茵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给兰清弦行礼。 “姑娘,不知暮某有何事能助你?” 兰清弦嘴角一翘,“你倒是好反应,怎知我有事找你?” 暮霓茵回以笑容,“姑娘不爱跟家中其他人争长短,今日却主动挑衅,想来便是希望四姑娘赶紧离开,莫要影响了你我之间的谈话。” 兰清弦拍拍手,“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对了,忘了问你一句,你家的阚姑娘可好?” 处理了纪婆子,阚姑娘就算是彻底摆脱了家中人的束缚,有个暮霓茵在京中等着,她定是心早就飞出来了。 这得了兰清弦给的好处,两个人也不耽误,不仅仅成婚,更是直接在京中定了居。 “谢姑娘想着,她如今身体都已经养好了,我们也不用总过分离的日子。” 兰清弦点点头,“既是如此,暮先生可愿到我麾下?” 兰清弦的用词很是有趣,暮霓茵怔了一下。 “姑娘……我……” “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我做了什么,你一定很清楚。 看着一 个女学生不眨眼地就要了两个人的命,还给了她一件衣裳度过难关,学中的先生难不成都是这样的胆识? 暮先生,想来阿格熙见我的时候,你应当也是知道的,两个身手皆是上乘的人,我得了一个就还想再得一个。 不知暮先生做何意? 我也不强迫先生,你愿意跟随我也好,愿意继续当兰家的西席也好,都是你的选择。” 暮霓茵不想兰清弦什么都知道,太过震惊。 “姑娘怎知我乃江湖人士?” “我能帮阚姑娘脱离泥潭,难道就不能顺势查一查先生? 先生于江湖中多年,若非为了阚姑娘,不然又怎能入了峦音阁? 好了,我的事说完了,先生不必焦虑,三日后给我个答案便好。” 不想兰清弦转身还没有走上三步,就被暮霓茵叫住了。 “姑娘,暮某愿追随身后。” “哦?是什么让先生下定了决心?” “姑娘有恩于我,也有非凡魄力,若问我怎的下了决心,便当作我亦有争上之心,而姑娘能令我心想事成。” 兰清弦很是满意,当下就递给他一块刻了个“沇”字的玉牌。 “我当一视同仁,阿格熙有的,你也不会少。” 第114章 入襄不见乡-家中亲戚多 兰清弦知自己不能无准备就入宫,身边只一个阿格熙到底有些捉襟见肘,这暮霓茵认了自己为主,实在是多添一方助力。 要说事情也是赶巧了,兰清弦手中这一堆事还没有解决了,阿格熙就带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简大老爷在京中捐官这事成了,拿下了户部一个七品的给事中。 虽说花钱捐的官就是摆摆样子,但必然要上京来当值,大老爷都来了,小梁氏能不来?按照小梁氏兴风作浪的行径,怕是兰家又要不安稳了。 兰清弦无奈,只得嘱咐阿格熙将简家上京的人都一一查清楚。 她这边得了消息也不能总瞒着简氏,挑了个简氏午睡起身的时候去了一趟贤寿堂。 “祖母,舅伯父在京中得了个差事,大概上京就是这七八日了。” 简氏一听,顿时眉头紧锁。 “谁准他捐官的?族中没有人管吗?” 兰清弦连忙给简氏顺气,“祖母,毕竟简家已经退出京中多年,大约舅伯父也是为了族中的孩子能有好前程,不过一个户部的给事中,上面的人又不傻,还真能让舅伯父得了实权? 再有上一回大表哥本是想下场的,不想因简 小娘之事闹了个不好看,这一回再来,少不了和咱们见面,到底舅伯父如今是简家的当家人了。” 简氏沉下心来想想兰清弦说得没错,只要入了京,那积年的世家大族们自然会将兰简两家看作一体,兰家这边别扭着,说白了没有什么意义。 既是想通了这一点,简氏便让将招待简家人一事交给了兰清弦,还让阮氏从旁协助,却丝毫没有让三房、四房插手的意思。 三太太如今想想简玉柔所作所为,仍是气到不行,幸亏这事没有摊派到她头上,不然估计一见面就要和简家人谈崩了。 阮氏如今得了二老爷的宠爱不说,更是在简氏那里能称一个好字,实令二房在兰家的困境解了不少,她又得简氏支使跟在兰清弦身边,自是更自如了一些。 这一日,阮氏也不等兰清弦来二房,自己主动上门去见了兰清弦。 两人一见面,倒叫兰清弦吃惊。 “二伯母怎么亲自来了?我这衣服都穿好了,正打算出门呢。” 阮氏拉着兰清弦的手就坐在了榻上,“姑娘身子还要好好将养,我见今日风大,吹着姑娘不好,所以我便动身前来。 左 不过就是家中之事,没的令你受罪。” 两个人商议了一下,因不知简家那边要上来几个人,所以地方还是要大,最后便定了笃行轩东边的栀香馆。 栀香馆是兰家早年间的旧房子,而后将周围建筑一扩再扩,便不大打理栀香馆了。不过兰闻当家主时,觉着房子还是要修整修整,万一有个用处总好过临时抱佛脚。 不想兰闻这要求还有点用,修葺一新的栀香馆果真派上了用场。 又过了三日,简大老爷简述终于给简氏来了信,信上完全就是报喜,丝毫不提因简玉柔闹出的麻烦,简氏也不计较,回了一封,叫进了京一定要住在家里。 其实简家人跟着进京的别家商队一起走,比信中说的日子提前了不少就进了京,简大老爷来的那封信实在是试探兰家的意思,简氏应了,他们一家子再假装几日后方进京,这样也不至于坏了脸面还一无所知。 简家人进京后一直住在城门附近的客栈,等兰家消息是一方面,剩下便是置办土地房产。 或是简大老爷在简家族地捐官,断断用不上多少银子,可是他野心不小,早就不甘于让简家窝在 那一亩三分地,故而这一把花了快有十万两银子,才把进京的事定下来。 煊华也算是寸土寸金了,找个能入了眼的宅子实在不简单,又不能将银子都交了房契,故而置办房产一事竟搁置了下来。 小梁氏觉着简大老爷矫情,这事情让兰家出面去办未为不可,偏要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使劲儿。 简大老爷很是不高兴,多说了小梁氏几句。 “若不是你个没脑子的在其中令事情难办,我也不会面对姑母多有尴尬。 如今老爷子快不行了,我再不进京,简家就要毁在我手里了。” 小梁氏听不得简大老爷的数落,便黑了脸色。 “是我的问题?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姑娘心有多大?她倒是真会算计,想一步升天成了公府里的夫人,直接将我们简家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完了! 我告诉你,便是镇儿不是我亲生,我也养他这么大了,你作何拿简玉柔一直挑我的毛病?” 看小梁氏火气上来了,简大老爷连忙安抚。 “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毕竟你如今是她的嫡母,日后再有事我便放手给你去管如何?” “这还差不多! 你也别忙 了,听我的,姑母那边难不成还能让我们睡大街?” 买房置地这事确实急不来,简大老爷最后还是应了小梁氏的说法,等等看再说。 又几日简家拖家带口地进了兰家,为着亲戚情分,兰家三个老爷都前去迎接。 一路走,一路叙话,待到了贤寿堂,终是见到了等候许久的简氏。 这一回简大老爷和简四老爷都在,并两人的家眷,都跪下给简氏磕头行礼。 “侄儿给姑母请安!” “侄孙给姑祖母请安!” “好久不见……” 家中亲戚多就是这样的麻烦,各自问好行礼这一套都走下来,竟是过去了一个时辰。 要陌生的没有几个,简大老爷简述、简四老爷简远、小梁氏、简镇,另外还多了一个未见过面的姑娘。 简氏见那姑娘不住地往远老爷身后躲,想来应是远老爷的女儿。 “远儿,这是你的女儿?” 远老爷点头,“是的姑母,来,琳琅,给你姑祖母行礼请安。” 简琳琅实在太胆小,给简氏行礼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和简玉柔的大胆相比,仿佛不是简家的人。 简氏也不介意,“你莫怕,同姊妹们一起玩耍就适应了!” 第115章 入襄不见乡-夜猫子 原是长辈们互相问好,兰家族人渐次离开之后,便只剩下兰第中人,简氏这才让简嬷嬷去把女孩儿们并几个哥儿都叫来。 那边六姑娘因为这事不用禁足了,喜上眉梢打扮了一番,不想在路上遇到了四姑娘。 四姑娘原不过是庶出,但借着兰斾论给的底气,看六姑娘也就没有那般尊重了。 “祖母竟把你放出来了,难不成是给亲戚们笑话的?” 六姑娘着实看不上四姑娘这副小家子气,自是不忘了还一嘴。 “我让亲戚们笑话不笑话这不清楚,倒是不知葛小娘可教给四姐姐如何行礼了吗?” 在四姑娘面前就不能多提葛小娘,她焉能听不出六姑娘言语当中的讥讽。 “你……你那两个好弟弟还在侯府里面关着呢,你嚣张什么!” 彼此各捅对方一刀,都是往痛处来,六姑娘还要还嘴,却听后面有人喝止。 “你们两个火药拌饭吃了一肚子?作出这副样子是给别人笑话的?” 四姑娘见兰清弦过来了,再不高兴也住了嘴,她知十个自己也不是兰清弦的对手,可不会在此时找不痛快。 “七妹妹你来了,我们一同去贤寿堂吧。” 四 姑娘难得识眼色,兰清弦也没再说什么,任由四姑娘挎着她的手臂一起走,将六姑娘丢在了后面。 六姑娘还想同兰清弦在外人面前演一出姐妹情深,不想兰清弦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待这几个姑娘到了贤寿堂门口,十姑娘也到了,这下子不用装样子,兰清弦似是无意地将手臂从四姑娘手里抽出来,走到了十姑娘身边。 十姑娘那才是真心的,看见兰清弦很是高兴,问候了那两人一句,就跟兰清弦说悄悄话了。 “七姐姐,你的那套衣裳已经做得了,还有另配的两套头面。” 兰清弦吃了一惊,“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十姑娘掩面而笑,“你不知,祖父见元裁缝给我二人配首饰,大笔一挥又加了银子,这才有了两套。” 十姑娘的声音不算太高,却刚好能让四、六二人都听见,一时那两人脸色又不好了。 正在外间等候时,里面终于传来简嬷嬷的声音。 “姑娘们,都进来吧。” 姑娘们进来了,又是那一套程序,挨个问好,直到介绍到简琳琅身上,便断了流程。 简氏哈哈大笑,“远儿,你这琅姐儿是要跟我这几个姑 娘好好混一混,不然这胆子日后怎么为好!” 简远笑笑,“姑母说得是,那您看让我琅姐儿跟着哪一个姑娘?” 简氏没有直接回答,倒是看着简琳琅。 “琅姐儿,你三个姐姐都在这里,你想住到谁院里?” 比起简玉柔那伪装出来的矫揉造作,简琳琅是真的什么也不懂,她连几个姑娘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是诺诺地回了一句。 “一切由姑祖母做主。” 四姑娘跃跃欲试,毕竟述老爷是当官的人了,跟简家姑娘多亲近没坏处。 而六姑娘也是笑得和蔼,就指望简琳琅能多看自己一眼。 不想简氏一开口,就让四、六愿望落空。 “弦姐儿,你那歌芜院离着众人也远,自来少人气儿,我看琅姐儿安排在你院里可好?” 兰清弦倒是无所谓,简琳琅的亲爹还在,总不可能事事都烦到她身上。 “自是可以,那我现在就带着琅妹妹走,收拾行李也要一段时间。” 简氏点头,兰清弦拉着简琳琅就先走了,余下众人再有事也不过她兰清弦之手。 出去一趟再进门竟领回一个陌生的姑娘,院子中很是热闹,桐妈妈那边接了简琳琅的行李 ,鸳儿这边给简琳琅收拾出干净屋子。 还在等候时,半夏给兰清弦和简琳琅上了茶,便都退下了。 简琳琅从来只听人家说煊华不一样,到底心中描绘不如亲眼见过,她看了兰清弦的歌芜院,方知京中的贵女们果然都是锦衣玉食。 院中的仆从都不用兰清弦嘱咐,各自为政,更井井有条,实在令简琳琅羡慕。 见简琳琅一时无话,还是兰清弦先开口叙家常。 “琅妹妹在家中可念书?” 简琳琅一听这问话,顿时更显为难。 “父亲平日忙,我又不愿意见外人,所以并未多读书,只大致识得几个字罢了。” “那不妨事,祖母在家中单给我们姊妹几个开了学堂,就在砌红院。待你安顿好之后,跟着我上学就好。 对了,我忘了问你,怎的不见四表婶?” 这不提不要紧,一提简琳琅眼中就蓄了泪。 “我母亲在我出生没多久就过世了,我还未见过她。” 兰清弦这下子可明白简琳琅因何是这个性子。 母亲早逝,她身边除了父亲再无旁人,或许是因为女儿令简远不知该如何亲近,有时上心有时严厉,叫她渐渐封闭了心门。 兰 清弦用绢子擦去简琳琅的泪水,“舅伯父既得了这个公职,便要留在京中,你就在家里面好好住着吧,祖母是个善心的,见你这样乖巧定会更加喜欢。” 在兰清弦看来,用现世的术语给简琳琅定个性,那就是个有些自闭的姑娘,好在歌芜院地方不小,单分给简琳琅的那一间屋,绝对不影响她喜欢安静。 待夜间的时候,兰清弦正预备睡下,却听外间有人叫门。 “七姐姐……我能进来吗?” 那同蚊子声相比没有多大区别的正是简琳琅,原给她备了一间大屋子是为着她舒服,不想只留了一个小丫鬟竟让她感到害怕。 半夏连忙把简琳琅迎进来,又给屋子里点了灯。 “琳琅,你是怕黑吗?” “七姐姐,我能睡在你身边吗?” 兰清弦见简琳琅这个蔫儿茄子的样子,怎好拒绝。 “当然能,你睡在里面吧。” 简琳琅都睡在兰清弦身边了,这夜应是再无事,然众人都睡熟时,有一只手从床帘子外面伸了进来握住了兰清弦的手。 兰清弦立时睁眼,却一动没动,反而看了一眼旁边蜷缩的简琳琅。 “大半夜的,偏生有你这个夜猫子。” 第116章 入襄不见乡-婚事可有着落 兰清弦这一声实在轻,生怕惊醒了睡在身边的简琳琅,她甩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起身掀了帘子,一看暖阁的窗子果然被打开了。 未及兰清弦从衣架子上取一件外袍,就有人将大氅给她披上。 “你也是有趣,这都四下寂静之时,偏要来找我。” “我平日不也是这个时候找你?怎的你屋子里又多了一个人,难不成是专门来守着你的?” 兰清弦无奈,扯着郦眉笙出了暖阁,避开了在外间值守的半夏和梦鹃,轻踮着脚进了书房。 “这里无人,你想说什么说吧。” 兰清弦原以为郦眉笙有什么重要之事,不想郦眉笙只不过是夜探香闺。 “我来看看你,看看你风寒好了没有,这每日的药有没有按时吃。” 兰清弦哭笑不得,“往后我这简家表妹便要长居歌芜院了,她又胆子小,少不了在我身边住上些日子,你总是这般,万一哪一日她夜间起身碰上你这么办? 难不成,将你当采花大盗抓起来?” 郦眉笙顿时觉着牙疼,“你这表妹真麻烦。” 兰清弦戳了他胸口一下,“你才麻烦! 别贫了,我知道你不会无事, 快说,我表妹醒过来一定会找我。” 郦眉笙捂住被戳的地方,“七姑娘手劲真大,恐怕我骨头上已经被七姑娘戳出个洞。” 兰清弦看他这样不正经,就要转身离去,又被他拉住了袖子。 “好了,不逗你了。 裴拉私下里去拜访过唤云公主,恐她两个私下有什么预谋,你要小心。” 说起预谋一事,兰清弦忽的想起董思韵的出格之事。 “董思韵都敢算计十三皇子,德妃能当作没看见?” “董姑娘惹德妃娘娘不快,被禁足在家中,只要德妃娘娘不开口,恐怕便是宫宴之时,她也不能出门。” 兰清弦听到这里,总算高兴起来。 “我原是担心仇人太多,倒叫我在宫宴上过于露脸,不想有董思韵闹这一出,实是给我去了个烦恼。 甚好甚好,看来我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兰清弦也不管郦眉笙是个什么反应,直接转身就走,不想回了里间一上床,简琳琅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姐姐,你去哪里了?” 兰清弦将手覆在简琳琅双眼之上,“我方才去看了一会儿书,眼下有睡意了,你也闭上眼睛……” 兰清弦听 了好消息果真一夜好梦,然正吃早饭的时候,桐妈妈上来了。 桐妈妈也是乖觉之人,见座上还有简琳琅,便等着一直没有开口。 简琳琅虽说胆子小了一些,但识眼色,自觉要离开。 “七姐姐,我去我屋中了,你慢慢吃着。” 兰清弦笑着看简琳琅离去,桐妈妈这才开口。 “姑娘,小梁氏去见了简小娘。” 兰清弦挑眉凛目,“简玉柔恨不能将小梁氏扒皮去骨,怎的又见面了,这是两个人都转了性子?” “她们也是知晓家中不能随意开口,便躲到无人处叙话,在门口守着的小丫鬟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大约还是扶正简小娘一事,毕竟述老爷都得了京官,自己嫡亲的女儿成了妾,说出去不好听。” 兰清弦觉着可笑,“简玉柔做妾这事一早就和舅伯父商量好了,现在又改口,这是要打谁的脸? 得了,你去给二太太送个口信,就说找个法子,让三太太知道小梁氏的意思。” 阮氏向来不怠慢兰清弦的事,她原本就时常到三房去和三太太说话,既是得了这个差事,她便借着闲聊之名,随意设计了一番。 “我看 弟妹这手艺,谁都不能比呀。” 三太太听阮氏夸奖自己的绣工,很是开怀。 “让二嫂笑话了,我这同年轻时已经不能比了。” 两个人正聊得高兴,就听外面有哭哭啼啼的声音。 “你别哭了,小心叫太太们听到。” “我能不哭吗?她们松晖阁的哪里就这般嚣张了,正头奶奶还没有当上,先拿下人出气!” 一听松晖阁三个字,三太太的耳朵立时就支棱起来了。 “外面的那几个给我进来,絮叨什么呢!” 几个丫鬟被太太叫到了屋子里面,都是讪讪的,不敢抬头。 三太太正是火蹿上来的时候,见她们不说话,更是气。 “你们是哑巴了是吗?说话!” 其中有一个丫鬟是二房的,见阮氏使了眼色,这才开口。 “奴婢给二太太到大厨房端一道新蒸的果子,不想果子被松晖阁的抢走了。 奴婢原是不依,只是那松晖阁的说,很快她家主子就要成了正经的二奶奶了,别说新蒸的果子,就是欠的彩礼也要补回来!” 这话给得好,三太太眼珠子都红了,当下就摔出去一只杯子。 “我就知她是个不安分的,眼下还 怀着孕,这可如何是好?” 二太太连忙安抚,又叫丫鬟们先下去。 “既然此地再无旁人,我也就不按家中的辈分来了。姜姐姐,你若将喜恶都摆在台面上,那不是给小梁氏留下话把子嘛。 我看你也不要拦着小梁氏,你自将给谨哥儿聘正妻一事告知老太太不是更好?老太太那是最公正的,小梁氏再嚣张,还能越过老太太?” 三太太一听,火气消了大半。 “阮妹妹,你可真是我的贴心人儿,我看你若有知晓的贵女也别忘了告诉我,我家谨哥儿如今可是兰家的长子。” 有阮氏演的这一出戏,可是叫三太太对小梁氏严防死守了,便将身边的贵女都一一相看,誓要给兰施谨聘上正妻。 有了这话头子,竟是将消息传了出去,没过多久,程如歆就给兰清弦下了帖子要见面。 兰清弦莫名,而两人少叙家常之后,程如歆说起了兰施谨的婚事。 “你二哥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不曾,我三婶把我二哥当成宝贝,一个一个地细心相看,只怕最后想要尚公主呢!” 程如歆笑笑,“我这边有个人选,你倒是可以和你三婶说说。” 第117章 入襄不见乡-何须祖母出手 原来,程如歆的母族善家有个适龄的姑娘一直在相看人家,听说兰家也有聘妻的想法,便着程如歆来问一句。 程如歆和兰清弦关系好,或是令善家和兰家结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兰清弦听完之后,并没有给程如歆一个确定的回应,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歆姐姐,你可知我二哥现下院子里有个贵妾?” 对于异世的女子而言,男子有妾室并不稀奇,程如歆实在不明兰清弦话中的意思。 “你可是想说在成婚之前先有了妾室一事?我怎会不知晓。可这很是平常,我那些堂哥堂叔之类,身边开了脸的就有好几个,你二哥只一个还令我惊讶呢。 左右你们兰家未有让你二哥下场的意思,都不做官,也就没有名声上的烦忧了。” 兰清弦确实没有为兰施谨着想,只是善家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平白和简玉柔打擂台,瞧着对善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歆姐姐,你可是没有见过我二哥的贵妾,她如今已有了身孕,又是我祖母家的孩子,在兰家虽不说横行霸道,但也是我二哥院子里说了算的人。 你让你的表姊妹嫁进来,少不了要和 她置气。” 程如歆并未想到此处,听兰清弦这么一说,有些迟疑。 “那我回家同我母亲说一声,我不过就是个传话的,他们长辈定是心中有数。” 兰清弦本以为她的话都说到那一步了,善家便断了想法,不想隔了三五日善家就给简氏下了帖子,说是希望上门拜访。 大约还是重视侯府同这边的关系,善家有意结亲,这事简氏还是应了,就算是看在程如歆外祖父的面子上,也不能对善家视而不见。 那日兰清弦没有在简氏身边,陪着待客的有阮氏和三太太,善家长辈看简氏绝非一般更是有魄力,看三太太又是一副热切的样子,便定了八分的心意。 既是长辈们互相说定了,那孩子们还是要见一面,善家姑娘不日将在程如歆的陪同之下,来简家串个门子。 这可是大事,小梁氏焉能不知晓!她这边还在撺掇简玉柔给兰施谨吹枕边风,三太太那边就快要定下亲家,万一婚事成了,简家在京中还是个大笑话。 “你不是很能算计吗?怎么到了你男人身上,你就没法子了?我不知善家姑娘是个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你这松晖阁有了 主母,你日后便再没有立足之地!” 简玉柔最讨厌别人对她指手画脚,尤其是都将恨意写在脸上的小梁氏。 “太太这话说得不对,我左右已经嫁进兰家了,怎的太太还要将手伸到女婿的院里? 便是有了主母,夫君待我最好,指不定谁在松晖阁独占鳌头呢!” 小梁氏见简玉柔油盐不进,简直就是气了个半死,她后又转念一想,兰家的二奶奶只要占了一个简字就好,未必只有一个简玉柔才是最好的人选。 兰清弦自是不知小梁氏是个什么打算,不过待她放了学回歌芜院,却见半夏上前小声同她说了几句话。 “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琅姑娘应是在外面受委屈了,一回院子就关了自己屋子的门,谁敲门都没用。” 这实在令兰清弦稀奇,简琳琅可是个好性子,兰家众人便是看在她的份上也不会为难简琳琅,所以这其中必有缘故。 她亲自敲了敲门,都能听到里面简琳琅啜泣的声音。 “琅妹妹,你开门,我是七姐姐,你有什么不高兴告诉我!” 兰清弦这嗓门也不小,简琳琅必是听见了,但还是哭,丝毫没有来开门的 意思。 兰清弦怕简琳琅想不开再出点什么事,她看了看旁边的窗子不算高,让半夏托着她就跳进了窗。 只见屋中所有的帘子都放下了,黑压压的,竟是让人感到有十二分的压抑,这一出足见简琳琅受不了质。 兰清弦一路走一路掀帘子,直到进了里间,方看见简琳琅趴在床上哭泣。 她叹气一声,疾行几步也坐在了床上,并未开口只是用手不住地轻抚简琳琅的后背。 简琳琅忽的起身一把保住了她,泣泪涟涟间说五个字吞三个字。 “我今日……见了……大伯母……她叫我自己同父亲说……要嫁给姐夫……” 兰清弦了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舅伯母要你嫁给谁?” 原是小梁氏最精明,她看兰家如今越发的好了,便想着只一个简玉柔占个贵妾之位实在没有意思,得了正妻将来才能在兰家说话有用。 简玉柔不能被自己拿捏,但简家正好有一个好拿捏的就摆在眼前,这不就是看中了简琳琅吗? 小梁氏也明白这话不能先跟自己小叔子讲,她倒好,先来敲打简琳琅一番,又是母亲早逝,又是将来容 易被人欺负,不若嫁到姑祖母说了算的兰家,总比外人亲近多了…… 乱七八糟叨叨了一箩筐,就差最后威胁了,简琳琅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可她不会反驳,小梁氏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还不忘了补一嘴,一定会说服远老爷应了这门亲事。 “姐姐……我……不愿意……我还未有心上人……怎的就定了……” 兰清弦恨不能立即把小梁氏暴打一顿,这简琳琅的亲爹还没有这些想法,她一个伯母倒是将手伸得长。 “你莫哭,舅伯母便是和四表叔说了也无妨,只要祖母那边不松手,这就是个空谈。” 兰清弦看简琳琅此时神情恍惚不适合一个人待着,另叫鸳儿陪着,而她则去贤寿堂走了一趟。 一样的话原封不动告诉简氏,简氏也是皱起了眉头。 “梁氏这是要做了我兰家的主?” “我听舅伯母那个意思,只怕是觉着日后分家时,二哥能分上一大笔家产,又或者是想往侯爷那里使使劲儿?” 简氏就知小梁氏向来不存好心,“她也是想瞎了心! 都这般悠闲?看来需要我给她找点事情做!” 兰清弦抬眼轻笑,“何须祖母出手……” 第118章 入襄不见乡-山鸡至死也不是金凤凰 小梁氏行事并非荒唐,而是太过于独断专行,或是在简家时,她就是个能做主的人,但她万万不应该觉着自己一个亲戚就能左右兰家上下的想法。 兰清弦也不用什么手腕,只是将小梁氏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都告知了述老爷,述老爷心中有数,果不其然当晚就带着小梁氏给简氏来赔礼道歉。 小梁氏便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但面对简氏,她也不得不低头。 小梁氏原先并不十分在意兰清弦,想着大抵是简氏让兰清弦当个传话的,大事还是简氏做主。 而今看来,兰清弦在兰家竟有了说一不二的气势,怨不得简琳琅住在歌芜院腰板都挺起来了。 简家事简家人说了不算,她这个当家的主母还要看一个外姓庶女的脸色,任谁也不能忍。 这一遭令小梁氏不满,看着兰清弦也就有了十二分的不顺眼,不能找人控诉,便又想了个更不着调的泄愤法子。 又一日,小梁氏将简镇提到自己面前来问了几句话。 “镇哥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于婚事上面没有个什么想法?” 小梁氏很是注重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脸面,对简镇也还是过得去, 只是简镇其人心思不正,竟没有半点像了述老爷。 他见小梁氏这样问,必然话里有话,吊儿郎当地斜靠在榻上,也不管面前这位他还要称上一声母亲。 “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都不想着看看我这个亲生儿子,倒是让太太来我面前做面子?” 小梁氏着实见惯了简镇这副模样,不以为忤,反而笑了笑。 “既是你父亲不上心的,少不了我替他上心。你若是有看中的姑娘,我好亲自上门商谈。 当然你若是没有看中的,不妨将眼光收一收,家中也有不少的选择。” 小梁氏这话有点意思,简镇细品了品,外面看不上的就从家里选,这话同简家无关,却着实牵连上了兰家——兰家眼下正有三个姑娘呢! 要说兰家从祖上算就是好相貌,到今时几位老爷找的太太更不差,便看兰家的姑娘们也各有千秋,是众人眼中的妍丽女子。 简镇并未有成家就收心的想法,只是在房中放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未为不可。 “太太这是看上了哪个表妹?我看三个表妹都可以成为一家主母啊。” 小梁氏笑得隐隐透着些阴险,“兰家往上数的 嫡女只有侯爷家的十姑娘一个,自是不能让这边老太太做了主,我也并非是想给你聘妻。 左右你身边只有几个丫鬟,倒不如收一个贵妾在身边,好好照顾你,也让你父亲少操心。” 简镇在心里啐了一声,他平日着实放浪了些,但还不至于傻到真成了猪头,眼下小梁氏所言,分明就是打算拿他做筏子,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嫡母,不宜立即翻脸。 “太太心中想着儿,儿很感激,您觉着哪个表妹最好一些?” 终于把话聊到了重点上,小梁氏的脸都笑僵了。 “你看七姑娘可好?” 简镇心中一动,一张冷艳的面孔立时浮现在脑海当中。 记得他第一次入兰第,看那四姑娘很漂亮,还带着些刁蛮的劲头,很是对他胃口,然四姑娘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竟有些许鄙夷,实令他不快,便不再想了。 这一回,时隔三四个月再见兰家这些姑娘,他才注意到,其中最标致的却是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讲过的七姑娘。 小姑娘渐渐长大时,只需几个月又是不同,小梁氏提到七姑娘,可着实说到简镇心坎儿上了。 “太太这话可有趣了,如今 七姑娘在姑祖母面前最是受宠爱,她能愿意将七姑娘许给我做妾?” 小梁氏见简镇眼中的兴奋不假,便将准备好了的计划合盘托出。 “你姑祖母确实心疼孩子,但也要看自家孩子的心意,或是七姑娘就愿意嫁给你,你姑祖母还能拦着不放? 不过,该如何讨好七姑娘,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简镇听到此处就不是很爽快了,明明是小梁氏先起的头,到后来却要自己动脑子上手,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太太这话就不对了,我也不是非七姑娘不可,拼着被我爹和姑祖母打断腿的后果,还要给太太量好处,太太你是不是真的拿我当傻子了!” 简镇这话很实诚,小梁氏顿时变了脸色。 “那你说说看,我还能在何处帮你?” 简镇嘴里叼着的牙签转了一圈,忽的吐在了地上。 “我名下的布庄最近生意不好,赔了有三千两左右,我看要是能有个五千两填进来,布庄保不齐还能再赚回来!” 简镇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要五千两,听得小梁氏眼皮子直跳。 “镇哥儿,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呀!你不是傻子,难不成我就是 傻子?” 小梁氏的阴沉摆给简镇看实在无用,他也不再多废话,便起身瞥了一眼小梁氏。 “太太,拿五千两除去一个眼中钉,到底值不值你心里最清楚呀!倒是不必给我下脸子,我最后挨一顿打跟我爹要五千两这事也能成。” 简镇这混账的样子虽说让人看着生气,但他说的也是实话,小梁氏不能真的掀桌子,却也咬牙切齿了。 “镇哥儿真是个聪明孩子,母亲这五千两给你了! 不过,银子只能先给你一半儿,万一你这孩子贪玩儿忘了正事,那就不妥了。” 简镇呵呵笑了两声,看着又像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太太放心,先下定钱好办事儿!” 送走了简镇,小梁氏再不愿收着自己的情绪,从枕头下面拿出个小人儿来就狠狠戳,直将小人儿的身体戳得千疮百孔。 小人儿的肚子上面正绣着“兰清弦”三个字,可见小梁氏是恨毒了兰清弦。 “我才是简家的主母,只有我说了算的,怎能让你骑到我的头上! 哼!你落到简镇手里的那一日还能这般嚣张?亲娘给人做妾,当女儿的也只能做妾,山鸡至死也不是金凤凰!” 第119章 入襄不见乡-大智若愚 别管小梁氏有多气,但许下的那先头两千两确实送到了简镇的手中,银子拿到了当然要干活,于是借着兰清弦经过外院的机会,简镇终于拦了她一回。 兰清弦的仇人不少,出一次门身边不仅跟着半夏和鸳儿,外面还有珈贺等着,见简镇莫名出现,半夏便提了一百个心眼儿。 兰清弦自是不能将简镇直接推开,还是问候了一句。 “简表兄也是要出去?既是进京了,少不了多玩玩。” 简镇笑得灿烂,却着实不能下眼,当作看不出兰清弦的厌恶,硬要往上凑。 “七妹妹说得对,京中于我实在陌生,我便是想找个玩的去处都没有头绪呢,不若七妹妹帮帮哥哥,领着我在京中转一转?” 兰清弦称呼简镇为简表兄,便是有意疏远,然简镇那哥哥妹妹长短的,听着不仅腻乎更添了恶心。 半夏自来看不惯如简镇这般色眯眯的样子,正要开口回绝,却被兰清弦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衣袖。 “简表兄既是开口,我焉能拒绝,不若这样好了,我马车在前,简表兄马车在后跟着,我带简表兄看看京城的繁华。” 简镇没想到兰清弦竟 然应了,着实惊喜,但又想再进一步,搓了搓手。 “七妹妹,我看也不用两驾马车那么麻烦,你我同乘一驾可好?” 要是阿格熙听见这话,必要将简镇打成个猪头,能进一步不算,还要腆着个脸说胡话,简镇也算是独一份了。 兰清弦当然不会黑脸,却特特显出几分为难之色。 “简表兄,我那马车是个旧式的马车,比不上现今的时兴样子,车厢实在狭小,连我带两个婢女三个人就几乎已经坐满,再有路上我还要另接一个人,到时四个人坐在一起,那真真是肩并肩脚打脚了。 倒不如简表兄一人独享马车的痛快,何必要和我们挤在一起呢?” 婢女还要有好待遇同主子一起坐马车,他这个正经的富家公子却被排除在外,着实令简镇有些咬牙切齿了,不过兰清弦还是好颜好色,他要是再表示出不满,那其中的目的就太过明显。 “既是如此,那就按七妹妹说的做,我的马车跟在后面就好。” 这一趟兰清弦并非无事,待行至半路,果真接上了一个人,正是尚瑄。 尚瑄也看见后面跟着的马车,还有些疑惑。 “弦妹妹 ,那马车里面是你的熟人吗?” 非要拖着一个碍事的简镇,兰清弦当然要同尚瑄讲清楚。 “是我祖母的本家,一个表兄。 他父亲来京中任上,他便彻底留在这里了,却未见过京城的繁华模样,希望我带着他随便看看。你到时见着他不必多说,当没看见就是了。” 一说来京中任上,尚瑄顿时想起了家中人念叨的新任京官名单,其中正有姓简的,那一定是兰清弦所说的亲戚。 “这事我知道,你那亲戚想必就是户部新上的给事中。” 兰清弦点点头,“没错,那位按着辈分,我要称一声舅伯父。” 都是舅伯父了,想来关系也没有多近,然他儿子上赶着要和兰清弦一起见世面,这让尚瑄都觉出不妥来。 “你家两个哥哥还在,再不成让下面小厮带着,怎么还让你一个闺阁女子出面?他的目的我瞧着有些不单纯。” 尚瑄一向不轻易开口,但她都这样讲了,可见简镇的行为有多令人不悦。 兰清弦哪里就看不出简镇的刻意亲近,只是亲近也需有个原因,她未推掉这一趟,就是想看看简镇的目的。 尚瑄和兰清弦定好了 ,是要去广流宴楼,但简镇的出现,让兰清弦换了地方,改道去琅雀楼。 琅雀楼确实是个销金窟不假,也因此在京中名声不好,尚瑄一见马车停在此处,表情就有些微妙。 兰清弦的马车停了,简镇的马车也停了,待看清兰清弦身边的尚瑄,他又露出一副探究的轻佻神色,叫人看着不舒服。 “七妹妹,这位姑娘是……” 尚瑄不能失礼,只是拱了拱手没有一句话,而兰清弦顺时接上了简镇的尾音。 “是我在京中的好姐妹,所以才陪着我一同出门。” 简镇笑了两声,“京中水土好啊,姑娘们如花一般。” 兰清弦引着简镇进了琅雀楼,他抬眼一看竟呆住了。 简镇在简家本家那地界儿也算是玩儿得花了,然进了琅雀楼亲眼看到这场面,着实震撼。 “七妹妹,这地方好啊!” 兰清弦一招手,一个小二就走了过来。 “这是头一次来你们琅雀楼的贵客,好好招待着。” 琅雀楼能做大是有原因的,兰清弦看着那小二只是微微颔首,小二手上就比了个不明显的手势。 “请姑娘放心,来人都是我们琅雀楼的财神爷! ” 简镇跟着小二走了,而另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引着她两个入了一间雅阁。 尚瑄喜欢安静,外面实在太吵,进了雅阁总算清静了。 “弦妹妹,我着实不懂你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你那表兄不是为了和你亲近吗?” 兰清弦笑中有几分精光,“他在防着我。 我这位表兄大智若愚,若不是让他放松心神,我焉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同兰清弦相处久了,方才明白兰涟漪口中的她有多么单薄,尚瑄很庆幸自己和她成了姐妹,不然被兰涟漪撺掇着有了仇,那才是麻烦。 “幸好这琅雀楼上下都是不松口的,不然和你来这一趟,待年上我父母回来,定要将我修理一通。” 兰清弦难得开心竟笑出了声,便让半夏摆了棋盘,和尚瑄开始下棋了。 说来有趣,恐怕来琅雀楼不想着找乐子,反而下棋的也就单单只有她二人了。 待两局棋过后,外面有人敲门,梦鹃一开门,进来的正是一开始迎他们的那个小二。 小二从袖中掏出一块玉质平安扣递给了梦鹃,而梦鹃则给了小二一个重重的荷包。 “姑娘,您吩咐的事,小的办妥了。” 第120章 入襄不见乡-有人背后撺掇 小二手中的平安扣样式粗犷,一看就不是女子佩戴之物,待小二出了雅阁,尚瑄才敢问出了口。 “弦妹妹,这东西是哪来的?” 兰清弦将平安扣一下子丢给了半夏,仿佛这东西烫手一般。 “瑄姐姐,这东西是证据,自然要好好收起来。” 兰清弦未讲明,尚瑄也不好再问,只是她二人出了琅雀楼时,兰清弦那位表兄仍在楼中。 “弦妹妹,不用让小二通知你那表兄一声?” 兰清弦形容多添了几分的高深莫测,“呵呵呵,瑄姐姐莫要担心,保不齐我那表兄正乐不思蜀呢!” 甩开了简镇,兰清弦和尚瑄终于能无拘无束了,这一日未有归家的意思,待天色将晚时,兰清弦方才现身门口。 不想兰清弦并两个婢女正从外院往内院的穿花廊走时,一个她不怎么想看见的人已经拦在了前方。 “七妹妹好计谋啊,将我一人留在那里,自己却不知去何处逍遥快活,可见妹妹对我这个表哥是有意见啊。” 兰清弦极为淡定,笑容也只是挂在脸上,瞧着隐隐有敷衍。 “大表兄这是玩儿得不开心?那地界儿原来入不了大表兄的眼啊,是我高估了。” 简镇原以为兰清弦和大多贵女一样,规矩得像个木头,便是有几分本事,大约也就被束在家中再难有旁的嬉笑怒骂,不想她竟带他见识了琅雀楼这一声色犬马之地,可见她是将脾气秉性隐藏了起来,这倒又勾起他不小的兴趣。 “既是七妹妹诚心所致,我今日确也好好见识了一番。” 简镇说着说着,就又走近了几步,令半夏再添紧张,甚至想将简镇推开。 然兰清弦并不在意,直接让半夏她们离远一点。 “我看大表兄是有重要之事要商谈,你们暂且后退。” 半夏和梦鹃无奈站到了穿花廊外边,只能眼睁睁看着简镇离兰清弦只有半步之遥。 简镇未曾想到自己还能有这般靠近兰清弦的机会,他甚至能够看清兰清弦的眼睫毛又纤长又灵动。 “七妹妹,你在兰家便是掌权再重,难不成还能越过几个太太?倒不如换个地方,成了一家主母,日后才好让你大展拳脚!” 兰清弦大概明白简镇想要什么,轻笑一声。 “大表兄眼下是给了我一个承诺?” 兰清弦并未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管她心有何意,至少还有的 商谈。 “是否为承诺,端看七妹妹愿不愿意,或是你我寻个无人处互诉衷肠。 我简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况且今时我父亲已在户部任职,转头再升,少不了我这嫡长子的好处。 只要让姑祖母应下了这桩婚事,来日你这主母之位唾手可得!” 兰清弦忽抬袖掩面,脸颊现了红晕,竟有娇羞之感,看得简镇止不住心热起来。 “大表兄这话我记住了,但此事需从长计议,请镇哥哥再让我想想。” 从大表兄变成镇哥哥,简镇听着着称呼的变化,便认定兰清弦是有意嫁他,更是欣喜不已。 “无妨,镇哥哥等着你!” 见简镇那般黏黏糊糊的眼神目送兰清弦离开,半夏觉着浑身都难受,待回到歌芜院,她终于忍不住了。 “姑娘你看不出那镇大爷心术不正吗?你离他这样的近,我实在担心他会伤害到你。” 兰清弦瞧着倒是无所谓,还安慰半夏。 “他不过一个脑满肥肠的亲戚而已,实在看不清自己,我也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和兰清弦说那两句话叫简镇一时迷醉,他甚至都开始幻想兰清弦身着嫁衣坐在他面前的样子,太入神竟连小梁氏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看你这表情,可是我能听到我儿的好消息?” 简镇恍惚间醒神,见小梁氏来了,连忙自己动手斟茶。 “叫太太笑话了,可太太有一句话说对了,想来很快我就能送太太一个好消息。” 简镇可谓是信心十足,让小梁氏有些震惊。 “我的儿,你这话有谱吗?” 简镇自来算计自家人有一手,嘿嘿一笑。 “太太,这定钱若是再加一千两,说不准明后两日就能有结果。” 小梁氏一听要钱,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镇哥儿,你可要明白,若是这事不成,你拿了我多少钱都是要吐出来的!” 简镇往椅子上一摊,十成十的纨绔样子。 “太太,眼下这桩买卖,我看是我说了算,太太要是有异议,不若我们就此一拍两散吧!” 小梁氏显见着撑不住脸子了,最后不情不愿地往简镇身上扔了一千两的银票。 “你既得了钱,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最晚后日,我定要见到结果!” 小梁氏上赶着来催促,简镇拿了钱也没打算消极怠工,第二日就捧着个盒子敲响了歌芜院的大门。 院子里的丫鬟 妈妈们都得了指示,看见简镇不多问不招待直接交给梦鹃。 梦鹃将简镇领到歌芜院背阴地的一座小凉亭里面,只见凉亭里面的石桌子上一应果子俱全,甚至还有一壶正在焙着的酒。 简镇喜形于色,看着旁边梦鹃也小有姿色,甚至都敢上手摸梦鹃的脸。 梦鹃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一旁,虽未被简镇得手,但心中实在恶心,只是她不能表现在脸上,只能长十二分的心眼儿。 “简大爷请坐,我家姑娘马上就到。” 梦鹃嫌恶的神色惹到了简镇,他立时黑了脸色。 “你一个小丫鬟而已,你家姑娘到时跟了我,我便将你们都开了脸,难不成你家姑娘还能拒绝我?” 梦鹃再不开口说话,只讪讪站在一旁,待兰清弦到了,氛围明显不太好。 “镇哥哥来了,我方才有事来迟,请镇哥哥不要怪罪。” 兰清弦甜甜一笑,简镇半边身子都酥了,顿时忘了方才的不快。 “七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性子很好,更何况遇事到你身上,我万万不会有不满!” 兰清弦一摆手就让梦鹃下去了,自己端起温好的酒给简镇倒了一杯。 “请镇哥哥尝尝。”简镇高高兴兴喝下酒,还不忘把自己带过来的盒子推到兰清弦手边。 “你打开看看,这可是好东西!” 兰清弦一打开,里面竟是一套赤金镶东陵玉的头面,看着金光灿灿的,实则也就那样,不值一提。 但当着简镇的面,还是要装一装,只见兰清弦露出惊讶的神色,后又欣喜不已。 “这可是镇哥哥给我的?” 简镇还觉着挺有面子,一口闷下一杯酒。 “那是自然,我想你在兰家也没得过什么好东西,这套赤金头面就是我的诚意,待你嫁过来之后,还有更好的!” 简镇倒是将做生意那套都用在了兰清弦身上,画饼是有的,小恩小惠也是有的,想必下一步,他就要提点儿出格的要求了。 果然,简镇将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往前伸了伸,用手指探了探兰清弦的手臂,看兰清弦没有躲,更是胆大到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臂。 珈贺躲在暗处看着,都恨不得上前砍掉简镇的那只手,然兰清弦不给手势,他也只能继续藏着。 再看简镇的面容,酒气已经上了头,两颊都有些红了。 “七妹妹,姑祖母将你看得那样严,我若 直接开口跟她要你,她定然不依,我们要想个法子。” 兰清弦状似无意地将手肘往上一抬,简镇抓不住了也就松了手。 “我不过就是个小女子,心中是没有主意的,我想镇哥哥一定比我想得更仔细。” 简镇忽的看了看四周,将声音放小了,犹是一副惊喜的样子。 “妹妹可知生米煮成熟饭?” 兰清弦一下就捂住了脸,好似尽是羞怯。 “镇哥哥说什么呢!你可是将外面学的浑话说给我听了?我断断不能依!” 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同简镇有接触,如今看兰清弦这般,简镇高兴极了。 “这哪里是浑话,不用此法向姑祖母表明心意,她看不到我们已是情投意合了呀! 妹妹可是以为要当真?你错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只要我们在姑祖母那里演一出戏,让她以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不就结了?” 简镇还定了个计划,特意要让简嬷嬷看到兰清弦和他在一起,两人同处一室有个一两个时辰,再到简氏面前求个赏赐,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兰清弦想了想答应了,满眼都是依赖。 “那镇哥哥,你看我们何时开始这个计划?” 简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看今晚就很好。 据我所知,你家长风苑门洞子旁的松林里面,好像有几间堆柴的房子,我们掐好时间过去,正能赶上简嬷嬷带人巡院。” 兰清弦于心中咬牙切齿,不想这个简镇还真是贼心够大,连简嬷嬷的巡视路线都提前查好了,她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顺着这个小机灵鬼儿。 “那好,到时我在松林里面等着镇哥哥。” 待把简镇哄走,兰清弦便叫梦鹃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丢掉了,她看着那套赤金头面冷冷发笑。 “于今晚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毕竟,谁能让那贼人有了这么大胆子,我倒是要看看!” 入夜时分,毕竟寒凉,尤是松林里面更添冷寂,兰清弦孤身一人,身边都没有婢女留下。 简镇远远就望见了兰清弦的身影,兴奋异常,他又看见简嬷嬷和两个妈妈正往长风苑这边走,连忙叫了兰清弦一声。 “七妹妹!” 虽说声音不高,但在长风苑这空旷之地,足够引起简嬷嬷的注意。 果然简嬷嬷听见后,不仅没有接着走,还将另外两个妈妈先打发走了。 简镇知道简嬷嬷在 他身后跟着,脚步不缓不急,待兰清弦的身影更加清晰,还招了招手。 其实兰清弦只给了简镇一个背影,但那就足够了,毕竟人来了不是吗? 看兰清弦并未回头,而是微微侧面似是示意简镇,一转眼就进了那黑洞洞的柴房。 简镇颠了颠手里的锁,嘴角一歪,带了些许邪气,也走入松林中。 这样的好日子不常有,简镇急慌慌闪身进了柴房当中,便从里面锁上了门。 这柴房应是旧日住过人而后废弃,因还套了个小小的里间,有微微烛光亮起,引着简镇又是一阵激动。 吱呀一声,里间门被推开了,兰清弦正掩在阴影中半侧着身子坐在榻上,而手中还不住地绞帕子。 简镇觉着时候正好,一下子就扑过去将兰清弦牢牢抱在怀中。 “七妹妹,我的好妹妹,哥哥今日就和你做了正经夫妻可好?” 简镇已是乱了心智,抱着兰清弦就是一顿乱啃,未成想钳着她的下巴令她扭头时,那面容竟是个浓妆的男子的面孔! 简镇吓了一大跳,立时明白自己中计了,然正要起身往外跑,却被浓妆男子从后如同上夹板一样箍住了双臂。 他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形,便想要开口喊救命,不料不知从何处又窜出一个人,拿着一块浸了迷药的绢子就捂在他的嘴上,怕是没有片刻他就彻底昏了过去。 待再度清醒,简镇的一双眼因为迷药还有些看不清人影,只模模糊糊觉着有人坐在自己面前,他想要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被捆在一个木架子上。 手腕撕扯的疼痛令简镇彻底清醒过来,面前的人还真不是陌生人,正是他以为自己要搞到手的兰清弦。 “呜呜呜……呜呜……” 嘴都被塞住了,简镇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冷到似是身带一股煞气的女子,惊讶到无以复加。 兰清弦一直没有开口,倒是身边的珈贺将刀亮了出来。 “姑娘,我看白日他是用右手碰的您,便砍了他的右手如何?” 珈贺的刀实在锋利,看上去实有吹毛断发之效,叫简镇整个人不住颤抖,最后甚至尿了裤子。 兰清弦面上并未有一分动容,但总算开口问了简镇一句。 “你能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可见是有人背后撺掇着你,不若你讲给我听,或是答案令我满意,说不准我就对你仁慈了呢!” 第121章 入襄不见乡-睚眦必报的恶人 珈贺听着兰清弦话里的意思,便收起了长刀,掏出一柄匕首架在了简镇的脖子上。 “我家姑娘同你好好说,你莫要嚷,怎么样?” 简镇急慌慌点头,珈贺这才把嘴里的巾子揪出来,但仍是没有撤走了匕首。 简镇斜着眼睛看了看刀刃儿,眼珠子一通乱转,还特特压低了声音才开口。 “我竟不知七妹妹有这般能耐!” 珈贺见简镇这副不尊重的样子就上火,刀刃儿又靠近了一分,让简镇感觉到痛意之后,他差点为了躲刀子把脖子扭了。 “好好说话,这是我们姑娘,并不是你的七妹妹!” “好汉饶命,我管住自己的嘴! 七姑娘,你将我绑在这里,焉知我来之前也是有准备的,若是我不能安然无恙,明日清晨你和我的好事就能传遍京中!” 兰清弦冷眼瞧着,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半夏,半夏得令转身走了,还不过须臾,后面又跟着两个人进来了,竟是暮霓茵和他手中抓住的一个熟眼家丁。 那家丁看见简镇被架着,便知自己的新主子不得行,扑通一声就朝着兰清弦跪下了。 “七姑娘,别杀我我全说!是简大爷 要奴才传姑娘的谣言,简大爷还说,只要姑娘成了他的贵妾,他就给奴才一百两银子!” 听到贵妾二字,兰清弦忽的明白了,并非简镇想用计娶她为妻,而是绕了个圈子,只为令她陷入泥淖当中坏了名声不得不应了简家做妾! 简镇有贼心有贼胆,却不必耍花枪,分明是有人一心要对付她! “你啊,吃着兰家的粮,却做着背主的买卖,你以为自己日后能得了好? 我看你也不用在兰家待着了,听说东疆荒夷十二部的贵族最喜用大襄的奴隶,你不如就去那里吧!” 那家丁哭得稀里哗啦,却未能再得兰清弦看一眼,直接被暮霓茵拖走了。 兰清弦一摊手,看着简镇,尽是轻松。 “好了!你手中的筹码已经没有了,你可要仔细想想,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对我说。” 简镇自以为隐藏够深,却不知兰清弦是从何处将那家丁揪出来,他终是少了轻视,这才明白,兰清弦根本不是寻常女子。 珈贺等得有些不耐烦,“主子,我看不若就在此处解决了他,扔到长风苑的池中甚好,当作喂鱼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珈贺一看就是 狠角色,若是兰清弦真答应了那就是一个死,简镇此时挤出的笑真是比哭还要难看。 “七姑娘,我同你本是不相干,你说有人在后撺掇我,你没说错,正是我那嫡母小梁氏! 她一心想让简家的姑娘得你兰家二奶奶的位置,我妹妹不听话,她想拿捏简琳琅时又被你坏了事,故而便有意对你下黑手。 她哪里想让你在简家好过,你若是坏了名声又落到她手里,终可让她得个痛快! 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饶了我这条小命可好?” 简镇讲的这内情为真,然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子,今日这般轻易放了他,来日就是祸害。 兰清弦也不开口许诺,却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既是和小梁氏放不到一只碗里,又怎会替她做事?我看你不像是好心人呐。” 简镇直咋舌,他可不想将一切秘密都告知兰清弦,不过眼下这境况不说就是玩儿命啊。 “七姑娘好脑子,我跟小梁氏要了三千两。” 兰清弦眯了下眼,看出简镇稍稍打了个磕巴,若是不仔细观察还真是注意不到。 “简大爷,你不老实。” 兰清弦就是奔着审犯人那一套去的,她给 珈贺递了个眼色,只见珈贺从袖中拿出一支手指长短净度又高的琉璃瓶,瓶中正有大蜈蚣在里面扭来扭去。 珈贺摇了摇瓶子,冲着简镇笑得邪恶。 “主子,你还未见过蜈蚣将人开膛破肚是什么样子吧,今日,我给主子瞧个新鲜。” 那蜈蚣能长这么大个,定是剧毒,简镇吓得又要尿裤子了,他嘴咧着都走岔了音儿。 “七……姑娘,我说,是五千两……你把这东西拿开!” “确定是五千两?你可想好了再说。” “是五千两,我还要命呢!” 看简镇脸都吓青了,便知他有多慌张,兰清弦这才让珈贺把蜈蚣收了回去。 “简表兄,我信你这句话,不过若是我放了你之后,你将这些事都抖出去怎么办?” 简镇上牙打下牙,舌头都伸不利索了。 “七姑娘,我……对天发誓,莫说小梁氏嘱咐我的,就是眼下发生的一切,终将烂在我的肚子里,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兰清弦忍不住给简镇鼓了鼓掌,但看着简镇的那双眼中根本全是冷酷。 “简表兄,我再给你看样东西好了。” 兰清弦往旁边一伸手,半夏就往她的手心放 了一枚平安扣。 简镇觉着呼吸都困难了,他哪里想到兰清弦算计自己竟然这样的早。 “我的平安扣,为何会在你手里?” 兰清弦左右翻看,还拎着流苏晃了晃。 “你的平安扣哪里在我手里,明明是在琅雀楼那风尘女子手中。她不过未脱了籍的女子,没有后顾之忧,只要把这平安扣送到监察院,你猜猜,舅伯父的官位还能坐稳吗?” 简镇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和兰清弦这一出又牵扯到了自己父亲身上。 本是为这官位入京,更要靠这官位带着整个简氏一族,或是因为自己的失误,令简家再度受挫,他怕是要被亲爹打死了。 监察院是每日闲坐着吗?便是没有官员出问题他们也要榨出问题来,更何况是主动送上门的把柄。 “兰七!你好狠毒!” 兰清弦忽的起身,径直走到简镇面前,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刮子,实令他耳中嗡嗡作响。 “你听好了,我不是你眼中柔弱可欺的小女子,我乃睚眦必报的恶人! 你算计我,我就让你全家不好过。 你尽管将这些日子的事情都说出去,看看你爹有多大的本事能保住自己的官位!” 第122章 入襄不见乡-以己伤人 简家离京多少年,虽说是旧事了,但毕竟看在如今的皇帝眼中,仍是和皇家息息相关,倘或不是皇帝有心松口,便是简家倾家荡产,也求不来这个七品的小京官儿。 简镇确实放荡,却还没有放荡到彻底没有脑子的地步,他看兰清弦这样狠,便知只要她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 都到了这一步,简镇还挺着腰杆子做什么?等着被兰清弦打断吗?他算是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七姑娘,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或是我将五千两都给你?我一分不留!” 兰清弦接过珈贺手中的匕首在简镇的脸上拍了拍,“我不要你的五千两,相反,如果你做得好,我还会再给你添点儿。 今晚从这里走出去后,去见你家太太,只说事情成了,但钱不够,还要再加两千两,如若她不应,你就把她交代的事都捅出去,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简镇并不知兰清弦是何意,他实在觉着困难。 “我这五千两要得已经很是困难,或是再多说两千两,她保不齐要跟我闹起来的!” 兰清弦哼了一声,“我只是让你同她这么说,但并没 有一定要你把这笔钱拿到手,你慌什么? 再者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心情若好了,没准还会多赏你几两银子。” 简镇便是没有被真正严刑拷打过但也差不多了,他在兰清弦的注视当中缓缓走出柴房,那松林中隐隐绰绰,像极了他心中的鬼,再有风吹着,竟是一身的汗了。 那边有把柄握在兰清弦手中,这里又是兰家的地界儿,简镇不敢耽误,真的去见了小梁氏。 不出意料,这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母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不是栀香馆离着各处都不近,恐怕他们的秘密就要暴露了。 “你还要?我给了你五千两,你的铺子到底有多大的亏空?” “五千两填了铺子的亏空,但我都要和兰七成婚了,难不成不预备一份彩礼? 我看她那样乖巧可爱,我心中也是愿意的,太太你都做了缺德事,不出出血这说的过去吗?” 简镇说话也是不好听,直叫小梁氏胸口堵住了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紧。 “你口说无凭,况且兰家老太太还没有递出话来,说不准你就是为了骗我的钱!” 简镇和小梁氏耍嘴皮子功夫的时候,她 身边的妈妈急吼吼地小跑进来了。 “太太,太太,贤寿堂那边闹起来了!” 小梁氏一怔,“你说什么?” “太太,我经过贤寿堂时,听见里面摔杯砸碗的,只说老太太生了气,正在训斥七姑娘。 我凑近一听,那七姑娘哭得可惨了,说什么都要和老太太顶着来,还口出狂言,觉着老太太不心疼她,从来不曾考虑她的将来。” 简镇一边要做稳如泰山之状,一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他不曾想到兰清弦的手腕非同一般,竟连简氏那里都能糊弄过去,难不成兰清弦就不怕事发无可收场? 当然这只是简镇腹诽,面对小梁氏,他自是将下巴抬得高高的。 小梁氏听了贤寿堂这一出,顿了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那兰七到底还是个没脑子的小姑娘,没见过世面,便是连廉耻都抛诸脑后了,很好,非常好!” 简镇不忘再提醒小梁氏一遍,“太太,我的事情办妥了,你看,两千两……” 小梁氏翻了简镇一眼,“啐! 你当我是财神爷吗?我们当初谈的就是五千两,你今日要明日要,保不齐后日还想要,你一日日地 威胁我,就不怕我把你所为告诉你父亲?” 简镇被兰清弦胁迫着,到了小梁氏面前还能再吃亏? “嘿!太太你这话说得可有意思,原本是你找上的我,怎么又要到父亲面前告我一状! 既是如此,那咱们谁也别想好过,一并到父亲面前请罪好了,顺便将太太干的那些好事,一件一件都讲给父亲听,保准不让父亲觉得无聊。” 小梁氏确实有不能被旁人知晓的秘密,她和简镇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兰清弦之事将他俩人串在了一起,或是真的闹到述老爷面前,谁也得不着好。 小梁氏努力压住自己的火气,几是从牙缝里往外挤字。 “两千没有,至多最后给你五百两,那也是从我的嫁妆里面出。” 简镇心知这不过是做戏,五百两就可以收手了。 “那行吧,五百两就五百两,咱们这桩买卖就算成了,日后两不相欠!” 简镇得意离开,而小梁氏能怎样?只能拿下人们发脾气,又是一夜无眠。 再说贤寿堂那边,确实动静不小,但绝非小梁氏手下妈妈听到的那样,实在是简氏不曾想过兰清弦会用这样的手段,以己伤 人。 那一晚简氏并未让兰清弦回到歌芜院,而是跪在贤寿堂的正厅,夜间冷,况且兰清弦的身体又不好,只是一夜又让她病了起来。 简氏见兰清弦怏怏的,连饭都没有多吃一口,止不住心疼。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兰清弦并未对简氏有过不满,她甚至觉着罚跪一晚上没什么,只是她见简氏老泪纵横的样子,滋生些微后悔。 “祖母,您可知道小梁氏是怎么嫁进简家的?我虽没有亲临过往之事,但从简玉柔口中,俨然能勾勒出当年的真相。 梁氏心善,从没想过自己妹妹的狼子野心,并未设防,但简玉柔既说出梁氏是被毒死的,那简玉柔一定有过证据。 小梁氏嫁入简家,终成所愿,可至今未有子嗣,我不信是她身体不好,孰不知是舅伯父下的手,就是为了惩罚她。 祖母,从她当初一踏入兰家的门,我就知她心术不正,今日可算计我,明日就可算计四姐姐,甚至五哥。 兰家,要长长久久,焉能因为小梁氏就出了篓子?所以,这是我给她的一点教训。” 简氏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你接下来还要如何?” 第123章 入襄不见乡-影响我看热闹 简氏问出了口就有些后悔,她想兰清弦必然不会告诉她。 “祖母,孙女将您算在筹谋之内是孙女的不是,这惩罚应该的。 但往后的事仍请祖母不要插手,无论是为了简家还是兰家,再不能放纵小梁氏。” 简氏自来知道兰清弦有主意,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她当然不会阻止,唯有深深一声叹息。 “你是我平生所见最有计谋的孩子,想来也是三房的那几个将你磋磨成这个样子,我有时在想,若我再早一点和兰闻争家主之位,也许你就能过得更轻松些。” 谋划人心,得的也是人心,兰清弦能穿越重活一世,这是何等的机遇。 “祖母,因果有限,前尘往事不可追忆。” 兰清弦拖着病体回到了歌芜院,可是把简琳琅吓坏了,半夏见简琳琅如此,便劝着让她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好让兰清弦独自休息。 兰清弦哪里能停得下来,她思忖良久最后还是给珈贺派了一个任务。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身上几处刀伤剑伤仿佛又挣开了令她倍感疼痛,还在大喘着气时,一只手捏在了她的腕上。 “你放轻松,我将内力渡一些给你。” 还有什么人能知兰清弦眼下境况?那自是最上心的昭沐公郦眉笙。 兰清弦也没有躲,只是看着郦眉笙失笑。 “你是有内家功夫在身的,我又不是武林高手,你将内力渡给我有何用?” “内力不能让你让你成为高手,却可以缓解你的疼痛……” 兰清弦有些吃惊,她并没有告诉郦眉笙自己缘何生病,而郦眉笙抬手轻抚她的眉头,令其缓缓舒展。 “你受过多次伤,伤口确实愈合了,但内里的损伤只能耗着长久的时间来补养。 我风刀霜剑中过来,还有谁能比我了解?你总是不肯好好吃药,我有时也不知该拿你怎么好。” 郦眉笙的内力缓缓流进兰清弦的经络当中,着实腾升起一股暖意,那沁凉的疼痛感果真消弭了大半,令兰清弦一时松懈下来晕在了郦眉笙怀中。 大约不过是一刻的时间,她渐渐转醒,原本冰凉的手被郦眉笙的双手捂着,少见寒气。 “我方才是睡着了吗?” “不是,是你昏过去了。 你可否先放下手中的事,好好休息几日?” 兰清弦可没有忘了小梁氏,她哪里能闲下来,便又要起身。 “我还 有正事,当务之急是要让小梁氏的罪名坐实了。” 郦眉笙的手劲儿哪里是兰清弦能挣脱的,竟是被圈在他怀抱当中不得自由了。 “你要做什么告诉我! 我来帮你,只要你别在劳心费神了。” 兰清弦对郦眉笙的了解也不浅,他说不会松手,那就一定不会,于是她也不急着挣扎了,反倒卸了劲头。 “我将珈贺派出去了,只是他到底不能长久留在外面,既是你的人可用,那就替我盯着小梁氏娘家的铺子,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告诉我。” 被郦眉笙箍着,又有半夏和梦鹃看着,兰清弦结结实实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允许下地,该吃的药必须吃掉,睡觉时不能中途起身看书,仿佛富贵窝里面生出了铁笼子一般的枝条。 在兰清弦忍不住要往外跑的第三日,珈贺终于来回信。 “姑娘,你猜得不错,小梁氏手中的确没有五千五百两,她胆子极大,同赌场里放银子的拿了钱。 眼下因着周转不济,便背着梁家人从本家的铺面上挪出了五千五百两。 那证据贺大人已经给预备好了,我可要暗中提醒梁家人?” 兰清弦知道小梁氏为 人是有些疯魔的,不想她竟是连自己家都不放过。 “你替我谢过贺大人,至于提醒先不急,小梁氏的屁股没擦干净,我就不信梁家能当作没看见。” 兰清弦将时间算得极好,又一日她正和简氏吃早饭,就有妈妈来回事。 简嬷嬷看那妈妈急得不行,便让她在外间回话了。 “老太太,那梁家人上门了,也不知道先递个帖子,就那么大喇喇站在巷子口,引得许多人观看猜测。” 兰清弦的筷子不停,简氏看了她一眼,面露无奈。 “原是舅老爷那边的亲戚,毕竟同咱们家也沾亲带故,不好怠慢。 这样好了,将来客送到茶厅等着,再派人给舅老爷送给信,当是全了我们兰家的礼。” 那梁家来人原本也是为了找述老爷,断没有和兰家硬杠的道理,简氏给了台阶,当然要顺着走下来,于是不多时就将茶厅坐满了。 兰清弦和简氏仍是慢条丝缕地吃早饭,简氏以为兰清弦会一直安静,不想最后她还是开口了。 “简嬷嬷,你让茶厅伺候的机灵点,咱们兰家也要顾着侯府的脸面,不能让梁家挑出我们的毛病。” 兰清弦都这般 说了,下人们更勤谨了些,叫带着一肚子气的梁家人不好拿八竿子开外的亲戚撒气。 待贤寿堂的早饭吃完了,兰清弦还坐着也没打算挪地方,简氏看得不知该如何形容。 “你的病好了?还不回你院子里好生躺着。” 兰清弦少有不顾形象,干脆半躺着倚在了榻上。 “我那歌芜院太远,影响我看热闹。” 简氏被气笑了,哪有说话这样直接的,还将看热闹这件事当作了正经。 “你这孩子,你想看什么样的热闹?哪家姑娘有你这样多的心眼子?” 兰清弦还招呼半夏给她捶腿,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就不走了,祖母若是嫌我占地方了,就找几个健壮的妈妈把我抬回歌芜院吧。” 兰清弦这可是耍无赖了,让简氏一时跟不上话,正要再说时,桐强现身门口。 外院的小子不能进内院这是规矩,但桐强既来了便是有大事。 “老太太,茶厅里面打起来了!” 这话说的,兰清弦噌一下就从榻上弹起来了,比简氏说一百句话都好使。 “谁跟谁打起来了?” 桐强被兰清弦吓了一跳,“舅太太和她娘家的嫂子打起来了。” 第124章 入襄不见乡-万望三思 兰清弦难得觉着心中畅快起来,又嘱咐了桐强几句。 “你回去看着,他们打他们闹都由着去,只是莫要伤了咱们家的人便好。 还有,找个能记会算的瞧着,他们坏了的桌椅、盘子、杯子,甚至是磕坏了的地,都一一记下来,日后好跟梁家算账。” 桐强领命离去,简氏已经不说话了,只等兰清弦开口。 “祖母,您怎么不问我了?” “问你什么?问你为什么钻到钱眼儿里面去了? 左右在我这里也是你管家最多,我这老婆子不适合开口了。” “祖母,小梁氏能有这样的胆子,焉知不是梁家纵的,早年间造下的孽今时便要自己受了。” 兰清弦将这局中人都牵着线,梁家打上门来正是因为得知了小梁氏从自家铺子里面转走了银子,却又还不上。 当年小梁氏那样费尽心机地嫁给述老爷,在梁家看来,挪了银子就是补述老爷的缺漏。 谁知述老爷一出面,口供对不上,他哪里知道小梁氏私下的那些手段,整整五千两啊,便是简家富足,却也没有这般富足的法子! 为着平息事端,述老爷亲自给梁家写了一封契书,定会将 五千两如数还上,不让梁家有损失。 梁家看述老爷这般识礼,又是剪不断联系的亲家,最后应了才离开。 至于小梁氏和她嫂子在茶厅里面撕扯,那是小梁氏在梁家未出阁前就结下的仇怨,如今找了个好机会这是要报复回来。 梁家本不在京城,别家舍业地就为了找述老爷讨个公道,说出去实在够丢人的,述老爷也不能让梁家人就那么回去,于是在京中赁了一座小院暂且给他们住下,又到简氏面前来,向简氏道歉。 不料刚料理完一桩麻烦,前院又来报,说是指名道姓地要见小梁氏。 这下好了,兰清弦派出去让在茶厅记账的家丁不用回来了,接着记。 述老爷觉着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梁家人最起码还是能听进人话的,但新来的这一波,竟是京中放钱的赌场掌柜。 那掌柜在京中许多年了,什么权贵没有见过,瞧着倒是比梁家人还斯文一些。 而小梁氏在赌场纠缠的那些事,左不过就是一句话,连本带利还钱就完事。 小梁氏在简家也是管家的太太了,从未在银钱上面这样紧吧,不一会功夫竟欠下两家的钱,这让述老爷 理解不了。 述老爷问,小梁氏不肯说实话,这下好了,两个人又在栀香馆里面打了一架。 小梁氏知晓自己做的那些事上不了台面,她宁愿被述老爷打一顿,也不会松口,可惜她想是一桩,能不能又是另一桩,只因有人竟将她和简镇私下见面的事都告诉了述老爷。 述老爷起先不能认这些浑话,毕竟简镇幼时也是被小梁氏教养过的,然简镇和小梁氏密谋时说过的那些话到底叫述老爷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过往简家对不起简氏,如今小梁氏和简镇又来祸害兰家的女儿,述老爷这才意识到,他还是太放纵小梁氏,纵得她已经无法无天了。 毕竟这事不光彩,述老爷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惩罚二人,便偷偷先将两个人都关在栀香馆了。 打发走了外人,待外面不再议论时,述老爷又去了一趟贤寿堂,一见面话还没有说先给简氏跪下了。 “姑母,是侄儿治家不严,闹出这等祸事,险些让七姑娘也跟着遭灾。 侄儿自知仅仅是言语上的歉意不能弥补,所以侄儿将那逆子请了二十板子的家法。 至于小梁氏……送回族地由族老们发落吧。 ” 简氏心中的确是有气的,不过她也明白,那两人根本就是鬼迷心窍着了兰清弦的道,所以言语间并没有加以厉色。 “述哥儿,我嫁人那年,你才丁点儿大小,一转眼你已经是简家的当家人了。 大道理姑母不跟你讲,只是有一件姑母要告诉你,你求得姑母原谅倒不如问问弦姐儿愿不愿意接受。” 述老爷和兰清弦接触极少,只知兰清弦是个极有本事的姑娘,眼下听简氏这样讲,他才明白,还是低估了兰清弦在兰家的地位。 “姑母说得对,那侄儿这就往歌芜院走一趟。” 未及述老爷抬腿要走,简氏连忙叫住了他。 “弦姐儿不在自己院里,正在我屋里抄经呢,你若是真有心见她,我便将此地空出来,让你两个聊上几句。” 兰简两家到底是不能分开的,述老爷焉能不顾简氏所言。 “那好,便请七姑娘前来一叙吧。” 果真简氏有心,将周围一应人等都清出去了,只留兰清弦和述老爷在里面讲话。 兰清弦问候过便坐下了,她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等着述老爷说第一句。 述老爷实有些震惊,比起家中那些个姑娘 们,兰清弦所为竟有了离经叛道的意思。 “七姑娘,舅伯父在此替你舅伯母和表兄道一声歉,这事情你受了大委屈,原是为琳琅好,不想无辜让你卷进来了。 你也放心,我决定了,待我官中的事处理得差不多,就派人将他两个都送走,省得日后再招惹事端。” 述老爷不是不公正,只是他想得太浅,仿佛只要把提出问题的人都解决掉,问题就不存在了,这令兰清弦不禁摇了摇头。 “舅伯父,容侄女多说一句。 您家中之事由不得我一个外人来置喙,但您如今上京了,还是在今上的眼皮子底下过活,更是要多一万个小心。 今日舅伯母能把手伸到我二哥房里,明日她就敢和今上看不惯的人一叙家常。 我是否受委屈不重要,单看舅伯父您还想在京中走多远。 再平添一嘴侄女不该说的话,舅伯母确实不能留在京中,但也不能送回简家族地,不然消息一旦传开,影响的还是留在京中的简家人。 至于大表兄,他行事的确荒唐了一些,可只要舅伯父上心管教,总是能教好的。 舅伯父的歉意侄女收到了,然您家中之事万望三思。” 第125章 入襄不见乡-脆弱的瓷器 兰清弦对简家的破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出于道义出于对简氏的尊重,她好心提醒了一下述老爷,不想述老爷竟因为和她的那一番谈话真的改变了主意。 原先说是要把小梁氏送回简家的族地,但述老爷转念一想,回了族地的小梁氏可能更自由,还不如看在眼皮子底下,便最后定下来要小梁氏去兰灵寺当个居士。 小梁氏可是习惯了富贵的世家太太,一听说要日日守在寺中,那是一百个不愿意,和述老爷又哭又闹,却最终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一日兰清弦带着几个丫鬟妈妈往长风苑去了,新雇的工匠们来修葺了园子,她正是来检查一番,以免有人偷奸耍滑。 长风苑格局雅致,为添风趣,有好些地方都错落有致地种着草木。 行至一处时,兰清弦看那花窗上面的漆不匀称,就让一旁的妈妈记了下来,两人还在商议应该换个什么漆,忽然有刀子比在了兰清弦的脖子上。 那妈妈吓了一跳,就要大叫时,被兰清弦抬手阻拦了。 “妈妈,你带着她们先下去吧,看来舅伯母这是有事要单独同我讲。” 那人是从背后突然冒出来 的,也就是说兰清弦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然就是一把亮出来的刀子,就让兰清弦立时知道了身后是何人。 小梁氏阴恻恻的,手上的刀子有些不稳。 “兰七,你小小年纪为何精明得如同妖孽一般?或是你不与我为敌,我还能饶你一命!” 小梁氏又是刀子又是出口威胁,有丫鬟被吓跑了,却也有妈妈拿起了靠在墙角的木棍子。 “舅太太,您这是做什么?您来兰家做客还要闹出人命吗?我看您赶紧放下刀子,不然让老太太知道了,您在此处留不得好儿!” 小梁氏形容有些癫狂,但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她紧紧钳着兰清弦,朝着对面的人挥舞着刀子。 “你们去呀,去把老太太叫来,去把舅老爷叫来,让他们看看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曾想小梁氏竟有这般大的力气,从后拖着兰清弦渐渐隐藏到了树丛当中,而下人们有的想要上前相救,有的跑去叫人了。 小梁氏挑的这地方真不错,原是这花窗后面的树丛又茂盛又不好下脚,见她制住了兰清弦又闪了进去,其他人想钻进去找寻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说小梁氏 带着兰清弦一路走到了树丛深处,树冠高大有遮天蔽日之感,偶有斑驳日光于缝隙中洒进来,令此处横生阴森之感。 小梁氏一下就把兰清弦甩在了地上,面上的狰狞之色少了许多。 没有了仆从在一旁看着,兰清弦也收起了伪装的慌乱。 “我就说舅伯母这般聪明的人,趋利避害很有一手,莫名挟持我一定有你的道理。” 小梁氏看兰清弦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完全没有一个人被挟持后应该有的恐惧。 “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我都这般疯癫了,行事焉能有章法!” 兰清弦走近小梁氏几步,似是看不见小梁氏那把刀。 “你不过是想用我来和舅伯父做交易,兰灵寺的居士只能过清苦的生活,这让你万万不能忍,便是最后只能去族地也好过去兰灵寺。 可是你知不知道,让舅伯父改变送你回族地想法的人,就是我。” 小梁氏愈加愤怒,“你个小贱人!早知就不该让简镇出手,而是应该一个麻袋套在头上,将你卖到勾栏里面……” 小梁氏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吐出来,兰清弦猛然出手,不仅掐住了她的脖子,还附了一记 扫堂腿,令她直接摔在了地上。 小梁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而兰清弦的一只脚正踩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碾了两下。 “你是简家的女人,任你将简家搅个天翻地覆都与我无关,可是你不应该把手伸到兰家这边,更不应该招惹我…… 你知道上一个招惹我的人去哪儿了吗?她在寒蛟寺! 你不想在兰灵寺做一个居士,不若去寒蛟寺陪她吧……” 兰清弦笑着却于眉眼中溢出戾气,小梁氏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恐惧。 被踩在脚下的滋味不好受,但小梁氏却不敢挣扎。 “你这般对我,就不怕我将你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兰清弦理了理自己微乱的发丝,上身挺直仍是贵女该有的样子。 “你尽管去说,你告诉众人,我兰清弦心狠手辣手段颇多,甚至会要了你的命呢! 不过,你猜猜他们相信你吗? 你劣迹斑斑,而我是兰家守礼的闺阁女子,纵是你说了一句半句的实话,听到别人耳中那就是谎言……” 小梁氏倒地的时候手里的刀子也飞到了一边,她艰难伸手想要够到,不想那刀子竟被另一只手给捡起来了,正是少 言寡语的珈贺。 珈贺并未将刀子收走,而是又塞回到小梁氏手中,小梁氏吃惊中见了欣喜正想朝着兰清弦挥舞,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动不了,僵硬得像块石头。 “小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兰清弦颇为冷酷,“你最好少说两句,不然我就碾花了你的脸。” 兰清弦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小梁氏看她来真的便终于懂得求饶。 “七姑娘,七姑娘,你手下留情!我不说了,我闭嘴……” 珈贺站在旁边一直未动,忽的他抬眼往前方看,又向兰清弦点了点头,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 兰清弦看着狼狈的小梁氏,竟露出笑颜。 “舅伯母,你想不想起来啊?你别担心,很快就有人来救你了。” 蓦的前方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兰清弦立时就把踩着小梁氏的脚收了回来,小梁氏试着动了下手臂发现不受限了,乘胜追击,囫囵爬起来就朝兰清弦扑了过去。 方才还对自己尽是嘲讽的兰清弦如同脆弱的瓷器一般,一推就倒了,小梁氏觉着机会来了,又将刀子戳了过去,口中还不忘喊几句鼓劲的号子。 “小贱人,你去死吧!” 第126章 入襄不见乡-全是人骨头 小梁氏心心念念都是方才被兰清弦踩在脚下的画面,真真奇耻大辱,故而这一刀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然刀尖离兰清弦的心口还有一寸的时候,她的手腕被横伸出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想要甩开,却被揪着前襟从兰清弦身上拖了起来。 揪住小梁氏的不是外人,正是她的夫君述老爷! 简述不曾想到会见识这般场面,他看小梁氏眼珠子都似杀红了一般,直接一巴掌打到了小梁氏的脸上。 “你果真是疯了!” 小梁氏被打懵了,似是不能理解为何述老爷会出现得这样的快,复又看向兰清弦。 此时兰清弦的身边围了不少人,又是将她扶起来,又是整理她的衣裙,还有婢女细心将她脸上的污泥擦干净。 小梁氏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这才明白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分明就是兰清弦算好了会让述老爷看到那惊险的一幕。 小梁氏平日的高傲荡然无存,她紧紧抓着述老爷的衣袖,泪眼滂沱。 “老爷,不是我,不是我,都是那小贱人的手段!” 述老爷恨得咬牙切齿,“不是你什么?不是你挟持了七姑娘,亦或不是你 一心要杀她?” 此处树丛为了让多人能走进来,竟有好几个家丁拿着斧子干脆开出一条路,不仅仅是述老爷,更有简氏和简嬷嬷看到眼前这景儿。 述老爷觉着自己实在颜面无光,便将小梁氏推到简氏面前。 “姑母,此事我无话可说,梁氏交由您处置……” 简氏还能说什么,难不成真的把小梁氏扭送到衙门? “我家姑娘就是摔了一下,没有受伤,你的人你自己带走,送到哪里我不管,只要远离兰家就好。 还有,来了这么些日子了,你们的房产应该也置办得差不多了,挑个合适的日子带着全家赶紧搬走吧。” 简氏对小梁氏的容忍已经是底线,幸亏兰清弦未受伤,不然这事肯定不能轻易了结。 小梁氏一次次被兰清弦算计,述老爷也不听她说什么,直接让简家的下人把她带走了。 简氏算是仁至义尽,想着把小梁氏这个祸害送到兰灵寺,简家兰家都得清静,不想到了晌午,三太太又到栀香馆去闹了,对着述老爷一点不含蓄,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你们简家可真是总出祸害啊,让我儿一次次栽在你们简家人 手里,我们兰家是欠你们的吗?” 述老爷正在书房清点要带走的东西,听三太太这一嗓子,眉头顿时紧锁,待他走出书房,兰清弦已经到了。 “太太,祖母让我来问一句这是怎么了。” 三太太没好气,甚至翻了一个白眼给兰清弦。 “善家姑娘和你二哥结亲一事,黄了! 原以为能搭上善家这条船给你二哥在仕途上能更进一步,这下好了,全白搭!” 兰清弦装出一副还没有听懂的样子,多问了三太太一句。 “太太这总有个原因呀,不能莫名就坏了亲事。” 三太太冷哼一声,“善家说了,我们兰家哪里都好,就是亲戚不怎么样,没见过和赌场纠缠不清的世家太太,更没见过正经嫡女上赶着做人家妾室的! 原本这议亲八字还没有一撇,如今看来再没有多提的必要了!” 梁家人或许能将小梁氏的荒唐隐瞒下来,但京中赌场的掌柜可就是随心所欲,这下好了,怕是半个煊华都知道小梁氏种种不堪之事。 三太太所言确实出乎兰清弦意料,她向来做事都不希望牵连到家族名声,如今小梁氏的光辉事迹被传扬出去,少 不了述老爷的官路也会被影响。 兰清弦越想越不对,看着三太太就有些烦躁。 “太太,这事已然如此,不然你先回去吧,我会告诉祖母,便是善家真要跟我们断了联系,也不能就一张帖子随便打发了。” 三太太还要再闹,兰清弦却不再看她了,径直走到述老爷身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舅伯父,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想同你说两句。” 述老爷见兰清弦神色这般严肃,也不耽误,引着兰清弦进了书房,而三太太瞧着自己又一次被忽视,骂骂咧咧了一阵儿,最后愤然离开。 “七姑娘,你想同我说什么?” “舅伯父,简家在京中可有旧仇?我看这事情不简单,恐怕您要在官中上下疏通一番了,不然您眼下这位置岌岌可危。” 述老爷听了兰清弦这话,心中衡量了一番,果断出门去户部了。 兰清弦回到自己院中,又将暮霓茵找来,让他出去打探一番,不拘于谁家的消息,只要同世家和皇室有关的,一律都记下来。 入夜,歌芜院的院门仍是敞着,就是等着暮霓茵带回消息,兰清弦心思在外,根本没有睡意。 大约又 等了一刻钟暮霓茵终于回来了,不仅带回了消息,更带回了一个布袋子。 半夏接过袋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吓得立刻丢了出去。 “姑娘,全是人骨头!” 暮霓茵默默把袋子捡回来,托着给兰清弦看。 “姑娘,这是我从公主府丢出的杂物里面捡到的。另外,我还打听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董德妃做主,给董家姑娘定了亲事。二是唤云公主又将新的面首带入了公主府,不过据说没有几日那面首就在府中消失了。” 兰清弦捡出一块骨头看了看,又问暮霓茵。 “看来你是确定这骨头就是那消失的面首。” 暮霓茵点头,“我祖上有摸骨相人之术,此骨属于年轻男子,而且刚死没多久,正和那面首对上了。” 兰清弦眉头迟迟无法舒展,“那面首的来路你可查到了?” 问到这一句,暮霓茵也是面露疑色。 “我还真查到了那面首的家乡,正是简家本家所居之地昆孟。” 昆孟来的面首进了公主府,最终没能得个善终,虽说表面上同兰简两家无关,但兰清弦始终存疑。 “暮先生,还不够,你方才所言两件事我要知道更多。” 第127章 入襄不见乡-编了个大网 有些事兰清弦是不能出面的,尤其是涉及到唤云公主,她要是再被公主记上一桩,日后都是麻烦。 故而派一个生面孔的暮霓茵出去,更能得到兰清弦想要的东西。 暮霓茵在外面跑了一天,又是到了夜间才回来,手中放出去的银钱不少,总算得知了不少的内情。 兰清弦见暮霓茵风尘仆仆,便让梦鹃赶紧给他沏一碗茶来。 “先生辛苦了,所花费的银两出去时到半夏那里交代一声,绝不能让先生亏了。” 暮霓茵连忙给兰清弦行礼,“多谢姑娘。 姑娘昨日提醒我不要只看表面,内里的人物关联都要一一查证,我正是记住了这一点,故而又得到了不少的消息。 其中有两桩最为重要,一是董姑娘结亲一事,我专门躲在董家周围好歹是打听出来了……” 董思韵当年和兰方诚的情事闹得那样大,说破大天了也只是在兰家、董家,以及相熟的几家人知晓,并未叫全天下人都闲话其中。 正是因此在外人眼中,凭着家世董思韵还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然她对兰方诚情根深种简直就是着了魔,死也不愿意嫁入别人家,宁愿一辈子老死 ,这可让董德妃和尚书令气个半死。 几番拉扯之下,董思韵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由,只能老实留在董家待嫁,再不能有旁的想法。 兰清弦和董思韵也算是老熟人了,她实在好奇。 “董思韵要是能听话才见鬼了,董家真的把她看严实了?” 暮霓茵点头,很是赞同兰清弦。 “姑娘果然对董姑娘甚是了解,她的胆子可以包天了,竟将皇家都当作自己过桥的手段。” 董思韵早就想到自己会受困于家中,于是在同家中闹起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切,如今足不出户倒是有稳坐钓鱼台的意思了。 说到此处,兰清弦忽然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小梁氏借高利那事被董思韵知道了!” 董思韵在宫中未能让兰清弦受害,便心中忿忿不肯收手,如今小梁氏闹的这一出,又是给董思韵递了刀子,想来是针对兰家。 “简家人如今住在兰家,小梁氏借高利,那兰家保不齐也借了高利,更说不准侯府也有这桩买卖在外! 董思韵这是编了个大网啊!便是小梁氏一人所为,但传出去,兰简两家都不干净了! 嗯……这闹剧太大了,想来今上已 经知晓此事了。” 京中哪一世家屁股底下没屎?皇帝自是清楚了,想用一个借高利就令一族都受害,还是想得轻易了些,董思韵都能算计到这一步,必是还有后手。 兰清弦又想到暮霓茵还有话未讲,“董思韵结亲一事我知道了,那另一桩就是公主府的事了。” 暮霓茵从袖中抽出一个手指长短的小纸筒递给了半夏,待兰清弦看过之后,他才接着又说。 “这是我从给公主府递消息的暗卫手中截来的,上面的内容是公主派人去昆孟调查的结果。 唤云公主府中前前后后进的面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她蓦的单单查昆孟那一个,就是因为昆孟那一个卷进了买卖奴隶一事。” 兰清弦忍不住托住了额角,“你别告诉我,买卖奴隶一事也和董思韵有关。” 暮霓茵耸肩叹气,“很遗憾,姑娘你猜对了。” 有人利欲熏心跟朝廷作对,将这买卖奴隶一事做得风生水起,想来简家族地有人爱钱,也就着机会卖了几个,不料这其中一个奴隶就进了公主府。 唤云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她哪里不知皇帝的逆鳞,也从来不沾染这些,然这个 面首令她也被卷入买卖奴隶当中,成了账本子上的一环,而账本子又落到了董思韵手中。 固然这事有编造的成分,可那面首进了公主府是真,看在皇帝眼中,就是自己的妹妹罔顾国法,想必皇帝已经气得在拍桌子了! 兰清弦摩挲着纸筒,神色愈加凝重。 “先生,这一夜恐怕哪一处都安生不了,我要请你在董府守着,只要有变,务必将消息送到我这里。” 暮霓茵领命离去,兰清弦也未有安歇的意思,而是让半夏去衣柜里面,将那套烟灰的衣裙拿出来。 “姑娘,夜深了,我们不若先休息,明日再说?” 兰清弦苦笑一声,“还用等到明日?怕是连天亮都熬不过去。” 半夏她们几个大丫鬟觉也不睡了,开始给兰清弦换衣上妆,待最后一只簪子戴好了,院外忽有人叫门,迎进来一看,竟是简嬷嬷亲自来了。 简嬷嬷见兰清弦行头齐全,并非家中常服,而是参加大宴的礼服,甚是吃惊,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兰清弦跟着她往贤寿堂走一趟。 这一回兰清弦带了梦鹃,让半夏守好了歌芜院的门。 待走到贤寿堂,只见里面 灯火通明,又有几个熟面孔的守卫站在门口,兰清弦就知道建亭侯已经在里面了。 甫一进去,莫说建亭侯,连述老爷也在,简氏看兰清弦已是整装待发,先不说吃惊,想来她已有了别的打算。 兰清弦从来不愿让简氏受这罪过,况且兰家的把柄还是她无意间给董思韵送过去的,里外都应该她来出面。 建亭侯虽也是震惊,但更多是欣赏,他杀伐果断多年,不想竟在姑娘堆儿里看见一个闪闪发光的兰清弦。 “弦姐儿,看你这般样子,是准备好跟着老夫进宫了。” 述老爷听建亭侯这话愣了一下,要进宫也是他这个简家的当家人为首,怎的兰清弦一个小姑娘都站在了他的前面? “侯爷,让七姑娘进宫,这岂非成了儿戏?况且,七姑娘未免得消息得得太快。 我来问你,七姑娘,你可知家中出了何事?难不成你以为你以为一个小姑娘就有资格面圣了?” 兰清弦听这些话实在不顺耳,述老爷也算翻脸不认人了,将他简家家风至如此不严谨的,他自己也脱不干净。 “呵,舅老爷,若非舅太太闹出这一桩,还能牵连到兰家身上?” 第128章 入襄不见乡-朕听说过你 述老爷也并非充大拿乔,他只是想借着面圣的机会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儿,皇帝看在建亭侯的面上想来不会对简家怎样,他又让皇帝见过了,说不准多说两句,简家的子孙就都有了下场的机会,而不是被如今非本家不能考试的规矩给限制住。 被兰清弦这个庶女顶了一句,述老爷觉得丢了脸面还要再多说,却被建亭侯拦住了。 “亲家先莫气,你既是心中存疑,不若让我来问问弦姐儿。 弦姐儿,你告诉叔祖父,可知家中发生了何事?” 兰清弦笑笑,“无非就是有人在今上面前参了兰家一本,说兰家参与了京中放高利一事,又及买卖奴隶。 此两件乃是今上三令五申禁止之事,兰家乃京中世族,不为今上分忧,反而被人参奏此事,今上焉能不气!” 述老爷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夜半无眠,竟是比侯爷得消息还快,你这姑娘手段非凡啊!” 兰清弦冷了脸色,对着述老爷也没有好气了。 “舅老爷,我不是被家中娇养的女子,我从祖母那里学的就是掌家,只要同兰家有关,我势必要一一弄清楚,若是我闲在家中,整 日吟风弄月,那恐怕兰家大祸临头了,我还在空叹红尘。 这也不是什么难打听的消息,我在外面放了人,只要上心都能理清楚。” 建亭侯听得津津有味,而简氏忧心渐渐攀上眉头,她确实不知兰清弦从何时起,已经成了这般有手腕的强势女子。 建亭侯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他却不觉着兰清弦过于善谋算。 “得了,外面还不知怎样,家中先要互相攻击一番?我说亲家侄子,待我们从宫中回来再说其他吧。” 兰清弦干脆不看述老爷,直接在下首坐下了。 “叔祖父莫急,我还要等一份东西,东西到了,我们再进宫面圣不迟。” 说来时间也不久,坐了一刻钟鸳儿拿着个小包袱进来了,兰清弦一看马上起身。 “叔祖父,东西齐全了,我们可以进宫了。” 兰清弦和建亭侯这就要走,简氏思忖再三还是叫住了兰清弦。 “弦姐儿!我才是兰家的家主,不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去!” 兰清弦连忙回身搀扶住简氏,“祖母,今上怜贫恤老,我替祖母入宫那是孝敬,今上没有理由因为这事数落兰家。 您放心,兰家没有做过的 事情,便不能认,今上明智他比谁都看得清。” 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而兰清弦却和建亭侯坐在了马车里面等着进宫,一路上甚是安静,建亭侯可没有述老爷那么多毛病,他什么都没有多问。 兰清弦打开包袱看了一眼,几本账册都在里面,虽说建亭侯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但有些前情应是让建亭侯知道。 “叔祖父,奴隶买卖一事牵扯到了唤云公主身上,兰家这是被陷害了。” 建亭侯都已经合衣入眠了,忽有宫中少监来送信要他和兰家主事的进宫,更透露了缘由,他未曾慌乱,却也迷茫,直到听兰清弦说了几句,他才明白兰家卷入了怎样的风波当中。 看兰清弦连账册子都有,可见今日之事她早就有预料,建亭侯便把包袱合上了。 “到时见了圣上,只要你不怯场,叔祖父就由着你说。兰家的子孙原应该都是疆场上的好手,便是家中的姑娘,都不能尽是小家子气。” 兰清弦实在吃惊,不想建亭侯比起兰家其他人更有洒脱之像,怨不得十姑娘行事落落大方,本是家中长辈教养得好。 待马车进了皇宫外庭,便有少监 并一队侍卫等着接他们往里走。 进了外庭马车就不能再坐了,祖孙二人一路前行,也不知多久,又见一座辉煌的宫殿,大门两边站着的都是带刀的侍卫。 那引路少监看地方到了缓缓退下,又有一位大监掐着时候走了出来。 “老奴见过侯爷。” 建亭侯拱手,“还麻烦宋大监亲自出来接,辛苦了。” “侯爷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折煞老奴了。诶?兰家老家主没有入宫吗?” 建亭侯面露无奈,“不瞒宋大监,我那老嫂子身体不好,折腾一趟身体受不了,便让她养在身边的孙女来了。 我这侄孙女是个禁事的,由她代为面圣没有任何问题。” 这位宋大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多看了兰清弦一眼,便引着他们进了殿中。 殿中灯火非是通明,却有一条道两边都有宫女值守,一行三人足足走过了有百十来盏灯,才看见皇帝的书房。 皇帝并不在其中,建亭侯和兰清弦也不能随随便便站着,而是恭敬立在一旁等着皇帝。 不多时有两个小黄门抬着把椅子进来了,放在了建亭侯身边。 “侯爷,陛下有令,侯爷年事已高,特赐 座,请侯爷稍等。” 皇帝都说让坐了,那建亭侯必然要坐,兰清弦便端着该有的规矩站着,莫说有旁的动作,就是连眼皮子都很少眨,瞧着就跟个假人似的。 眼看着前面案上那灯笼里的烛火越来越暗,吱呀一声,书架子旁边的小门打开了,前有宋大监,后面就是皇帝。 建亭侯连忙起身,一掀袍子就要跪下,不想皇帝摆了摆手。 “莫跪,是朕夜召兰卿家,不拘君臣之礼了。” 建亭侯都已经伸出去一条腿又收了回来,还要作出感激皇帝的样子。 兰清弦觉着这皇帝很有意思,她还没有蠢到见了皇帝不知礼的,便往前走了一步,给皇帝行了一个见君的大礼。 “民女兰盏辛,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仿佛兰清弦开了口,皇帝才注意到建亭侯身边还有一个人,他笑着细里打量了兰清弦一眼。 “你就是兰氏家主带在身边的那个孙女,朕听说过你。” 平常的百姓见到皇帝没有一个不慌的,便是官家世族的女子也一样,然兰家这个兰清弦,从始至终神色如常,仿若富丽皇宫如百姓民居一般。 “你这小姑娘,同旁人不同。” 第129章 入襄不见乡-皇家丑事 兰清弦也不管皇帝内里到底是何意思,便是谢恩就对了。 “民女谢过陛下夸奖。” 皇帝眼皮子跳了一下,倒觉着兰清弦这一声谢是真心实意的。 “你替你祖母入宫,可见你是个胆子大的,然你有没有想过,或是朕不高兴,你来了就走不了了。” 兰清弦仍是跪着匍匐在地,声音仿佛从后脑壳钻出来。 “陛下仁心仁德,定会看在侯爷的份上,看在祖母的份上,留民女一条命。” 皇帝一时没有说话,然他突然抬手就将茶盘子里的茶盏子丢了出去,哗啦一声砸在墙上尽碎,惊得书房众人皆是跪地。 果真是翻脸如同翻书,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你们兰家胆子大啊,莫说在外面放钱,就是买卖奴隶一事都参与了,你们是当朕这个皇帝不存在了吗?”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无一个人敢回皇帝的问话。 “小姑娘,朕眼下不高兴了,你可想过你的后果会如何?” 皇帝点到了兰清弦,若是换了旁人,定是哭着求饶,然兰清弦竟然直起腰来,看着皇帝眼中一片清明。 “陛下,您想听的,和民女能说的,并不适宜让在场所 有人都听到。” 皇帝这下可真是分外吃惊了,他原以为建亭侯会出言为自己的侄孙女开脱几句,不想这糟老头子一言不发,看着他和兰清弦一来一往。 旁边的宋大监很识眼色,便是皇帝没有开口,他也将书房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又将门关上,这下子,堂中仅剩下四个人了。 宋大监又多点燃了两盏灯,堂内少了昏黄,更是将兰清弦的容色照得一清二楚。 皇帝抬手示意案下两人起身,他又坐了回去,仿佛方才的暴怒只是个幻觉。 “有趣,你一个小姑娘身着烟灰这样重的颜色,怎么看都像是想要摆脱自己年少的桎梏。” 宫中的小姑娘一大把,再守着宫规也难免活泼,然似兰清弦这般身上仿佛有岁月积淀的女子,皇帝属实头一次见。 别的小姑娘都是身着艳丽,恍若盛开的花,而兰清弦却用一身烟灰掩了自己少女的鲜活,瞧着冷肃了不少。 “多谢陛下夸奖,民女初窥天颜,实在应该以端庄守成为主。” 皇帝被噎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夸她了? “你叫朕屏退四周,难不成是跟朕来耍嘴皮子的?你可知道,你和你叔祖父今 晚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们兰家可要倒大霉了!” 兰清弦打开包袱,将里面的账册拿了出来,交给了宋大监。 “陛下,您想要知道的,全在账册里面。当然在您细细查看之前,我还是要解释一番。 这事情往源头说起来,还是要从一对小儿女相熟相知相恋开始讲起。” 既然这一番是董思韵动的手,兰清弦也不怕家中事说出来坏了兰家名声,她便将兰董两家为了拆散董思韵和兰方诚所做的一切都告知了皇帝。 皇帝能坐在高位之上,绝非善类,这些世家秘闻他虽然听得津津有味,但想来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有些时候,适当地当作自己一无所知方是难得糊涂的精髓。 “你这小姑娘,倒是叫朕看不明白了,你们和董家没有结成亲事,又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兰清弦淡然一笑,“陛下,万事有因果,您若看不见因,又焉能知道何为果? 董姑娘是个痴心的姑娘,便是时至今日要与旁人成亲,也从未忘记过和我兄长的情缘。 在她看来,我兄长离世众人皆有罪过,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要为我兄长报仇。 我兄长 到底是姓兰的,或是让兰家为他陪葬,才是董姑娘想要的结果。 只是陛下,在这一场少年情缘的不归路上面,还有一人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若非是那人滥杀成性,也不会给董姑娘一个将众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其实说到此处皇帝已经心里有数了,看兰清弦的眼神多有不善。 何为真相?真相就是董思韵心中的恨根本无法疏解。 董德妃和尚书令给董思韵说亲,令董思韵忍无可忍。 董思韵不想嫁,一心想做兰方诚的未亡人,在她心中,兰家人都是凶手。 昆孟有贩子从简家族地买了几个人,转手一卖就送到了公主府当面首,而唤云公主性子阴晴不定,一个不高兴就要了那面首的命。 董思韵得知,说公主府参与到买卖奴隶一事,而昆孟的贩子就是简家的人,这便给了她编造谎言的蓝本,于是硬是给兰家安上了一个帮简家打通运送奴隶至京中商道的罪名。 在董思韵的计划当中,简家、兰家、唤云公主,他们蛇鼠一窝,都是在违背大襄的律法,更是挑战皇帝的权威。 为了不让众人有翻身的机会,连往来的账目董思 韵都已经找人伪造好了。 小梁氏和赌场的人牵扯不清,不过是让董思韵多了一个给兰家泼脏水的机会,所谓债多了不愁,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 兰清弦语焉不详,可是皇帝焉能不明白自己亲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皇帝将那些账册大致翻看了一番,足以证明无论是兰家还是简家都极其无辜,并未做过任何违反律法之事。 包袱里面除了董思韵做的假账还有探子手札,上面连唤云公主何日在何处买了几个面首都记得清楚,董思韵这是一箭双雕,既毁了兰家,又将皇家丑事摆在了台面之上。 皇帝实在笑不出来,大力合上了账册,看兰清弦隐隐有怒火。 “你这小姑娘是在威胁朕吗?” 兰清弦神色未动,并不惧皇帝怒火。 “陛下,民女将证据呈上,只是想要告诉陛下,兰简两家身负皇恩,从不敢忘,只希望陛下能洗清我们身上的冤屈。 陛下,这些账册可以一把火燃尽,那些关于公主的传闻也可以烟消云散。 您夜召我们入宫,难道不是希望我们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民女所言非虚,端看陛下决断。” 第130章 入襄不见乡-遗害他人 兰清弦也不是逼着皇帝做什么决定,只是他们明明知晓董思韵在幕后操纵一切还不制止,将来说不准会酿成大祸。 皇帝看着兰清弦,总觉着这姑娘多智非凡,心中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了担忧。 “既是如此,那便召董姜桓进宫吧。” 在等待董尚书令进宫的这段时间,书房鸦雀无声,皇帝倒是不让建亭侯和兰清弦跪着了,但立在一旁面对君王也痛快不了。 不多时,外边传信尚书令已等候在殿外,宋大监看皇帝点头了,才把尚书令放了进来。 一进书房,见素日政敌建亭侯正站在旁边,尚书令明显就不自在了,但面对皇帝,又不能太过露了情绪,便尽力舒展着脸色给皇帝行了礼。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还未及尚书令抬头,宋大监就手捧着一个放满了册子的盘子走到了他身边。 皇帝也不让尚书令起身,只是用下巴往盘子上点了点。 “这些册子你都看看,看明白之后,给朕讲讲。” 尚书令下意识看了建亭侯一眼,不想这老匹夫面无表情,连一丝嘲讽都没有显露出来。 皇帝有些被气乐了,“你看他做什么?看你手 中的册子,你是当朕跟你开玩笑吗?” 见皇帝没有好气,尚书令收敛心神,总算看起了手中的册子。 尚书令原是户部出身,又在大理寺待过一段时日,看账本没有问题,掂量违背律法者该是个什么结局也没有问题。 兰清弦不仅准备了董思韵一手主导的假账,更是将董思韵这些日子所作所为都编辑成册附在其中。 尚书令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后脊梁都冒了冷汗,唤云公主之事便是全天下都已经知晓,都不应该是他们董家能插手的,董思韵这是将董家架到火上去烤,便至今日令他这个当父亲的在皇帝面前受审。 皇帝大略瞧瞧尚书令的脸色,也知尚书令是看明白了。 “姜桓啊,你觉着这事朕该如何处理?你家姑娘真是好不一般的胆色呀!” 尚书令连忙伏在地上,“陛下,是臣教子无方,令她做出这般错事。 请陛下放心,臣回去后一定好生管教,绝不再让她出任何岔子。” 皇帝也没有多满意,只觉着尚书令这话有些敷衍。 “你家姑娘污蔑朝廷大员,甚至一手炮制了冤假错案,这事原应该提到大理寺去审理,不过 当事者就在此处,不若你问问兰侯,或是他能原谅你们董家,朕也可将此事就此按下。” 莫说尚书令,就是董家都未曾在兰家人面前低过头,可皇帝都说到了这一步,尚书令还撑着脸子那可就是等于当面打皇帝的脸。 尚书令缓缓起身,给皇帝又是拱手。 “臣多谢陛下,臣愿意当着陛下的面向侯爷讨一个谅解。” 皇帝抬手往建亭侯那边摆了摆,意思便是叫尚书令不要耽误。 只见尚书令转身就要给建亭侯跪下,建亭侯还没有反应过来,兰清弦已经手脚麻利地扶住了尚书令。 尚书令见手的主人是个小姑娘,这才发现自己进门时仅注意到皇帝和兰侯了,还未分神看看兰侯身边站的这一个陌生女子。 尚书令半弓着腰,建亭侯从另一边就着他的手臂大力托了起来。 “董大人大可不必行此大礼,我们兰家乃是武将,少了许多文绉绉的说法,既是陛下作保,我们便当今日之事过去就好。 董姑娘到底是董家的孩子,她不愿做的事你们如此逼迫她,倒叫她生了反骨,以至遗害他人。 说句董大人不愿听的话,她既是有心一辈子不 出嫁,你就是遂了她的愿又能如何?难不成董家就连一口饭都不想给自己的孩子留了吗?” 尚书令笑得难看,却还是要说出一个谢字。 “兰侯说得有理,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着相了。 请兰侯放心,我回去之后会好好教导女儿,改日上门求兰家主一个谅解。” 不管心中作何想法,但至少面对面时都已经说开了,皇帝很是欣慰,连连点头。 “这事骇得朕以为大襄的柱石都染了污泥,原来竟是小孩子家赌气所为,姜桓,你日后可要多多注意呀。” 皇帝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尚书令诚惶诚恐腰都不敢挺直了。 “臣谢陛下。” 皇帝真是将变脸用到了极致,仿佛方才阴阳怪气的人不是他。 “好了,事情也解决了,姜桓你就先退下吧,朕同兰侯还有事要讲。” 尚书令莫名其妙地来,又满腔怒火地被皇帝赶出去,见兰侯还被留下了,竟是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儿才走。 皇帝虽是将建亭侯同兰清弦留下了,但一时没有开口,似是在思量什么。 兰清弦也不等着,先是朝着皇帝福了福身。 “陛下,这事民女叔祖父已经开口了 ,便必然不会再提,请陛下放心,一应账簿都会被销毁,不会再有人知晓其中内情。” 皇帝斟酌良久都没有开口,就是不希望再提到唤云公主的名字,既是兰清弦品出其意,那就顺着往下说。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很不错,很不错!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朕也乏了,正好明日是休沐日,兰侯也可在家好生休息。” 谢恩过后,祖孙二人走在宫道上,天都已经泛白了。 建亭侯看兰清弦没什么笑意,还以为是小姑娘总算知道怕了。 “你可是心有余悸?倒不用多上心,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能查到的,今上焉能不知?不过是提点兰家罢了。” 兰清弦浅笑浮面,“并非一个怕字,只是生出些伴君如伴虎的感慨,叔祖父,您实乃兰家顶梁,盼着我们兰家出事的,可不止董家一户。” 建亭侯同兰清弦进宫一趟,真是喜爱愈增,比起性子温善的十姑娘,仿佛兰清弦身上更带着兰家的铁血。 “如今有你在我那老嫂子身边,我可是一百二十个放心。” 两人相谈间竟有了些莫逆的味道,兰清弦还要再回话时,却突然定住了。 第131章 入襄不见乡-下世的光景 建亭侯见兰清弦目光定定,很是疑惑。 “七丫头,你是看见了什么?” 前方不过是几个宫人正端着东西往里面走,若是旁人看去,绝是看不出什么来。 但兰清弦见此情形实有失笑,“叔祖父,今日又是新的开始,我们都已经轮番进宫了,若还有人能坐得住,那就果真奇事。” 建亭侯立时便明白了兰清弦话中的意思,“你是说那宫人当中混进去一个位高者。” 兰清弦颇有感慨,“她也是皇家贵重之人,却被自己的亲兄长拒之门外,最后只能乔装改扮入宫,想来今上心中是多有怨怼,借着这些事一并发作了起来。 若非今日休沐,不然京中便会传遍皇家秘事。” 兰清弦瞧着有位宫人的身形与他人不同,果真是火眼金睛,不多时,这位宫人已经在书房外跪着等候了。 宋大监见一身宫女装束的贵人,也是吓了一跳。 “殿下,陛下特意说了不用你进宫,他尚有折子未批,更需好好休息,有事也不急在此时呀。” “你放屁!本宫的兄长最心疼本宫了,本宫都已经跪在了此处,你还不快快去通报! 别以为你在皇兄面前 得脸,本宫就要卖你一个好。” 如此粗鄙之语宋大监听了仍是镇定,见劝不走,他便进书房回禀了。 不想宋大监又出来时,说出的话更加冷硬。 “殿下,陛下说了,请殿下回公主府吧,他今日是一定不会见殿下的。” 一听这话,贵人也不跪着了,起身就猛推了宋大监一把。 “你个老阉货滚开,本宫用不着你通报了。” 说话间贵人就要往里闯,一边大力敲门,一边大吼。 “皇兄,妹妹知道错了!皇兄,你见妹妹一面!” 大吼过后就是大哭,实在是将撒泼一事做得精巧。 “皇兄,我没有了父皇母后,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若你也抛弃了我,那我便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你将我的尸身送去皇陵陪伴父皇母后罢!” 唱念做打还剩最后一番儿,只见贵人拨开身边宫人就要往墙上撞。 这般撕扯打闹间,书房里突然传出来一声。 “滚进来!” 皇帝都允许了,外面人也就不拦着了,贵人一进门,就看皇帝的脸拉得老长,明显是动了真怒。 “朕不想见你怎么了?你还用父皇母后来威胁朕?你是朕的亲妹妹,可有你这 般给亲兄添堵的妹妹吗? 唤云啊,你不是个小孩子了,朕对你多有放纵,可你难道不知收敛?你告诉朕,那面首可真是死于你手?或是这事让监察院的御史们知道,你难不成要朕把你交出去正法吗?” 唤云公主哭兮兮,“皇兄,那人并非是我的错,他原是心气高了些,觉着进公主府失了骨气自己一头撞死了。 我并不知这人跟买卖奴隶有关,我亦不敢违了皇兄之意!” 皇帝沉着脸色看唤云公主,似是尤有不信。 “那你跟董思韵又是怎么回事?董思韵无端咬住你不放?她又不是闲的!” 唤云公主心中对董思韵已是咬牙切齿,但面上还是要叫皇帝先消气。 “那小姑娘守不住自己的心上人,哪里是我的问题,皇兄,都是京中有名姓的世家子弟,若是不愿意,我还真能强迫他不成。” 皇帝很是会抓重点,“那就是说,你同兰家大郎背后有私情?他都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你缘何同他纠缠不清? 你呀,真是个猪脑子! 你回去吧,朕最近几个月都不想在宫中看见你,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懂了家国大事什么时候朕再放你 出来。” 唤云公主还等着宫宴上露脸呢,皇帝一下子就给她禁了足,这还能有什么意思?于是她又想和皇帝磨牙。 然皇帝手更快,叫了几个嬷嬷又是抬又是抱终将唤云公主弄出了宫,送回公主府关了禁闭。 又说尚书令回到董家,和董思韵大吵了一架,父女二人关上门吵,仍是有只言片语从门缝里面飘出来。 “你可知我被叫入宫中训话?你可知今上已经得知你做的所有事? 董思韵,你是董家的子孙,你焉能为了一个死人至董家于不顾!” 董思韵不过是放手一搏,她早已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看到尚书令这般愤怒,她竟是再无动容之意。 “我是董家人,我是你尚书令大人的女儿,可你心中是否对我真有过实实在在父女之情? 我不愿嫁,你便逼我嫁,你到底是怕我老死家中,还是想用我换取你在朝中的利益? 董大人,你这亲爹当得可真虚伪!” 尚书令见董思韵这般忤逆,又是伸手要打,然她放肆狂笑几声,忽的就跌倒在地没有了动静。 尚书令急忙请大夫来看,一番折腾之后人总算是醒过来了,可痴痴傻傻, 竟已经认不得人了。 尚书令子嗣上总是有些时运不济,这些年统共就得了董思韵这么一个女儿,他纵是为官多年极看重权势,但也还是疼爱董思韵的,如今闹到这个地步,莫说出嫁,就是保个全乎人也难了。 董家夫人看着自己心肝儿肉一般的女儿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整日也只能抱着哭泣,遍请京中名医,却没什么效果。 就这般过了有十来日,董思韵在疯过一段之后莫名安静了下来,看着自己亲娘也能认出来了。 不过董思韵好不容易正常一点,却开口就要见一个人,一个董家眼下极难请到的人。 董家夫人可不管尚书令在朝中是什么脸面,执意要尚书令亲自请人,最后拗不过他还是动身了。 未成想尚书令请的这一个,非是旁人,正是兰家兰清弦。 兰清弦受到尚书令的拜帖还一度以为是尚书令老糊涂了,不想尚书令亲自上门等在门口,只等她点头。 按着兰家如今的态度,定是不予理会,不过兰清弦一听说董思韵指名要见她,还是应下了。 待兰清弦现身董家的马车旁,又让尚书令吃惊。 “我儿要见的竟然是你!” 第132章 入襄不见乡-白发送青丝 董思韵和兰清弦斗法多次,在尚书令的眼中都以为是小儿女的乐趣,他甚至从来不曾探究过兰家七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前一日董思韵同董家夫人提到了兰清弦的名字,尚书令这才来邀,然面前这个小姑娘正是那日在皇帝的书房内站在建亭侯身边的姑娘。 即便是见过多次因不上心也未看清面孔,时至今日尚书令方明白,兰清弦能站在建亭侯身边是有原因的的。 “你就是兰家那个掌了权势的庶女,我竟不知你同我女儿已经这样熟了。” 兰清弦不在意尚书令言语中的试探,只是一抬手摆向了马车。 “大人亲躬,无非是因为疼惜自己的女儿,小女感怀大人与董姑娘父女深情,愿意过府一探。” 兰清弦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实叫尚书令吃惊,然眼下可不是讲究的时候,他便再没有多问,只是将兰清弦让到了马车里面,他骑着马在前面引路。 不多时,兰清弦入了董府,那董家夫人见到兰清弦一把就握住了她的双手。 “我儿日渐虚弱,少有清醒之时,一开口便是要见姑娘,可见姑娘同她定是要好,我这些年就得了这么 一个宝贝,若姑娘能令我儿好上那么一两分,我愿将府中一半家财送给姑娘。” 无论是现世的青沇,亦或是异世的兰清弦,她们无一例外都不曾有过母女之爱,今见董家夫人因董思韵之事愁苦以至早生华发,她不禁也动了真意。 “夫人,董姑娘还是这样小的年纪,想不开也是常事,您便是为着长久地守在她身边,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董家夫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但愿我儿能好。” 同兰清弦在兰家的歌芜院相比,董思韵的院子可用华丽二字来形容了,这样富贵的身份,便是叫她收敛也难。 然就是这般满目光华的院子,董思韵的屋子门口都没有人守着。 看出兰清弦的疑惑,董家夫人啜泣间露出几个字。 “她不让门口有人,只要看见就闹,无法子便都撤了。 兰姑娘自进去吧,不然看见院外的人影她又不高兴了。” 若是平时在兰清弦看来这屋中定然有诈,可今日她愿意看在董家夫人的面上相信一回。 一推屋门,入目可见的博物架上面全是空的,而桌子上的茶壶茶盏子也没有,不知道还以为此处 糟了贼。 兰清弦跨过门槛儿走了两步,忽听得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兰清弦自是不会听错,这的确是董思韵的声音,她顺着声音找去,才看到里间榻上董思韵正趴在窗框上,相比多日以前,却是瘦得已经脱了形。 “我如你所愿,只是不知,你找我来是为何。” 董思韵缓缓转身,面色苍白,一双眼都抠了进去。 “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许是我活不了多久,我只想从你口中得一个真相,只有你知道的真相。” 兰清弦稍显沉默,她确实明白董思韵到底想问什么,但为着霍愿,她却不愿意合盘托出。 董思韵将她手边的盒子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幅卷好的画。 “你告诉我一个真相,我将这画给你,这里面的东西你一定感兴趣。 如你担心今日所言会被泄露,那你大可放心,我这院子里便是连一只会叫的鸟都没有。” 兰清弦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坐在了董思韵正对面。 “你其实都已经心中有数了,何必再来问我。若说问题,我这里才有一个。 你缘何盯上了唤云公主?” 董思韵不觉眼中 蓄泪,“我从未相信过诚郎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自他离世那日起,我便四处打听当天走水的真相,可你们兰家竟是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 无奈之下,我又想起兰涟漪,然她莫说京中,就是你们兰家族地也未有她的身影。 最后我花了大价钱到琅雀楼买了一个消息,他们告诉我,可以在寒蛟寺见到兰涟漪。 我是抱着希望去的,但寒蛟寺到底是和皇家有牵连,我见到了兰涟漪也如同未见到一般,只因她早就没有个人样,我甚至不能靠她太近。 不管怎样我还是絮絮说出了我的来意,便是她有只言片语能给我回应也好。 临走时我唤了她一声,未成想她竟在迷蒙中认出了我,口齿不清地说出了唤云二字。” 董思韵可不会听错,全大襄只能有一个唤云。 对于挚爱兰方诚的董思韵来说,兰方诚和唤云公主搅在一起,她最是看得清楚。 她不能嫁入兰家,不能成为兰方诚的臂膀,令兰方诚最后甘愿做不见光的面首为自己未来的仕途铺路,心中总是觉着对兰方诚有所亏欠。 故而每当有关那两人的消息传出来,她便帮着遮掩 ,一来二去也认识了公主府的一个管事。 兰涟漪说起唤云,董思韵第一个便找到了那掌事,不想那掌事还真有几分本事,竟打听出兰方诚从唤云公主手中拿过毒药来谋害霍愿。 霍愿、香兽、唤云公主,以至兰方诚,当这四个人的名字纠缠在一起,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兰清弦有些感慨,便是装出不置可否的样子也于事无补了。 “你是个聪明人,你猜得没错,笃行轩那一把大火确是出自霍愿的手笔。 她被兰方诚算计到最后,一无所有,无人能化解她心中满腔的恨意。” 董思韵抓着前襟呜咽起来,“若非唤云公主那个贱人,也不至诚郎最后落到了尸骨无存的地步……呵,你将这画拿走吧,我不会违背我的承诺。” 兰清弦接过那画轴就要转身离开,蓦的,又停下了。 “你还有高堂在世,切莫令他们白发送青丝。” “我知道……” 董家夫人就在院外面等着,一看兰清弦出来了就往屋子里面冲,可再见董思韵,竟看到她手持剪子一点点剪掉自己的头发。 “儿啊!” “母亲,您便应了我这最后一个请求,可好?” 第133章 入襄不见乡-从宫里出来的 董思韵的屋中空空如也,就是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自尽这等事,然便是看管到这种地步,还是让她藏下了一把剪子。 董家夫人见董思韵的头发被剪得七长八短的,便是想要伸手夺下来。 “我原以为兰家那小姑娘是来规劝你的,怎料她也不是个好心眼儿,竟让你有了这个念头!” 董思韵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将董家夫人搂在怀中。 “母亲,毕竟是我心中有恨,才想要拖兰家和唤云公主给诚郎陪葬。我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是我心中思量许久,与他人无干。 我原是想要了结了自己的性命,陪着诚郎一起走,可兰七她说我让你们白发送青丝,却是对你们不公平。 既是如此,我便想着孤雁庵应该是个更好的去处。 母亲,让我走吧。” 此时的董思韵没有了几日前的疯癫模样,言谈举止皆是正常,董家夫人心中清楚,这是她家女儿最后的让步。 董思韵看她母亲迟迟未开口,便知还是尚书令的问题。 “我都已经一无所有了,您又何必看父亲的脸色?” 这一句话令董家夫人不住地叹气,“好,这话由我去说。” 见董思韵和董家夫人没有冲突,兰清弦便默默离开了,及至第二日天亮,鸳儿的大嗓门又在歌芜院当中响了起来。 “姑娘姑娘,京中又有新消息了!” 兰清弦正喝着一碗白粥,见鸳儿这般兴奋也没太认真。 “京中的破事拢共就那些,还能有什么?” “尚书令亲送董姑娘去了孤雁庵出家,听说还是看着尼师给董姑娘剃的度。 不对,不能叫董姑娘了,她拜的住持亲赐了法号,谓宁修。” 从此,京中没有了董家贵女董思韵,只剩下一个了却凡尘的尼师宁修。 无人知晓其中发生了何事,只是觉着可惜,一个尚还芳龄的女子就这般抛弃了人间。 这事传到宫中又叫皇帝吃了一惊,本来董思韵一心要害兰家和唤云公主令他不快,但看着皇室的脸面怎么都不能把这事闹大,原以为尚书令会好好管教,不想这董家的女儿竟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听了这事莫名其妙的可不止皇帝,但大多数人只能猜测更编出些传闻,唯有程、尚两位姑娘专程往兰家跑了一趟,想要和兰清弦要个答案。 “我 外祖父家最后未能和你们兰家结了亲,是他心中一个结,不想要坏了亲事还坏了交情,所以早就催我来见你,还要记得给你祖母问安。” 最早这婚事还是善家夫人推掉了,善家也不能不顾当家主母的意思就贸然定了婚嫁,于是这婚事就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程如歆和兰清弦交好这是两家人都知道的,由她出面实在再好不过。 看程如歆一脸的担忧,兰清弦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从来婚事都是好事多磨,兰善两家结亲便是不成也无所谓,我二哥屋里那个姨娘毕竟是姓简的,便是你善家的姑娘嫁进来我也怕和二哥成了一对怨偶。 如今也好,省了日后的麻烦。” 尚瑄看这两人如此最先笑了起来,“歆姐姐,你看我就说了,弦妹妹最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哪里会因这事就和你疏远了,那倒是我们小姐妹间的遗憾了。 好了,歆姐姐莫忘了我们还有事没问弦妹妹呢!” “瑄姐姐可是想问董思韵的事?这其中内情我知道得也不多,不过,能做出这般决定,可见已经没有转圜之地了,或是能让董思韵心安,出家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尚瑄这姑娘察言观色很是有一手,她见兰清弦的回应模棱两可,就知一定有不能被外界得知的内情,便不再多问了,故又说起了过些日子宫宴的事。 到那一日,尚瑄的父亲也会结束外放回来参加宫宴,他们一家三口总算是能团圆了。 “弦妹妹,你可还记得在广流宴楼和你争执的外族女子?” 尚瑄说起那日的事,程如歆便是一脸气愤。 “那样不知礼的女子,定是小国上不了台面的贵族。” 兰清弦笑笑,“歆姐姐这可说错了,那女子是先韶国的公主裴拉。” 一说先韶国,程如歆都愣了。 “先韶国?就是那个差一点就收复了荒夷三部的先韶国?不曾想到那外族女子竟是这样大的来头!” 尚瑄也很是吃惊,不过却是吃惊兰清弦也得知了此消息。 “弦妹妹,我还是听我父亲身边的师爷说的,你是从何得知?” “我和她结了梁子,自是要多注意几分,不想最后查到的会是先韶国。 宫宴上,我与她狭路相逢,怕是不能善了。” 这可是吓坏了程如歆,“那不如宫 宴那日你不要去了,称病,就说已经病到无法起身了!” 尚瑄摇头,“不行,我们参加宫宴的人那名单都是在今上面前过了明路的,弦妹妹不去,或是被有心人扣上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便是兰家的大.麻烦!” 说起此事兰清弦倒是显得极为洒脱,“我的两位好姐姐,一个裴拉而已,我便向她低头也没什么。 倒是你们两个更应该担心,裴赫王子可是要在皇室和贵女当中选妻的。 我一个庶女于身份上不能配,但你们都是金尊玉贵的嫡女,倘或裴赫看上你们其中一个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程如歆一听这消息立时就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子,“我可不想嫁到先韶国!” 尚瑄不由得紧握了双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日我们不能显眼,不能出头,越平庸越好,越不被人注意越好……” 送走程、尚两人,歌芜院再次恢复了平静,而兰清弦这才从暗格里面抽出了那卷董思韵给的画。 半夏撑着上面,和兰清弦一点点将画卷展开,画上竟是一派风景秀丽,可见画工精湛,实在好作品。 半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并未看出有什么蹊跷之处。 “姑娘,你不是说董姑娘很紧张这幅画吗?可是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呀!” 兰清弦用手指在画上面细细摸了一遍,甚是平整,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 “宁修没有必要骗我,她那般郑重将画交给我,可见这东西能钉死了唤云公主,我们还是再仔细找找。” 主仆二人又找了一会儿,实在没有什么线索就想先收起来,然收画的时候,那画轴上好像并没有抛光平整,竟是将兰清弦的手指划出了一道血痕。 “姑娘,我先把这破画拿走吧。” “等等!” 兰清弦看着指肚上的血痕,又看了看划伤自己的画轴,忽的明白了什么,便从手边摸出了一柄短匕照着画轴就挑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画轴竟裂开了,里面掉出一个厚实的纸卷。 半夏将纸卷捡起来递到了兰清弦手中,兰清弦展开一看,里面用极小的字密密麻麻地标注了一些庄子和田地,不仅仅是京中的,还有其他州府的。 半夏看不懂,只觉着这东西应是很重要。 “姑娘,这瞧着就是记录田产呀,就这东西能影响到唤云公主?” 兰清弦难得畅快笑了两声,“ 我的傻半夏呀,这可不仅仅是记录了田产,这是唤云公主私收贿赂违律圈地的证据!” 说来也荒唐,圈地一事原本为律法所不容,但世家贵族谁不圈地,谁不在庄子里面养许多不能见光的佃户?都是私底下的买卖,并非唤云公主一人所为。 然兰清弦手中这张纸若是交到皇帝手中,倒霉的可不止唤云公主一个,更有其他朝臣皇室宗亲被牵连,所以这算是得了个可以随意拿捏唤云公主的好东西。 不过事有两面,不到万不得已兰清弦不会亮出这东西,只因一旦拿出来,便是要和唤云公主拼个你死我活了。 半夏将这千斤重的证据又收到了暗格里面,“姑娘,奴婢看这画还是要重新裱一裱,更要挂在正堂最明显的地方,当时奴婢拿着画出了董府,可是被许多人都看见了。” 兰清弦很是满意,“我家的半夏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你收拾好之后,亲自往侯府走一趟,到十姑娘那里把我的礼服取回来,没有几日了,该是好好准备。” 半夏走后,兰清弦借口说要休息,便将里间的门关上了,她又从暗格中取出了那张纸,想了想一下子就撕成了两半。 一半放回了暗格,另一半卷得极细,怕是连小指三分之一粗细也不到。 她将床头几个盒子都看了一遍,看定了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一只样式有些怪异的银簪。 这银簪花头是铃兰样式,簪身光滑,无一处有雕纹,簪尾更是细得像锥子,仿佛要将戴簪之人的脑袋戳个洞,与时下京中的银簪完全无法相比。 然而就是这不怎么好看的银簪,被兰清弦在靠近花头处拧了一下,就成了两半,甚至里面还是中空。 她把纸卷塞进了簪子里面,又原样合上,竟是一点接缝都看不出来呢。 这簪子也是郦眉笙给的那一箱子首饰当中的一个,不仅能藏重要的东西,更是防身的利器,被这样的簪子一戳,和刀也没什么两样了。 兰清弦照着镜子正要将银簪戴头上时,外面有梦鹃的叫门声响起。 “姑娘,燕小娘来了。” 兰清弦有些意外,毕竟她和自己这个亲娘可是一个月都见不了一面。 “我知道了,你让她在正堂等我。” 兰清弦在自己院中向来惫懒,送走了正经的客人便轻衣厚氅来见燕小娘,燕小娘见她这个样子,倒是也没有觉着不舒服,还多嘱咐了她一句。 “已是冬日,姑娘身子不好,还应以保暖为主。” 燕小娘原是被关在三房院里几乎不能出门,但自从兰清弦在家中得了势,三太太对她的管束便越来越少了,及至今日,三太太干脆就不管了,左右兰清弦眼下将来都是老太太照应,燕小娘和兰清弦的关系又不好,没的给三老爷个不痛快。 得了自由的燕小娘其实很想来看一看兰清弦,只是平日里兰清弦不得闲,而她又担忧兰清弦会给她脸色看,便一拖再拖。 那一日从身边丫鬟口中得知兰清弦过几日要进宫参加宫宴,燕小娘就再也坐不住了,亲手做了一盒子新蒸的果子给歌芜院送了过来。 人确实是见到了,不过开口却变得困难起来,思忖半晌也就蹦出一句话,便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兰清弦对燕小娘着实谈不上感情二字,看她似是有些迟疑,兰清弦便让正堂中的丫鬟都下去了,只和她二人相对。 “燕小娘不会无缘无故来看我,我已将人都清了,你有什么可以直说。” 燕小娘实在紧张,眼珠子在地上逡巡,就差看出个洞。 “听说姑娘要去宫中,我不过是给姑娘提个醒儿,宫中不比家中,定是步步规矩,想来姑娘都懂,倒是我有些多余。” 兰清弦觉着燕小娘这个样子不对,这话分明只说了一半。 “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兰清弦有些不耐烦,燕小娘慌了。 “姑娘,你能不进宫吗?” 兰清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你竟是从宫里出来的! 有意思,全家上下可有人知你是出身皇宫?噢,是我愚钝了,三太太说过,凭你的身份,根本不够格进兰家当妾,想来你是把自己的出身瞒过了所有人。 你不希望我进宫,是因为我同你长得像,会被宫中某位贵人认出来? 那你这担心实在多余,天下相像的人那么多,我便是不承认还能逼我不可? 不过,你最好同我说实话,你原先在宫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燕小娘惊了,不想自己就问了一句,兰清弦便将事实猜到了七七八八。 “我惹了宫中的贵人,是死罪,但我不想死,打点了守宫的侍卫逃了出来,这些年我只是兰家一个不受宠的姨娘,我不知那贵人还记不记得我,但姑娘与我年轻时已经有了八分的相似……” 兰清弦有些感慨,兰家可算是藏龙卧虎了。 “我是建亭侯的侄孙女!” 第134章 入襄不见乡-面色寡淡 “我是建亭侯的侄孙女!” 兰清弦并不想追究燕小娘话中有多少真相,她明白燕小娘的担忧,但同样也无所畏惧。 “我如今是被兰家记在家主名下的嫡孙女,早就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或许上了大场面众人对我还多有鄙夷,但他们一定不敢在侯爷面前造次。 小娘,你今日所言,我全当没有听见,你更要记住,你是兰家从贫苦人家纳的良妾,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宫里有任何关系。” 燕小娘还没有愚蠢到听不出兰清弦话里的意思,她默默点头,越显拘谨。 “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姑娘休息。” 燕小娘走后,兰清弦也并不是真的就腰杆子挺直了靠在建亭侯这颗大树上,她还生出了些旁的想法。 “梦鹃!” “姑娘。” “去把珈贺叫来。” 珈贺都是在外院当值,平日无事不能擅自进内院,得兰清弦相召,他连忙赶来。 兰清弦想了想,从耳朵上褪下一只耳坠子。 “你跑一趟琅雀楼,找一位奚妈妈,将这耳坠子给她看,就说是时候来见我了。 别从大路走,绕过外院小子们的眼睛,穿小道进院子。” 珈贺得令离开 ,大约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人带来了。 那奚妈妈见这般富家的排场,又看到上首坐的那个熟面的女子,她吓得腿都软了。 兰清弦也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直言叫奚妈妈来的意思。 “你我也算是熟人了,你于女子妆面一道很是不错,上一回令我容颜艳丽众人不识,我很满意。眼下要给你个活计,你能否少施粉黛却令我同原本的面容有五分不同?” 奚妈妈看见兰清弦,就想起自己被打的疼痛,以为这贵女还要找自己的麻烦,不想是真的看上了自己的手艺。 “姑娘可是找对人了,奴做这一行这些年,从未有过疏漏。” “很好。” 兰清弦看了一眼梦鹃,梦鹃便给奚妈妈放了一锭银子。 奚妈妈欢喜不能自胜,忍不住还咬了银子一口。 “姑娘何时用我?” 兰清弦又指了指珈贺,“你不用专心等着,要用到你的时候,这位会去找你。” 待送走奚妈妈,半夏也回来了,和梦鹃两人帮着兰清弦试衣服,还将配好的头面一并给兰清弦戴上了。 果真元裁缝的手艺是极好的,这一身黛绿长裙穿在兰清弦身上,令她通身 贵气尽显,更添女子昳丽之色,简直是美人奇绝。 “姑娘,那日伱一定是女子当中最无人能忽视的。” 兰清弦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竟和现世的青沇合二为一,令她恍惚。 “我并不希望有人会注意到我,那日若能平静度过,方使我安心。” 自那日见过奚妈妈,又过了些日子,珈贺再次将她带到兰家,晚上没有离开就休息在偏房。 翌日天还未亮,奚妈妈进了暖阁,见一众的丫头们排着队地伺候兰清弦梳洗,更是感叹大家族的气派。 看奚妈妈恭敬立在一旁,兰清弦招了招手。 “奚妈妈,你靠近些,该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奚妈妈看了看兰清弦的眉眼,比起上次匆匆一面,兰清弦又有了些变化,渐渐脱离稚嫩的颜色,眉宇间竟是顾盼生辉。 “姑娘,你可是想要平庸一些的相貌?” “是啊,我信你,你定能令我在众位贵女当中毫不起眼。” 奚妈妈这下可明白了,便动手在兰清弦脸上修改起来,待一个时辰之后,兰清弦瞧着镜子中新鲜的面孔,平平无奇中只能用清秀二字来形容,便觉十分满意。 原来那套黛绿 的华服被收进了箱子里面,眼下穿在兰清弦身上的,正是那日郦眉笙送过来的那套月白的。 脸本身就不起眼,这样素净的衣裙更是将兰清弦的种种锋芒之处都收敛得一干二净。 “半夏还是你留下,梦鹃跟我走。 至于奚妈妈,你不妨在兰家多留些时候,我回来还有话对你说。” 梦鹃搀着兰清弦走出了歌芜院,迎面正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兰斾论。 兰斾论看到兰清弦,一时迟钝,还反应了一下。 “七……妹妹?” “五哥哥,你这身长袍着实如玉公子啊!” 兰斾论看着眼前面色寡淡的兰清弦着实惊奇,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问出一个为什么,而是和兰清弦一同往贤寿堂走去。 简氏已经穿戴整齐,看身边孙子孙女都是那样的好,老太太笑得开心。 “莫耽误,我们跟在侯爷的马车后面。” 兰家这一回出了四驾马车,除了主子,还有随行的丫鬟,以及可能要用到的东西,虽不能说浩浩荡荡,但也气势不小。 及至到了宫门外,来参加宫宴的宾客的马车已经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了。 看一时疏通不了,还是兰清弦同简氏提议 下车走几步。 简氏也觉着因为一条路和其他官家世家的起冲突没必要,便和建亭侯说了一声,两位老人都下了马车。 这大庭广众的,兰清弦和十姑娘都戴上了幂篱,小姐妹手牵手往里走。 大约进了第二道宫门,就有外庭的小黄门们等候指引各家先在外殿休息。 而一位少监走到兰清弦面前先是行礼,“两位姑娘,皇后有旨,请姑娘们移步到朝露殿。” 这少监还算健谈,一路上十姑娘问了他几句,他都一一回答了,只说皇后将所有尚在闺中的贵女们都召到了朝露殿。 及至目的地近在眼前,兰清弦才发现白日见到的宫殿比起夜晚,更是恢宏。 待她和十姑娘进了殿中,里面虽不至静谧无声,却也只有贴耳轻言,无一个姑娘发出聒噪的声音。 到了这里,幂篱也就没必要戴着了,摘下时,十姑娘看着兰清弦的脸也是吃惊。 “七姐姐,你这妆面有些特殊啊。” 不等兰清弦开口,又有人站到了十姑娘身边。 “特殊点好,你七姐姐是最为谨慎的。” 兰清弦笑着对开口说话的女子福了福身,“歆姐姐好,你今日的装扮也不错。” 第135章 入襄不见乡-我记住你了 上回兰清弦她们几个都互相通了气,无一人对先韶王子王妃之位感兴趣,便在今日这场宫宴上,都尽量不起眼。 程如歆看兰清弦的容貌都变了几分,觉着这主意实在不错。 “果真你最聪明,看着既有气度却不引人注目,想来那人看见你是困难了。” 兰清弦往程如歆身后看了看,“诶?瑄姐姐呢?” 程如歆一拍脑门,“你看我这个坏记性,瑄妹妹还和她的父母在一起呢,说不准开宴的时候我们就能看见了。” 三个姑娘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天,时不时还掩面而笑,瞧着气氛实在不错,然就是这般,总有人多余来添堵。 “程姐姐,你怎么也是善老大人的掌上明珠,怎么和一个庶女聊得这般火热,平白跌了你的面子。” 程如歆在此处也不便翻脸,只是表情淡淡。 “我毕竟也是个俗人,在交友一道上向来只随心意,比不上段姑娘处处精致。” 这位段姑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冷哼了一声。 “那我就不影响程姑娘同庶女交往了,我呀,丢不起那个人。” 程如歆的笑容一下子都没了,还是兰清弦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歆姐姐,也就今日和这些贵女见一面,往后都不来往的,没必要给自己找气受。” 十姑娘一直没说话,忽的灵光一现。 “我想起来了,这位段姑娘是门下段大人的孙女。” 兰清弦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她是董思韵的……” 程如歆补了一句,“没错,是韵儿的表妹,她父亲是董氏段夫人的亲弟弟。 她家中家大业大,她父亲更是庶子女众多,从小看着那些莺莺燕燕的姨娘们围在自己父亲身边,又有一堆不喜欢的兄弟姐妹和自己分享父爱,性子难免跋扈了一些,故而对你出言不逊也不稀奇。” 这位段姑娘容貌是一等一的出挑,今日的装扮更是在众贵女当中独树一帜,让人难免猜测她的用心。 兰清弦复又想起皇帝给皇室子弟选亲一事,顿时明白其中深意。 “这位段姑娘是个心气儿高的,段大人又是朝中股肱,说不定今日就能定下一桩喜事呢。” 程如歆和十姑娘一下就明白了兰清弦的意思,但并没有觉着段姑娘就能成事。 “七姐姐,她怎能确定看上她的一定是皇室子弟,而非先韶王子? 这般高调,也不怕给 自己招来麻烦。” 兰清弦还要再说时,忽听得门外有纷乱之声,而声量最高的那个人,她听着分外熟悉。 “本王要给母后请安,你为何要拦着我?” “岐王殿下,娘娘此时尚在尚宫局,这里面都是京中贵女,您闯进去实在不太好。” 一听是京中贵女,岐王的兴致反而更高了。 “那便是说诸位大人的千金们都在此处,本王也可以进去打个招呼呀!” 那当值的掌事姑姑哪里能拦得住岐王,一边走一边劝岐王莫要进去。 兰清弦顿时有些头疼,她大概能明白岐王为何执意要进来,便让十姑娘和程如歆将自己遮着一些,只要大致扫一眼看不到自己,兴许岐王就放弃了。 岐王的性子实在跳脱,他进了厅中,果然在人群当中扫视,而众贵女纷纷给他行礼,他也只是随便一挥手并没有太过在意。 那段姑娘特意将自己最美最端庄的一面摆出来,就是希望能让岐王多看她一眼。 未成想岐王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一处,大步向十姑娘走来。 众贵女看十姑娘的眼神登时不善,然还未及十姑娘开口,岐王竟是先施一礼。 “七姑娘, 好久不见,本王竟不知你也进了宫。” 便是兰清弦这样改变妆容,还是能在群芳当中一下子就吸引住岐王的目光,这令兰清弦着实无奈,但岐王话都已经出口了,她再当作看不见,那就是藐视皇权。 从程如歆身后走出来,兰清弦给岐王福身行礼,很是规矩,竟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误。 “小女见过岐王殿下,给殿下请安。” 非是兰清弦过于规整,而是她眸中冷色犹如从未认识过岐王,实令岐王莫名受伤。 都是不能直言的拒绝,岐王硬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儿。 “兰七姑娘无须多礼,本王只是想到幼时曾经得你家家主照看,请兰七姑娘将本王的问候带给你家家主。” 看岐王少了跳脱,兰清弦总算能缓过来一些。 “请殿下放心,小女一定将话带到。” 岐王终是离开了此处,虽说同兰清弦的对话没什么毛病,可她一个在众贵女中最不起眼的,能和岐王说上话就是罪过。 果然段姑娘立着眉就过来了,手中还拿着盛满了水的茶盏子,而兰清弦反应更快,一把将程如歆掩在身后,脚下不忘使劲勾了一下西域进贡的地毯。 那地毯并不大只容一人站的位置,被兰清弦这么一勾,让正站在上面的段姑娘一下子就摔倒了,想要泼到兰清弦身上的水也泼到了自己身上。 好好一个精致的贵女,衣裳也脏了,发髻也歪了,脸上的妆容也花了,看着着实没有体统。 “兰七!你个庶女竟敢!” 段姑娘的声音尖细,喊这一句令所有贵女侧目。 兰清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段姑娘,这是在皇后娘娘的朝露殿,你眼下要做的不是同我争出个高下,而是换掉自己这身衣裳,再将仪容整一整,想来你并没有忘记今日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 兰清弦不愿招惹麻烦,可是麻烦还是找上门来,然她从不怕这些,目光中竟隐隐露了凛然。 段姑娘不知怎么的,被兰清弦这般看着瑟缩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还后退了一步,不甘心又低声放了一句狠话。 “兰七你是个好样的,我记住你了!” 段姑娘被宫女搀扶着离开了,此时众贵女们看兰清弦的眼神有了极大的变化,不屑有之,厌恶有之,震惊更有之。 十姑娘不由得握住了兰清弦的手,“七姐姐,我还在你身边呢!” 第136章 入襄不见乡-都是绣花枕头 十姑娘想着这位段姑娘必然是心中记恨了兰清弦,可兰清弦却无所谓。 “我原以为这位段姑娘只要是能当了皇子妃就满意,看她方才的意思,分明是对岐王更感兴趣,只是不知皇后娘娘作何想法。” 岐王是皇帝的第八个皇子,从小生母就去世了,养在皇后这边,按着皇帝的意思,将他记在皇后名下未尝不可,然皇后迟迟不点头,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于在名分上有所缺陷的岐王来说,贵女选择了他,只是名头上好听了一些,但于家族上却是无所进益。 程如歆觉着兰清弦说得不错,“段家和董家一衣带水,岐王不是最好的选择,皇后娘娘也不会把董段两家这样好的靠山给了她并不喜欢的庶子。” 贵女们在朝露殿也坐了大半个时辰了,莫说皇后娘娘,就是她身边的大宫女也没见一个,足以证明,这就是一场相看,而且还是谁都未被看中的相看。 “看来,我来得晚是有好处的。” 原是尚瑄到了,看她一脸的喜悦,便知生身父母在身边的好处。 “瑄姐姐怎么不直接跟着尚大人入殿?” “弦妹妹你这边有热闹,我自 是要来看的。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大宫女匆匆朝后面走了,可见皇后娘娘眼下确实在殿中。 不过这众多贵女竟无一个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也是稀奇。” 尚瑄还要再说时,却看朝露殿大监向众人走来。 “众位姑娘们,皇后娘娘让老奴引着前往仁广殿,大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仁广殿正是举行国宴的地方,除了无资格上殿的臣子家眷,内殿竟能令千人同时宴饮。 待兰清弦进了殿中,只看见离着皇帝五六个食案的地方,正是兰家的位置,简氏和建亭侯低头私语,而两位长辈右手边坐着兰斾论。 有宫女将兰清弦和十姑娘带过去,坐在了兰斾论身边,放眼一望,哪一家都是如此,便是有些姻亲的也能安排在一起。 “听说这位置都是皇后安排好的。” “五哥可是品出皇后的意思了?” “无非就是希望今日同先韶真的能谈成几桩婚事,皇后娘娘忧心家国乃是国之大幸。” 兰清弦和兰斾论低声聊了几句,正在此时,有带刀侍卫站在了大殿门口,他两人便正襟危坐,再无言语。 “恭迎陛下,恭迎 皇后娘娘!” 有大监高喝之声传遍大殿,只见襄昀帝和皇后缓缓走了进来,众人皆是下拜,不敢有旁的动作。 “请陛下、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帝见众臣携家眷,又看皇室宗亲命妇,再看四方疆域其他小国使臣也在场,显出大襄一派繁华气象,极为高兴。 “众爱卿平身,来我大襄的贵宾们也请尽情宴饮,朕心中无限欢欣,能有这般场面,足见四方疆域尽是安平盛世。” 皇帝一开口,宫宴开始,前有丝竹绕耳,后有舞姬于场中翩然起舞。 原本在皇帝皇后入殿之前,所有人都应该在位了,不想属于先韶的那几个位置迟迟空着,直到开宴,裴赫、裴拉及先韶礼官才到。 那裴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喇喇坐下不说,还不忘了调戏身边当值的宫女,这一幕令皇后皱起了眉头。 “陛下,先韶毕竟小国,只是稍稍抬举就失了分寸,我们可是定要与他们联姻?” 皇帝仍是笑着,只是那笑挂在嘴角,一看便知不是出自真心。 “裴赫心知肚明我们不会将皇室公主嫁给他,一早就打了世家贵女的主意,皇后不是还在自己殿中相 看了一番,可有哪位贵女堪当此大任?” 皇后只觉着皇帝自私,自己的女儿不想嫁,便让臣子的女儿出嫁,实在荒唐。 “都是娇养在家中的小姑娘,臣妾看哪一个都不合适,只要那裴赫没有定下来的人选,臣妾觉着都有转圜的余地。 再者,我们也不是非要和先韶联姻不可,不过就是弹丸之地。” 皇帝看了一眼皇后,再没有多说什么。 及至酒宴过半,诸国的青年才俊们渐渐聚在了一起,谈论起琴棋书画,更有言谈过激者说起治国策论,这般场面兰斾论当仁不让,皇帝更是另开了仁广殿的偏殿,让宫人们单摆食案,方便这些才俊们饮乐。 不多时,就有少监来报,凭诗画两项,竟是兰家第五子兰斾论在众才俊当中拔了头筹。 皇帝很是高兴,当着众人面赏了兰斾论不少东西。 兰家得脸,众人纷纷看来,其中更有裴拉那一双眼,恨不得在兰清弦身上剜个洞。 兰清弦装作没看见,只是认真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一道菜,然没有目光交织,仍是挡不住裴拉的坏心眼子。 只见裴拉忽的起身,先是朝着皇帝和皇后敬了一杯酒。 “皇帝陛下,既是这般欢宴之时,只他们男子拼出个高下没意思,我看女子们也要加入进来才不负今日好时光。” 皇帝哈哈大笑,“裴拉公主说得有理,不知裴拉公主想怎么个比法?” “我与大襄女子比试三场,一方两胜即为大胜!” 裴拉好狂的口气,竟要以一己之身同三位贵女比试,瞧着她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仿佛这三场她都一定能赢。 在场贵女们都是一脸的不服气,场中氛围实是剑拔弩张之势。 皇帝不经意间碰了一下皇后的手,皇后立时将话头子接了过来。 “裴拉公主,不知你想要比什么?” 裴拉站在最中央,扫视一周。 “皇后娘娘,琴棋书画那些没意思,你们大襄贵女想必已经将那四项烂熟于心了,我们今日不妨玩个新鲜的。 这第一项,我们比剑术!” 都是一等一端庄的淑女,和一个外族女子舞刀弄枪,贵女们大多变了脸色。 皇后也是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暗骂出声。 “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国,竟在这般场面下动了兵器。” 看无人回话,裴拉做出些失望的样子。 “都是绣花枕头。” 第137章 入襄不见乡-吊睛白虎 看着像是随口的,实则不少人都听清楚了,这就是激将法,端看有没有人上钩。 眼下这场子可不能冷了,皇后还要再开口时,一个姑娘猛然起身。 这姑娘比起其他贵女的装束简单了不少,看着很是精干。 “裴拉公主,同你比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让你一人战三场未免显得我们大襄折辱了小国,我看你身后那两个侍卫也加入进来吧,三场都不同,才是公平。 再有,这干巴巴的比试没个彩头不成体统,皇后娘娘,小女斗胆向娘娘讨要三场的彩头。” 这姑娘不错,兰清弦不禁连连点头,还不忘问问身边的十姑娘。 “溯溯,这姑娘应是武将的女儿吧,看着英姿飒爽,少了些京中贵女的矫情劲儿。” 十姑娘听兰清弦这损人的话,差点把水喷出来。 “我的七姐姐,你着实会讲话呀。 我记着这姑娘是禁军张将军的女儿,听说自小习武,若是她跟裴拉对上,说不准就赢了呢!” 在兰清弦和十姑娘说小话之时,皇后娘娘已经许出了三件彩头。 “本宫许一柄白玉如意,一扇墨玉屏风,一张琈??琴,胜者便能拿走彩头。 ” 裴拉明显不高兴了,“皇后娘娘我先韶也是富足之国,彩头自是不差,我特意挑了三块美玉就是为了这回比试。 不过,我的侍卫是男子,焉能和女子比试,万一伤了哪个贵女,我同父王无法交代。” 那张姑娘并未有松口的意思,“裴拉公主实在担忧过多了,我大襄的女子未必比男子差,不比上一场怎知可否占上风!” 皇后笑着竟是带头鼓起掌来,“很好,我大襄的儿女都是好样的,既如此,不若第一场就由裴拉公主的侍卫和张女子比试。” 皇后都应下了,裴拉还要硬和皇后对着干那就不成个样子了,故而开口的是裴赫。 “遵娘娘之意,那我们就开始吧。” 宫中宾客不能带武器这是规矩,于是上了两柄木剑让张姑娘和先韶侍卫比试,两人一看就是高手,即算用的木剑仍是挥舞生风。 十姑娘从小根骨不佳,也就是会几手防身之术,看场中二人斗得有模有样,她眼中都冒星星,还想同兰清弦交流几句时,只看兰清弦的目光似是定在了先韶侍女捧的彩头上。 先韶侍女手托的盘子里面正放着三块玉饰,有玉佩, 有玉玦,还有一块瞧着像是残片一样的东西。 “七姐姐,七姐姐,你怎么了?那先韶的彩头固然贵重,可也不稀奇呀,你想要吗?” 兰清弦的眼神有些木,被十姑娘叫了两声,她才有反应。 “彩头不在贵重,端看我想不想要。” 兰清弦本想静默着直到宫宴结束,可是眼下注定要参与其中,想来根本就是命运使然。 再看场中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十姑娘觉着自己眼花缭乱。 “七姐姐,你看看场中的比试,你猜猜谁能赢,我看张姑娘不错,没准儿就能拿下第一场。” 兰清弦只是扫了几眼便给这一场下了定论,“张姑娘是不错,倘或同她比试的是其他姑娘,一定能赢,可那先韶的侍卫可是手上见过血的,便是对敌的经验张姑娘就少了三分,你看着吧,再有三招,张姑娘必输无疑。” 十姑娘紧盯着场上,却见方才还势头正猛的张姑娘忽的脚下就乱了,果真在三招之内被先韶侍卫用木剑比上了脖子。 张姑娘气喘吁吁,然败了就是败了,她没什么可多说的,只是垂头丧气瞧着脸色实在不好。 裴拉从座上起身正对着 上首鼓掌,尽是嚣张。 “皇后娘娘,看来第一局,我赢了!” 皇后娘娘示意身边的宫女,一柄白玉如意放在了先韶那边的案上。 “真是不错,公主实在会调教人,这样的好身手难寻啊。 第一局结束了,那第二局……” 张姑娘都已经坐下了,听皇后说到此处,她又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第一局是裴拉公主定的,第二局也该轮到我们定了吧。” 裴拉做出个请的手势,浑身都显出“看不上”三个字。 “张姑娘说得有道理,皇后娘娘第二局由你们来定。” 不能比琴棋书画,便是只能在拳脚上想法子,看裴拉那个样子,在场众人皆是恨恨。 剑术一道已经输了,第二局再输那就是彻底输,就在这时尚瑄起身了。 “陛下、皇后娘娘,小女听闻先韶民间皇室皆有养兽的习惯,便令国中不少人学习驭兽之术,既是如此,第二局就比驭兽之术如何? 小女恰好对此道颇有兴趣,于是私下学习了些日子,故自请比这第二局。” 兰清弦从不知尚瑄还会驭兽之术,可见人人都有秘密。 皇帝亲自下旨召尚大人归京,哪里不 熟悉尚大人的嫡女,看着尚瑄解了围,十分高兴。 “好好好,那裴拉公主,你手中可有能驭兽的人才?” 裴拉脸上的笑意没有方才那么舒展了,她将留行推到前面,还不忘狠劲儿捏一把留行的肩膀。 “陛下,我这侍卫留行便是因为驭兽有一手才被收入宫中,派他去正好。” 皇帝看了一眼离自己很远的礼部左侍郎,“王卿,朕记着园中还有两只尚未驯服的白虎,你让人牵到殿前,助尚女子和留行侍卫完成这第二局比试。” 这可真是大场面,在殿中已经收不住了,还要跑到殿外来,宫人们又忙起来,将食案再置办一份,更要添置炭火盆,防止主子们大人们被冬日寒意冷了手脚。 外边的布置差不多,礼部左侍郎的手下也将宫中园子里养着的两只白虎送到了。 将笼子上的布一掀开,那威风凛凛的吊睛白虎着实吓煞人也,竟令有些官眷不敢直视。 未上场前,尚瑄正站在兰家这边,兰清弦实在担心多问了一句。 “瑄姐姐,驭兽一回事,伤了上首的贵人就麻烦了。” 尚瑄笑笑,“你看四周,拿钢针的人可有十几个呢!” 第138章 入襄不见乡-为国再战 所谓拿钢针的人其实就是驭兽局的驭兽师,这些人手中都有个小细管子,里面藏着一枚涂抹了麻药的钢针,只要看白虎失控,便十几枚钢针都往白虎身上吹。 只要吹中一枚,白虎就昏过去了,倒也没有多大影响。 胆大的看客往前凑,胆小的离着笼子十八丈远,一时场上竟露出好大的空地。 有驭兽局的驭兽师一吹哨子,第一只白虎被放出来了,那白虎一看就没什么精神,但留行在它面前晃悠,显见还是令它不爽了,虎爪在地上摩擦着,已经跃跃欲试。 有人看白虎和留行对峙没什么看头又说起了风凉话,大多都是贬损先韶的,这让裴赫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于是他也不管场中留行是个什么打算,照着虎头就丢出了一个瓷盘子。 从白虎的方向看上去,那就是留行丢了个东西砸它,平白被砸疼了,也不酝酿势头,嗷一声就朝留行扑过来。 留行躲闪不及前襟一下子就被虎爪抓破了,只要再深半寸,必要让留行见血。 留行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过往所学都用在了此时,和白虎缠斗了一番,总是以躲闪为准。 白虎虽说是猛兽 ,但也并非全然无脑,它哪里看不出留行就是个虚架子,便睁着硕大的眼睛死盯着留行,口中还有低吼声。 留行握紧了手中尖刀,若是不能令白虎驯服,那就只能要了白虎的命。 白虎偏了偏大脑袋似是看了一下尖刀,足下竟有生风之势,骤然发难向留行扑去。 这一下实在未让留行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举起尖刀,然电光火石之间,从旁侧飞出一只酒壶击飞了他手中尖刀。 留行全身都被恐惧笼罩,他想着自己要将这条命留在大襄了—— 却听一阵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那白虎的暴怒在听到笛声之后不说即刻消失,至少张开的血盆大口缓缓合上了。 那大脑袋摇摇晃晃四处逡巡着,寻找笛声的来源,不消呼吸间看到了吹着笛子,稳步向自己走来的尚瑄。 兰清弦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看尚瑄简直就是闲庭信步,真真是不敢相信。 只看尚瑄走到离白虎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来了,不仅没有躲的意思,更是连手中的长笛都随意拎在手边。 “你是不是饿了呀?” 尚瑄对着白虎竟是那般的温柔,仿佛这非是吃人的猛 兽,而是未开智的懵懂稚儿。 那白虎自行靠近尚瑄,看她伸出手来,还把大脑袋主动递到手下任由她抚摸。 尚瑄挠了挠白虎的脖子,这大白猫干脆就躺在了她脚边,呼噜噜发出一阵阵舒服的声音。 在场众人全都看呆了,那威武生风似是要将留行撕成碎片的白虎,在尚瑄面前就只是一只大白猫。 下一刻,兰清弦端起案上一盘还在冒热气的炙羊肉朝着尚瑄走去,也不管四周围如何议论自己。 “你不是说它饿了吗?这炙羊肉给它塞个牙缝也好。” 兰清弦手里端着肉,白虎往前探了探,又是令众人惊呼,不想尚瑄接过了盘子放在白虎脚边。 “好孩子,吃吧,你乖乖的,陛下不会让你饿着的。” 似是听懂了尚瑄的话,白虎进食时速度都放缓了,瞧着颇有些慢条丝缕的意思。 这一场的胜负其实不用多说了,若非尚瑄出手,留行早就成了白虎的口粮。 尚瑄便是连裙角都没有飘起来,就令白虎臣服,她同兰清弦朝着皇帝的方向深深施了一礼。 “陛下,白虎便是猛兽亦为人间生灵,骤然夺其性命未免太过残忍。 小女 想求陛下一个赏赐,将这两只白虎放归无人深林处吧,总好过困在笼中一生,再无自由的机会。” 尚瑄这话便是见仁见智了,兰清弦也捏着一把汗,而皇帝想了想开怀大笑。 “哈哈哈,我大襄不仅有尚女子这般的驭兽师,更有尚女子这般悲天悯人的胸怀,朕下旨,这两只白虎找个日子放归山林,便是为我大襄积福行善了! 至于这一局的胜负……” 皇帝看向裴赫,裴赫便顺势接了话茬。 “自是这位尚姑娘得胜,大襄能人辈出,本王都替陛下高兴啊! 尚姑娘,请上前领走彩头吧。” 裴赫看尚瑄的眼神油腻腻的,让兰清弦浑身都不舒服,她们几个一早就商量好不出头,这被裴拉逼着,都在人前显了光芒,或是尚瑄被裴赫看上,那就麻烦了。 尚瑄并未动身,而是看向了皇帝。 “陛下,恕小女多言,这彩头小女想送给别人。” 皇帝一捋胡子,“噢?尚女子想要给哪一个?” “方才打下留行侍卫手中尖刀的正是张姑娘,细细算来,这第二局的功劳应是我二人平分,小女已经得了陛下放归白虎的赏赐,那这玉玦的 彩头理应属于张姑娘。” 没错,丢出酒壶的正是张姑娘,她正是看尚瑄信心十足,才觉着不应该让白虎血溅当场。 皇帝哪里有不应的道理,便让张姑娘接了裴赫手中的玉玦,而尚瑄得了那扇墨玉屏风。 大襄和先韶各胜一局,这第三局可就极为重要了。 原是说裴拉要亲下场比上三次,头两回都是侍卫上,第三回她必然要自己讨回尊严。 “皇帝陛下,这第三局本公主是要亲自来的,也不选什么大襄独有,或是先韶擅长的,就比一样两国都是平常的——掷飞刀!” 知道实情的纷纷议论起来,裴拉哪里是选个平常的,这分明就是冲着兰清弦去的。 然还未及裴拉再说话,段姑娘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给兰清弦添堵了。 “陛下、娘娘,小女听说这掷飞刀一事,我们大襄也有贵女很是擅长呢,能不能由着小女举荐那位?” 皇帝点点头,“好啊,段女子请说,朕还不知贵女中仍有身怀绝技者。” 段姑娘特意走到兰清弦身边,笑得幸灾乐祸。 “兰七姑娘,我曾听说你在广流宴楼同人比试飞刀一战成名,今日当是你为国再战!” 第139章 入襄不见乡-你我当立柱可好? 原本被段姑娘抢了先的裴拉很是愤怒,然段姑娘竟点了兰清弦的名字,正和自己不谋而合,她便跟着添了火。 “那可真是太好了,本公主闲来无事特意精进了这一门手艺,能棋逢对手,是本公主的荣幸。” 裴拉在大襄民间行走时,并未暴露过自己的身份,是以无几人知晓同兰清弦在广流宴楼比试的人就是她。 段姑娘还以为自己擎着了好,不忘给裴拉也行个礼。 程如歆那可是亲眼见到裴拉是个心狠的,便在兰清弦身边低声劝解。 “弦妹妹,这是个煞星,当着今上的面你推了无人会怪你。” 兰清弦拍了拍程如歆的手,“早晚都有这一出,不若当着众人面解决了她,她还不知什么叫作最痛。” 皇帝朝着那个面对着自己从未生惧的小姑娘笑了笑,“兰女子,你当如何?” 兰清弦步伐沉稳,既无得意之色,又无恐惧挂脸,端的是四平八稳,众人瞧着只觉这姑娘贵不可言。 “陛下所令,小女必倾尽全力!” 裴拉上次在广流宴楼丢脸,这一回她可是要全讨回来,故而先讲了规矩。 “兰姑娘,我们都是熟手了,没必 要循序渐进,不如来个狠的。 第一把,你我各三柄飞刀,五十步开外,命人头顶木果子。 第二把,仍是三柄飞刀,八十步开外,命人口叼木果子。 第三把,最后三柄飞刀,百步开外,命人口叼木果子,而其中一刀,需你我珍视之人当立桩。 此三把,胜其中之二,便是今日比试最后的赢家。” 裴拉出言掷地有声,这一次可比在广流宴楼难多了,毕竟广流宴楼再大也不能放出五十步的地界儿供客人们掷飞刀,想来这是裴拉摸准了自己定是能赢。 掷飞刀和射箭同理,宾客中有善武者啧啧称奇,觉着两个姑娘哪里就能丢中五十步开外的目标,更遑论百步。 段姑娘也同看客们一样的想法,不忘了说些刺耳的风凉话。 “呦!裴拉公主定是深谙此道才敢定下这样的规矩,兰姑娘,你与我们一样,都是深闺女子,怕是这一次不成啊。你若是应不了裴拉公主的要求,便是换一位更精此道的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对着兰清弦说完,段姑娘又朝着皇帝说了几句。 “陛下,小女实不该僭越,却是觉着不应太过为难兰姑娘,请陛 下降罪。” 皇帝大手一挥,很是通情达理。 “无妨,段女子也是为着兰女子好,朕哪里就能给你们降罪。 兰女子,你便是退场了,朕也容得,无非就是再换一个女子上场。” 段姑娘和裴拉一唱一和,嘴上说得好听,可实际上就是将兰清弦架在了炭火盆上,只要兰清弦表露出一丝丝的畏惧、担忧、惊恐,她们便会群起而攻之,令兰清弦在众人面前不但丢了自己的脸面,还拖累兰家全家下水。 兰清弦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一番,想从她身上下手寻些弱点,那必然不能成事。 “回陛下。 小女深闺久居,却也知晓家国二字的分量,今日既是成了局中人,断然没有弃局而去的道理,便是非战场,那也是真战场。 陛下,您对小女寄予厚望,小女愿承其重,为大襄讨一个最漂亮的彩头!” 虽说这场面就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但只要不点明,无论是裴赫亦或是皇帝,都可用一句玩笑揭过。 然兰清弦说了这一番话,便是当众打了先韶的脸,闹这么一场若最后还是输了,当是算作战场失利。 裴赫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看 着都快要跌到脚面了,而裴拉的笑也撑得艰难,看兰清弦的眼神中又多了狠毒。 “兰姑娘口齿真伶俐,那我们也不耽误了,开始比试吧!” 第一把,五十步,三柄飞刀。 裴拉的侍女顶着木果子站好了,而看兰清弦这边,宫人们都胆子小,无一个敢头顶木果子,最后竟是张姑娘再次挺身而出,在经过兰清弦身边时,还不忘鼓励她几句。 这第一把没有多少看头,五十步的距离,兰清弦和裴拉都中了三柄飞刀,且顶木果子的人也安然无恙,自是平局。 这下可是堵上了有异议之人的嘴,人家这都是当着众人面的,并非弄虚作假。 第二把,八十步,口叼木果子,兰清弦看裴拉果真进步神速,三柄飞刀皆是戳在了果子最中央,还不伤叼果子的人。 看裴拉成了,只有皇帝皇后和先韶人叫好,看兰清弦成了,场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到了第三把,这可真是极为关键了,是个大襄人都盼着裴拉失手。 裴拉掂着手中的飞刀,还貌似挺和气。 “第一刀不若兰姑娘先来?” 兰清弦看了看手中的飞刀,忽的抬头。 “裴拉 公主,这一刀就让亲近之人叼果子可好?” 裴拉疑心兰清弦又有什么阴谋,但她此时不能说出一个‘不’字。 “好啊,本公主就让亲兄长叼着果子。你呢?” 裴赫是个身量不低的男子,兰清弦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建亭侯。 “叔祖父,侄孙女请您当立柱。” 建亭侯瞧着就爽朗,中气十足大笑两声。 “你这小丫头还怪客气的,便是你不点老夫的名字,老夫也要自荐其位。” 待裴赫和建亭侯站好,还是裴拉先掷。 毕竟是亲兄长,说完全就轻松那都是假的,裴拉足足深呼吸了三次才掷出一刀。 “中了!” 有人惊叹裴拉并未失手,只是仔细一看,飞刀的位置有些偏了。 轮到兰清弦,也是面不改色掷出,同样在位置上来讲有一些偏。 到第二刀,兰清弦又开口了。 “裴拉公主,这第二刀请两位擅飞刀者掷刀,你我当立柱可好?” 裴拉看兰清弦的笑模样,就知是在嘲笑自己上一次因为恐惧而避开了飞刀,她咬牙切齿。 “当然好,这玩儿法着实不错,本公主太有兴趣了。” “既是有趣,陛下,臣能否也来参与一次?” 第140章 入襄不见乡-尽力丢 于众人瞩目当中一个声音响起,皇帝抬头一看,竟是一个坐在四轮车上的男子。 朝臣们见过他不新鲜,但那些家眷及外族的使臣便是莫名了,纷纷议论这男子究竟是何人。 皇帝有些惊奇,长久以来,这些大宴他是一律不参与的,见他笑容满面,皇帝也不能说出一个不字。 “笙儿!哈哈哈,朕不知,你会到此处!” 皇帝对任何人笑得敷衍,笑得客气,然看见这个男子,有说不出的亲密。 “这男子是谁啊?” “我看这相貌当得起大安第一公子了吧。” “你没看他坐在四轮车上?咱们大安的第一公子应当是个能站起来的!” “你们懂什么,这可是深得盛宠的昭沐公,身份尊贵着呢,哪一家的爵位能传出三代?哪一家不得功勋还能继续把爵位传下去?我告诉你,咱大襄,唯有昭沐公一家!” 众人惊叹于四轮车上的男子容颜极盛、盛宠优渥,却也惋惜他始终无法脱离四轮车的桎梏,那些家中有女儿的,皆是忍不住道出几声遗憾。 那男子似是听不到也看不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在四轮车上就为皇帝行了一个 大礼。 “陛下,如此盛景,臣也是在家中坐不住了,不想臣方到就看到了这样一出好戏。 陛下,臣从未玩过飞刀,不若这一刀就由臣来掷如何?” 皇帝并未直接应下,而是看向了兰清弦。 “兰女子,昭沐公想要掷出这一刀,朕并非应战之人,还要看你是否愿意。” 那裴拉选的人是武功高强的侍卫,百步对那侍卫而言不算什么,可兰清弦这边若是让一个只能在四轮车上的病公子掷刀,将必输无疑。 众人不明这般关键时刻皇帝还让昭沐公来搅局,更是将目光投射到兰清弦身上,指望她开口拒绝了皇帝。 不想兰清弦略略思量,往昭沐公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小女就要倚仗公爷了。” 众人又是一惊,兰清弦竟然应下来了。 “这兰家的姑娘疯了吧,咱们真要看先韶人的脸色了?” “你不知,这位昭沐公看上了今日最风光的兰家第五子,那兰五爷在公府进学,兰家人上下都是知道昭沐公的。 便是这一刀输了,让这位足不出户的公爷玩儿上一把也无所谓,万一最后一刀先韶人也失手了,那我们还有机会。 ” 兰清弦在京中被议论得不算少,这些闲话她能当作一点都听不到。 昭沐公接过宫人递过来的飞刀,随意比划了两下。 “兰七姑娘,我们这就开始吧!” 只见兰清弦和裴拉走至百步开外,因昭沐公是坐着的,便给兰清弦也放了个椅子。 裴拉这边还是要留行来掷,她信心十足,可见这些日子和留行没少练这一手。 果然留行一刀掷出去,刀子插进木果子深浅正好,裴拉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更是偏头看向兰清弦。 “兰七,你见到本公主都没有惊奇之色,可见早早就已经知道了本公主的身份,今日之局,我一定会胜。 你对上本公主不说寻个熟手,却是找一个空有皮囊的花架子公爵来掷这一刀,你注定要输给本公主。” 兰清弦面上无意动,全当裴拉的话是耳旁风。 “裴拉公主,话不要说得太满。” 兰清弦坐在椅子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看着对面百步之遥的郦眉笙,都不用给他个手势,就见他的刀已经掷出来了。 比起留行的犹疑,郦眉笙显得极为不稳重,似是不把兰清弦的命放在眼中,那飞刀掷 出的速度之快,在空中连残影都留不下,就已经戳到了兰清弦口叼的木果子上。 这场面许是不常见,一度无声,直到建亭侯第一个站起来高声叫好,众人才反应过来。 “天呐!竟然中了!” 皇帝笑得尤为开心,“朕上次同笙儿讲过,便是站不起来,也可精进手上的功夫,眼下看着,笙儿是将朕的话听进去了,你看看,这一刀多漂亮!” 皇后陪着皇帝笑,其实没有多痛快,毕竟一个恩宠能同皇子媲美的少年公爵,屡屡抢走皇子的风头,皇后高兴不到哪里去。 皇帝嘴上夸完还不算,还让宋大监从他自己的私库中,拿了一柄名家亲制的宝剑,当着众人面赏赐给了郦眉笙。 兰清弦瞧着,那宝剑价值不菲,便是将今日所有的彩头都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赶上那宝剑。 还剩下最后一刀便要定下今日之局面,赶在裴拉未开口之前兰清弦连忙先向皇帝行了礼。 “陛下,小女同裴拉公主齐头并进至今未分出胜负,小女便想着这最后一刀必是要换个玩儿法。” 裴拉的嘴角都抽搐了,这一次她仍是让兰清弦牵着鼻子走,万 一最后一刀又出幺蛾子,她岂不是注定不能解气? “皇帝陛下,既是场中本公主与兰姑娘同为掷刀之人,那这第三场不若听听本公主的玩儿法。 我们一直分不出胜负,正是因为大都擅长此道,故而最后一刀选一个无所擅长的人才是最好。” 兰清弦在裴拉话音方落就拍了两下手,“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小女正想和陛下也讲此意。 寻两个宫人掷刀,小女同裴拉公主仍是当立桩。 不过,百步开外,两个宫人必是不能中,所以,小女觉着十步就好。” 两个宫人都是生手,这最后一刀赌的是个运气,裴拉的话半道被兰清弦所截,她还不能拒绝,只看她将自己的手背都掐红了。 “兰姑娘这主意甚好,本公主同意。” 随即召来了二三十个在仁广殿伺候的宫女,兰清弦甚是大方,两个宫女都要裴拉亲手选,以免先韶人觉着她作弊。 两个宫女本以为自己要被掷刀子,结果是朝着别人掷,一时不知该如何。 兰清弦多嘱咐了一句,“你们莫要有负担,尽力丢就好。” 对着兰清弦的那个宫女怯怯的,“请姑娘放心!” 第141章 入襄不见乡-乡君 都是宫中当值的,哪里还有握刀的机会,便是十步之遥那小宫女也是抖个不行。 小宫女看兰清弦笑着,很是温柔,她总算能定下心神,想起自己平日干活,拿着飞刀就更紧了。 “姑娘,奴婢要掷了!” 只见嗖一下飞刀就被丢了出去,别说这小宫女力气还挺大,过了五步飞刀仍是未落地,然瞧着势微之时,刀身似是抖了一下,便正正朝着兰清弦口叼的木果子去了。 “中了!中了!竟然投中了!” 本是觉着没什么希望,不想真的中了,那小宫女都愣了,呆呆的,一时不知该有什么动作。 旁人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门道,但裴拉可是没有忽略飞刀莫名的抖动。 裴拉靠近兰清弦,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量说道。 “你以为本公主看不出你的把戏吗?” 兰清弦冷笑一声,“公主不是也想用同样的法子,你我都是作弊,公主倒是不用将自己撇得过于干净。” 说白了兰清弦想的法子并没有多神奇,不过是飞刀飞至半途快要落地之时,用外力击打刀身,令其微微走偏却仍能中了目标。 这法子的关键之处就在于需要一个 武功高深者,提起三分内力随便丢个石子半途托飞刀一下,兰清弦选的那个高手正是郦眉笙。 这第三刀的玩儿法一说出来,郦眉笙就知道兰清弦是什么意思,都不用再提醒,郦眉笙便在背人之处丢了颗石子,托了那小宫女的飞刀一下。 飞刀微微抖动正是受此影响,并非小宫女真的运气奇佳。 兰清弦想了想,从耳朵上摘下了一对耳坠子放在了小宫女手中。 “我今日也是沾了你的好运气,这副耳坠子送给你。” 小宫女战战兢兢不敢收,最后还是皇帝开口她才收了。 再看裴拉那边,她可是对宫女笑不出来,那狞着的样子把她选的粉衣宫女吓得脸都发青了。 “本公主也不用你万无一失,只要用力就够了。” 粉衣宫女两手握着刀把,都不敢和裴拉对视,只听她尖叫一声闭着眼睛就把飞刀丢出去了。 要说这都莫说准头了,能飞过五步就算不错。 然令人心惊之事却又发生,看飞刀偏了方向,竟朝着不远处的石兽飞去。 仁广殿门口的石兽都是千年以上的巨石,那飞刀对上坚硬的石兽,别说刺进去,干脆在刀尖猛然触到 石兽之后就大力反弹了! 这一下比上粉衣宫女猫抓的力气大了不少,眼看着,那飞刀竟然朝着皇帝的方向去了! 兰清弦当下脑中一片空白,便是再也不顾形象就往前跑,众人皆看着她如风一般挡在了飞刀前面。 手中没有趁手的工具,兰清弦一侧身那飞刀直接在她手臂上来了一刀,也只是因她冲了出去,飞刀再次改变方向最终无势而落地。 这实在太过惊险了,便是看着兰清弦已经一手血了,皇帝才想起来叫宋大监。 “快快快,叫御医来,这一直流血可如何是好!” 那粉衣宫女见自己惹了祸,哭得泣不成声,跪在皇帝面前不住地磕头。 兰清弦虽说疼痛,但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陛下,小女自知不该多言,然这宫女本是无辜,起因还是小女同裴拉公主的比试,请陛下看在小女奋力的面上,能饶了这宫女。” 皇帝自是没有不应的理由,连连点头。 “兰女子这是救了朕啊,本是一场意外,朕断然没有迁怒旁人的意思,你放心,朕不会对那宫女有任何惩罚。” 没有多久,御医来了,兰清弦身边又是简氏、建亭侯 ,又是程如歆、尚瑄,顿时成了场中最为瞩目的焦点。 待御医包扎完成,皇帝特意嘱咐。 “你这些日子便日日到兰第问诊吧,待兰女子彻底好了再说。” 有这插曲,竟是让众人都忘了原本这比试是为何,皇帝还要再说什么时,又见远处正缓缓走来一队仪仗。 除皇后外,还能在宫中用仪仗的只有太后,皇帝立即起身,带着皇后迎接。 “儿臣见过太后!” 太后无限威仪,众人皆是向太后行礼。 待太后入座,皇帝极是恭敬地问了一句。 “太后,您原是说不来了,怎的又变了主意?” 太后极为受用皇帝的恭谨,“哀家这老婆子确实嫌累,但看你们年轻人聚起来,哀家也高兴,想了想最后还是往这边来了。 未成想哀家还没有到地方,就先提心吊胆了一番。 哀家看这个兰女子很是不错,该赏。” 皇帝连连点头,“兰女子兰盏辛,今日比试最后得了魁首,除了皇后与裴拉公主出的彩头,朕再额外赏赐二百两黄金。” 兰清弦跪地谢恩,却也不忘了今日出力的其他人。 “陛下,小女不过是赢了其中一局,小女想为 尚姑娘和张姑娘都求一份陛下的赏赐。 只因我大襄大好河山,儿郎皆是英才!” 皇帝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好一句儿郎皆是英才,既如此,尚女子、张女子,朕再赏你二人各百两黄金!” 三个姑娘齐齐跪在皇帝面前谢恩,众人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坐在上首的太后看着兰清弦笑魇如花,不知为什么,却是觉着有些眼熟,思索间一副许久不曾想起的面容跃入脑海,这让她着实吓了一跳。 旁边的嬷嬷看太后眼神不对,低声提醒了一句,太后这才醒神。 “太后,这姑娘只是像而已,这般平凡的容貌,必是同那人无关。” 太后已是不能冷静,总觉着兰清弦同身边的其他贵女不一样,可是今日过后,恐再不回见到这个小姑娘。 于是太后心生一计,“皇帝,你只因一桩功赏了兰女子,却还忘了另一桩。” 皇帝看太后的意思是还要赏,便顺水推舟了,再不提那二百两黄金的恩赐。 “看朕这记性,不若太后替朕赏了吧!” 太后点头,很是满意。 “兰女子兰盏辛上前听封! 因救驾有功,哀家便赐你为乡君,封号兰慎!” 第142章 入襄不见乡-力排众议 莫说兰清弦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是在场众人皆是震惊。 兰清弦不过是拦了那飞刀一下,便是不拦着,皇帝身边的侍卫还真能任由皇帝被伤着? 皇帝亲赐的黄金,就是不用,摆在家中供起来都是令众人艳羡的,如今竟还得了封号,这不是给了兰家过多的好处? 太后见众人如此,免不了多说几句。 “兰女子原是闺阁中女子,今日入宫宴,为大襄争夺了比试第一的位置,本就是该赏的,方才她又及时避免了皇帝受伤,哀家觉着她这般忠君爱国就应该得个封号,难不成皇帝的性命还不值一个乡君?” 看太后似有不悦,皇帝连忙出来打圆场。 “太后说得极是,朕也觉着这个乡君之名兰女子绝对有资格。 兰女子,哦!不对,兰慎乡君,谢恩吧。” 这皇帝和太后都发话了,众人再有异议那就是违背皇命,故而都交口称赞皇帝和太后明智。 兰清弦施大礼叩谢皇恩,马上便有几个少监将乡君的宫装捧到了她面前,她笑着接过,太后这才少了几分严肃,还能轻松地和简氏调笑几句。 “兰氏家主,你们兰家果真是 在的京中数一数二的,不然哪里就能教养出这样好的女子,如今兰慎也是我皇家的乡君了,若哀家召她入宫陪陪哀家这个孤寡的老婆子,希望兰家主不要介意。” 简氏连忙起身行礼,“太后这是哪里的话,老身的孙女能得皇家青眼,这是兰家积了几辈子的福分,进宫陪陪太后也是应该的。” 简氏同太后寒暄得差不多了,皇帝见兰清弦还跪在地上,让一边的少监赶紧将她搀扶起来。 不说兰清弦是扬眉吐气,至少在裴拉面前她是大获全胜。 “陛下,臣女能有今日之喜,其实还要仰仗裴拉公主看得起臣女,臣女希望能让裴拉公主将彩头亲手赐给臣女。” 皇帝笑呵呵的,“裴拉公主,你可愿意?” 先韶败了于裴拉而言未必有多大伤害,然栽在兰清弦手中,才是让她咬牙切齿,当着众人面,她的笑意不知道有多牵强,便是皇帝开口了,她也不想顺着兰清弦。 裴赫太了解自己的亲妹妹,再让她亲手赐给兰清弦彩头,保不齐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的抽刀解决了兰清弦。在大襄皇宫还敢带着兵器,那这可不是裴拉 一人就能了事,这是先韶国主需要向大襄皇帝解释的大过失。 故裴赫将裴拉扯到身后,自己从侍女手中的托盘里面拿走了彩头。 “皇帝陛下,既是最终的胜者,自是由本王来赐这个彩头更加合适。” 说着便朝着兰清弦的方向伸出手,兰清弦恭敬接过,心中竟是有按捺不住的激动,眼下她手心躺的,正是一块写着一个“预”字的青玉残片。 兰清弦生怕有人看出她此时尚不能平静,便尽量垂着眼眸。 “多谢王子,果真是独一无二的好彩头。” 裴赫还是一副那纨绔的样子,当着皇帝的面也多是自由散漫。 “陛下,借着今日的好时节,本王还有件事要同陛下交代一声。” 兰清弦顿时明白,今日的正题来了,而皇帝也不是个糊涂的,哪里就听不出裴赫的意思,不过明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 不等皇帝开口,倒是身边的皇后接话了。 “诶?王子可是要谈国家大事?今日原本宴饮就是为着欢欣,改日再说国事不迟呀。” 皇后同皇帝当然夫妻同心,不过看太后的脸色,明显对这夫妻二人不甚 满意。 “皇后,你唐突了。” 这话的意思是,皇后不应该在皇帝未开口前就先说话,这是对皇帝的不敬。 皇后笑得勉强,明明是为了给皇帝解围,却还要受到太后的指责,一国之后当得这样憋屈,也是再没有第二人了。 裴赫仗着自己是外族人,便插科打诨搅乱这压抑的氛围。 “本王要说的这一件,若是非要当作国事也可,只因本王想要给自己的妹妹在大襄寻一个最好的夫婿!” 皇帝的太极算是白打,裴赫还是将真实来意说出口了,看在场众人的脸色,尤其是几位皇子亲王,那可真是分外的不好看。 皇帝的态度可算是极为暧昧,甚至都没有点几位皇子的意思,只是问了裴拉一句。 “裴拉公主,朕并非那冷心冷性的父亲,儿女幸福朕这个做父亲的也幸福,故而先不为你指亲,待哪一日伱心有所选了,再来找朕不迟。” 裴拉极为满意皇帝所言,她在先韶是公主,在大襄最次也是个皇子妃,似是不经意地瞟了兰清弦一眼,满满尽是得意。 这一场宫宴,还算是宾主尽欢,待兰清弦一行人回了兰家,那 可是连后厨的妈妈们都来外院沾喜气了。 简氏乐得合不拢嘴,特意让山管家准备了一袋子的碎银子,兰家内外的仆人个个都有份。 要说这一次宫宴,兰斾论的好处不比兰清弦少,只因过往他断然没有资格入京中的高学,今日在场上大发异彩,京中最负盛名的襄璋馆向他打开了大门。 襄璋馆的总领大人是和宫中通着气的,他都亲自相邀兰斾论,便是说这件事根本就是皇帝点了头,兰家除了侯府那一支,又有了能下场入仕的机会,可说最近的风头算是京中属第一的了。 谢过众人一一贺喜,兰清弦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了歌芜院,不想一进门就看见燕小娘正怯怯站着。 兰清弦让丫鬟闭了院门子,难得让燕小娘入了内室,甚至将身边几个大丫鬟都打发了出去。 “燕小娘,我不仅不傻,看人还特别有一手,想必今日之事你都听说了,我的乡君之位非是今上所封,而是太后力排众议给的。 你觉着这正常吗?我觉着一点也不正常。 你可知宫宴上太后看我的脸色如何?她是太后,我竟从她面上看出了微微惊恐!” 第143章 入襄不见乡-铁木箱子 太后算是历经两代帝王的铁血人物,见到兰清弦震惊是有的,惊恐却是万万不能的,然为了让燕小娘尽快说出所知秘密,兰清弦便小小用了些手段。 “你知道却不说,往后若有问题,将兰家都拖进来,那才是真正的求告无门。 你受兰家庇护二十年,这不是你应该给兰家的回报。” 果然兰清弦的话终是击溃了燕小娘最后一道心防,默默间她已然泣不成声。 “二十年前,我还是宫中的小宫女,因为勤谨肯干,所以被调到了崇晖殿……” 崇晖殿乃是大襄皇帝的寝殿,能在崇晖殿当值的,必是宫中最能干的,而燕小娘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燕小娘在宫中也算是个老人儿了,还混上了掌事的位置,从外殿宫女一跃成了内殿掌事,着实羡煞一众宫人。 然正是因为燕小娘太过勤谨能干,便让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如今襄昀帝那个已经驾鹤西游的父皇,如今称作先帝的襄纯帝,干脆将她放在了内殿的书房当值。 内殿书房是个什么地方?是皇帝和心腹大臣密聊的地方,是隐藏密折的地方,是不允许生人随意踏入半步 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燕小娘能牢牢稳住自己这个掌事的位置。 大约在这位置上又是三年,襄纯帝渐渐地显了些疲累的样子,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药也吃下去不少,但年迈的帝王不仅未见好,反而连床都起不来了。 燕小娘能守住位置哪里是个蠢的,她早早便看出襄纯帝根本就是被人下了毒。 然宫中风向早就变了,看着崇晖殿的宫人一批一批地换新,她只好紧闭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不小心也被“换掉”。 有一日,寝宫的大监和几个少监都不在,襄纯帝忽的睁开了眼睛叫出了燕小娘的名字。 燕小娘怕是有许久都不曾听见襄纯帝叫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襄纯帝自己起身了,她才连滚带爬地到了襄纯帝床边。 此时的襄纯帝,眼睛也不花了,口水也不流了,手也不抖了,正常得不能更正常,他口齿清晰地告诉了燕小娘一个藏东西的位置,让她在无人发现之时再取出来。 燕小娘领命而去,不想襄纯帝交代给她的竟是一卷已经盖好了印玺的,还留有纯帝亲书名讳的,空白的,圣旨! 燕小娘吓坏 了,但也明白,这是纯帝在弥留之际唯一能做的,她既是拿到了圣旨,就断然不能落入旁人手中。 又过了几日,今时为太后过去为皇后的苏氏亲自拎了一个食盒进了纯帝寝殿。 纯帝早就混沌不知何物何时了,便任由身边几个宫人摆弄,坐起身来靠着软垫。 苏皇后面露情意,一口一口给纯帝喂食,看纯帝咽不下去时,宫人便用大力掰开纯帝的嘴。 躲在屏风后的燕小娘看到这一幕不住地掉眼泪,可她看作长辈一般的纯帝已然成了个傀儡,她此时不仅不能现身,更要时刻记着那卷空白的圣旨在自己身上。 待苏皇后将碗中参汤喂下去半碗之后,纯帝竟猛烈地抽搐起来。 一旁的宫人们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那苏皇后的笑容也越发诡异,口中还喃喃道时辰到了就不要强留之类的惊世之语。 渐渐的,纯帝的抽搐不再那么明显,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也缓慢消失…… 燕小娘明白纯帝再也回不来了,她实在忘形,啜泣声竟让苏皇后听见了。 几个宫人认出了她,她便玩儿了命地跑,所幸崇晖殿华丽幽深,她凭借自己 当值多年的经验,硬生生甩掉了后面的追兵。 在崇晖殿寻一个能藏人的地方不难,难的是隐藏的这几日无水无食,燕小娘整整忍了三日,在苏皇后放松对崇晖殿的搜索时,终于逃出了崇晖殿。 皇宫不是只有一个崇晖殿,比起苏皇后的近侍,显见着燕小娘对皇宫更了解。 躲藏,休息,进食,再躲藏……循环往复,直到彻底出了皇宫。 出了皇宫也不是就轻松了,毕竟燕小娘可是得知苏皇后阴谋的人,苏皇后不见到她的尸体,必是寝食难安。 京中大肆搜捕,不想多日之后,竟没有一点消息,回报苏皇后的探子被打了个半死,然一尾鱼落入大海,便是再也寻不到。 苏皇后前前后后找了燕小娘一年的时间,将网都撒到了京城外的各州府,不过很遗憾最终一无所获。 许是这燕小娘命大,许是她聪慧,其实她一直躲藏在京中根本就未出城,待找她的人都放弃了,她这才打了包袱出城去了京郊世族家的庄子。 燕小娘还算有几分姿色,偶然被来庄子巡视的兰家三老爷看到,干脆带回府中开了脸做了姨娘,这一过 就是将近二十年。 燕小娘的故事可谓之跌宕起伏,甚至其中还隐藏着皇族秘事,这若是流出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便可让皇宫中那位如今的苏太后生了杀机。 兰清弦不想过多纠结细节,只问了一件事。 “那卷空白的圣旨你放在了哪里?” 兰清弦以为燕小娘也许会说在兰家外面,或是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不想她指了指里间。 这里间可是兰清弦的入寝之地,她实在惊诧于燕小娘的胆子。 “你就不怕我找到,还将那事说出来?” 燕小娘摇摇头,“你还不记事的时候,我就藏在你床下了,便是如今你大了,难不成还会钻到床底下掀开木板挖个洞?” 兰清弦听了燕小娘这一句只觉头疼,“你倒是精细!不过这么多年了,若是被虫蛀了就麻烦了。” “不会的,我偷了三太太一只铁木箱子用来放圣旨,那铁木沉水百年都不腐朽,眼下不过是在土里埋了二十年,定不会有事。” 兰清弦又是一惊,“你偷了太太的嫁妆,她没找你的麻烦?” “找了,打了我二十板子,可我咬死只说卖钱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第144章 入襄不见乡-姐姐唯一的孩子 “如今看来你的不了了之只是你一厢情愿,纵使我刻意改变了容貌却还是引起了太后的注意,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这逝去的二十年当中,太后没有一刻能够忘记那日。 她如今便是给我一个乡君之名也要将我和皇室捆在一起,就是因为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更何况她还如此幸运地一击即中了。 好了,你听好,从这一瞬开始,你同我讲的这件事根本不存在,你过去今时将来都不曾跟皇室有过一丝的关系,更要忘记那只深埋地下的铁木箱子。 呵,我倒但愿你还是过去那个疯疯癫癫的燕小娘。 好了,你走吧,今后我也不想在歌芜院里见到你,最好的回到过去那种日子,你除了自己屋子外面那方寸之地,再不能跨出三房院子一步。” 燕小娘还算乖觉,没有同兰清弦讨价还价,然今日之事到底成了兰清弦觉着无解的危机。 原本因着受伤疲累的兰清弦竟然没有了睡意,她在房中踱步,仔细回想燕小娘说过的每一句话,终是从其中发现了漏洞—— 一个人的性情再被消磨,终究会留有过去的影子,然燕小娘和故 事当中的宫女根本就是两张皮,说白了,故事是真的,可燕小娘却不是故事里面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兰清弦却有些释然,太后想找的那个人此刻不在兰家,再怎么查都不会有结果。 可是既然燕小娘不是故事里面的那个人,那么为何从未有人质疑过燕小娘是她亲娘这件事?除非…… 兰清弦不想等,在燕小娘走后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她亲自踏了三房的门。 过去的兰清弦是被三房遗弃的庶女,今时的兰清弦是太后亲封的兰慎乡君,与三房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同,她已经走得太远,早就不是一个任人踩踏的伶仃人物。 故而当三太太看到站在门口的兰清弦,一改过往那挑剔的目光,竟显出恭维意味十足的笑容。 “弦姐儿!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你这是有什么事?” 兰清弦的态度一如既往,“太太,我父亲在书房吗?” 三太太愣了一下,只因她已经很久未从兰清弦口中听到父亲两字,称呼三老爷为父亲,却称呼她为太太,关系着实泾渭分明。 “确实在书房,你去吧。” 三老爷见到兰清弦现身在自己的书房,震惊 不比三太太少。 “弦姐儿,乡……” 按照关系,兰清弦是三老爷的女儿,可是按照品级,三老爷却应该向乡君行礼。 兰清弦疾走两步,托住了要下拜的三老爷。 “父亲,我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你。” 兰清弦才说了这一句,三太太和拖着茶盘子的丫鬟就进来了,很是热情。 “弦姐儿,这是庄子上新收的茶,你父亲平日小气不肯给别人喝呢。” 话说完了,茶也摆上了,三太太直接一屁股坐下,并且没有离开的意思。 兰清弦也不明着让三太太离开,只是抱着自己那杯茶细细品味却一言不发。 三老爷被三太太压制了一辈子,看兰清弦没有说话的意思,自己便硬着头皮开口了。 “太太,让我和弦姐儿单独待会儿。” 这一句尾音儿还没有落地,三太太当下就怒了。 “单独待会儿!你这几日日日都泡在书房,睡觉时才回屋里,我在这里坐着,你就觉着我耽误你们父女说话了! 兰照,你个没良心的!” 眼看着三房这两口子马上就要吵起来了,兰清弦重重将茶盏子放在了桌上。 砰的一声,立时安静。 说句实话 ,三太太是有些畏惧兰清弦的,便是兰清弦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她也觉着自己不能再和三老爷吵了。 但该维持的脸面还是要有,只见三太太狠狠踩了三老爷一脚,愤然离去。 三老爷忍着痛不愿哼出声,憋得脸都通红了。 “弦姐儿,让你看笑话了。” 兰清弦看了一眼书房门口的珈贺,珈贺便将门关上了,再有人想进那是着实不可以。 “这下子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父亲,我来找你,只为听你一句实话。 我娘还还活着吗?” 三老爷明显没有料到兰清弦的问题,他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兰清弦并不介意再重复一遍,“或许我该改变一个问法,我的生身母亲还活着吗?” 三老爷心一慌,手一抖便将茶盏子碰下了桌子,顿时一地的碎瓷片。 “你怎么……” “父亲不用管我从何地得知,也不用管为什么,只给我一个答案就好。” 三老爷的眼神竟是涣散了大半,仿佛在过往的记忆当中找寻兰清弦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确实不在了……” 兰清弦有过心理预设,然听到三老爷给的 这个答案,还是不免有些伤感,她还以为能给那逝去的灵魂找到来处,可人死不能复生。 “我母亲和燕小娘是什么关系?” 三老爷眼中沁了泪花,“你母亲是燕氏的亲姐姐。” 兰清弦的母亲燕姑娘和燕小娘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二人都在兰家的庄子上做活,三老爷第一次见到燕姑娘便一见钟情。 三太太是兰闻给三老爷定的亲事,他拒绝不了,可是见过燕姑娘之后,他才明白情爱的滋味。 于是三老爷背着三太太在外面置了外室,和燕姑娘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不想好日子没有多久燕姑娘就因为难产大出血去世了。 也是世事多舛,燕姑娘去世没有几日,三太太就发现了三老爷的秘密,也是为了保住兰清弦的性命,他注定要和三太太将事情摊开来讲。 不过在三太太来之前,燕小娘却告诉三老爷自己愿意委身为他的妾室,只为了照顾好姐姐唯一的孩子。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燕小娘成了兰家的姨娘。 兰清弦忽然觉着有些可笑,“我终于明白太太讨厌我的原因,她看着我便会想起自己所受的屈辱,焉能对我有好气?” 第145章 入襄不见乡-兰清弦果然不会说实话 兰清弦一点不客气,三老爷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 “弦姐儿,我知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可我若是不应了姜氏对你不闻不问,也许你活不到今日!” 兰清弦听到三老爷这番剖白,竟想狠狠扇三老爷一巴掌,他不仅仅懦弱,更是自私,比起兰清弦的生死,他更在乎颜面,更在乎姜家能给他多少帮助。 “呵呵呵,你的意思是,我还需要对你感恩?你这一辈子一事无成,辜负了四个女子,不要在我面前摆你作为父亲的功绩,无论是为了我的母亲,亦或是小娘和太太,你这个懦夫都不配! 你可知,你的女儿弦姐儿已经死了,唯今活下去的只有兰清弦。” 兰清弦哪里活到了今日,活下来的明明是青沇,或许兰涟漪和兰方诚是凶手,但三老爷才是这场悲剧的根源。 真正的兰清弦在兰家就是个最大的谎言,三太太没有真的动手要了兰清弦的命,指不定是她为人对兰清弦最后的善意。 兰清弦的话实在不好听,但三老爷并未觉着有任何不妥,瞧着他嘴一咧,竟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你说得对,我是个懦夫……我对不起你母亲, 对不起所有人……” 兰清弦第一次想要砸碎这异世的一切,只希望能换回燕姑娘一条命。 “我母亲还和你说过别的吗?比如,她的来历……” 三老爷擦了擦眼泪,“你母亲就是个庄子上的仆从,这些年也很少出门,这就是她的来历。” 看来燕姑娘对三老爷并没有全心的信任,至少,她从宫里出来这事就只有一个燕小娘知道。 兰清弦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想再和三老爷因这事纠结了。 “三老爷,我最后嘱咐你一句,生我的人是燕小娘,燕小娘对我不好,是因为我非男儿身,不能在三房给她争一席之地,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三老爷看兰清弦的冷漠几乎包裹了她全身,心中更满是哀伤,但他还没有彻底昏了头,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你说得对,你是弦姐儿,是我纳的燕小娘亲生的庶女。” 和三老爷的会面不能说尽善尽美,但至少兰清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消化更多东西的兰清弦,在进了内室之后,便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她需要静静地想一想今日的所有。 没有被异 世女子规训所束缚的她很渴望不受限地躺在床上,然她朝着里间还没有走上三步,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清醒时,兰清弦确实躺在了床上,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而床沿上正摆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是两碗黑漆漆的药。 兰清弦一碗接着一碗,尽数饮尽,许是喝得太急了呛了嗓子,竟了连连咳嗽起来。 一只手一边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用绢子擦去了她嘴角的药渍。 “你怎么这么急,我又不会催你。” 咳着咳着,兰清弦觉着鼻子很酸,泪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她泪眼朦胧之时,已经被人拥在了怀中。 “你知道吗?我还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但我已经永永远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我只能算作一半的兰清弦,可我却将过往那些沉痛的、无法被抹去的记忆都刻在了脑中,我原以为足够冷心冷性,可以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但我错了,我还是……很痛……” “哭吧,想哭就哭吧,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郦南竹,我母亲因为难产而去世,我想去祭拜她,但我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郦眉笙轻轻抚去兰清弦睫毛间成滴的泪珠,“她的坟是谁立的?你父亲?” “是。 我去见他了,所以我得知了真相,不过,我亲自去问他,他未必会告诉我。” 郦眉笙不问,但兰清弦会说。 譬如她省去和燕小娘谈论的一切,只同郦眉笙说了三老爷和燕姑娘的那一段情,有些秘密,注定要烂在肚子里面。 “我看你父亲对你心有愧疚,你不过想要祭拜自己的生身母亲,他有什么理由阻拦?” “我看人还算准,他确实是个懦夫,但也在意自己的身份,毕竟五哥已经进了襄璋馆。 我如今和他算是决裂了一半,若我因着乡君的身份而希望我母亲进兰家宗祠,甚至还要一个嫡妻的身份,他又当如何? 这于兰家而言是丑闻,才子兰斾论的父亲罔顾人伦置外室,宠妾灭妻,那五哥将来还能入仕吗? 所以,他一定不会告诉我。” 兰清弦确实不能来狠的只为撬开三老爷的嘴,她自己不出面才是最好,郦眉笙比她更为合适。 “你同你父亲今日闹了这么一次,你猜测他会去祭拜你母亲。 那这样好了,我这几日派人全天都跟着他 ,一定把你想要的带回来。” 和郦眉笙说了许多,又哭了一场,兰清弦实在少了憋闷,好似心中无事,便终于有了睡意。 看兰清弦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郦眉笙也不箍着她,只是轻轻碰了碰包扎好的伤口。 “幸好只是一柄飞刀,你其实无需这么冒险……伤口还疼吗?” 兰清弦的另一只手又覆在了郦眉笙的手上,“今日之事算是意外之喜,我如今是皇家的乡君了,倒是从此摆脱了被兰家人摆布。” 兰清弦靠在郦眉笙的肩上,郦眉笙随便问几句,兰清弦随便答几句,一切都看上去如此自然,然兰清弦却能看出自然中的局促。 “郦南竹,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郦眉笙的眼神还是有了躲闪,尽管不明显,但还是被兰清弦捕捉到了。 “你已经得到了两块青玉残片,我找了不少懂玉的人,却无一人能看出这残片的名堂,我在想,我们的乡君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这一回轮到兰清弦神情微滞,她稍稍斟酌才回答。 “这东西不值钱,我不过是想看看凑齐残片最终能得到什么。” 郦眉笙默然而笑,兰清弦果然不会说实话。 第146章 入襄不见乡-王妃 或许是郦眉笙多心,或许是他矫情,可他有时确实不明白兰清弦到底是如何想的。 这一回兰清弦伤了痛了,难得在他面前显出脆弱的一面,然而一提到那青玉碎片,她立时又将盔甲戴上了,或许她自己不曾察觉,戴上了盔甲的她竟是有些无情。 按照过往郦眉笙看着兰清弦入睡,他会安心离去,不过兰清弦这般敷衍的回答,让他忍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是因为看见了这青玉残片才决心要赢得比试的,对吗?” 兰清弦看郦眉笙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也无心再编造谎言。 “对。”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我知你心中固然有秘密,但我还是想……问一问……” 郦眉笙一向向着兰清弦,原是以为两人共同从子虚山跃下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同了,如今看来,兰清弦的心像块石头,根本就捂不热。 兰清弦未见过这般的郦眉笙,并非是脆弱,而是既流露着渴望,却又在心中给了自己最不想要听到的答案,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兰清弦随便的谎言仿佛他一根手指就能戳破。 “你对这东西的秘密不感兴趣,你只是对 我感兴趣而已,既然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那青玉残片一共有五片,合而为一便是一整块卦牌,上书‘预世请月观’,我能以一缕孤魂再度复活,疑心便是这卦牌的作用。 我如今得了两片,或许五片都找齐的那一日,便是我心中疑惑破解之时。 你不是好奇吗?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说不上有什么不对,但看上去兰清弦确实已经合盘托出,郦眉笙见她神色不悦,又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太过分。 既然话已经出口了,郦眉笙有心想要触碰兰清弦的手,不料兰清弦躲了一下。 “你不若将不满说出口,好过憋在心中。” 兰清弦却做了个请客的手势,“夜深了,我要休息,请公爷自便……” 郦眉笙再无那些过往的调皮模样,此一回悄然消失。 这是兰清弦和郦眉笙第二次因话不投机而不欢而散,这不禁让兰清弦开始反思,她还是太过散漫自由,似乎并未将异世与现世的不同看在眼中。 不说假话,兰清弦对郦眉笙从最初就是不同的,她不抗拒他的靠近,她欣喜于两人间不凡的默契,她渐渐摆脱了兰家对自己的桎 梏,她将郦眉笙看作自己在异世的“男朋友”! 然而这便是问题所在,兰清弦仍旧期盼着玉卦牌完整之后可以带她回到现世,可以让她尽未尽的遗憾,可以让她再度成为真正的青沇。 可是这一切对郦眉笙而言不公平,兰清弦绝不信郦眉笙只是个花花公子,他对自己的意再也不用复述其深情。 一个不甘愿留下,一个得不到真心,怕是这其中的纠结连兰清弦自己也说不清。 “郦,眉,笙,倘或你从未遇见过我哪里还有这些风波……” 一夜未眠的兰清弦还不及思考她与郦眉笙之事,程如歆便急慌慌地上门了。 兰清弦还从未见过程如歆这般,也不收拾自己,竟是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弦妹妹,你要救救瑄儿!” 那一日宫宴过后,兰清弦和尚瑄算是在京中名声大噪。 尚家老爷和太太归京才许久,便是众人踏破了门槛也要见上一面,而其中最多的不仅是官媒,更有民间的冰人。 这尚家还未曾反应过来时,宫中的熟人已经往外递了一个消息,只说先韶王子裴赫有心迎娶尚瑄为王妃。 好在昀帝并未直接答应下来,推 说还要再想一想。 尚家老爷对昀帝可是忠心耿耿,结束了外放,昀帝一心想着给尚老爷安排个关键的位置,这等时刻若将尚瑄远嫁先韶,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 兰清弦直皱眉头,不想出名一次,竟还给尚瑄带来如此祸患。 “歆姐姐,既是今上没有立时决定,必然有他的考量,你先莫担心。 此事我已经知晓,你先去尚家安抚住瑄姐姐,我递了帖子进宫一趟,给太后谢恩时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这番变故令兰清弦一时分不出神来细想她和郦眉笙之时,忙叫半夏几个大丫鬟给自己梳洗打扮,为进宫做准备。 “姑娘,要进宫了,不若这妆面让奚妈妈来?” 兰清弦想了想,“也好,你将那套黛绿的衣裙取出来吧,我如今已是乡君,衣冠太素,倒是衬不出我这乡君名号了。” 奚妈妈如今已经被兰清弦从琅雀楼当中赎了身契,便一心地成为了她兰清弦的仆从,奚妈妈见兰清弦未因旧事迁怒,很是感激,今时还能在大宅子里面谋个体面的差事,这是多少人眼红的好去处。 半夏嘱咐了奚妈妈不少,她甚是乖觉,见着兰清弦 不曾多说一个字,极为规矩。 “姑娘,今日给姑娘怎样梳妆?” 兰清弦的年纪本来就不大,镜中无妆的自己实在有些稚气。 “莫要像上次那般掩了我的容色,你可让我看上去比眼下要大上几岁,最好能带点刻薄。” 谁家姑娘总是想着让别人看自己不舒服?兰清弦真真独一份。 只看奚妈妈一双妙手竟是在半个时辰内就完成了兰清弦的要求,一个有些倨傲的女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兰清弦进了宫,并没有少监领路,而是太后身边的女官鄢尚仪来接自己。 那鄢尚仪瞧着有四十多岁的年纪,行事极为有分寸,并未将兰清弦这个新封的乡君看轻,该有的规矩一样不缺。 “太后听说乡君来了,很高兴,便让殿中小厨房的为乡君预备了果子,恐怕乡君进殿之后果子还冒热气呢!” 这一路上,兰清弦经受多重目光的洗礼,毕竟一朝得了皇家青眼,谁人都想看看这位兰慎乡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待进了太后的礼元殿,兰清弦十分意外看到了一位熟人,只可惜那熟人并不想见到自己。 “兰慎见过太后,见过唤云公主!” 第147章 入襄不见乡-一身的红疹子 太后并未见过如此盛装的兰清弦,那张与旧人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实令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兰慎,好孩子快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同昨日宫宴完全不同的兰清弦,眸中藏着轻佻与审视,太后不由得感叹,一个人能将自己伪装成另一副面孔,怪不得一个庶女能被兰氏家主看重,更能让皇帝点了名字赐予宫宴的一个席位。 兰清弦今日是刻意这么装扮,见太后果真眼神变了,她就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臣女得恩于太后,心中忐忑不安,今日便来谢恩,顺便带来臣女祖母对太后的问候。” 唤云公主恨不得起身冲到兰清弦面前撕烂她的嘴,看她这般装模作样,唤云公主焉能不气。 “到底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贱人,真以为兰家就有头有脸了。” 唤云公主能忍住不动手,却忍不住少说几句,太后一听厉声喝止。 “唤云,闭嘴! 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堂堂皇室公主,何处学的这些粗鄙之语?你难不成忘了你昨日还在受你皇兄给的禁足,哀家一心为你倒让你不知收敛! 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回你的公主府好好反 省去!” 皇帝才禁了唤云公主的足,太后又下懿旨解禁,唤云公主自持身份高贵确实放肆,看太后黑了脸,她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可走了没几步便拐了个弯儿,又从侧门进了殿中,竖起耳朵偷听太后和兰清弦的谈话。 太后先时还和兰清弦说些家常事,不过没有几句,总算问到了关键之处。 “兰慎啊,你是妾室所生,想来过去受了不少苦吧,你小娘可还好?” 兰清弦刻意做出些悲戚的样子,还用绢子抹了抹眼泪。 “对太后臣女不敢隐瞒,臣女的小娘并不受父亲宠爱,她又一心想要个儿子,年幼时,臣女受尽了苦楚。 她毕竟是个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年轻时尚还有几分姿色,如今没有了青春年少,便只剩下无尽的抱怨。 我同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不怎么见面了,我对她没有感情,她看到我只恨我断了她在兰家的前程,相看两相厌。” 太后还要配合着兰清弦显出几分遗憾,实则在心中判断兰清弦的话中到底有几分真。 虽说一早派出去的人将兰家查了个底朝天,所回复的和兰清弦所讲并没有出入,可太后却能捕 捉到兰清弦那不经意的厌恶。 “好孩子,儿女与爹娘的缘分并非人人都深,你还有父亲,还有嫡母,还有那事事为你着想的祖母,莫要再想这些伤心事了。” 兰清弦如同感怀太后所言,竟是起身给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臣女再拜深恩。” “诶?快起来快起来!” 太后让鄢尚仪来扶兰清弦,不料兰清弦轻轻推开了鄢尚仪的手。 “太后,既是臣女能得太后青眼,便要厚着脸皮同太后讨一个赏赐了。 若令太后不快,请太后赐罪!” 太后吃惊,难不成兰清弦这么快就暴露了? “哈哈哈,你说说看,什么事就能谈到赐罪。” 兰清弦抬头直直望着太后那一双眼,“太后娘娘,臣女愿代替淞州知府之女尚瑄嫁入先韶国,望太后成全。” 太后想过兰清弦的诸多要求,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事。 “你,你说什么?” 兰清弦可不会觉着太后真的没有听清楚,“太后,尚姑娘和父母分离多年,终于能有团聚的机会,可一旦嫁到先韶,便是一辈子的两地相望。 臣女既得了乡君之名,也可为朝堂分忧,比起尚姑娘,臣女 更合适。” 太后一时未能接上话,先不谈兰清弦是从何处得了这消息,她是有心促成这桩婚事,若是换成了兰清弦,她还怎么拿捏皇帝?又怎么从兰清弦口中得知更多关于燕小娘的事? “兰慎,哀家不知你如何得知这消息,但哀家要提醒你一句,你,不过只是个乡君,莫要恃宠而骄!” 这便是兰清弦的计划,她刻意让太后看到自己和亲生母亲那相似的容貌,引起太后近一步怀疑,又提出代嫁先韶,让太后措手不及。太后一日未见到那卷空白的圣旨就不会放弃盯着兰清弦,可真人要是到了先韶,她还怎么盯着? 太后憋着气又不能对兰清弦发火,只能压低了声音。 “兰慎,你,僭越了!” 兰清弦“从善如流”,再次伏地久久不起身。 “臣女知罪,请太后降罪。” 太后还要再说什么,只听外面小黄门高喝。 “陛下驾到!” 昀帝真的到了,进门后却一眼未看兰清弦。 “太后要保重身体,跟她们这些小辈犯不上生气,实在气得不行,拖出去打一顿板子也好。” 安慰了太后几句,昀帝复又看向仍跪着的兰清弦。 “兰慎,你做了何事惹太后生气?” 兰清弦又将方才那一席话给昀帝重复了一遍,她等着昀帝也对她高声斥责时,却听昀帝哈哈大笑。 “兰慎,只要朕不同意,谁都不能轻易嫁给先韶王子!” 看昀帝这般讲,太后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皇帝,难不成那先韶王子提婚约一事为真?” “是的太后,裴赫年轻慕艾洒脱的女子,觉着在宫宴上能赢了先韶驭兽师的尚女子很是不错,便跟朕提了这事。 朕也不想他们盲婚哑嫁,将尚家人召进了宫中,不想尚女子竟起了一身的红疹子。 着御医看过之后,说尚女子是因昨日在殿外受风所致,那小姑娘身体也不怎么好,吹吹风就成了这样,或是在先韶那风沙之地,能活过几日? 裴赫是想求娶一个能长长久久维持和大襄情意的王妃,并不是一碰就散架的美人灯,所以他自己说了,和尚女子的婚事就此作罢。 朕觉着是这个道理,便同裴赫讲了,婚约之事已有裴拉再前,倘若日后真有缘分,他再想迎娶一位大襄的女子也不迟。” 最后的结果还算如意,至少尚瑄的危机解除了。 第148章 入襄不见乡-斗法 太后看昀帝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只能跟着笑两声,又指着兰清弦抱怨了两句。 “这丫头太冒失了,没说几句话就要替嫁,让哀家这个老婆子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昀帝连忙让兰清弦给太后赔礼,“兰慎,你今日僭越在前,冒犯太后在后,朕要给你个惩罚。 你这七日都要进宫,在皇后的朝露殿抄经,一连抄够三卷,才能恕你无过。” 连昀帝都在此为自己说项,兰清弦自是顺势而为。 “臣女谨记陛下教导,日后一定痛改前非。” “好了,那你先退下吧,朕还有话要对太后说。” 兰清弦再度行礼,从礼元殿离开之后,没走几步就碰到了熟人。 “兰七,本宫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收买了皇兄!” 兰清弦不置可否,“殿下这话有意思,一国之君岂是我这等小人物能收买的! 今上仁慈,爱民如子,我亦是其中一个。” 兰清弦倒是不担心唤云公主会在宫中对自己动手,不过听她说的那几句话,应是躲藏在暗处将礼元殿太后与昀帝之间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楚。 唤云公主的暴躁忽然间收了几分,此时看去,方恢复成那个带着些阴 冷气息的掌权女子。 “兰七,你倒是真不怕得罪我,如今想来,我竟是让香兽死得太痛快了。 我应该将你和霍愿,还有那个小贱人都关在一起,日日折磨,折磨到你们便是进了鬼门关也不忘我大襄公主的厉害!” 兰清弦失笑,还不忘了拍拍手。 “这就对了,这才是殿下的本色,殿下方才在太后面前那样娇嗔,倒让臣女看着有些陌生了! 殿下,你别忘了,你如今在今上面上,可是信誉全无啊! 有时间对付我,不若想想法子,挽回今上的心,要知道,殿下的权势与富贵皆在今上一念之间。” 兰清弦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唤云公主是什么表情,更不去想日后会得到她怎样的报复。 待行至去外庭的宫道上,兰清弦忽然停了下来。 “你不应该跟着我,若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兰清弦并非一个人对着宫墙臆想,只因她的身后确实跟着一个人,一个坐在四轮车上的人。 “你这一手太过冒险了,万一太后真的同意你替嫁,你有想过怎么解除危机吗?” 或许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些往事时,兰清弦尚还能冷硬着心肠对着郦 眉笙摆脸子,可是眼下她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我承认我是在赌,赌太后不会让我嫁,也赌今上不会不顾尚家的安稳,好在这个结果证明我赢了。 不过我仍是要谢你,若非你,今上不会出现得那么及时,我因僭越所受的惩罚也不会那么轻。” 兰清弦的声线软软轻轻,仿佛每一句话当中都夹杂了不能被看到的情绪,郦眉笙明白这算是她的一种安抚,却不知为何更让他有种被压抑的痛楚——兰清弦还是在回避自己的问题,譬如她如何就知太后不会允许她嫁去先韶。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没有明着将自己推开,郦眉笙就觉得一切都会有转机。 “我正在宫中陪今上下棋,听说你去了礼元殿,我便知没有今上恐怕这事不能善了,好在今上顶住了压力,从裴赫那里收回了婚约。 你要小心,你坏了太后的事,恐怕兰家会被牵连。” 兰清弦原本不打算回头,可是她忍不住,当她转身与郦眉笙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她又一次被动摇。 “其实你应该心狠一点,当初在噬人之境要了我的命,实在比此时好过太多。” 她二人之间 的距离不过数步之遥,可郦眉笙没有前进的意思,兰清弦亦没有。 “我时常在想,若那一日我一刀刺进了你的心口,我们将再不能经历之后的种种,莫说后悔,那将是我永生不能解的痛。 我想还是我逼你逼得太紧,你放心,从今日开始,只要你不主动给我送信,我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知道,有一日伱终究会给我一个答案。” 这一回不用兰清弦说出些离别之语,郦眉笙朝着旁边招了招手,便看见贺铸走了出来,没有片刻,两个人就消失在了宫道之上。 兰清弦迟迟未有动作,恍惚间,满身的霜。 待兰清弦回到兰家,先去了一趟贤寿堂,不想在那里看见了等待良久的尚瑄。 “弦妹妹!” 尚瑄一看见兰清弦,着实激动,将她紧紧抱住,话还没有说上几句,声音却已经哽咽了。 “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旁人避闪不及,唯有你为了我进宫求情。” 兰清弦看尚瑄脸上的红疹子已经消褪了,就知所谓受风生病都是借口,不给裴赫看些明显的,保不齐他更不愿意放手。 “我们姐妹一场,如今见你遇难,我焉能袖手旁观?你别忘了 也去见上歆姐姐一面,倘若不是她通风报信,我也不能得知这个消息。” 小姐妹说了几句总算将心情平复下来,而尚瑄不忘了给简氏行礼。 “老太太,弦妹妹救了我,就是尚家的恩人,我父亲深知这一次定会让兰家沾染上宫中的争端,所以他特意嘱咐我,请老太太和侯爷放心,尚家不会束手就擒,更不会让兰家有所损失。” 送走了尚瑄,简氏并未像兰清弦想得那般生了火气,她只是震惊于兰清弦有天大的胆子,敢搅到皇室的纷争里面。 “这一回说是让尚瑄嫁入先韶,其实就是太后在和今上斗法,太后想要断了今上的手臂,你横空杀出来,和今上配合默契,太后怕是已经在心里记上你一笔了。” 兰清弦长叹一口气,“我们兰家向来只尊帝王,今日之事,其实未见得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太后非要给我个乡君的身份,我若是不用上,那才是辜负了她的‘好心’。 只是侯爷那边……” 简氏握着兰清弦的手,不轻不重地拍着。 “你放心,侯爷比我还早知道这事,还专门往贤寿堂送了个消息,十句里面竟有九句都是夸奖你的!” 第149章 入襄不见乡-碾作泥土 “侯爷真是个再爽朗不过的人!” “是啊,不过这也给你这丫头提了个醒,万事还要三思再三思。” 在简氏和尚瑄面前表现得极为正常的兰清弦,终于找到了一个独处的时间,她靠在门上,不知何时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泪。 她记着自己还在做杀手的时候,从不愿显露出一分的脆弱,然而在异世的自己,仿佛被唤醒了多年不曾开启的真心真意。忽然间,她觉着不同郦眉笙见那一面或许更好,至少能少了心中的症结。 兰清弦愁绪未解之时,那被太后训斥过的唤云公主终于不再被限制在公主府中,得到自由的第一刻,唤云公主便去见了先韶王子,裴赫。 裴赫不住在宫中,昀帝给他安排了独门独院,故而院中尽是先韶的守卫。 守卫向裴赫报唤云公主来访,还令裴赫震惊了一番,他可是同大襄这个声名狼藉的公主没有过任何接触。 不过,都是大襄皇室的重要人物,不见上一面实在说不过去。 待裴赫现身前厅,唤云公主竟是直接占了主位,旁边的侍从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多说半句。 “王子真是姗姗来迟啊,还没 有人敢让本宫等上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子摆的是先韶王上的派头!” 唤云公主一眼未看裴赫,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指甲上,莫说为着面子有个大襄的礼节,她对外族的态度还不如对待自己府中的奴隶。 裴赫早就知道唤云本性,并不稀奇,也不介意坐在下首。 “殿下来此只是为了在本王面前显示一番你们大襄的皇室气度?那殿下可真是清闲啊!” 唤云看了一眼两旁,裴赫心领神会,将厅中所有的侍从都打发出去了,身边只留了一个近卫。 “好了,殿下可以讲了。” “本宫同你做一场交易,你去和皇兄说你看上了兰家那个小贱人,要纳她做侧妃,只要事成,本宫会让你带走十万黄金。” 裴赫一听十万黄金总算比方才兴奋了一些,“不过一个小小的乡君,何至殿下出价十万两?” 唤云瞟了裴赫一眼,“你以为纳了她为侧妃这就了了?我要你在将她带回去之前送到本宫手上。一个侧妃而已,你父王不会在意是死是活,便是从身边随便选一个替代她的人也未为不可。 本宫要她死在本宫手上, 还能让她去享受荣华富贵?只要你办到了,本宫的十万两绝不食言。” 裴赫并没有连声应下,更没有当场拒绝。 “这事不是小事,容本王想想,三日之后,一定给殿下一个答案。” 说过此事之后唤云匆匆离去,而裴赫却觉着唤云太过疯癫,他根本不愿和这人有过多接触。 然裴赫尚未考虑出个结果时,裴拉从屏风后面闯了出来。 “王兄你为什么不答应她?得亏了那个小贱人仇人多,竟是正中我下怀!” 裴拉这忽然现身,着实把裴赫吓了一跳。 “你这个疯丫头能不能收敛一些?知道那老皇帝为何拖着不愿给你指婚吗?就是觉着你配不上他的儿子! 你别忘了,你是先韶的公主,却也是注定要联姻的公主,你逃不掉!” 裴拉最不愿意听什么,裴赫就说什么,只见她对着裴赫一通地撕打,着实一点颜面也不要了。 “那又怎么样!我不嫁,我不嫁,我就是死了也不嫁!” 裴赫听着这叛逆之语,“啪”,干净利落给了裴拉一巴掌。 “你是先韶的公主,你自降身份同一个世家的庶女相争本就是落了下乘,如今 还要做出不依不饶的样子,真真将先韶的脸都丢尽了! 那兰氏女城府颇深,次次令你受制,你还没有长记性吗?便是你与我有血缘之亲我也要告诉你,再来十次你还是要做兰氏女的手下败将! 你当唤云公主是好人吗?她在大襄也算是极为有权势的女人,为何她不亲手除掉兰氏女?可见,那兰氏女是块烫手的山芋,她才来找了我这外援。 我先前求娶尚氏女不成,已然叫老皇帝对我生了疑心,再提迎娶一个乡君做我的侧妃,怕是他朝中那些监察院的老头子们,就要上书将我们使团都赶出大襄了。 小妹,你要明白,你我身披权势而生,注定要为权势所割舍,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裴拉被裴赫训了一通,人都呆了,待反应过来时,终是放声大哭。 裴赫将自己的妹妹搂在怀中轻声安抚,他以为裴拉一定能想通,然而裴拉早就钻到了牛角尖里面,兰清弦悠闲一日,她就难熬一日。 不出预料,三日后裴赫和唤云公主的会面并不怎么顺利,只因唤云公主将价码已经提到了十五万两黄金,裴赫仍是拒绝。 唤云公主甚为 气愤,只觉着裴赫毕竟出身小国,实在上不了台面,这样好的买卖还只知道拒绝。 待唤云公主急急上了马车,却看见一个熟面孔正坐在里面。 “你可知只要本宫说一句,你的命就要留在大襄了。 本宫给你三句话的机会,说不清楚,本宫就送你见阎王。” 闯入唤云公主马车的并不是什么登徒子,正是牛角尖里面的裴拉,她也不怕唤云公主的威胁,瞧着还有些理直气壮。 “我王兄不愿助你,我来助你。我不要十五万两黄金,我要她活着留在我王兄身边。 比起让她死,污名缠身,一生都将被世人唾弃不是更好?须知,杀人诛心为上策。 我想殿下是大襄人,你定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唤云公主当然懂,她看裴拉、裴赫两个意思,免不了多问。 “你王兄要是知道你如此胆大,你该如何?” 裴拉的不服气就挂在了脸上,“我们令其坐实,再无转圜之地,到那时便是我王兄不同意又能怎样? 你们的皇帝也只能任其发生不是吗?没有了兰家和大襄的庇佑,她就是断了翅膀的鸟,最终只能跌落凡尘,碾作泥土。” 第150章 入襄不见乡-千万记得要绕路 唤云公主和裴拉简直就是臭味相投,那日见过面便一拍即合,然算计兰清弦还要找个好时机,这几日她都要进宫向皇后报备,那两人就打算挑这个时候对兰清弦下手。 唤云公主在宫门那里放了人,兰清弦的马车离着宫门还有些距离,她就已经收到风了,一通准备要让兰清弦再也不能翻身。 待兰清弦进入内庭后,又是朝露殿那个小黄门来接自己,不想走到半路,小黄门忽的就满头大汗,一问才知小黄门应是吃坏了肚子,兰清弦也不是刻薄的人,便让小黄门先去休息,反正这条通往朝露殿的道她已经走过许多遍了。 大约又是一刻钟过去了,兰清弦估料自己快要走到了,然前几日的通路今日却被大石头块儿堵死了。 兰清弦扯过一个宫女问了问情况,那宫女也是满面愁容。 “回乡君,两边的假山都是最近新换的料子,定是那工匠偷懒,没有放稳当就走了,好在没有砸到贵人们,不然奴婢们有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要说这个时候兰清弦还没有察觉出不妥,那便是她愚蠢了,只是她面上仍是平常,还特意问那小宫女有没有别 的路去朝露殿。 “乡君,往东边走还有一条道,不若奴婢亲自带乡君去。” 有人给兰清弦带路这场戏就不好往下唱了,故而她连声拒绝。 “不用了,你告诉我怎么走就好,你们还是专心对付这些山石吧。” 兰清弦按着小宫女给的新路线走了,走了没有两步,就发觉有人跟着自己,她不打算回头,待脑后一阵生风,她回身要刺时,对面的郦眉笙正正握住了刀柄。 “怎么是你!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我是无意间经过,不想看到这人企图袭击你,便先将她打晕了。” 果然地上还躺了一个脸生的小宫女,兰清弦翻看了几下她的手指,在不应该的地方出现了好几处老茧。 “今日就是冲着我来的,从我一进宫门就变着法子引我走这条路,现下又派了个宫女来打晕我,很好奇,她想将我送到哪里。” 郦眉笙将匕首还给兰清弦,“不若我带走审问一番。” 兰清弦果断拒绝,“你带走了,我还如何能看到背后之人准备的下一步? 此处你不能久留,将她拖到隐蔽处,我来问她几句。” 照着兰清弦说的做了,但郦眉笙并 没有真的离开,他担心那假宫女若是暴起,可能会伤到兰清弦。 兰清弦照着假宫女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假宫女因为疼痛而苏醒,却发现自己家手脚都被捆上,嘴也被堵严实了。 “呜……呜……呜……” 兰清弦此时实有几分痞性,拿着短匕在假宫女的脸上横着拍了两下。 “你够胆子,敢在皇宫里面挟持一位有名有姓的贵女,我不信你只是单枪匹马一时兴起。 既然你背后有人,不若也说给我听听,或是你的话令我感兴趣,放了你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你可要想好,说假话你只会死得更惨。 等下我会让你开口讲话,只要你敢乱喊乱叫,我一样解决了你。” 假宫女看着兰清弦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明明说是娇弱的贵女,怎么眼下看着竟同野蛮的匪徒无二,那匕首就那么晃来晃去,她纵是背后有主子也怕死。 取出堵嘴的布条,假宫女不住地干呕,她看兰清弦那个意思,是不打算善罢甘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要打晕你带你去一个地方就好,别问我,我不过是在外围打下手的。” 兰清弦还要去皇后那里,时间 上耽误不得,跟假宫女耗不起,于是她一记手刀将假宫女砍晕了。 “我还要去朝露殿,既是你在宫里,便找个法子将她藏起来吧,多谢。” 兰清弦说完之后抬腿就走了,而隐在避人处的郦眉笙再次现身,打了个响指,就有两个劲装男子抬走了假宫女。 待兰清弦到了朝露殿,比昨日整整晚了半个时辰,还未看到皇后,却听里面已是言笑晏晏。 “皇嫂,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皇兄每次只会凶我,我可是他的亲妹妹!” “你皇兄日日都要忧心朝堂之事,性情难免急躁了些,你还是要对他多多理解。” “我知道了皇嫂,尽量不给皇兄添麻烦。诶?不是说兰慎乡君要到皇嫂这里抄经以代惩罚吗?怎么这个时候还不见人。” 皇后也是有些奇怪,兰清弦在她这里绝对规矩,从来没有耽误过时间。 “本宫也正奇怪,说不准是在路上耽误了。” “那不若派几个人出去找找吧,皇宫这般大,万一迷路可就不好了。” 兰清弦没有听错,正是唤云公主的声音,一个许久不给皇后请安的人,今日现身在朝露殿,言谈间示意皇后自己 一定出事了,还让多派几个人去找,谁知道找到人之后会是个怎样的画面? 都已经这般明显了,唤云公主心中有鬼啊! 只见兰清弦整了整衣冠,人未现身,声音已经传到了殿中。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倒是一点不意外,但见唤云公主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兰慎!你总算到了,本宫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兰清弦给皇后行礼,还不忘了冲着唤云公主笑得格外灿烂。 “竟让娘娘担心了,实在是兰慎的错。 娘娘可知往朝露殿最近的那条路被堵了?臣女看一时半会儿那里是不能走人了。” 原是兰清弦也该给唤云公主行礼,可是她仿佛看不见真人似的,少了该有的规矩,眼神中满满都是挑衅。 唤云公主哪里还不明白,她的人不但失手了,还让兰清弦立时就将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这种情形之下,她实在是坐不住了。 “皇嫂,我来得时间也够长了,还是先走了,不然皇兄又要数落我了。” 兰清弦这才给唤云公主见礼,甚至不忘再多刺激她一次。 “臣女送殿下,千万记得要绕路!” 第151章 入襄不见乡-只剩下一个人了 兰清弦在皇后那里结束了今日的抄经功课,一出了朝露殿,就有一个眼生的小黄门凑了上来。 “奴见过乡君,宫中路线繁杂,请由奴为乡君引路。” 一个不交代来路的小黄门,却似很熟悉兰清弦一般早早候着,兰清弦立时便反应过来,这是郦眉笙的人。 “那就麻烦你了,请前方带路吧。” 郦眉笙说过,昀帝因着对自己的宠爱,直接在崇晖殿旁给他单独辟了宫殿,那小黄门领着兰清弦到了地方,她放眼一望,只要再多走上百步,就是崇晖殿。 小黄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没有多说一句就消失在繁复的宫道当中。 此处不说荒凉,但竟未有一个宫人在外面值守也是稀奇,兰清弦本打算上前敲门,不想门一推就开了。 进入殿中,迎面便是主殿,看着很是恢宏,不过比起其他宫殿,这里着实是小。 外面没有宫人就算了,进了里面也是许久不见人,兰清弦无奈只好自己随便走,便先选了主殿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很遗憾,兰清弦将主殿绕了两圈,莫说人,就是虫鸣鸟叫她也没有听见一声,直到她注意到一面墙同其他 地方的图案有所不同。 这一面与众不同的墙,上面的漆显见涂了没有几年,兰清弦伸手一摸,在中央处摸到一个圆形的凸起,使劲一按,整面墙便成了可以活动的门。 若不是知晓郦眉笙没有害自己之意,谁人敢走进一间密室。 此处设计精巧,兰清弦方向下踩了一级台阶,那活板门就咔的一声扣上了。 又是往里走,兰清弦耐着性子,总算听见了些人的声音。 “你总是要说的,何必强撑着?我这里的刑罚可不比你主子的手段差,你在此处苦熬上十天半个月,你主子早已不知到何处逍遥了! 这样好了,你给我想要的结果,我便不再折磨你给你个全尸,还将你全家老小送离京中,如此你主子再也不能对你家人如何了。” 兰清弦循着声音走过去,竟看见一面墙上有个洞,透过这个洞,她能清楚得看到,有人正在审讯今日企图袭击她的那个假宫女。 假宫女已是遍体鳞伤,但迟迟不松口,让审讯的人愈加烦躁。 “我就知你能找到此处。” 不知何时郦眉笙已经站在兰清弦身后,在此处无人之时,兰清弦平生出几分 不知缘由的紧张,她回首,目光已是和郦眉笙的双眼碰上。 “你将此处清到无一人,难不成就是为了等我?” 郦眉笙未开口前,已是靠近了一步。 “你同我这个公爵,原是不怎么见面的,若要让别人看见你进了我的真雅宫,那可就麻烦了。” 这话说完,郦眉笙的脚下不安分,再靠近一步,实让兰清弦不觉多了困顿,仿佛这偌大的密室让她无处可逃。 “我看见你的人正在审那个宫女,她仍未开口,我想你们应当换个法子。 我在这里也待了许久,该是出宫了,不然半夏要担心我。” 兰清弦正要斜跨一步逃出这份压抑,然郦眉笙的速度更快,直接将她圈在了自己与墙壁当中。 “你放心,我派人给半夏送了个口信,说了你在我这里,她不会担心的。” 上一次两人因为青玉卦牌不欢而散,郦眉笙甚至亲口说了不会再随意打扰兰清弦,兰清弦便以为,郦眉笙已经有了放手的想法。 可是眼下在这一方天地,郦眉笙从眼神到肢体都传达着进攻的讯息,这可不是一个有心放弃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兰清弦不愿再给郦 眉笙更多的无望,她便想要从这包围当中挣扎出去,狠劲儿推了郦眉笙一下,谁知道郦眉笙定身如一堵墙。 “郦眉笙!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在此困住我又能如何?放我出去!” 郦眉笙的所有忍耐在听到兰清弦说他是小孩子之后尽数爆发,只见他猛然贴近,紧紧将兰清弦箍在了墙上,两张面孔之间的距离仿佛睫毛轻动就能带起拂面的风。 “我是小孩子?你知道我是小孩子我会怎样做吗?我会向今上请旨,娶你进门,让你从此以后都不能离开我…… 可是我不能那么做,只因我知道你不会愿意! 你讨厌被束缚,我若是那样做,你便是死也要离开我! 兰清弦!你到底想要什么?” 兰清弦未曾预料到会有这般场景,她哪里见过放纵自己情绪的郦眉笙,一双眼竟是都红了,只为了向兰清弦讨一个他幻想许久的答案。 兰清弦非是铁石心肠,她只要再近一点点就可以亲吻上那双漂亮的唇,但是她没有,收起所有的动容之后便侧脸再不看郦眉笙一眼。 “南竹大人,我该走了。” 郦眉笙鼓起的所有勇气在一瞬间便消失 了,他从郦眉笙再次变成了南竹大人。 用眸光细细描摹兰清弦的侧脸,郦眉笙失神间吻了上去,只是脸颊,却让他不禁流连。 比羽毛轻擦重不了多少的吻转瞬即逝,郦眉笙终是松开了兰清弦,而兰清弦如逃一般快步离开,却又被从后那深沉的怀抱拖住了脚步。 “清弦,我能隐约在你心中看到我的影子,然而你有太多秘密,将你包裹得密不透风,以至我渐渐失去了方向,便是犯错也要强留你在身边! 无心中把你推得越来越远……是我错…… 从这一刻开始,我不再是你认识过的郦眉笙,我只是与兰家有过几分交情的昭沐公,你无须有负担,我也不再给你任何负担……” 从真雅殿出来的兰清弦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棉花之上,她的脑中不停重复在密室中,和郦眉笙经历过的所有画面,她甚至想要回头去问问郦眉笙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待兰清弦上了马车,虽不是满面愁容,却也在眼中盛满了无解的哀恸,半夏一句不敢多问,只是裹紧了兰清弦身上的大氅。 “半夏,从今日开始,我是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第152章 入襄不见乡-黑心肝 半夏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多问,看兰清弦的样子,十成十是又和郦眉笙闹矛盾了。 这两人吵架总是伤人伤己的,原想着这些日子保不齐兰清弦会显出消沉,不想也就是过了一日,第二日的晨时,半夏一进了里间,就看见兰清弦正捧着一本书在读,面上的表情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既是主子已经起身了,几个丫鬟开始着手给她梳洗,发髻只盘了一半时,外面有人敲门,说是珈贺送了个消息,宫中出了些变故,让兰清弦入宫之后格外小心。 今日是兰清弦到朝露殿抄经的第六日,平时与皇宫没有什么联系的人,渐渐成了皇宫的常客,便是珈贺不提醒,待兰清弦入了内庭,见路旁的小宫女们少了些灵俏,都安静得不像个样子。 这情况直到兰清弦进了朝露殿才稍稍缓解,她特意挑了个背人的时候,问了问总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小宫女。 “姐姐可知这是怎么了?今日各处实在安静得不像个样子。” 兰清弦会做人,对待宫中宫人皆是以温和为主,从不随意使唤他们,故而这些朝露殿的宫人对她着实不错。 何人能得 乡君一声姐姐?那宫女心中又添愉悦。 “乡君莫要折煞了奴婢,奴婢可不能担得乡君这样的称呼,不过就是几句闲话罢了,奴婢随口一说,乡君随耳一听。 今日上早朝的时候,监察院的几个大人接连上奏,说中书省上官不察,下官有样学样,致民生哀怨,却还想着动用手段压制民声。” 兰清弦吓了一跳,这的确是大事,监察院的话可是一句比一句狠,就差直接点名了。 “监察院这般,今上又是如何?” 宫女叹了一口气,“今上发了好大的火,也不管朝上监察院和中书几个大人吵作一团,干脆下令把这几位大人都轰出了明今正殿,让他们吵完了再进去好好回话。” 兰清弦紧接着又问,“那最后可吵出个章程?总不能无缘无故吧。” 这下子可点到重点了,宫女压低了声音,凑到了兰清弦的耳旁。 “下朝之后,今上把公主殿下召入宫中,自己亲手拿着藤条抽了殿下十几下,殿下被抽得血肉模糊,后被送到了殿下未开府前就居住的澄令殿养伤。” 一说到唤云公主的名号,兰清弦便猜到了八分,只是有些事还 不够清楚,她便从袖中拿出了一整锭银子,瞧着是个十两重的,遮遮掩掩间就给了那宫女。 “姐姐辛苦,若是姐姐能打听出殿下被抽了藤条的原因,我愿再给姐姐一锭做辛苦费。” 那宫女一点没有不好意思,毕竟宫中用钱的地方不少,得了兰清弦二十两,可是比得上一年的月钱了。 “请乡君稍等,待乡君手上这几页抄完了,奴婢也就回来了。” 要说能在各宫的位置上做得长久的宫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那宫女说兰清弦抄完手头几页她就能回来,果然兰清弦翻开下一本的时候,她已经拿着个食盒回来了。 “不负乡君的嘱托,不但消息打听出来了,还顺便从膳司给乡君带了一盒刚出的果子。” 这就是个好技巧了,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给兰清弦去拿果子了,谁也不能找她的麻烦。 兰清弦如约又给了一锭银子,那宫女喜滋滋地讲了一遍唤云公主被打的始末。 中书省那几个官员底下的喽啰嘴不严实,将唤云公主帮着欺上瞒下的事给抖落出来了,昀帝焉能不气?只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底只是个说法,难不 成还真让娇养的皇家公主去坐牢? 昀帝一心要给唤云公主一个教训,上次禁足不成事,今日便干脆用藤条,指望身上的疼痛能让唤云公主长个记性。 又不用旁人动手,昀帝亲自上了,唤云公主还能搬哪一个救兵,总不能硬着触昀帝的霉头。 那宫女说是唤云公主倒霉,可兰清弦听着分明是有人要让唤云公主在昀帝面前露露脸,再往前想,唤云公主结的仇人正是她自己,她还没有出手,那出手的就只有郦眉笙。 看来,在密室当中的刑讯有了结果。 兰清弦想通此事是郦眉笙出手,必然昨日袭击她的宫女已经没命了,唤云公主就是想要找到尸骨恐怕也困难。 然唤云公主最擅联想,昨日她看兰清弦连点油皮儿都没破,还能给皇后请安,可见出手的宫女是被兰清弦制住了。 都已经有人证在手,仔细审问一番,唤云公主最近那点小动作还能不漏风? 兰清弦是个出手果断的,定是拿到消息之后找人散播了出去,否则昀帝哪里就能一下子捉住自己的问题? 唤云公主躺在床上,真是越想越气,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不但 攀上了皇家,还时不时给她这个皇家的公主上眼药,倘或日后兰清弦再有了别的机会,怕是就要骑在她头上了。 不能似从前那般放长线,唤云公主便想到了另一个法子,密召了一位相熟的御医进了澄令殿。 这御医很是有本事,只因当时兰方诚给霍愿下的慢性毒药就是出自他手,学医多年,他不能称仁医仁心,却是换了一副黑心肝。 见唤云公主还趴在床上,御医以为唤云公主想要一副伤药,不及开口,唤云公主便让身边宫女丢给他一大包银子。 “这是一百两,本宫要你配一副药,并非致死,而是要让一个人心神渐渐涣散,到后来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药配成了本宫有赏,用药的人能在两月之内便疯癫本宫还有赏。” 御医领命而去,唤云公主觉着淤堵在心口的气总算舒缓了大半。 “本宫是公主,是无上尊贵的皇家人,她兰七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本宫这一回,要她生不如死!” 上一次和裴拉联手不想被郦眉笙搅了局,这一回唤云公主也不来硬的,还有什么能比让人看着兰清弦陷入疯癫却无力回天更痛快的? 第153章 入襄不见乡-桐妈妈的侄女 唤云公主那头不提,再说兰清弦。 七日很快过去了,兰清弦自不必再往皇后处日日抄经后,便让半夏向简氏告假,说是自己身体不适,将手头的事务都给了阮氏。 简氏真以为兰清弦病了,原本手臂上的伤还未好,多加休息才是应该的,故而允了她所言。 兰清弦不盯着家中之事,阮氏乍一接手难免手忙脚乱,加之兰家正缺人手,从人牙子手中刚接了一批仆从,这分配活计就稀松了不少。 譬如有些丫鬟,没问问精干不精干就都分给各房了,连着歌芜院也多了几个眼生的。 好在这人牙子是常跟世家官家打交道的,进来的丫鬟大多手脚勤快,多使唤几日也就上手了。 兰清弦房中自是那几个大丫鬟管事,但外间杂事,端茶送水的就缺个能顶上来的,半夏观察了几日,新进的那几个丫鬟里面,有一个叫映兰的很是不错。 为此兰清弦专门叫映兰进了正堂,想要好好看一看。 小姑娘看着和鸳儿差不多大小,手脚麻利,为人也不矫情,兰清弦相信半夏的眼光,便留用了,特意提做了三等的丫鬟。 半夏看了看映兰的身契,还 问了些事情。 “你这名字和主家的姓重了,不好,要改。” 映兰刚得了三等丫鬟的位置,喜不自胜,改名字也不算什么了。 “那就请主子赐奴婢一个新名字吧。” 兰清弦烤着火,眼睛扫到了角落摆着的一个大方瓶,上面画了不少的荷花。 “我这屋里药材有了,会说话的鸟儿也有了,独独没有花,我看你就叫映荷吧,还是盛夏的荷,同你这性子挺像的。” 映荷握着兰清弦方给的荷包,还不忘开个玩笑。 “主子说得对,奴婢不仅仅是盛夏的荷花,还是装钱的荷包。” 这话有意思,兰清弦竟失笑出声,半夏看着兰清弦总算有了点笑面孔,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映荷在主子面前露了脸,院中其他小丫鬟也要高看一眼,渐渐地,映荷身边有了自己的小圈子。 这院中众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半夏眼中,看到映荷所为,便跟兰清弦提了几句。 “姑娘,映荷这孩子有些失了分寸,奴婢去提醒她几句?” 兰清弦倚在榻上,懒洋洋的,说话都是轻飘在空,仿佛整个人都踩在云上。 “她在院中拉帮结派还算正常,只要别闹到 外面就好,不然二太太看在我的面上一定不会多加苛责,这才是乱了兰家的规矩。” 既是兰清弦都这么说了,半夏就由着映荷去了,没了约束,映荷简直如鱼得水。 夜间的时候,有个蒙面人看四下无人之时进了正堂,原本应该睡下的兰清弦却坐在了上首。 蒙面人给兰清弦行礼,顺便摘了面纱。 “主子,是属下来迟了。” 兰清弦起身朝着蒙面人走去,上下打量了一遍,啧啧称奇。 “粉桃啊,这张面孔可是真正的你?” 没错,这蒙面人正是当时助兰清弦将兰涟漪送入寒蛟寺的最大帮手,粉桃。 粉桃精通易容,兰清弦并未见过她真实面目,今日久别重逢,果真又是新鲜的面孔。 “回主子,属下一日学易容,终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粉桃是江湖人,自是不能以普通百姓的身份看她,兰清弦便不再多问。 “那好吧,我给你个新任务,从这一刻开始,你是桃枝,也是歌芜院的一等丫鬟,府中近来进了许多新人,二太太分身不暇,做事难免有疏漏,你盯着一些,看到哪里有不对就告诉梦鹃,或有歹心者,直接送 到二太太面前。” 兰清弦眼下无心家事纵然有郦眉笙的原因,但也因为这些日子的折腾令她心身俱疲。不过随手拿账本看了一刻钟,莫说头痛,整个人都是晕的。 宫中的御医开了不少的补药,家中的大夫也是时常叮嘱,兰清弦觉着自己是时候停下来休息休息,便放手将家事都给了二太太。 然二太太管中馈还算不错,却不能看穿家中新进的仆从是否包藏祸心,半夏亦不能将歌芜院的事情丢开,桃枝接过来这一摊实在再好不过。 第二日一睁眼,众人便发现院中又多了个没见过的丫鬟,映荷还以为是阮氏送过来的新人,不想看见桃枝身上的牌子才明白,这原是一等的掌事。 新来了掌事众人急于巴结,可桃枝一张冷脸,不笑就算了,看人还阴恻恻的,未有半日,众人都不敢上前套近乎了。 院中无事的时候,底下丫鬟妈妈们总聚在一起闲聊,一个妈妈看映荷不高兴,赶紧倒了一杯新茶。 “映荷姑娘这是怎么了?你如今在咱们姑娘面前很是得脸,少见你这般情绪不高啊。” 映荷乐得人上赶着巴结自己,她早就想打听打 听桃枝的来路,保不齐府中的老人儿能有个知道内情的。 “我也不是不高兴,只是你们见过那桃枝了,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是给谁看,怎的一进门就成了一等丫鬟,那我这样辛苦岂不是成了笑话?” 那妈妈想了想,“映荷姑娘别气,这事我知道。 桃枝不算外人,并非人牙子处新买的,她是桐妈妈的亲侄女!” 骤然院中多个人一定会引起众人注意,兰清弦便一早安排桐妈妈和桃枝认个亲,无论谁问起,桃枝都是桐妈妈的亲侄女。 桐妈妈很得兰清弦信任,院中人都知晓,桃枝借着桐妈妈攀上了兰清弦,众人虽有不满,但架不住兰清弦并不多说什么。 映荷自问比不过半夏她们几个,但是落落桃枝的风头她还是十分愿意的。 “桐妈妈?桐妈妈以为自己就能在姑娘面前红得长久了?我可是听说,好几回姑娘都叫奚妈妈进内室给自己梳头了。 这桐妈妈在姑娘面前失了宠,桃枝还能再蹦哒?” 要说映荷可真是志向高远,她敢这么说,却无人敢这么应,便各自笑笑都散去了。 不过,席中有心者还是暗自将此事说给了桐妈妈听。 第154章 入襄不见乡-歌芜院的蠹虫 传闲话的那个自以为能看见桐妈妈去找映荷的麻烦,谁知没等着桐妈妈对上映荷,倒是自己先得了一通数落。 桐妈妈能被安上桃枝这么个侄女,自是兰清弦亲自安排的,她可是兰清弦的亲信,当然不会质疑自己主子的做法,不过适当提醒桃枝两句还是应该的。 桃枝总也不在歌芜院里,午间回了桐妈妈的房中吃了一顿午饭,便听桐妈妈说起了映荷的事。 “主子说了,映荷手脚还算勤快,虽然嘴碎了一点,也不过是在咱们院中。 水至清则无鱼,将口子收得太紧了难免让众人议论。 你闲时偶尔说她两句,剩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桃枝都这么说了,桐妈妈也就撂开手不管了,毕竟歌芜院的小厨房一直握在她手中,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就说这一日,桐妈妈和桃枝说了两句,急匆匆就回了小厨房,正瞧见两个丫头打起来了,莫说闹事对不对,竟将地上一篮子的鸡蛋也踢翻了。 鸡蛋又不是石头,总是会破的,细细看去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半,这是桐妈妈的地盘,她未能管教好小厨房众人,最后赔给主 家的钱都要她自己掏。 不过着人收拾的时候,桐妈妈将四周围的食材都检查了一一遍,又发现柜中放着的一筐昶州的高价鸡蛋都不见了! 兰清弦身体不好,这是兰家众人皆知的,早在她跟了简氏之后,简氏就为了给她补身体,特意让采买从昶州进了鸡蛋给她吃,不从公中走,都是简氏自己的钱。 这样昂贵的昶州鸡蛋比起普通的足足贵了三四倍,桐妈妈一直都是收在柜子里面锁好,并不允许其他人过手,今次开锁检查,连筐带鸡蛋都没有了,气得桐妈妈当下就跟众人发了火。 “你们都是有能耐的,这锁头也锁不住你们了,今日我话放在这里,交不出鸡蛋,你们通通跟我去见姑娘!” 众人都知晓桐妈妈柜中的东西不能碰,还有人敢偷,各自互相地偷看几眼,都将身边人怀疑起来。 一个妈妈大着胆子顶了桐妈妈一句,“我说老姐姐,那钥匙一直在你手里,别问我们,你应该先查查有没有人偷你的钥匙!” 这话说得有意思,桐妈妈是个管事,同她住在一间屋的只有新来的桃枝,说桐妈妈监守自盗有可能,顺带 还让桃枝也背上了偷盗的罪名。 桐妈妈气极,要说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儿了。 都是在歌芜院讨生活的,看桐妈妈得了脸其他人自是高兴不到哪里去,这一回昶州的鸡蛋丢了只是个由头,她们不等桐妈妈开口说话,又多找补了几句。 “桐妈妈,我在院中不多不少也做了两年了,到现在连个四等的丫鬟都没捞着,你侄女难不成是玉皇大帝座下的仙女,一入院子就得了姑娘的看重? 我看你是将院中的东西变卖了又贿赂了姑娘屋里的那几个,你这拿的可是我们的性命去给你充脸子!” 这话越说越难听,桐妈妈身边有几个得用的,到底斗不过小厨房这么多人,最后都打起来了,原本还剩下些没碎的鸡蛋,这回也彻底碎了。 这厢闹得不可开交,动静都传到前院来了,还是半夏亲自跑了一趟,看着众人身上又是面糊,又是菜叶子,她都不知道该先数落谁好。 还是桐妈妈自知这一次给兰清弦惹麻烦了,见到半夏,老脸羞得通红,从人堆里面挤出来,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了。 众人知道半夏在兰清弦面前是什么份量,纵 是嘴上要讨个便宜,但见到真人了,都装作乖巧起来,也不扯头发打嘴巴,渐渐地都安静了。 “半夏姑娘,可是姑娘叫我过去?” 半夏着实哭笑不得,先是翻了桐妈妈一眼。 “你们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可知姑娘今时是什么身份吗?她是太后和今上亲封的乡君! 得了,也别跟我说什么,都到前院跪着去吧,姑娘正等着你们!” 没一会儿功夫,前院熙熙攘攘的,跪了一地。 不过众人跪着都过了一刻钟,也未见兰清弦露面,又忍不住四下交流起来。 院中这样不把兰清弦当回事,正堂的兰清弦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接手的时候,院中众人多是对她看不起的,乃至后来她被记在了贤寿堂名下,可先前的框子已经定下了,后面动手改起来就倍加艰难。 半夏看兰清弦迟迟不说话,还以为兰清弦嫌烦。 “姑娘,把桃枝叫回来,我和她一起处理?” 兰清弦示意梦鹃换一杯茶,又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 “你可知她们是为何闹起来的?” 半夏回想了下问过桐妈妈的话,“小厨房丢了东西,各自怀疑,再加上几个 老人儿对桐妈妈不满,这事儿也就闹起来了。” 桐妈妈从兰清弦这里得的银两比起她在小厨房的经营,哪个多哪个少桐妈妈心中清楚得很,自是不会给兰清弦添堵,然今日之事也非一日之寒,可见歌芜院人多了也不是天大的好处。 兰清弦有些无奈,“这样好了,桐妈妈是小厨房的管事,她未能约束众人,为一大错,罚月钱三个月,并二十大板。 剩下的起哄架秧子,罚月钱一个月,并十大板。 就在前院打,让奚妈妈监罚,一个都不要落下。” 又是一刻钟,半夏终于再次露面却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众人哭天喊地,然兰清弦说一不二,摆上了长条的凳子就开始打了。 奚妈妈是个外来的,跟谁也不熟,每一板子都看着,生怕有人没受到这份疼痛。 打人也是要费时间的,将小厨房的都打过,恍惚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众人遍体鳞伤,都化身嘤嘤怪搀扶着起了身,可其中一个仿佛还没有挨够打,朝着正堂大喊了一句。 “姑娘,你不能放过桐妈妈呀!她可是歌芜院的蠹虫!” 兰清弦耳朵不聋,她自是也听到了这一声。 第155章 入襄不见乡-让你娘把你领走 桐妈妈痛到根本起不了身,便只能在嘴上争辩几句。 “你个小蹄子,你当什么地方就能浑说!” 那丫鬟到底年轻,被打了也中气十足。 “我哪里有浑说,我是亲眼看见你干了偷鸡摸狗的事!我今日不告诉姑娘,来日伱便要将歌芜院掏空了!” 这算作实名举报了,兰清弦的兴致比方才高了一些。 “半夏,将这个留下,剩下的都赶回抱厦吧,她这般振振有词,或是有证据再拿给我看。” 兰清弦不过随口说了个证据,不想这丫鬟还真有,她将桐妈妈和外面的菜贩子单开的一本账簿偷偷撕了一页,上面不但有进出的银两,还有桐妈妈的手印。 这下子算是基本钉死了桐妈妈,桐妈妈也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地步,她只能跟兰清弦抱屈,说自己根本没有做那偷鸡摸狗的事。 从证据上来说,桐妈妈是必然有错的,可从兰清弦对桐妈妈的了解上来说,她觉着桐妈妈不至于这般没个眼界。 不想再看仆从们折腾,便将桐妈妈先关在了柴房,待事情查清楚再说。 第二日外院小子专门去和外面的菜贩子对质,那菜贩子这才 交代清楚,只说看桐妈妈是个好说话的,便在各样食材上说高了几分价钱,他以为桐妈妈是暗地里接受了,不想桐妈妈根本就没看出这事。 虽说不至于扣上敛财这样大的罪名,但到底是桐妈妈的失误,兰清弦也不好再让她当小厨房的管事,于是这位置最后给了小厨房当中另一位兰家的老人儿,贾妈妈。 贾妈妈为着表示对兰清弦的感激,风风火火地收拾了小厨房一众人等,瞧着倒是比过去利索了不少。 过几日夜间,众人都睡去时,贾妈妈拎着一壶酒到了一处少人的屋子,门一打开,里面正坐着在歌芜院风头正盛的映荷姑娘。 贾妈妈乐得牙花子都嗞出来了,放下一壶酒,还不忘再桌上再放个荷包。 “映荷姑娘真是好计谋,不想这管事的位置真到了我老婆子的头上。” 映荷一点不客气,掂了掂荷包就塞回了袖子里。 “咱们姑娘并非是个柔顺的,她就喜欢清静还让她不清静,那桐妈妈这位置就坐不稳。 不过可惜了,桐妈妈平白地背了几日罪名。” 贾妈妈撇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可惜什么,桐婆子将小 厨房管得那样严,我们都有许久没捞到油水了,再让她管下去,我们这些个在小厨房当差的就要去当裤子了!” 映荷要的就是这个局面,明明是她在背后撺掇的,可实际说出来,却跟她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妈妈也莫再气了,你看眼下这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了?” 贾妈妈给映荷到了一杯酒,自己也跟老饕似的,滋溜一口喝尽了一杯。 一杯接一杯,不多时,贾妈妈就有些醉了,她贼眉鼠眼往外看了看,这才又从前襟里面掏出个挂了绳儿的钥匙。 “映荷姑娘,我说到做到,这是小厨房的钥匙,除了我和姑娘屋里那几个大的,便只有你手中有钥匙了。” 映荷摸着到手的钥匙,心中又添了火热。 “贾妈妈,以后我们可要互相照应了。” 翌日,又是宫中的御医来给兰清弦把脉了,年纪不小的御医捋着自己的胡子,不住叹气。 “乡君可是按时地喝了药?可是按时地休息?怎的老夫这日日的补药下去竟不见进益!” 半夏再明白不过了,她家这个姑娘比那些贵女们多出十八个心眼,成日又有操不完的心,加上早年间身 体就坐下了病,连带着在雪地里冻的那一日,又有不时的刀伤剑伤,哪家姑娘过的这样的日子? 当然这就是半夏在心中腹诽,并不能明说,只是看着御医满面愁容,她就提醒了两句。 “大人辛苦了,我家姑娘这体弱怕是要养个两三年的,慢慢来吧。” 御医觉着半夏说话有理,大笔一挥留下了三副方子,吃了满一个月就换下一个方子,三个月下来,总要让兰清弦脸上多添些血色。 送走了御医,半夏就开始叨叨,她才不管兰清弦爱不爱听,总要把心中的郁闷都吐出来。 这絮絮的,连梦鹃都受不了了。 “半夏,你看姑娘那逍遥样子,你说的话她连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所以别费力气,专心对付她的饮食才是正事。” 一说饮食,这让半夏又想起了别的事。 “我看家大夫那里有个药膳的书,上面不少东西都是咱们院中常见的,就从这一日开始,配合上方子用吧。” 半夏说干就干,还不忘在院中晒些药材,原本冬日院中无花香,这下好了,尽是药香。 正如御医所言,兰清弦近来越发惫懒,加之冬日严寒,她竟是 连半步都不肯走出房门。 半夏看兰清弦怏怏,变着花样地换饮食,头先几日兰清弦尝着新鲜,还真吃了不少,然到了第五日头上又出问题了。 一个小丫鬟在外间摆桌的时候,不小心卒瓦了一盘果子,也是赶巧了这时屋中几个大的都不在,唯有兰清弦听了个真切。 她掀帘子一看满地的瓷盘残骸,当下就来了气。 “你是个废物吗?连个盘子都端不好?或是让你干件大事,难不成要将歌芜院都拆了吗?” 从来没见过暴怒之下的兰清弦,小丫鬟吓得连忙跪了下去,也不管地上的碎片还没有收拾,就一个头磕了上去来了个头破血流。 兰清弦见小丫鬟只会求饶,更是有无尽的厌烦。 “你也是在院中许久了,竟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吗?我看你还是傻的,我院中不留傻子,你让你娘把你领走吧!” 这是兰家,是京中的世族,是小门小户拍马都赶不上的贵人家,她一个小丫鬟便是在兰清弦面前听使唤,也比外面的闺阁女子要过得体面,她哪里就能愿意离开。 “姑娘,姑娘,奴婢错了,任姑娘打骂,只求姑娘别赶奴婢走!” 第156章 入襄不见乡-恐会打草惊蛇 兰清弦心中烦躁异常,她看这小丫头实在聒噪,都想自己动手把人丢出门外去。 “莫要在我面前求饶,出去,赶快出去!” 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外面人哪里还能听不见,几个大的齐齐涌进屋里,看地上又是碎片又是血的,皆是吓了一跳。 半夏看了梦鹃一眼,梦鹃便又让了两个小丫鬟进来,将那个头破血流的带出去了,又有人来打扫,三下五除二地就都收拾了个干净。 看兰清弦这样子,半夏什么也不问,只是搀扶着先坐了下来,递上了一盏子新沏的香茶。 兰清弦跟小丫鬟生了一顿气,便是脑袋也发昏,仿佛眼前都是重影子。 “半夏,我有些累,扶我去休息吧。” 半夏和梦鹃伺候着,将兰清弦送到里间睡下了,还担心她睡不安稳,吩咐鸳儿在暖阁值守了。 将里头的事都处理了,半夏这才腾出手去看那遭了殃的小丫鬟。 请了大夫看过,不过是皮外伤,多上几天药就好了,瞧着情绪没有那么激动,半夏还给了半吊钱以示安抚。 “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夏姐姐,我不知道碎了盘子会惹 姑娘不高兴,呜呜呜……” 小丫鬟不是那添油加醋的,都说给半夏听了,半夏有些莫名,兰清弦平日根本就不上心,缘何今日就闹成这样? “好了,你也别不高兴,左右还是你先出了错,这几日别在姑娘眼前晃,待她忘了你的事也就过去了。” 白日添了这一桩事半夏不安稳,夜间十分,众人都睡下时,又听见兰清弦起了身。 半夏以为兰清弦是渴了,不料掀开帘子,竟看兰清弦直板板地站着,眼珠子都一动不动。 “姑娘你回床上躺着,莫要招了风,我给你倒茶。” 兰清弦又不是个聋子,不管喝不喝茶至少要给半夏一个反应呀,不想她看着就像背后背了荆条一般,戳在地上定住了。 半夏大约明白兰清弦这是让梦魇住了,过往听老人们讲,被梦魇了是绝不能叫醒的,要让那人自己醒,于是半夏推醒了梦鹃,两个人将挡手害脚的小杌子都搬到墙角,又把里间门关严实了,四只眼睛紧盯着兰清弦。 这般的紧迫盯人是很耗精神的,两个人坚持了不知多久,看兰清弦在屋中处处碰壁兜了十几圈,总算又坐回到床 上。 然上了床兰清弦也不躺下睡觉,用指甲窸窸窣窣地抠着被子上的绣花,又这般抠了有大半个时辰,忽的停下了,钻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这算是折腾了一晚上,待天亮时,兰清弦醒得比谁都早,看着被子上开了线的绣花图案,还以为是自己哪件首饰把丝线勾破了。 “半夏,给我换一床被子吧,这床你们拿去补补。” 半夏黑着个老大的眼圈站在兰清弦面前,着实把兰清弦吓了一跳。 “你这是夜里不睡觉去捡麦子了不成?怎的这般萎靡?” 半夏并未将兰清弦梦游之事说出来,单说自己没有睡好,兰清弦今日倒是十分正常,便不让半夏守着了,换了鸳儿在身边。 这一晚是鸳儿守夜,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大半夜的,鸳儿不能说手足无措,却也是着急上火叫醒了半夏,这一闹又是个把时辰过去了,待白日里站到兰清弦面前,变成了两个黑眼圈。 兰清弦并非看不见半夏和鸳儿的黑眼圈,只是她睡了许久仍是感觉身体疲累,大白天的,她也是睡睡醒醒,连饭都没有吃上几口。 第三日夜里仿佛掐着点儿 似的,兰清弦又起身了,好在半夏提前有准备,让桃枝守夜了,看兰清弦两眼僵直,桃枝干脆将兰清弦打昏,顺道给她切脉时,只感觉她的脉象混乱至极。 桃枝不是医者,能切脉看看脉象已经到头了,想着等天亮时再和半夏商量看看,然明明晕过去的兰清弦复又睁开眼睛,这回不是干坐着,竟是和桃枝动起手来。 桃枝虽是江湖人,但兰清弦好歹上一世也是个正经的挂牌儿杀手,在内室伸展不开,两人竟也杀了个半斤八两。 好在桃枝还清醒着,能看出来兰清弦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搏杀,实则整个人都浸在梦魇当中。 桃枝明白不能再耽误下去,要不然出了大动静引起别人注意就不好了,故而她下手狠了一些,将外家功夫用上,趁着兰清弦转身不备时扭住了一双臂膀。 一双手不能用了,一个在梦魇中的人自是没有醒着的人机灵,还想用脚时,桃枝已经干脆利落地点了兰清弦的穴道。 打晕是一回事,点穴是另一回事,这桃枝在点穴上面很有一手,只要她不解穴,兰清弦就醒不过来。 就这么一直挨到了天亮, 半夏几个围在兰清弦身边,看兰清弦被点穴之后才能得片刻安稳,便知这事情麻烦了。 桃枝是个爽利的性子,“依我看当务之急,是要请大夫来看看,主子过去从不这样,就是最近这七八日忽然生了梦魇的怪病。” 半夏摇头,“不行,家中人多,我们眼下并不知是何原因,或是真的有在背后算计姑娘的,恐会打草惊蛇。” 梦鹃闷闷地说了一句,“那就让姑娘这么睡着?一日还好,再耗下去姑娘的身体便要出大问题了。” 其实半夏心中有了个主意,但她知此事若是兰清弦醒着必然不会同意,眼下情势危急,看着兰清弦比前几日瘦了一圈的脸蛋,终于下了决心。 “你们几个将歌芜院给我守严实了,老太太那里不会多问,但要防着四房的,还有松晖阁那个不安分的。 我出一趟门,桃枝你想个法子甩了我身后的尾巴,待夜间时,我应该就能回来了。” 既是做了决定,众人便动身各自散去,出了屋子,院中大。大小小的仆从皆是如平常一般,但看那几个大丫鬟总是聚在一起,唯有一个映荷品出些怪异的味道。 第157章 入襄不见乡-吉人自有天相 这几日映荷未在院中见过兰清弦,莫说正堂,便是寝居都未见兰清弦走出半步,她原是心中有了猜测,便想靠近着打听打听,然则外面的小丫鬟说是得了半夏的令,不能打扰姑娘更不能随意靠近。 半夏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她既说了那就是兰清弦的命令,没的跑到自家姑娘面前现眼,万一得罪了姑娘保不齐还有一顿板子等着。 若是旁人看见这架势多半要躲得远远的,可映荷变着花样想要探探消息。 映荷眼珠子不往正地上瞧,自是比其他人更快注意到半夏出门了。 好在半夏提前嘱咐了桃枝,别管跟在身后的人是谁,穿了几条小巷,半夏就连个人影子都不见了。 映荷看捉不住半夏,又回了歌芜院想法子,总能有一两个漏洞叫她发现。 再说摆脱了尾巴的半夏穿街走巷的,最后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酒馆停下了,进去之后急吼吼就要见酒馆的掌柜。 掌柜倒是被叫出来了,但他不认识半夏,便多有敷衍,半夏急的先丢了一块五两的银子出去。 “我要见贺大人,你若让贺大人来了,不仅还能有赏,贺大人更会大。大地夸赞你 。” 有了银子,这掌柜看着没有那么各色了,但还是不愿帮忙。 “你红口白牙地说,我听了你的或是出了事你能帮我顶吗?” 看这掌柜的拿乔,而兰清弦却尚不能清醒见人,半夏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劲头,顺手从旁边的饭桌上就抽了一根筷子比在颈上。 “这筷子为了方便众人做得尖了一些,你猜我用上十二分的力气能不能戳进脖子血溅当场!” 掌柜的瞪大了眼睛,他并不知会遇上这样的姑娘,眼见着周围渐渐围上了人,总算懂得说句软话了。 “姑娘你先把筷子放下,我这就按你说的做,马上派人去找,你不要激动!” 半夏将筷子顶得狠了,只看她绷着精神,怕是再用力一点就真戳进去了。 “你别以为我是好糊弄的,快去找人!” 半夏以命催命,焉有不快之理。 人心中有急事,越发分不清时间,半夏只觉自己等了一个时辰,等到手上的劲头都小了,终是看见了那位贺大人。 那位贺大人见了半夏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是狠狠瞪了掌柜的一眼,才走到半夏身边,轻声安抚。 “我人已经到了,你这 筷子总是要放下来的。” 半夏苦笑一声,“叫贺大人看笑话了,我竟是两只手都僵硬了。” 贺大人慢慢把筷子从半夏手中抽走,直接丢给了站在后面不敢吭声的掌柜。 “这里有个雅阁,我们进去谈吧。” 半夏看雅阁里面有茶,便自行到了一杯猛然喝了个干净,待气总算喘匀了,她不禁叹了口气。 “我家姑娘出事了,家中的大夫我不能信,亦不知到底是哪一处出了问题,无奈之下只好来找大人,或是大人好心,给我介绍个信得过的大夫也好。” 能让半夏慌不择路地出来找人,可见兰清弦那边麻烦大了,贺大人稍作思量还是让半夏先回去。 “你回去好好守在你家姑娘身边,我白日里不能出面,待夜间时,你将院中人清一清,我会把大夫带过去。 还有,我不过是个虚挂名的白身,以后莫要叫我大人了,直呼我贺铸就好。” 半夏想要找到的人就是贺铸,她太知道此时能信任的人是谁,这一趟算是得了个好结果。 半夏福身给贺铸行了官礼,“一切有劳公子。” 半夏是从家中溜出去的,自然回来也是悄悄的,看 院中没出事,看兰清弦面上浮着霜色,她心中的担忧一分不见少。 桃枝不明白半夏的做法,便在此时多问了一句。 “家中尚有老太太坐镇,为何不求?便让珈贺去给大哥送个信也好。” 半夏捞出热水盆中的面巾子给兰清弦净面,“姑娘交代过,她若出了大事,那一定同兰家无关,此时将老太太牵扯进来,除了担心还没有法子能了事。 至于你大哥阿格熙,他眼下管着姑娘的产业,本就不在京中,待一封信将他叫回来,姑娘还能等得起吗? 我知我这一手恐姑娘醒来后不悦,但此时,这是最好的法子。” 桃枝看半夏少了婆婆妈妈的劲,实在是个将歌芜院里里外外都管得好的最有本事的管事。 “我自小在江湖上讨生活,确实不知这宅中的弯弯绕,不过你放心,我会将此处看得如铁桶一般,只要你不发话,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白日里和贺铸商量好了,故而夜间的时候,连通着外面的院中角门并没有上锁,果然众人都沉沉睡去之时,有人从角门外面闪了进来。 那映荷纵是有三头六臂,却也瞒不过和自己睡一 间屋的丫鬟,她折腾了许久,最后还没有走出抱厦,就惊醒了一个小丫鬟。 半夏明令夜间不让在外面游荡,万一这小丫鬟出去告状,映荷这谎就不好说了。无法子,映荷便又老实睡下了,始终未能看到她想看到的精彩。 从角门闪进来的二人,轻手轻脚,既是在半夏安排之下,他们都不用叫门就进了兰清弦的寝居。 只是还未站定,有人的剑已经亮出来了。 “你们是何人!” 半夏连忙掀帘子出来,叫桃枝收起长剑。 “这是我请来看姑娘的,你仍旧守在此处。” 两人皆是兜帽长袍,还将面孔隐在暗影下面,不怪桃枝出剑。 待半夏将两人引至里间,两人都摘了兜帽,半夏这才行礼。 “奴婢见过公爷。” 来人自是贺铸的主子郦眉笙,他看兰清弦正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忽的很想坐到她床边,最后却只是将拳头紧了紧,眸光中一片氤氲之色。 “白先生,有劳了。” 另一位摘下兜帽原是个中年女子,若是兰清弦醒着,便能认出来,这位是在她坠崖之后治伤的那个女大夫。 “请公爷放心,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第158章 入襄不见乡-七姑娘病了 白先生将众人摒退四周,顺便下了帘子,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才将外面人叫了进来。 郦眉笙看着兰清弦的面色确实比方才好看了许多,他忍不住坐在了床沿上,握住了兰清弦的手。 “白先生,可是她的旧伤复发了?” 半夏给白大夫研墨,顺便将药方上的每一味药都记在心中,不想药方上竟是种类齐全兼名字奇怪,许多药半夏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白大夫手上不停,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郦眉笙的问题。 “我这病人虽说不怎么听话,但也没有彻底将自己的康健折进去,听半夏姑娘说了,乡君这几日梦魇夜游无名火贪睡无食,样样俱全,依着我的经验,也可算作中毒的一种。” 郦眉笙神色顿时就凌厉起来,“是什么毒?” 白大夫有些摸不准该怎么解释给不懂医的人听,“这么说吧,乡君应是在平日服药之后,又另外服下了一副药,这副药不能医病,却可令乡君变成如今的样子。” 半夏听白大夫这般讲,忽的记起有一日兰清弦提醒过自己,药渣子不要尽数丢掉,至少要在手中留三天的。她急慌慌捧来给白大夫看,白 大夫都不用鼻子闻,只是用毛笔另一端扒拉了两下就看出了关窍。 “看了这药渣,更是确定了我的猜测,里面果然混入了两副药。 这另一副天长日久地吃下去,梦魇夜游只是个开始,最终的结局便是彻底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疯子。” 半夏听了这话,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而郦眉笙却开始盘算起要如何解决了这背后给兰清弦下药的歹人。 “兰家这般不干净,不若从上到下都淘洗一遍。” 半夏虽无奈求到了郦眉笙身上,但自家姑娘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或是郦眉笙插手过深,兰清弦定然不高兴。 “公爷容奴婢多说一句,姑娘醒来之后,对家中这些歹人必是心中有数。” 半夏也不能指摘郦眉笙的不是,不过是稍稍说了一嘴,郦眉笙便明白过来。 “你说得对,她向来不愿意别人插手自己之事,白先生,她还有多长时间才能醒?” 白大夫看了一眼屋中摆的西域钟,“吃了我的药,又用了银针,估计再有一刻钟就能醒。” 听到兰清弦只用一刻钟就能醒,郦眉笙竟是难掩些些遗憾。 “没关系,能来此处见她一面 实属不易。那我先走了,请白先生多多辛苦。” 半夏如何看不出郦眉笙有矛盾,既想要留下,却又怕醒了之后的兰清弦会不高兴,他们两人从何时起,已是这般的纠结了。 白大夫果真是高手,说一刻钟就是一刻钟,兰清弦悠悠转醒,看半夏守在床边,两只黑眼圈已经可以同现世的国宝媲美,兰清弦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这几日真的不怎么安稳。 还没有问上几句,被半夏扶着起身时,看见了还在研究药方的白大夫,兰清弦疑心自己是眼花了。 “白……先生?” 半夏倒吸一口凉气,原指望贺铸找个靠谱的大夫,不想夜间郦眉笙亲自来了。来就来了,带的大夫还是兰清弦也相熟的,这哪里还能瞒得下去? 半夏十分乖巧,也不说话,静静立在一边等着兰清弦发落。 白大夫看兰清弦醒了,又是先切了切脉,大夫该有的唠叨她一句没有落下,顺便讲了兰清弦究竟是如何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兰清弦没有愤怒没有焦躁,比起前些日子无名火心头起,她实在再平静不过。 “究竟还是让人钻了空子,往后我这饮食可要更加注 意了。” 白大夫点头,深以为然。 “老身请乡君在院中给见屋子,公爷对外面的大夫不放心,希望老身就留在乡君身边。” 兰清弦状似无意看了半夏一眼,“这是应该的,先生三番两次久了我的性命,当以上宾之礼相待。” 桃枝领着白大夫出去休息了,里间无外人,半夏甚是乖觉,不发一言就跪下了。 然兰清弦定定看着半夏,面上却无指责之意。 “起来吧,你一心为我,我焉能因此而埋怨你。” 不说一场大病,却是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兰清弦显得十分疲累,甚至希望早早能凑齐一整副卦牌好离开这令人厌烦的异世。 当然这不过是心中的埋怨,若是真有这般简单,也不至她到今时还是总处在被动之中。 半夏将熏笼往兰清弦那边靠了靠,又递上一杯新茶。 “姑娘,奴婢将院中守得还算严实,只是若要让奴婢找出给你下药的人怕是困难了。” 兰清弦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你的做法是怕打草惊蛇,可我却想着,适时打草惊蛇也算不错。” 兰清弦对着半夏招招手,两人一阵耳语,半夏不住点头,甚至还 露出些笑容。 翌日,阮氏派来的管事给兰清弦请安,顺便请兰清弦的示下,毕竟阮氏是兰清弦的人,她不会擅自做主。 不想半夏根本没让管事进正堂,只在门口咬了两句耳朵,那管事脸上不时露出惊异之色,最后点点头面色凝重地离开了。 总是盯着院中事的映荷看到这里,便跟着那管事出了门,一路不放松一直跟到那管事进了二房院里。 说来也巧,阮氏几乎掌了兰家所有的事,故而二房的院门总是不关,就是方便下面人跟主子交代。 映荷钻了这个空子,瞧着没有什么人,将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做得格外顺手。 听到那管事和另外一位管事暗自交流,映荷恨不能将耳朵送进去。 “你说七姑娘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半夏那个大丫鬟说的还能有假?怪不得干脆都放手给咱们太太了,我看她那病一时半刻好不了。” “那老太太可知晓?” “你傻呀,老太太知道了,便是将全家都闹起来了,眼下就让咱们太太理事正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手不能总是伸得那么长。” “你也是胆大,那可是太后点名封的乡君。” 第159章 入襄不见乡-钓鱼 “那又怎样?一个封号而已,不过是皇家的花花样子罢了,难不成还能有了实权!” 两个管事说主子的事说得不亦乐乎,外面听墙角的映荷听得也是不亦乐乎,可见兰清弦这病是板上钉钉,映荷别提有多高兴了。 映荷跑到歌芜院外面打探消息,歌芜院里面,几个大的在兰清弦面前等着主子发话。 看兰清弦这般没有精神头,梦鹃忍不住哭了一鼻子,鸳儿更是急得要上房。 此时白大夫还在给兰清弦施针,家中这些事并不是秘密,倒也没有避着白大夫的必要。 “你们四个是我手中最得力的,既是出了这事便要更加上心,今日已经放出了风,我想那个在隐藏许久的,终会暴露自己。” 白大夫见过许多世家贵族,家中的排场那不是一般的大,如兰清弦这样的身份,院中总共只有四个大丫鬟确实稀奇。 “乡君,你家中事多,可还是要分派给我一个大丫鬟,毕竟我不希望给你治病时,一应所需还要过外人的手。” 这根源还是从兰清弦被家中遗忘时就开始了,早先她连四个大丫鬟都没有,只能和半夏相依为命,到现下一时 竟找不出一个能协理白大夫的大丫鬟。 正在这时,外面婆子来报,说是砌红院暮先生的内人阚氏想见兰清弦一面。 兰清弦连忙让下人将这位总未见过面的阚氏请进来,不想阚氏一见兰清弦就要磕头,拦都拦不住。 “非是姑娘好心,我哪里能活到今日。 今日除了来给姑娘谢恩,还要请姑娘给我个活计,我愿在姑娘身边当差。” 暮霓茵明面上是兰家西席,实则成了兰清弦的人手,如今和阿格熙一样,都是兰清弦倚重的下属。 阚氏能来,可见是和暮霓茵商量过了,兰清弦还没有多说什么,白大夫倒是看上了阚氏。 “这位姑娘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阵药香,可见是个懂药的。 乡君,就让这姑娘跟着我可好?” 兰清弦自是觉着很好,简直解了燃眉之急。 “既是先生说了,我焉有不同意之理。 阚姐姐,从今日起,你就跟在白先生身边。” 阚氏连连摆手,“姑娘折煞我了,我闺名单字一个娇字,姑娘直呼我娇娘就好。” 兰清弦这还在床上躺着便将几日以来遗留下的问题都解决了,看着几个大丫鬟领命各自出去了 ,白大夫却哼了一声。 “怪道我看乡君忧思甚重,哪一家的姑娘都没有乡君这般操心的。” 兰清弦也不介意白大夫话冲了一些,“身在这大家族,我若是没有十二分的上心,只怕要再死上好几回了。” 夜间的时候,小厨房一个小角落专门同旁边的案子隔开,没有别人,单单站着一个娇娘。 这些日子以来,兰清弦院中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映荷以为自己还能从三等的往上爬一爬,不想话都未能和兰清弦说上半句,管事当中又冒出来一个娇娘。 这个娇娘的来头不小,是兰家西席的正头娘子,兰清弦二话不说便让娇娘管了自己日常的药饮,怕不是已经对院中人生疑了。 映荷有些急,她来了兰家哪里就能轻松,便趁着婆子们打牌的时候和贾妈妈说了几句。 “贾妈妈,我看那姓阚的仿佛长在小厨房里面,一日倒有半日摆弄姑娘的药饮,下一步怕不是就要同你争小厨房的管事之位了。” 贾妈妈一听,瞬时酒醒了大半。 “我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挤掉了一个姓桐的,这还让不让我过安生日子了!” 映荷故作担忧,仿佛和 贾妈妈是站在统一战线的。 “妈妈要早做打算,不然你们兰家这些个老人儿们都要被姑娘带进来的新人挤走了。” 贾妈妈哪里有花花肠子,她遇这事向来都是倚仗映荷。 “映荷姑娘,你给我老婆子出个主意,事成了老婆子定是不亏待你。” 映荷就等着贾妈妈这句,“咱们熬不起了,你在二门外的儿子不是会些拳脚吗?待姓阚的出了咱们院子办事时,在外院拿麻袋套了,乱拳打一顿就好,只说让她莫要在歌芜院中嚣张。 她一个新来的,人都认不全,跟姑娘告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或是能令她跟砌红院的暮先生告一状,干脆出了院子才是最好。” 贾妈妈就是个猪脑子,映荷令她得了小厨房管事之位,她便忘乎所以了,觉着映荷的每一个主意都是再好不过的,反正套着麻袋打了一顿,又看不见脸,只要别打得重了那就万事齐备。 “好好好,映荷姑娘实在聪明,你替我和她们打牌吧,我这就去找我儿子。” 贾妈妈既得了这个好主意根本是一刻钟也不肯耽误的,又过一日贾妈妈的儿子并几个二门的小子真的用麻袋套 了娇娘。 按照贾妈妈的构想,娇娘是个女儿家禁不住打定会求饶,不想娇娘的反应绝非一般人,她身上是常带匕首的,匕首锋利一下子就把麻袋戳出了洞,这一手吓坏了几个小子,都未能挡脸跑掉,倒是被娇娘挨个揍了一顿。 娇娘回了歌芜院就和兰清弦说了这事,拢共没用半盏茶的时间就查到了贾妈妈头上。 贾妈妈又是哭又是求饶,怎奈何兰清弦眼中不揉沙子直接连她带她儿子都丢到了柴房里面。 好不容易安稳几日的小厨房骤然没了管事,兰清弦手边又不能马上提拔上人,便让小厨房放了三日的空档,也正是这三日,白大夫又在兰清弦的药饮当中发现了令人疯癫的药。 兰清弦这一回是有准备的,三日的空档说白了便是为了钓鱼所用,故而当映荷被提着进了正堂的时候,她还在装模作样。 “姑娘,姑娘,奴婢不知做错了何事,求姑娘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有些事情不便让所有人知晓,兰清弦身边只留了半夏和娇娘,隔着一扇屏风,映荷被娇娘压制着,只能在嘴上求饶。 “不得不说,你主子在你身上是下了功夫的。” 第160章 入襄不见乡-二指宽的纸条子 “如今想想,你方进院中种种蠢笨之举原是演给我看的,不错,很成功,我着实被你骗你了些日子。” 映荷便是被捆绑着也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她来此间的目的还没有达成,无论如何都要挣扎一番。 “姑娘,奴婢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兰清弦示意半夏,不一阵儿贾妈妈也被丢了进来,她和映荷两个人互相看着,还不等兰清弦再开口,就已经努力要将自己择出去了。 “你个老虔婆,当初不是你求到我头上要我给你出主意,你能混上小厨房的管事?如今事发了却来怨我,我看你这辈子都只能在二门外打杂!” 映荷的嘴不闲着,一顿的噼里啪啦,直把贾妈妈都震懵了,待贾妈妈反应过来,便是身上捆着绳子,也要扑上去撕咬映荷一口。 “你个小蹄子,老娘那是上了你的当了,我看是你自己想当小厨房的管事不成,却来拿我做筏子。 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姑娘院中的大丫鬟一辈子也轮不到你。” 映荷和贾妈妈吵作一团,并没有相让的意思,不过从中兰清弦也看出来,贾妈妈只是想要自己在院中的权力大一些,并 没有胆量敢对兰清弦下手 半夏看兰清弦有些不耐烦了,便高声喝止。 “你们两个闭嘴!姑娘还什么都没有说,你们倒是将这里当成了街市! 我同你们讲,你们在背后捣鬼,姑娘都知道,便是都说出来姑娘还能饶你们,或是还在此处胡言乱语,姑娘就不会对你们仁慈了! 贾妈妈,你一个主理洒扫的妈妈能一跃成为小厨房的管事,竟还这般的不知足,从即日起,莫说洒扫,你就先在柴房‘养’着吧!” 半夏都不给贾妈妈再有解释的机会,便找人拖出去了。 里外总有看热闹的仆从,被梦鹃训斥后,也都不敢围在外面,不多时,正堂除了桃枝、半夏和映荷,再没有旁人。 映荷想靠近兰清弦一些,直接被桃枝踹了一脚。 “姑娘,贾妈妈许我以钱财,我不是有心做那些事的……” 兰清弦面上不说生气,也并非居高临下,她看着这个不断求饶的丫鬟,大约能猜到映荷背后的主子是何人。 “你用计让贾妈妈占了桐妈妈小厨房管事的位置,无非就是给你能自由出入小厨房提供一个机会。 桐妈妈长了十二个心眼儿,你 迟迟不能做到你主子交代的事,想来她已经催促过你了。 贾妈妈接手后,你总算能在无人之时进入小厨房,你将配好的药材熬了汤药,还不忘把两副药的药渣都混在一起,就是担心有人能够看出来。 我连着吃了多天的药,症状都显现出来了,你便觉着终于能完成任务,不想一个娇娘的出现,令你下手又变得艰难起来。 于是你故计重施,再度利用贾妈妈的愚蠢,想要借贾妈妈之手除掉娇娘,可你怎么都不会想到,娇娘的身手极好,不仅未使你计成,还让我注意到了你们几人之间的弯弯绕。 很好,你主子将你派到此处,足见你是个聪明的。 但既然你聪明,也应当明白,我对你们这些探子不会手软。 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你将你背后之人指认出来,我送你去兰家的庄子,那里地广人稀,渐渐地你便可以彻底远离煊华。 或者,你强撑着,一个字不肯透露,那我便将你卖给城中九等的人牙子,往后你的日子……我想,你能想象得到。” 兰清弦话已经说得极为明白了,九等的人牙子那是专门做勾栏这种最为下九 流的地方的生意,映荷这模样还不错,只是勾栏的老鸨子从来学不会怜香惜玉。 兰清弦不再开口,屋中鸦雀无声,唯有映荷身子不由得有些抖,她明白兰清弦没有必要同她夸大事实,一想到勾栏那地方,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或许会在那里死不瞑目,恐惧瞬间占据了她全身。 “你……可是说真的?若是真的,那我选第一条路。” 半夏有些不耐烦,“我们姑娘已经很好心了,按着过去的做法,就不应该留你的命!” 映荷此时身处兰家,她的主子也不能给她解围,都到了这一步,再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映荷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从她被安排进入兰家开始,一直讲到她趁人不备给兰清弦下药。 映荷不过就是个替主子办事的,只要兰清弦吃了,并且身体不好了,这就达到了目的,至于其他映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絮絮叨叨的,映荷快讲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还要再向兰清弦求饶时,兰清弦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和你主子是怎样联系的?” 映荷顿了一下,“我未见过主子,倒是主子身边的管事跟我见过几次面。 ” 兰清弦点点头,“那你今日把那管事约出来,就说你有要事同她商谈,今日不来恐会出大事。” 映荷按照兰清弦的要求,将消息送了出去,想来背后之人对兰清弦格外关注,没有多久就得到了回复,而那位管事一露面就落入了兰清弦的陷阱当中。 这一回都不用兰清弦出面,便是半夏也看出了那管事的身份。 为着拖延时间,更是直接将那管事关了起来,这样便可保证背后之人能够晚一点收到风。 兰清弦怏怏了几日的精神似乎总算有了些劲头,她让娇娘乔装打扮将一段二指宽的纸条子送入了宫中,不管谁能先收到,但只要收到,必然会溅起水花。 果然不出兰清弦所料,当晚京中几户官家人就趁夜见了面,一同商量之后,捧着那纸条子就偷偷摸摸去了公主府。 而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唤云公主在看到几位大人愁苦的面容之后,一时未能想到自己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殿下,二指宽的纸条子就足够要我们几个的命了,我们都非是大家族出来的,不过凭着门生身份过活,如今让今上知道了,怕是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第161章 入襄不见乡-保命 唤云公主黑着一张脸,看面前这些人着实没有什么好气。 “你们都这么蠢的吗?就这么跑到本宫这里,万一让别人看见怎么办? 原本还找不到正主,这下子倒是有机会把你们一网打尽了!” 兰清弦让娇娘送进宫的那纸条子,并非什么稀奇内容,不过是兰清弦从董思韵给的那张罪证上面截取的一条而已。 说句不好听的,京中当官的有几个不在宫中留双眼睛?有些东西轻易不会让皇帝见到,还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几位大人围着唤云公主,直叫她心烦意乱。 “殿下,财路总会有,先是保命要紧!” “好了!本宫听清楚了! 本宫有说过不管你们吗?你们都回去,关好自家的门,管好自家的嘴,本宫定会保你们无忧。” 好不容易将这些官员都打发走,唤云公主忽的发现,自己身边的管事好似有一天都没有现身,她霍然惊醒。 “兰七!果然是你!” 那纸条既是威胁也是提醒,逼着唤云公主主动和兰清弦面对面,而此时处在上风的兰清弦根本不给唤云公主见面的机会。 唤云公主无奈之下先低了头,愿意用黄金、 田产、地契来堵住兰清弦的嘴,不想她还未见到兰清弦的真人时,已有一队宫中禁卫将公主府团团围住,做出了抄家的架势。 待唤云公主收到消息,她连公主府也出不去了,直接被禁卫带着进宫见了昀帝。 若说上一回昀帝觉着自己的胞妹只是荒唐,那这一回唤云公主却是动了国本。 唤云公主没有装傻充愣,没有哭着求昀帝原谅,她整个人都不敢抬头,只怕昀帝一时没压住火气干脆在殿中书房砍了她的脑袋。 “朕给你的还不够多吗?你是大襄最尊贵的公主有谁还能质疑? 唤云,你告诉朕,你是想要篡位吗?” 昀帝的声音低沉,并不见暴怒,但“篡位”二字一出,唤云公主浑身发冷,竟觉着自己一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皇兄……我只是……” 昀帝根本不给唤云公主辩解的机会,直接下了定论。 “你收拾收拾准备去守皇陵吧,若是朕不提,估计你也想不到去看看父皇同母后。” 京中繁华,锦衣玉食,多少人捧着唤云公主,可一旦去守了皇陵,清苦那是必然的,恐怕还要将手中所有的权力交出去,唤云公主实不 能忍。 “皇兄,我错了……别让我去皇陵好不好?那里的生活我怎么能受得了! 这样好了,你罚我搬到京郊的别院可好?我足不出户,我日日念经,我定会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 昀帝同唤云公主年龄差了不少,可以说她是昀帝看着长大的,如兄如父,便是她说个天花乱坠,昀帝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心意。 “你变成如今这样,实乃朕之错。 想着你未得过几日父皇和母后的疼爱,朕便事事放纵,每每因为溺爱你而忽略原则,竟养得你胆大包天! 云儿,朕如今还在皇位上,若有一日这位置上坐的不是朕,你有几颗脑袋能丢的? 走吧,去皇陵反省上几年,莫要执迷不悟了。” 皇帝这一回没有松口的意思,还让人把神魂丢了一半的唤云公主送去了公主府,看着府中许多地方的财物被禁军带走,连仆从们都被遣散了一大半,多年积势一朝散尽,唤云公主眼中尽是恨意。 “兰七……本宫绝不会放过你……” “看来殿下的精神头不错,还能在此地咒骂臣女。” 这一句并非唤云公主幻听,却是兰清弦真的现身了。 此 时的公主府虽说不是显了荒凉,却也进出自如了,兰清弦挑了个合适的时候,来见见这位被夺了尊贵的唤云公主。 唤云公主并不是普通的贵女,她可做不出揪头发挠脸那种跌份的事,故而便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仍是保持着上位者的矜傲。 “你不愿意同本宫做交易,便是为了看本宫落到如此地步,兰盏辛,本宫最恨的,就是没有干脆下点重毒毒死你。” 兰清弦也不介意唤云公主的毒咒,竟是自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想要看我死的人太多了,可惜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自己先去死了,殿下,你可不要随便咒自己啊。” 唤云公主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往身后摸去,毕竟兰清弦离着自己实在不算远。 看该开口的人一直没有开口,兰清弦便自说自话了。 “我知殿下心中有很多疑问,譬如我究竟给今上看了什么会让今上怒火冲天,执意要让你离开京中。 殿下,你若不留把柄给我,焉能让我今时这般顺手?” 只见兰清弦从发髻后面拔出一支银簪,当着唤云公主的面轻轻扭开,里面露出了纸卷的一部分。 兰清弦将纸卷 取出,就那么随意放在旁边的茶案上,果然有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拿起了纸卷走到唤云公主面前恭敬递出。 唤云公主展开之后,只看了几个字就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实在难得,毕竟她一向以冷面示人。 “兰盏辛,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兰清弦反露出个俏皮的神情,不愿好好回答唤云公主的问题。 “你今日最先看到的那小纸条,就是我从你手中那纸卷上面得到的消息,我觉着我一人知道还不够,所以我便将上面所有的消息都送去了宫中。 你能拦得下一块小纸条,你能拦得住今上的眼睛吗?今上得知其中内容,还能让你这般走出来,也是他为兄长的——心善。” 纸卷边缘极为不整齐,一看就是被撕了一部分,剩下的这块尚且让唤云公主被发配到皇陵,那若是完整的一张,上面会有怎样的内容? 唤云公主不敢想,面目更是狰狞了一些。 “兰盏辛!另一半上是什么? 本宫愿意不计前嫌再加一万两黄金,换另外半张……” 兰清弦哈哈大笑,笑中尽是讥讽。 “殿下,那可是我保命用的啊!” 第162章 入襄不见乡-嫉妒 “一半上面有你和其他朝臣皇室圈地的证据,另一半上面有你私自豢养军队的证据! 殿下,你只是皇室公主,而今都未能得到今上晋封为长公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今上早早看出你不甘于此。 前朝安有官居二品的女殿司,你便想着今朝襄为何就不能有女皇帝,你掩饰得很好,但你却是太小看今上。 殿下,我知道了你太多的秘密,你一定想要了我的命,不过我要提醒你,只要我死了或是伤了,或是长睡不醒,那另外半张不出半日就会送上今上的案头。 到时,都不用将你押赴刑场,干脆在殷氏列祖列宗面前要了你的性命,还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如果说先前唤云公主对兰清弦有恨,那么此刻她竟心中隐隐生惧,毕竟有些秘密深埋在她心中多年,而兰清弦与她见面不过几面,就猜准了大半,可见这女子不一般,绝非兰家那种小地方能盛得下。 “你倒是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是笃定本宫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兰清弦的目光在唤云公主隐藏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殿下,你藏起的那把刀可要不了 我的性命,你还是应该考虑考虑在你到了皇陵之后该怎样能生活得更好。” 兰清弦话已说尽,转身便离开了,然她出了正堂还没有走上几步,就听到里面有惨叫,怕是方才那个清秀的男子,终是死在了唤云公主的刀下。 兰清弦回到家中能清静下来时,忽的明白,燕小娘为何不愿让自己进宫,只要和皇室沾染上哪怕半分,以后都要提心吊胆。 正在这时,半夏急匆匆来报。 “姑娘,三房出事了。” 兰清弦赶到三房时,燕小娘只剩下半条命了,一柄匕首几乎有大半没入了她的胸膛,眼看着就是出气多进气少。 兰清弦扑到燕小娘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在旁已是傻眼的大夫,强令自己平静下来。 “半夏,去请白先生!” 燕小娘这时也不必再装傻充愣了,泪水涟涟。 “我这一辈子,该还的恩已经还清了,便是死也能死个心安理得。 只是姑娘,我不能看着你成亲生子……总是我的遗憾……” 兰清弦不曾对燕小娘有过亲缘之爱,然看她如今这个模样,竟也体会到几分心痛。 “你别忘了你是因何入的兰家, 你许下的承诺就要遵守,不然你死后遇到她,你要怎么同她解释?” 兰清弦也不知自己的激将法有多少用处,但好歹要撑到白大夫来了。 半夏手脚很是麻利,没用多久白大夫就来了,看到燕小娘胸口那露出的刀柄,神色一凛。 “姑娘,不拔刀人会死,拔了刀人也会死,我不能给姑娘一个好结果。” 兰清弦不是大夫,却也在现世活了几十年,拔刀便要大出血,这里不可能有人能做得了手术,便是真做了手术,该有的药还是没有,人一样会死。 失望之下,兰清弦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白先生,若将刀拔出,你能保小娘再活多久?” 白大夫摇摇头,“吃一丸解痛的药,辅以银针,能保最多一个时辰。” 不等兰清弦开口,燕小娘却觉得很满足。 “够了,足够了……姑娘,让他们都出去吧,给我同你说几句话的时间。” 兰清弦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屋中已是站满了人,莫说三老爷和三太太,便是简氏都到了。 兰清弦向简氏浅笑,“祖母,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陪着就好,便不用再多添其他人了。” 简氏忍 不住抹着眼泪先走了,而后众人次第而出,最后只剩下燕小娘身边的丫鬟和白大夫。 不用兰清弦再问,那小丫鬟一字一句说出了前因后果。 燕小娘比其他人都睡得要早一些,她都已经上床休息了,忽从窗外跳进来一个歹人,举着刀就比在了她的脖子上。 燕小娘害怕便要挣扎,不想和歹人纠缠时,那歹人一刀就刺进了燕小娘的胸膛。 小丫鬟进来时看见歹人跳窗而出,因歹人蒙面黑衣,故而她并不知歹人长得什么样子。 “若不是奴婢在外面耽误了一阵儿,也不至会有这事发生……姑娘,你罚我吧……” 兰清弦还不至因为此景而昏了头,“我罚你又有什么意义?你若是在场,能和歹人斗吗?恐怕你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也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兰清弦帮着白大夫托着燕小娘,白大夫不愧是圣手,一晃神的时间刀已经被拔出来了,虽有少量喷溅的鲜血,但好歹让燕小娘不必在身上带着异物死去。 白大夫最是识得眼色的人,她布下银针就离开了,留下一方空间能让兰清弦和燕小娘说两句悄悄话 。 燕小娘其实没有多少力气,却紧握兰清弦的手。 “姑娘,你一早就明白我的真实想法,对不对? 我看着姐姐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看着他们还有了孩子,我失魂落魄,我心中全是嫉妒……” 燕小娘说自己对兰清弦不好,是因为三太太的缘故,但兰清弦心中早有猜想,毕竟真心厌恶一个人那眼神伪装不了。 先前兰清弦不知缘由,但听三老爷和燕小娘讲了那段二十年以前的过往,她就已经猜得捌玖不离十了。 “你和我母亲一样,也对老爷动了心……时至今日伱仍心怀愧疚,我想我母亲难产而亡应该和你脱不了干系。” 燕小娘呜咽不止足见她的难过已藏在心中多年,骤然被兰清弦点明,更是泣不成声。 “我……给姐姐……喝了红花……我没想到那会要了她的命……而今我会到此般境地,是老天给我的惩罚,要我给姐姐赎罪…… 姑娘啊,我这一生若说只做过一件好事,那便是跟着你进了兰府,你能过得好,我再遇姐姐时,也能让她不必牵挂……” 燕小娘没有多少力气,那一个时辰兰清弦只是听着她说…… 第163章 入襄不见乡-好心饶你一命 说着说着,燕小娘伸手往前方探着,仿佛有个人从虚空中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姐姐……你是来接我了吗?姐姐……我对不起你……姐姐,你等等……我……” 燕小娘在喊出最后一声姐姐之后,终是垂下了手闭上了眼睛,然她睡颜安详,仿佛还带着愿望终了的幸福。 兰清弦将她抱在怀中,感受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消失。 “姨母啊,人这一世必有前因后果,你同你姐姐的因果总算了结,请你放心地走吧,愿来生能入富贵之门,平安一生。” 燕小娘的丧事兰清弦并未交于他人之手,简氏来问说是家中有了歹人总应该报官,但兰清弦却不那么认为。 一来歹人无影无踪,便是报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二来与其报官,不若再采买一些有身手的家丁看护兰家。 说来难听,实则再平常不过,这事到了堂上未必能有结果,却会让兰家脱一层皮。看着隔壁是有建亭侯坐镇,但兰家毕竟不是侯府,而兰清弦这个乡君说白了也担得就是个虚名。 简氏长叹一声,“天子脚下,我们却束手束脚,这叫什么事啊。” 兰清弦只能这样把 简氏应付过去,然她自己却在暗中调查起来。 歹人不偷盗财物,亦不是江湖上的采花大盗,莫名钻进了大宅子一个姨娘的屋子里面,哪里是无头苍蝇,分明就是目的明确。 兰清弦让娇娘在外面打听了一番,虽说歹人夜间黑衣蒙面,但只要在街上露了面,就总能留下痕迹。 果然没用一日的时间,娇娘就带回了好消息。 娇娘看准了时候,看兰清弦身边无人才说出了打听到的消息。 “姑娘,那黑衣人路数同街上的不同,她虽说行动很快,却也让一位梁上君子多看了她几眼。 只因好奇,便跟着不放一路跟到了——皇宫!” 那小偷轻功一绝,硬是未让蒙面人有任何感觉,直到到了皇宫门口,看有人等着蒙面人,七手八脚换了衣服,原来黑衣之下是个女子。 而后那女子和身边人悄悄进宫了,小偷便不能再跟。 燕小娘,蒙面人,女子,皇宫……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就指向了同一个人,兰清弦有着说不出的后悔。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哦,对了,你着人去问问,那位君子若是再见黑衣女子能否认得出来。 倘或有幸在 某处看见,便送个消息往你这里,我不会亏待了他。” 娇娘得令退下,兰清弦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若是她猜得没有错,要了燕小娘命的那一个定然是太后身边的人,可是太后发现了什么? 兰清弦真想往宫里走一趟,可是她这般不计后果,那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太后她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不想这般前怕狼后怕虎的境地也让兰清弦遇上了,此事一时无解。 要说兰清弦想得深远,也不曾出错,此时礼元殿中,鄢尚仪正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等着太后发落。 “阿鄢,你也是老手了,怎么就能出这般错误?哀家让你从姓燕的那里套话,没有让你要了她的命啊! 这下好了,便是她真知道什么,哀家也只能做个睁眼瞎了,难不成还能拘着兰慎入宫给哀家交代一番? 那是个机灵的,将你们捆作一堆也比不上她一半!” 太后真是被鄢尚仪气死了,从鄢尚仪灰头土脸地回来,再到眼下天光大亮,太后变着花样地数落了她快两个时辰。 “都是臣的错,请太后莫要气坏了身子。那姓燕的人虽然没了,但住的屋子不会跑,臣挑个好时 机再去一趟,好好把她住的屋子搜一搜。”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太后的火又被挑起来了。 “你是个傻的吗?你去过一次之后必然守卫要加强,难不成还能让你再随便进出? 罢了,哀家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当初偏偏选你在身边。 走吧走吧,哀家看你就烦。” 鄢尚仪本想装作歹人威胁燕小娘一番,叫燕小娘说出些秘密来,不想挣扎间她失手将匕首捅入了燕小娘的心口。 这下好了,一个死人再没有办法开口了。而鄢尚仪做错了一次,就想着要补救,最好的方式便是好好将燕小娘的屋子搜查一番,只要有一件东西,她在太后那里就能再得信任。 鄢尚仪也不耽误,挑着燕小娘下葬那晚,再度潜入兰家。 本以为兰家的守卫会加强,不想竟比平常还要稀松,燕小娘那间屋几乎是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了。 有这样的好机会鄢尚仪焉能放过,只见她从窗户轻巧跳进去,从床开始,一点一点寻找起来。 “你果然又来了,你当真以为我捉不住你吗?” 一个声音蓦的在背后响起来,让鄢尚仪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杀了我的生身 娘亲,如今又回来翻找,所以,你想要什么?” 鄢尚仪猛然回头,兰清弦正站在离她不远处,目光当中多有玩味,似是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上门。 看鄢尚仪迟迟不开口,兰清弦也没有强迫的意思。 “我不知你是什么身份,但你想从一个姨娘身上得到什么?如果你与她有旧,想来拿些钱财,我可以给你。 但如果你是得他人授意而来,我也可以给你想要的钱财,毕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啊。” 鄢尚仪都不敢开口,生怕自己的声音会被兰清弦认出来,她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竟会栽到一个小丫头手里面。 既是说到了钱财,鄢尚仪顺坡下驴,干脆伸出了手做出一副索要钱财的模样,只见兰清弦轻笑一声指了指她身后。 “床上枕头下面,藏着一张百两的银票,你尽管拿去,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既然收了我的东西,就莫要再现身于此地。 不然下一回,我就不一定能好心饶你一命了……” 兰清弦笑容消失,言语间尽是威胁,鄢尚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然下一瞬她抽走银票转身就从窗口跃出,身影眨眼淹没于黑暗。 第164章 隔了八辈子的远亲 太后又不是耳聋眼瞎,鄢尚仪又出了宫太后一早就知道了,待鄢尚仪回来时,太后派了个人等在她房中,就是要她赶紧到面前来回话。 鄢尚仪心中有数,却不敢叫太后把她和兰清弦之间的那情形如实说出,没的再招惹些麻烦。 太后看鄢尚仪小心翼翼的样子,便是气也气不到哪里去。 “说吧,在哀家面前,就不要掩饰了。” 兰清弦给的那百两银票此时派上了用场,鄢尚仪双手捧着交给了太后。 “因在丧仪当中,他家中更是疏于看管,臣进去的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个好时机,臣将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除了这放在妆奁里面的银票。 臣想着这燕小娘的真面目也见过了,姓氏也对不上,更是将早年间的身契都一一查看过了,莫说她,便是兰家七姑娘也应是凑巧了和那人相像。 太后您应该还记得,那人入宫时,正是因为身世飘零,全家死到只剩她一个,她才选择了进宫,若是她一门心思地为您办事,指不定到了今日就能出宫养老了。” 太后这些日子很是不安稳,一想起旧事来就如 鲠在喉,看鄢尚仪将兰家的底都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和旧事牵连,总算放下心来。 “哼,既是如此,也让那兰家的小姑娘沾了那人的光,不然哀家缘何要封一个庶女做乡君。” 鄢尚仪顺着太后的意思,又是一番安慰。 “一个乡君之位,太后想给就给了,能得太后恩赐,那是他们兰家积年的福分。” 太后很是满意鄢尚仪这一探,左右翻看那银票也未看出名堂来,便又给了鄢尚仪。 “不过百两给你拿去吃茶吧,一个姨娘在兰家二十年才攒了这点银子,可见兰慎在此事上没有隐瞒哀家。” 鄢尚仪极是感激地接过,却在心中雀跃起来。 鄢尚仪并不知为了自己的安稳瞒下的许多事,倒让一直处在紧张当中的兰清弦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也暂时让太后不再多注意兰家。 这还要说太后派出去监视兰家的隐卫忽的有一日都消失不见了,兰清弦便知太后的心思不再冲着兰家。 家中事多,但这最大的一件解决了,兰清弦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又一日早间去给简氏请安时,见简氏捧着一封信,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好祖母,何事这 般开心?” 简氏一掀开小绒被,让兰清弦也钻了进来。 “修家来信了,说是今年生意极好,家中的两个孩子还拿了举子。” 修家是简氏的母族,算是简家正经的亲家。当年修家有钱,简家有权,两厢一结合,倒也是风头无两,只是而后简家渐渐地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同修家来往也少了。 时隔多年,各自又都有了好日子,明明是骨肉亲眷,哪里能不互相问候一番。 看简氏多有感动,兰清弦还觉着修家的信来得时候正好。 “舅伯父他们如今也将宅子置下了,正好空出了栀香馆,倘或修家有人要来,收拾倒也方便。” 简氏失笑,“谁说修家要来人?” 兰清弦两手一摊,“信上虽然没有写,但我记着朝中是有位姓修的大人,若我没有猜错,怕是七拐八绕总能有亲缘关系。” 简氏轻轻拍了兰清弦的头顶一下,“你这个小丫头,怕是你父亲将心眼子全都给你了,他才到如今仍是个老糊涂。 好了,等等看吧,他们若要进京,总会先来通知我一声。” 要说兰清弦的猜测还真是出奇的准,大概也就是两三日的时候,简氏 果真又收到了一封信,正是修家说要上京的事。 不过比起简家大摇大摆拖家带口,修家只提了一个人,细细算来,应是简氏的表侄孙,兰清弦称呼作表兄的。 修家信中讲了,多年未见让这位修小爷带了不少东西上京,一来看望简氏,二来也是看看修家的生意能不能做到京中来。 上一回简家来人是兰清弦理事,今时她不愿再管,便都交给阮氏了,阮氏嫁进来的日子不算短,逐渐地将大半的家事都拿了起来。 虽说修家只一个子侄辈的来了,但到底是来做客的,阮氏还是将栀香馆的一应东西都换了新。 大约又有两三日,修家的人还没有到,那快要堵了一条街的行李差点惊掉众人的眼珠子。 说是行李,其实都是修家给兰家送的礼,原以为简家的生意算不错了,和修家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修家小爷到的时候,兰清弦还没有起床,半夏来催了两三次,她这才不情愿地起身。 “我的好姑娘,人家那几房的眼睛都绿了,两个姑娘藏在隔门后面就为了看看新来的表少爷,你倒是好,睡到天光大亮。” 兰清弦慢悠 悠地下地,慢悠悠地接过梦鹃手里的手巾。 “左右我是把这事交给二太太了,没的去凑那个热闹。或是有东西要给我,祖母也帮我留下了,犯不着我去和四姐姐、六姐姐攒在一起,倒是显得不尊重了。” 兰清弦压根儿就不打算去贤寿堂,半夏也催不动,便由着她去了,待她完全地梳洗好,都快要开午饭了。 将映荷和贾妈妈这两个吃里扒外的解决掉了之后,桐妈妈又回到了小厨房。 好不容易拿回了差事,桐妈妈更是尽心尽力,这一日午间的饭昨日就着人来问了,生怕哪一口让兰清弦吃得不高兴。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桐妈妈问了一回要不要传饭,兰清弦正要应下,贤寿堂那边就来人了,说是简氏点名要兰清弦去一趟,不得推辞。 简氏也是摸准了兰清弦的心思,这命令下了,兰清弦不去也得去。 便是要见客,半夏想给兰清弦换身衣服,兰清弦却不肯。 “我入宫才有心打扮一番,不过见个隔了八辈子的远亲,还不值得我那般隆重,就这么走吧。” 于是兰清弦便是家常样子进了贤寿堂,待越过屏风,一个年轻男子转身看她。 第165章 入襄不见乡-一劳永逸 满屋子只一个陌生男子,但见兰清弦面前,有青衣在身长身玉立,又添风雅之姿,更有浅笑常挂面上,既不过分的热情却又没有让人觉着疏离。 端的是翩翩美男子,叫一众人皆挪不开眼睛。 大约兰清弦是见惯了郦眉笙的俊美,便是这位修家小爷这般出挑,她都只是在心中赞美一番就过去了。 兰清弦扫了一眼,许是得到了风声,四姑娘、六姑娘正经好好打扮了,实令眼前衣香鬓影,繁花娇俏。 但同两位姐姐相比,兰清弦实在平常,将她心中那份不在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等简氏介绍,还是修家小爷先自报了家门。 “这位定是七妹妹,我是修临风,表字荆曦,你若愿意可称我荆表兄。” 兰清弦同修临风互相行礼之后,并未再多言,只站在了简氏身边,而修临风则让身边小厮送上了一件好东西。 箱子一打开,里面竟是极高大的一座红珊瑚,看那成色,怕是没有千两拿不下来。 修家果真财大气粗,这样贵重的东西眼睛都不带眨地就送给了简氏,只让众人看得眼热,尤其是最爱揽财的三太太。 “表侄真是大气, 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我看院中还有些东西,都让我们开开眼界?” 简氏早就习惯了三太太这副样子,干脆就当没听见,直接问阮氏席面是否已经备好了。 “老太太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上桌了。” 简氏一伸手,兰清弦便上来搀扶,修临风极为乖巧地站到了简氏的另一边,两个人搀扶着,一起出了贤寿堂。 看前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三太太没有好气又数落四姑娘的不是。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这回来个外人你倒成了锯嘴葫芦,多说一句能怎样?你看看人家弦姐儿,拢共就是问候了一句,修少爷多看了她好几眼! 葛小娘到底是个废物,养的你也是个废物。” 兰家向来将嫡庶的孩子都是一样教养的,故而四姑娘虽是葛小娘生的,但常常要在三太太身边听训,她最是了解三太太的性情,看三太太气不顺,她也不敢多说,只是喏喏跟在后面。 在前边走着的四太太甘氏撇撇嘴,嫌弃三太太上不了台面,还不忘了借着指点六姑娘几句。 “那修家是大富之家,特特往兰家走这一趟,我看并非是只为了侯爷,怕是 有和咱们结亲的意思。 原是跟他们正经亲家简家结亲才是对的,偏偏越过简家,找到了我们兰家的大门,想来修家早就做好了打算。 那两个都是庶的,独你一个是嫡女,你也长点心眼儿,我看那修小爷也是一表人才,咱们没有三姑娘那样高的眼界,但这样的人家我们可是不应该放过。” 六姑娘默默点头,可不像四姑娘心里又是另外的想法,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害自己。 “母亲你放心,咱们在家中这憋气的日子总能捱过去的。” 私下里都是心眼儿,待上了席,都说起了场面话,女人们左一句右一句,换成一般的爷们儿,根本就接不上话,但是到了修临风这里,莫说游刃有余,更是当得上八面“临风”。 样貌好,修养好,家世好,真真三好男子,若说三太太和四太太没有旁的心思,那真是没人信。 饭后,阮氏亲自送修临风去了栀香馆,修临风不忘给阮氏带礼,一套赤金镶东陵玉的头面硬是让阮氏抱回了二房。 那二老爷近日精神头不好,很少出门,看阮氏喜滋滋的,便多问了一句。 “太太这是为何见了喜色 ?” 阮氏大开盒子给二老爷看,“我眼下是看不出修家的家底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就随便送了礼! 倘或我要有个姑娘,也是要和三房四房争一争的。” 说到此处二老爷不免默然,他那一双儿女到如今却是一个没有留下来。 阮氏焉能不懂二老爷的心意,又是一通的安慰。 “我知你心中难过,但日子要往前的,今时家主之位是母亲坐着,我或是有了孩子,免不了又要叫父亲和母亲争起来。 你也看出如今家中的势,早晚家主的位置都要给了论哥儿,没的因为个嫡子的缘故又叫阖家不宁。” 二老爷明白阮氏的意思,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是免不了要伤心一回。 “你是想让我把父亲送走。” 阮氏点头,“那日我去严德堂看过父亲,他有些听不清声音了,一日日在家中耗着,最耗的就是心气儿。 不如由你出面将父亲送回族地,有族老看护着,好过和母亲相看两相厌。 其实我早就想说这个事,母亲未必不是这样的想法,只是碍于众人之口,便这么等着。 我同你讲个实话,原先管家的权母亲本不愿给我的,是弦姐 儿病了不能理事,最后才一股脑给了我。 我嫁给你,只是一个管家之权还不能够,我想要自己的孩子,我想要生一双儿女,像论哥儿那样能入襄璋馆,像弦姐儿那样能在皇宫里面给兰家长脸…… 老爷,该是你下决断的时候了……” 虽说阮氏嫁入兰家有一大半是兰清弦的算计,但嫁人一事没有糊弄的,阮氏也是真心想为二老爷看好这个家。 可她若是没有子嗣傍身,将来也不好生活,总不能就盼着兰清弦接济。 是以无人时阮氏问过兰清弦这事,兰清弦便提起了送走兰闻,一劳永逸。 阮氏不是霍氏,更不是兰闻,她要的就是安稳,故而兰清弦的话她知道二老爷不想听她也还是说了。 那一夜二老爷翻来覆去不能入眠,生生熬到天亮,一睁眼就去了贤寿堂。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二老爷回到二房就让阮氏给自己收拾行李。 阮氏一看就知这事成了,“老爷辛苦了,你这一趟走回来怕是临近节前,我给老爷多带几件厚的毛衣裳。” 二老爷尤自叹气,“你说得对,母亲一早就等着我去找她,便是为了你,我也必然要走。” 第166章 入襄不见乡-不去也不成 二老爷送兰闻离开兰家的那日,家中无一人出来送行,便是阮氏也只是嘱咐二老爷路上要小心再没有提别的。 虽说家族中还不至于硝烟弥漫,但兰闻的离去却也彻底证明,兰家如今唯一说了算的那一个只有简氏。 三房四房可不敢明面上谈论此事,只敢关上房门悄悄说上几句,比起家中能拿事的长辈对此多有上心,小辈们都当没有这回事。 譬如被三太太面提耳命的四姑娘,一早起来就是梳妆打扮,只因简氏说了,让兰施谨陪着修临风,并家中几个孩子在京城里面逛逛。 这样的好机会,四姑娘自是不会放过,及至兰施谨来叫时,她已经站在门口等好久了。 一出门四姑娘便看见迎面走来的六姑娘,谁也不服谁,将兰施谨夹在中间很是尴尬。 这场面直到修临风现身才有所缓解,两个姑娘虽说羞怯,却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修临风搭话。 不想修临风四处望望,特特问兰施谨,为什么没有看见兰清弦。 兰施谨觉着自己快被两个妹妹的眼神戳出个洞了,“七妹妹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她性子冷僻了一些,哈哈……” 兰 第门口正停着两驾马车,兰施谨和修临风上了一驾,而另一驾就是三个姑娘共用,果然那两个看兰清弦裹得像个粽子一般缩在最里面,便忍不住要说些不怎么好听的话。 “你装冷僻到底给谁看?难不成我们还不知道你是个牙尖嘴利的?” 四姑娘总是那个最沉不住气的,凭什么修临风无缘无故地就问候了兰清弦?兰家明明有三个姑娘在他眼前。 兰清弦扫了四姑娘一眼,“这么冷我也不想出门,你安静些,别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四姑娘被噎了一下,她的胆子也就是核桃仁大小,兰清弦不理她,她尚且有胆子伸出爪子挠一挠,兰清弦说她两句,她便只能自己气鼓鼓却再不敢开口。 见四姑娘这般,六姑娘翻了个白眼,身子扭在一边,做出和另两人不想有干系的样子。 兰施谨也真是会选地方,在广流宴楼订了一间雅阁,说是先在此处听一出小戏,喝喝新茶,待小戏结束了,再去其他地方。 这哪里是为着让修临风见见京城风貌,分明就是被三太太箍着,被简小娘管着,兰施谨已经好久不得自由,同他那些所谓的好友 们许久没有见面,拿修临风做借口,给自己找乐子。 然而有趣的是,广流宴楼的掌柜已经认住了兰家的马车,竟是亲自出来迎。 兰施谨还以为是自己常常出入此地,所以有了派头,不想那掌柜竟是绕过了他们,自行到后一驾马车那里候着。 “小的请乡君,雅阁已备好,位置也是乡君过去喜欢的位置。” 兰清弦一露面就让广流宴楼的掌柜亲自招待,四姑娘气得跺脚,丢下门口几人先进去了,而修临风却是觉着饶有趣味。 兰施谨订的雅阁同掌柜给兰清弦准备的不能相比,最后五人还是去了后一处,想到自己是沾了兰清弦的光,又有修临风在场,四姑娘不能发火快要把自己憋死了。 小戏开场,兰施谨听得津津有味,兰清弦自顾自地品茶,四姑娘和六姑娘更觉这地方烧得慌,一时想走。 然正此时,外面有吵闹声响起,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到了兰清弦,六姑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特意点明了这话。 “七妹妹,你不出去看看?万一是你的熟人呢?” 兰清弦头都没有回,“六姐姐这般好奇,不若自己出去吧,到时 给我们带个话也是好的。” 六姑娘不过就是那么一说,碰了个兰清弦的软钉子,她也不痛快了,便再没有开口。 可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这间雅阁,直到砰的一声,门被猛然撞开,一个华衣女子冲了进来。 “兰盏辛,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兰清弦一回头,便看见门口站了一个熟人,正是宫宴时和她发生过冲突的段家姑娘。 兰清弦不愿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遂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既是你找我,那我们到外面去说吧。” 段姑娘很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我觉着这里就很好,你是怕你家的人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吗?” 段姑娘身后的几个姑娘都有心劝阻她,怎料她是一门心思要在兰清弦这里找回场子,兰清弦见她言语间多有不尊重,终是冷下脸来。 “如果你的记性还不算太差,应该记得我如今的身份,你言语间竟是将自己身为一个淑女的规矩都抛诸脑后了,这可是你们段家的教养?” 看兰清弦应是生气了,外面的几位贵女都拼命往后拉段姑娘,这一下总算把门口这地方让出来,使兰清弦 能走出这扇门。 不愿让兰家人成为瞩目的对象,兰清弦顺手将门关上了,这一手却让段姑娘以为兰清弦是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兰盏辛,我是段家的女儿,你想要怎样?” 兰清弦有些哭笑不得,“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不是你看我在此处执意要来挑衅的吗?恐怕你需给我一个回答,你到底要怎样?” 这般明火执仗地闹起来,便是兰清弦没有错,话传来传去也成了她的错,段姑娘不过是气上了头想要找她要个说法,可同她面对面时,那股子底气也少了大半。 段姑娘看周围人也围得不少了,越发手足无措,想退时,身后却有人拦住了她。 “姑娘家家便是有矛盾也未必要这样,不若我们挑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好好谈一谈,将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这出声之人也是熟面孔,兰清弦冷眼瞧着,都有心认为今日怕是暗自串通好了。 “裴姑娘,好久不见。” “兰慎乡君,好久不见。既是久别重逢,不若依我所言?” 遇到裴拉没有好事,但兰清弦却不能说出一句拒绝。 “有裴姑娘做东,我便是不去也不成了!” 第167章 入襄不见乡-刺伤兰清弦 原是为着顾及修临风才出了门,现下却又和裴拉、段姑娘扯上了关系,兰清弦心中有数,而段姑娘分明是迷迷糊糊就跟着一起走了。 那广流宴楼的掌柜最是八面玲珑,将三人带到广流宴楼旁的一座小院子里面。 “几位,这也是我楼中的产业,见你们有事商谈这里再好不过。 小人先退下了,几位请便。” 这院子虽是在广流宴楼隔壁,却极为安静,再将房门一关,真是没有一个人能听到里面发生了何事。 段姑娘是来找兰清弦的麻烦,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身边无一个熟人,难免害怕。 “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出去,你们两个想怎样随便好了。” 段姑娘急急去拉门,不想正被裴拉钳住了手腕。 “本公主没有允许你走,你就只能待在这里!” 裴拉那是有功夫在身的,她使劲儿一甩,硬将段姑娘推倒在地,而段姑娘哭唧唧一副羊入虎口的样子。 兰清弦看裴拉是有些疯癫,段姑娘毕竟只是任性了点,没的牵扯进她们两个之间的矛盾。 “裴拉公主,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打听到我会在广流宴楼出现,一 早等着,既是我们两个的事,又何必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 裴拉没有了宫宴时的暴躁和不安,她看着心中极为有数。 “若是没有这个傻子掺和进来,我焉能痛快?很快,这里会传出惨叫声,外面的人会不由分说破门而入,他们进来时看见的第一幕便是你正用刀往段姑娘身上戳几个洞! 你便是乡君又如何?你身上背了命案,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择不干净!” 兰清弦此时已经握紧了袖中的短匕,但面上还甚是平静。 “公主这话有意思,我同段姑娘无冤无仇,缘何要伤害她?” 裴拉笑得猖狂,“你自是选择出了雅阁的门,可你忘了你的亲眷还在里面,你自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哪知我正是等着你出门!” 兰清弦不禁皱眉,“竟是调虎离山! 你在雅阁里面布了杀手?或我不按你说的来,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呵,果真三日不见君,君已非吴下阿蒙。” 裴拉难得显出些得意之色,“原本在宫里的时候,你就应该同我兄长无媒苟合……谁料我派出那人太过无能,不能将你拿下就罢了,还把计划都透露了出来。 我同唤云殿下不能令你受困,你又颇有手腕,使殿下无奈去了皇陵,而后我想,对付你还是少用大计谋,看你眼下忿忿的样子,我才觉着自己这一手再好不过。 此刻,你来选择,你兰家人的命,还是你兰盏辛的清名。” 兰清弦和裴拉并未动手,却也算斗智斗勇,偏生缩在一旁的段姑娘听了个七七八八才发觉自己知道了了不得的大事,她的确是个没脑子的姑娘,以为她也威胁二人就能有活路。 “你们……一个是外族女子,一个是平民庶女,我可是正经的官家女儿! 我带了人手在外面,只要我大吼一声他们就会冲进来救我,你们之间的阴谋也别想再隐瞒下去,早晚都回受到惩罚!” 段姑娘倒是说得痛快了,但见裴拉目光如炬,看她都仿佛亮了刃儿的刀子。 “你如果再不闭嘴,我立时就解决了你!” 兰清弦刻意挡在段姑娘面前,“你还是收敛一些,看你气成这个样子,怕是我还没有动手你就先要了她的命!” 裴拉越发烦躁,她深知事不宜迟。 “别在跟我扯别的!我给了那边不过一刻钟,只要时候到了,雅阁里面 一个活人也留不下来。 兰盏辛,别说你不会武艺,便是武艺傍身,同我分出胜负之后,他们几个的命也无法挽回了。” 裴拉这主意挺糙,却实实在在让兰清弦无解,思量再三,兰清弦还是决定用自己做交易。 “公主无非是恨我,想要我死,那我由着你来杀,我也不还手。 一刀过后,放了段姑娘,放了兰家的人,你我之间再无牵扯。” 裴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兰盏辛你疯了吗?” 兰清弦回身一把就掐住了段姑娘的脖子,段姑娘要呼吸拼命张大嘴,她正好往里面仍了一颗药,再放手时,段姑娘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我给她吃了药,很快她就会昏睡过去,再醒来,她便将这一日的事情都忘个干干净净。 怎么样?旁观者我也清掉了,你我所言,还是秘密。 你刺我一刀,生死不论,你解了心中怨气,我保住兰家人的性命。” 裴拉原以为自己会不假思索地应下来,然看兰清弦并非玩笑,她竟迟疑。 当初是自己不愿屈居人下,而后又想看兰清弦低头求饶,今时便想干脆毁了兰清弦的名声,让兰清弦 再也不能翻身……可是否一定要兰清弦死? 裴拉在先韶嚣张惯了,确实对生死没有那般在意,然亲手杀死一个人,和看着一个人死是不同的。 兰清弦并不打算给裴拉过多思考的时间,又再度催促。 “公主,你说过你只给了我一刻钟,我等不了,你也应该早下决断。” 裴拉此时是真的慌了,“哪有你这般急着求死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死了让那几个人活着,你甘心吗?” 兰清弦直勾勾盯着裴拉的双眼,顺便从袖中抽出了匕首,还将刀柄对着裴拉。 “公主,我都将匕首准备好了,你快快动手吧。” 裴拉看那匕首亮了相,都有些说不出话来,而兰清弦用力掰开她的手掌,将刀柄塞了进去。 “公主,杀了我你就可彻底解心中怨气,动手吧,别再等了……” 兰清弦忽的紧握住裴拉的双手,便是裴拉想要松手都不能,而兰清弦用了大力想要让刀尖刺进身体时,那紧闭的房门哗啦啦地被推开了。 裴拉一扭头,只见足有十来个人就站在门外,而那十来个人,都眼睁睁看着她要刺伤兰清弦。 “公主,你我何至于此……” 第168章 入襄不见乡-污了乡君的名声 方才还平静着和裴拉做生意的兰清弦,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明明是兰清弦握住了裴拉的手,但在门外那些人看来,就是兰清弦想要阻止裴拉刺向自己的刀。 门外的人甚至还有裴拉带来的先韶侍卫,一起涌进来便让裴拉远离兰清弦。 “公主,公主,这可万万使不得!” 明明是让众人得知兰清弦的凶狠面目,而眼下裴拉却成了那个受谴责的对象,她方才或是还迟疑要不要杀掉兰清弦,但这一刻她手中的匕首还在,便想要摆脱自己的侍卫真的解决掉兰清弦。 “兰盏辛,兰盏辛,你害我!” 莫说裴拉的人,还另有半夏从人堆里面挤了出来,鼓足了勇气挡在兰清弦面前。 “裴拉公主,是你自己技不如人在宫宴上输给了我们乡君,如今又要动刀动枪的,你这是把我们大襄的律法当摆设啊!” 兰清弦仍是装作虚弱的模样,她的目光越过半夏的肩头瞥见了挤在人群当中仍是瑟瑟的兰家两位姑娘,可见兰家所有人都脱困了,那这个时候不晕又待何时? 只见兰清弦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半夏连忙去扶。 “姑娘!姑娘!” 这一场闹剧终是结束了,兰清弦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歌芜院,她精神头十足地起了身,又对着镜子梳妆起来。 “姑娘,裴拉公主被裴赫王子带走了,这事情应是闹到了宫里面。” 兰清弦看着镜中的自己,因满意而嘴角微翘。 “裴拉还是太嫩了,也太天真。今日这事可算传得沸沸扬扬,还另将段家的姑娘牵扯了进来,怕是不能善了。 你去把宫装给我取出来,今日免不了要进宫一趟。 唉?你们在雅阁之中,可遇到什么事了?” 兰清弦不提半夏还可糊弄过去,但兰清弦问了,半夏只能说实话。 “你同裴拉公主走后,也没过多久,就有两人从窗户外面跳进来拿剑对着我们。 我们不敢动,只因那两个目露凶光,恨不能一剑就将我们都捅死。 其中一个不停往窗外看,我觉着是在等什么讯号,可就在这时,窗外飞进来暗器,一下子将两个人都解决掉了。 我惊魂未定之时,却是修少爷提醒了我让我去找你,而后便是我同众人推开了门,看到了裴拉要杀你的情景。” 兰清弦对付裴拉那一手只是临时起意,她估算着时 间差不多了便换着法子地想要激怒裴拉,一人不能分作两半,那雅阁中的两个裴拉的手下又是何人解决的? “你们都出了雅阁,竟无人注意到里面的尸体?” 半夏面露疑惑,“这也是我不解之处,我先出了雅阁,而后姑娘们和修少爷也没有停留,但再着人去看时,雅阁中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能有高手用暗器,能不动声色处理掉两具尸身,兰清弦心中已有了人选。 “四姑娘和六姑娘可受到了惊吓?” “两位姑娘的胆子比我想得更大,眼下看着已经恢复如常了。” 明明裴拉的事才最重要,可兰清弦的心神早就飘了出去。 “给我更衣吧,我马上就入宫。” 半夏看兰清弦眉间有忧,再没有多言,只是唤了梦鹃和鸳儿为她共同梳妆。 待兰清弦身着宫装走出歌芜院,不曾料到修临风等在门口。 “七妹妹,我能否和你聊几句?” 兰清弦身边有丫鬟,修临风身边有小厮,倒也谈不上私下见面,只是仆人们和主子隔了些距离,免得打扰了主子。 “荆曦表兄,有言不妨直说。” 修临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很是贵重 的小荷包,“这是我修家家主的印鉴,传承多年,最后到了我的手中,但我却不能用它。” 兰清弦知晓修临风这是话里有话,“荆曦表兄不若直言,你希望我做什么?” 修临风笑中垂眸,复又看向兰清弦时,已定了心神。 “我想要七妹妹你嫁给我。” 兰清弦怔住了,似是将修临风的话反复咀嚼了几次。 “我应该没有听错你的话。” “自是没错,我想要娶你为妻。” 修临风不是个临时起意的人,更不会无端端说起这事,他分明是心中思忖良久。 兰清弦收起了震惊,“表兄,我要进宫一趟,至于你说的事,等我回来再详谈吧。” 修临风行事也算极为自我了,他将家主印鉴递到兰清弦面前。 “这应该算作我的信物,请你收下,若最后我们不能达成一致,你再还给我不迟。” 半夏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修临风给了兰清弦一件东西,她以为兰清弦不会收,可兰清弦在迟疑几瞬之后还是收下了。 修临风笑着离开,而半夏一头雾水。 马车上半夏忍不住问了缘由,兰清弦从荷包中拿出这枚小小的印鉴,上书 一个修字不能更明显。 “姑娘,修小爷为何要给你这个东西?” 兰清弦看着半夏,竟是十分郑重。 “我将此物交给你,你好好收着,我入宫不便带着这东西。 至于你的疑问我也没法给你一个答案,顺其自然吧。” 兰清弦不肯说,半夏也只能在宫外等着。 似是知道兰清弦会入宫,早早有人等在了宫门处,兰清弦一看还是见过面的少监。 “少监辛苦了,可是等了我许久?” 京中权势人物颇多,看不起他们这些阉人也是常事,但兰清弦便是对一个小黄门也不曾有过疾言厉色,故而这位少监愿意多说几句。 “乡君折煞奴了,既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今上想着乡君是个仔细的人,必会心急进宫,所以才让奴在门口等候。 乡君来得极快,奴也没有等多久。 不过乡君还是小心,以免有些人红口白牙污了乡君的名声。” 这话点到为止,兰清弦大约猜到了裴拉会怎样讲个天花乱坠,不过她已有准备,一个裴拉休想从她这里得到不该得的。 兰清弦看这路线她已熟悉,正想让这少监莫送了,不料一转身,这少监竟是不见! 第169章 入襄不见乡-本公主错了 兰清弦虽说有些吃惊,但还不至于被吓到。 “你想要见我有许多法子,将那少监弄走,他难道不会有疑心?” “我说过不会强迫你接受任何你不愿意接受的东西,所以宫中这一面你尽可以当作偶遇。” 郦眉笙偶尔会在宫中小住,今日和兰清弦这一面当然也是“意外”,如此看来他确实没有违背对兰清弦的承诺。 “是你把白先生送到了我身边,若是没有她,恐怕我此时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疯子,又如何能与唤云周旋,又如何能让唤云远离京城……” 郦眉笙此时是坐在四轮车上的,但他忽然起身,几步就缩小了和兰清弦之间的距离。 兰清弦甚为惊恐连忙环看身边,“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在宫里,你还是不良于行的昭沐公!” 郦眉笙想要去握兰清弦的手,但只消一探手指就可触碰却还是停住了。 “你放心,我的人在周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今日实在惊险,我虽不知你是如何打算,但裴拉毕竟是先韶的公主,这场两国之间的婚约不会解除。 我料定你会受些委屈……” 心中暗叹一声,兰清弦实不能对着郦眉笙尽 是疏离。 “果然是你…… 我也在广流宴楼外面布了人手,到底还是你的人反应更快一些。 裴拉想让我伤了段姑娘,好让我背负上罪名,从此一败涂地,她这一手我原封不动送还给她,只不过是将段姑娘那个角色最后换作了我。 如今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便是有人想要拿捏我也要先堵住悠悠众口。我不是一碰就碎的美人灯,裴拉在我这里得不到好处。” 郦眉笙看兰清弦这般斗志昂扬,总算放下心来。 “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去吧。” 郦眉笙看着兰清弦渐渐走远,难免心生后悔,可他也明白,自己从未得到过兰清弦任何的承诺,他一心之愿并非能得圆满。 再说回走到崇晖殿的兰清弦,她站在原地稍稍等了等,只见那个来接她的少监急急忙忙跑过来。 “请乡君恕罪,奴一时肚子有点不舒服,也没有和乡君打一声招呼。” 兰清弦不以为然,“无妨,左右这条路我都是熟悉的,你看我这不是走到了吗?” 兰清弦站在此处也没有多久,里面就有几个宫女走出来。 “乡君,陛下让奴婢们请乡君进去。” 兰清弦大 概想到会有不少人在场,怎料她进了书房,竟是有一位中年男子不曾见过。 兰清弦向昀帝行礼,无视了裴拉快要喷火的双眼。 昀帝乍一听此事,实在没有好气,看着裴拉那副样子,他有些后悔和先韶王做的交易。 “裴赫王子,你的妹妹想来是由你管教的,但她如今做出这些错事,叫满京城都传扬,朕还怎么继续两国的婚事?” 裴赫听闻时也是暴跳如雷,他先时不让裴拉和唤云公主接触,不想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住裴拉自己没有脑子。 这场婚约必须要成,便是再需要付出些代价也无妨。 “皇帝陛下,本王未能约束好自己的妹妹确实大错,但本王看兰慎县君并无受伤,便想请陛下当个和事佬,让乡君莫要再追究此事。” 兰清弦既是主动来了,可见心中有数,昀帝一是不能让自己的臣子受委屈,二是要尽善尽美地解决此事,故此他对兰清弦多有温和。 “兰慎,朕知晓你受委屈了,不过裴赫王子诚心想要求得你的原谅,你当如何?” 兰清弦瞧着有些憔悴,说话也显得疲累不堪,但她还是撑着挺直了腰杆。 “陛下,臣 女非是胡搅蛮缠之辈,然裴拉公主所为是令众人所见,臣女不想宫宴那日之胜竟成了裴拉公主怨恨的根源。 不过这样也好,闹上这一出让公主出出气,免得日后再见臣女又生是非。 臣女受的委屈不算什么,只是若臣女的宽容可使陛下少一桩烦恼,那臣女愿意此事就此作罢。 明面上作罢已成定局,但臣女有些贪心,想要听裴拉公主亲口向臣女道歉。” 裴拉在入宫之前,得到裴赫再三警告不许随便开口,但听兰清弦颠倒是非,还要她道歉,她哪里还能忍得住。 “兰盏辛,你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实话!明明是你,是你害我!” 裴拉又要往兰清弦那边扑,被裴赫拦住了,而兰清弦显出十二分的委屈,眼中盈盈蓄泪,再没有多说。 正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那位中年男子开了口。 “陛下,可否听臣一言?” 昀帝看有人出面解围,很是满意。 “段卿请讲,朕知道你的女儿也无端被牵扯进来了。” 兰清弦恍然,原来这男子竟是段姑娘的父亲,若这位段大人对自己的女儿还算了解,就应知晓段姑娘在今日之事中所当的角色并不 光彩。 “陛下,小女受了惊吓,至今未醒,臣身为人父,看女儿受罪甚为焦急,所以臣想问问裴拉公主,带着臣的女儿到那小院子里面又是何意?” 或许裴拉对着兰清弦理直气壮,可段姑娘是莫名被她算计在其中,尤是段大人的质问,令裴拉一时只能吞吞吐吐。 “本公主……并非有意……” 段大人等的就是裴拉这句,“既然裴拉公主说了,并非有意,那臣也不愿死缠烂打,裴拉公主向乡君道歉,臣便当臣的女儿也收到了歉意,众人一致改了口风,外面再怎么传也不过就是传言。” 昀帝这回可是真满意,毕竟段大人识眼色啊。 众人皆是看向裴赫,裴赫手上的力道极大,将裴拉拖着走到了兰清弦面前。 “裴拉,给兰慎乡君道歉。” 裴拉抿着嘴就是不愿开口,裴赫哪里还容她肆意妄为。 “道歉,不然本王回禀父王,夺了你公主的身份,叫你从此与先韶无关!” 裴赫并非妄言,当着大襄的皇帝他也不怕给裴拉明晃晃的威胁,而裴拉不可置信,她的兄长这一回竟叫她必须低头。 “兰慎乡君……是本公主……错了……” 第170章 入襄不见乡-上门来责问 不管裴拉心中是否情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众人逼着她,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向兰清弦道了一个歉。 这一声说完,段大人都少了些阴沉,他不是刻薄的人,况且他也清楚自己的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性格。 兰清弦算是今日这场戏的主角,她拿出绢子来掩了掩眼角并未落下的泪滴。 “裴拉公主,今日之事就让它过去吧,从此你我之间再无矛盾。” 昀帝十分满意,兰清弦是个识眼色的姑娘,知道在此事上不能纠缠,但很快他便想起一件事,裴拉要捅兰清弦那是被许多人都看见的,此时风评不怎么样,到时给皇子们指婚,便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在场众人皆是能想到此事,不过最先开口的还是兰清弦。 “陛下,裴拉公主是习武之人,用走火入魔来为此事结尾,您看可好?” 只说裴拉和兰清弦关系不错,但裴拉近日练武有些痴迷,一时不察,叫真气走岔了便乱了心智,以为兰清弦乃是与她对杀之人,才会动起了刀子。 裴赫一听也是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本王还可说若非乡君看出吾妹似有不妥, 还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大襄也是尚武之国,便是不习武也能明白真气走岔的害处,这一来一去,不但使裴拉身上少些污名,还能让兰清弦落下个好名声。 原是一场见血的计划,最后将裴拉择了出来,其实还是兰清弦受了委屈,故而裴赫、裴拉离开之后,昀帝当着段大人的面,提了兰清弦的品级。 “兰慎啊,太后给你一个‘慎’字真是极好,你实在为朕解决了一桩麻烦。 既是如此,朕也当给你一个奖励。 兰慎乡君,上前听封!” 兰清弦不想此事还能有意外之喜,便连忙下跪伏地。 “兰慎乡君,质性柔嘉,有良善端淑之德,故朕升汝为四品县君,江慎便是你的封地。” 兰清弦高声谢恩,迷迷糊糊从宋大监手中接过了县君的印鉴,便是出了宫门,她还不曾反应过来。 倒是半夏看兰清弦完好无损,很是激动。 “姑娘,你成了县君,你都有封地了……” 兰清弦品级一升,可算是兰家的大事,简氏特意叫她来贤寿堂,将今日发生之事都细细问了一遍。 “孩子,从今往后,再无人敢拿你的身世说事,我 看明日就会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原先那个乡君之名不过是皇家的赏赐,听上去好听罢了,但今日之封还有了食邑,便是认准了兰清弦为皇家县君的身份,往后兰清弦的身份就不是平民之女了。 高兴是高兴,可兰清弦回到自己的院子,她的笑容尽数消失。 从前兰清弦因在家中没有一点地位,事事不得自由,而今有了皇家的封号,恐怕又陷入了皇家的怪圈,她一时不知自己这路是不是应该这么走。 看兰清弦不快,半夏为转转她的注意力,便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这是修小爷为祝你生了品级而送的礼物,我原是不收的,可修小爷只说这东西平常,并不贵重,收下也无所谓。 我当然不能做得姑娘的主,但也要你先打开看看。” 兰清弦打开盒子,里面果真不是贵重之物,只是一本游记,上面大略记载了四方疆域的迷人风光,用现世的话来讲,应该算作旅游攻略。 半夏不明修临风的意思,实在迷惑。 “姑娘,修小爷这是要让你出大襄去四处看看?” 兰清弦看着书上很是简略的画面, 有所感叹,不曾想她和修临风拢共没有说过几句话,就让一个陌生人看到了自己隐藏的一面。 “他觉着我不是个愿意被束缚的人,可见他很是心细,既如此,我也应当回礼。 半夏,你去和二太太说一声,我要和修荆曦见一面,周围不能有人。” 有些话必是不能被旁人听见,但兰清弦和一个外男私下见面难免会被人做文章,或是让阮氏帮忙清出个地方来,才更加安全。 阮氏处理家事已是得心应手,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让栀香馆周围都没有了人,待兰清弦进了正堂,正看见修临风在翻阅账本,似是已经许久。 “七妹妹来得比我想象中快,不知我送你的礼物你可满意?” 修临风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他行事极有章法,兰清弦并不相信两个人才见过几面,他就会动了旁的心思。 “荆表兄出乎我意料,竟看出些我心中不为人道的小小想法。” 身边一个仆从也没有,修临风还是亲自给兰清弦斟了一盏茶。 “家中人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勾心斗角,便是因为一份月钱也要闹个不可开交。 得了掌家 之权或可高人一等,可七妹妹却轻易就交了出去,足见七妹妹心不在此处。 莫说我直言,哪家姑娘能在今上面前露脸?又有哪家姑娘,能得了今上喜爱,短短月余,便从乡君升作了县君。 我们修家在官场上还算有点面子,我若能迎娶一位县君进门,更使我修家能再进一步。” 修临风倒是一点不含蓄,将真实目的都说了出来,若在以前,兰清弦一定会痛快答应,但沉默时,她不免想到了那个人,实不能轻易开口。 “你既如此讲,看来朝中尚书六部中那位修大人与你家有亲。 不过,比我更合适的女子我相信一定不少,便是高门的嫡女你们修家也能聘得,何以就选上了我?” 修临风笑笑,“七妹妹,我不过是给你个提议,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至于其他,恕我不能再多言。” 修家上门,明着是走亲戚,实则就是为了修临风的亲事,还特意跳过了简家,怕是不日简家就要上门来责问了,修临风这一手实在令兰家有些尴尬。 看修临风这般,兰清弦顿时不怎么高兴。 “那我不问,我看你更应该想想怎么应付简家!” 第171章 入襄不见乡-比我更需要 修临风眉间微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清弦起身,她知今日和修临风是谈不到一起了。 “我表妹简琳琅还待字闺中,简家如今在京中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既是能选修家为亲上加亲,又怎会放你和兰家成了亲事! 我看应是这两日,我舅伯父就要上门了。” 兰清弦的话还真是应验了,没有两日,简述就上门来给简氏请安。 客套的话先是说了一篓子,又向简氏道歉,说起过去简镇做的荒唐事,心中很是不安。 简氏大概猜出了简述的来意,便先提了修临风的名字,让丫鬟把修临风请过来。 大人物都上门来,修临风这才明白,兰清弦的话无一个字是乱说的。 待修临风进了贤寿堂,和简述面对面,两家都到齐了,着实不再把兰家当作靶子。 “表侄啊,这一隔多年,不想你已经这么大了,家中人可都还好?” 简述如今有了官身,修临风不得不多几分注意。 “多谢伯父记挂,家中一切都好,看着时节不错,才让小侄带着生意来到京中,毕竟想让家业不至于一辈子都困在一处。” 简述看修临风是哪里都好, 莫说修家同简家有亲,便是修临风一表人才,也应当争一争。 “我看你要在京中常住了,那改日也来伯父家做客,都是亲戚,多多走动方不会冷了感情。” 修临风笑着应下了,又是一阵寒暄之后,不能让简氏上了年纪的出面送客,还是他亲自将简述送出了门。 原以为这次会面过后能消停几日,然而简述实在着急,第二日就让简琳琅用兰清弦做借口,带着行李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兰家。 简琳琅委委屈屈站在歌芜院门口的时候,兰清弦都吃惊到合不拢嘴。 向来亲事各家都要端着一些,如简述这般做法,分明是让人瞧不起简琳琅。 若是简琳琅真的嫁入了修家,往后也会因此事而倍受委屈,这明摆着不妥,兰清弦能看出来的,简琳琅也不傻,她更是心知肚明。 “七姐姐,我又来叨扰你了……” 兰清弦不愿再给简琳琅压力,她拿出十二分的笑意面对简琳琅。 “你的房间刚刚给你收拾好了,一应摆设都是你之前用惯的,自家姐妹,说不上什么叨扰。” 将行李同人都接进来,在正堂还没有说上几句话,简琳琅就哭了 起来。 “七姐姐,我就是家中用来交易的筹码,从无一个人问过我到底愿不愿意……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活下去……呜呜呜……” 简琳琅哭到妆容都花了,颠三倒四零零乱乱地叙述当中,兰清弦总算明白简述这么着急的原因。 简家在生意场上并非是一帆风顺,这些年为着给简家上京铺路,花去了不少银子,加之京中官场多事,渐渐地就显出亏空来。 上一次小梁氏在兰家的闹剧令简述长了心眼儿,仔细一查,才发现小梁氏已是惯犯,救济娘家谈不上,但自己私下学着钱庄钱生钱,不想钱是没赚到,却将银子赔了不少。 这事大了,又赶上简家今年庄子上亏损,种种糟心之事累积在一起,令简家一时难以喘过气来。 兰清弦不禁皱眉,“那你可知你们家的亏空有多少?” 简琳琅抽着鼻子,掰着指头算了算。 “七十万两银子肯定是有了,这还没有把我大伯母私下亏的钱都算进来…… 我听我大哥说,大伯父案头上的欠条都有一厚摞了。 原本大伯父心急如焚,可是一有消息道修家上京了,他就高兴得不行,立 即便和我父亲谈起了我的婚事。 我父亲从不是那卖儿卖女的人,他哪里肯,可大伯父却让他为简家着想,两个人为着我的事,吵了好多回。 后来我想,早晚有一日我要出嫁,若是嫁到修家能让简家度过难关,我也认了。 只是七姐姐,我到底不甘心啊……而今看来还是大姐姐的胆子大,她早就看出自己日后的下场,便一门心思地想要同谨表兄在一起。 或许外界说得难听了些,可我知道,谨表兄对大姐姐很好。” 是什么逼得简琳琅都羡慕起了给人家做妾的简玉柔?她的父亲简远偏偏不是简家说了算的,乃至今时让简琳琅成为了简家推出来的牺牲品。 兰清弦也是无奈,“你若心中定了,我便尽力帮你,左右修家小爷就住在家中,变着法子地让你们见上几面也不是难事。 好了,你也别忧心,这事我跟祖母也说上一声,由她老人家出面将众人都聚起来,总比私下见面要好。” 将简琳琅安顿好了,兰清弦马不停蹄就去了贤寿堂,和简氏复述了一遍简琳琅所言,可是把简氏气到了。 “正经人家哪里有卖女儿的做法, 这老大也太不像个样子了。” “祖母,七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我看能帮琅妹妹一把还是好的。 好在都是亲戚,这般嫁过去,实在不成我就露个面,再不济我这县君也还是有些分量的。” 简氏看兰清弦对修家的婚事似是极为不在意,“弦姐儿,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风哥儿对你有意。 若说这桩婚事简家满意,那我们兰家也满意。 倘或拼着和简家翻脸给你保下这婚事,祖母还是有把子力气能办到的。” 看来简氏看中了修临风,在她心中,简琳琅哪里能比兰清弦更重要。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兰清弦有着道不出的熨帖。 “祖母,其实我可以不嫁,假若有一日兰家容不下我了,我还能回到江慎,便是薄薄一份食邑,也够我度过余生。 虽说修家与我而言可算作好婚事,但我觉着琅妹妹比我更需要。” 简氏一时担心兰清弦对修临风有意,然今日之言,却平静异常,更是将封地都搬了出来。 “你个小丫头,兰家做什么容不下你?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便不允许他人随意置喙。 好吧,按你所言,明日办个赏梅宴吧。” 第172章 入襄不见乡-赏梅宴 兰家也算是四季都有花香,如今已是冬日,各处的梅花都盛放了,简氏出面挑了头办个梅花宴,最后就将场地定在了堪花台。 自兰方诚在堪花台遭殃,兰闻便将那地方封了,可今时连兰闻也离开了兰家,还有什么理由再关着门? 简氏也不拘于只是自家人办宴,更是早早将帖子给简述一家、尚大人一家,还有程如歆都发了。 都是常见面的,简氏身为家主亲自下帖了,众人应声而来,大约离着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人就都到齐了。 原来兰家几个姑娘都是很少见面的,如今尚瑄、程如歆、十姑娘都过来了,热热闹闹围在兰清弦身边,也有了些人比花娇的意思。 兰清弦赶着招待外客,便将简琳琅托付给梦鹃照看,谁知客人一多事情来了,梦鹃也不能总守着简琳琅,一时简琳琅身边就没有了人。 简琳琅萎缩着看兰清弦在众位贵女当中游刃有余,而她却只有被家中丢出来当工具的悲惨命运。 “琅妹妹,你羡慕吗? 你看兰七如今已是县君了,还有封地,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谁也不敢再说她是庶女出身,她的姻缘莫 说我们家老太太,便是将来仰仗今上做主也是有可能的! 她什么都有了,就不应该太过于贪婪。” 简琳琅一侧身,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撞上了另一双探究的眼。 “你同我说这些干嘛,七姐姐是有本事的,她能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 六姐姐,七姐姐的好名声就是兰家的好名声,就是兰家姑娘们的好名声,这一点你不会不懂吧!” 凑到简琳琅身边的正是六姑娘,她自是不屑和四姑娘站在一起沾染了四姑娘的愚蠢,但看到简琳琅那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艳羡,她又忍不住开口挑拨了两句。 “我当然懂,我同你一样的羡慕。 不过,她就这般将我们姐妹丢在一边,可见权势于她比姐妹之情更重要。 如果她是真心看重我们之间的情意,为何不把那几位贵女引荐给我们?要知道,想当年那几位贵女可是我三姐姐的好友。 可惜了,今时不同往日,能在贵女当中周旋的人物已经变成了我们家贵不可言的兰慎县君。” 简琳琅于痛苦时是兰清弦让她有了暖意,差一点她就要和简玉柔共侍一夫之时,也是兰清弦阻止了此事,她 在心中对兰清弦的感激很深,便是六姑娘这样的离间,她也能及时清醒过来。 “六姐姐,你既是这样想要七姐姐的东西,那么你为什么不和她去争去抢?你在此处自怨自艾又能如何,难不成和我说上几句,就能让你挤进那贵女之间?” 简琳琅便是在家都没有这么硬气地说过话,难得能和六姑娘发出一腔怒气。 六姑娘被简琳琅顶了一回,她的耐心也耗尽了,冷哼一声甩手走开。 而六姑娘走开没有片刻,兰清弦就朝着简琳琅招了招手,简琳琅迟疑着走过去,兰清弦一把将她推到中间。 “两位姐姐,这是我舅叔父的女儿,自来害羞了一些,若是我不将她带到你们面前,她怕是一直不敢开口呢!” 兰清弦行事有分寸,如今将自己祖母本家的姑娘介绍给众人,便是有意将这姑娘带到圈子里面来,尚瑄、程如歆从善如流,亲亲热热地拉着简琳琅的手聊起了天。 简琳琅心头一热,不免生出些愧疚,毕竟方才六姑娘的话她听着也是质疑过兰清弦的用心。此刻,兰清弦这般为她,她若还是想那些有的没的,可真是狼心狗肺了 。 午间宴开始了,虽说台子摆在了外间,但熏笼摆着,厚衣裳穿着,时不时还要换个手炉脚炉什么的,倒也没有寒凉到不能忍。 但见个人案上都有一瓶盛放的红梅,刚出炉的果子还冒着热气,简氏见众人都入座了,正要让开戏时,却发现修临风还不在。 简氏叫过兰清弦,“今日的赏梅宴正主是谁你可别忘了,怎的到这时荆曦还不来?” 修临风要迟来片刻是和兰清弦打过招呼的,她掐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祖母,你莫要担心,你看,那不是已经来了吗?” 修临风身着霁风大氅,左手拿着一幅画,右手持一瓶红梅,偶有风吹过时,令红梅上片片雪花轻飘至他的肩头,犹如绣在大氅上一般。 他见众人都在,便露出笑意,仿佛一时令风都遗忘了流动,成为雪中之画,确是风华无两,人间难得俊秀的男子。 莫说姑娘们,就是丫鬟婆子都要在心中暗叹一声好风姿,他就这样缓缓而至,惊了许多人的心。 简琳琅从前以为自己到底是要盲婚哑嫁了,然修临风的现身才令她知晓,或许这桩婚事成了她就能摆脱简家的桎 梏。 姑娘们此时少了含蓄,快将修临风身上盯出一个洞,只见修临风先到简氏面前问了安,又将手中两样东西都给了简氏的丫鬟。 “姑祖母,虽说院中红梅不少,但这一瓶是我去长风苑中挑选的最为俊俏的一瓶,只有这般红梅,才配得上姑祖母。 还有这幅画——” 简嬷嬷帮着修临风将画给展开了,画中竟是于冬雪红梅当中,着一身红衣打马飞奔的女子。 “姑祖母定是看不上那些俗物的,所以,我千挑万选了这幅,觉着姑祖母一定喜欢。” 或许旁人看不出画中的关窍,但兰清弦一眼就认了出来。 “祖母,这画中人是您啊!” 简氏也是惊奇,只因画中红衣女子确实是她。 “这是我及笄时,我母亲寻了画师特意给我画的,而后这画就被送到了我祖父手中,一转眼这么多年了,不想我还能见到这画。” 修临风实在是于众人中将世俗二字玩得天花乱坠之人,他一出手,就知简氏必然不会拒绝这画。 “姑祖母,这画在修家放了多年,故人已逝倒不如让它回归主人手中,看您这般高兴,可见我所想实在是对极了!” 第173章 入襄不见乡-变着花样和我抢人 修临风的出场别开生面,然他目的不明,却让许多人有了其他的心思。 譬如被家中抛弃的简琳琅,她看见修临风,就看见了希望。 譬如兰家两位姑娘,她们觉着自己才和修临风更为合适。 而修临风最为注意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他今日对简氏百般讨好,无非就是觉着日后说服那人时能更有底气。 席间众人目的各异,倒是唯有兰清弦看着那幅画实有感慨。 “祖母,这画就应该挂在贤寿堂的正堂,叫人人都能看见当年您是如何的灿若红梅。” 简氏乐得合不拢嘴,“开戏吧,开戏吧,赶紧唱起来。” 今日宾客不少,兰清弦不便和简氏坐在一起,便寻着尚、程二人那一桌坐了下来。 还不及兰清弦喝上一口茶,程如歆就凑到了她面前。 “弦妹妹,那男子是何人?我看比起皇家的皇子们也不遑多让。 他那样敬着你祖母,都让我疑心他想和你们结亲了。” 兰清弦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可让程如歆震惊了。 “我随便说说,没想到中了。 他看上了你家哪一个,你祖母又是什么心意?” 家中有些事不便和外人说,但兰清弦明白这不过是程如歆好奇罢了。 “他是修家人,是我祖母母族家的孩子,如今也算是修家掌事的人物,他想和哪一家结亲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不过今日的赏梅宴,看看是谁先沉不住气吧。” 简琳琅本想和兰清弦她们坐在一起,不料半道被四姑娘拉走了,而四姑娘本来想刻薄几句,可一看十姑娘在旁边,她又不好意思张嘴。 要说这兰家的几个姑娘谁都看不上谁,以至戏开场了,连个闲磕牙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看戏是次要的,看修临风才是正经,修临风给简氏请过安之后,又接着给兰家的三位老爷行礼,最后绕到简述和简远身边,还是一阵寒暄。 简琳琅看他们相谈甚欢,一时忍不住就在心中猜测会不会聊到自己,那面上的红晕倒是暴露了她心中的念头。 原本顾忌十姑娘的四姑娘见到了简琳琅的娇羞,便是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地戳了简琳琅几句。 “修表兄也不是个傻子,成亲一事,自是要以家世为主,那些在家中无甚地位的于他事业上不能有助力,娶来无用。 倘或一定要娶,看看能不能得了官场上的好处,自己的岳父有没有本事,自己的大舅哥有没有本事,两家结亲锦上添花才是正道!”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嘲讽简家到底没有兰家的权势,尤是兰斾论如今已经入了襄璋馆,那四姑娘这个亲妹妹必是能得了极大的好处,只要修临风不瞎,就不会和简家结亲。 简琳琅低下头来,再不能假作看戏,悄悄用绢子掩了眼角的泪。 六姑娘不开口,看着四姑娘挤兑简琳琅倒也痛快,平白地多了一人坏了兰家的好事,若是能挤兑走更好。 最后还是十姑娘看不下眼,换了个位置,将简琳琅和四姑娘隔开了。 “婚嫁之事原是听父母长辈们安排,四姐姐如此大言不惭,倒是和一般姑娘们不同呢。 只是不知若是被外人知晓四姐姐是这样外向的女子,四姐姐往后的婚事还能不能好。” 十姑娘点了四姑娘一句其实算好心,毕竟有哪家好人家的姑娘张口闭口就是选女婿?四姑娘在有外客时还这么不注意,或是将来因为一张嘴坏了事也不是不可能。 十姑娘是侯府的姑娘,自来不参与其中 ,她都向着简琳琅,让四姑娘除翻个白眼之外,再不敢回嘴。 她们私下里闹了这一出方结束,台上的戏也停下来了,阮氏还要让简氏再点时,简述忽然起身。 “老太太,今日风光正好,众人一团和气,我想提件好事不知可不可以。” 简述都站起来了,简氏还能让他坐下吗?这分明就是让简氏说不出拒绝的话。 “述老爷请讲,我这老婆子也跟着听听看。” 述老爷大步走到修临风面前,还将酒杯递了出去。 “修家侄儿,我们简家与你们修家再做门亲事可好?要知亲上加亲,没有外人,不止一个好字呀! 表叔看旁人不了解,但你如此一表人才,表叔有心招你为婿啊。” 简述有些醉了,口齿囫囵了些,然他讲的每一个字众人都听清了,哪有这样相看婚事的,瞧着就是让外人笑话的。 修临风果真稳当,没有意外,面上更没有透露出半分的不满,他甚至往简述的酒杯中又倒了一杯。 “表叔能有心和我们修家结亲,那是看重骨肉亲情,请表叔放心,今日之事家宴结束之后我就给祖父去信,相信祖父一定会很高兴 。 至于招我为婿这更是大事,实在由不得小侄做主,往后有机会请表叔和我祖父见上一面,再商谈不迟。”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修临风将两方的面子都照顾到了,还怕坏了简氏的宴,亲手把简述给扶下去了。 简氏哪里能不气,但面上绝不能表露。 “哈哈哈,你们呀,酒是好东西但不能贪杯,醉了便听不到戏有多好,看不到景有多美。 得得得,我们换个位置吃午饭吧。” 兰清弦扫了修临风一眼,便赶忙去搀扶简氏,祖孙二人靠近时,兰清弦低声说了两句。 “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左右今日赏梅宴都是熟人,那尚大人一家便是看在我的份上,也不会让今日之事露出去半句。” 简氏拍了拍兰清弦的手,“述小子心眼儿太多,他哪里是醉了,是怕我也看中了荆曦,这是变着花样和我抢人呢。 看来在官场上混了些日子,也懂得耍手段了。 不过祖母还记得你说的话,能有多气?随他去吧。” 见简氏不是太上心,兰清弦总算少了愤怒,让阮氏接过她这一边,她就走到简琳琅身边去了。 “琅妹妹,你可还好?” 第174章 入襄不见乡-合适的贤妻良母 简琳琅自然是不能痛快的,毕竟四姑娘的话太过刺耳,可这般场面之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强颜欢笑。 “七姐姐,你不用刻意来照看我,我一切都好。” 午饭时,众人静默不语,简琳琅看着是在吃饭,然时不时就要往修临风那里看上一眼。 看也不能大张旗鼓地看,只能在丫鬟们端盘子撤盘子的时候,借着袖子的缝隙看上一下。 她以为自己还算小心,谁知这动作早就落入了六姑娘的眼中,六姑娘心中嗤笑,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便是心中已是滔天巨浪,面上也要沉静如水,如此沉不住气的小家姑娘,修临风定然是看不上的。 好好一顿饭,六姑娘看过简琳琅之后,也顺着简琳琅的目光看了看修临风,不想修临风一餐饭当中竟然看了兰清弦好几眼,这可是六姑娘的火气压不住了。 最近家中的好事一件都没有把兰清弦落下,难不成今日修临风又看上了兰清弦?那让她们这些兰家的姑娘又要如何,捡些兰清弦不要的废物吗? 午饭过后,又看了几场戏,众宾客渐渐都离去了,不过尚瑄和程如歆未走,反而团 在歌芜院当中,和兰清弦说起了闺房密话。 这等氛围不是简琳琅能参与的,只好一个人躲进屋子里,默默地哭起来。 瞧着没有外人了,暖阁里面的三个姑娘显得轻松了不少,而憋了许久的程如歆终是能说一句实话。 “弦妹妹,我不喜欢你那个表妹。” 简琳琅在宴上从头到尾没有过任何表现,还被四姑娘损了好几句,兰清弦有些莫名,不知为何会让程如歆不悦。 “我表妹可是说了让歆姐姐不高兴的话?” 程如歆那一大家子不比兰家的人少,家中的兄弟姐妹也是各式各样,偏生有一个旁支的庶妹和简琳琅的性情颇为相似。 “我那位远房的庶妹整日也是苦着一张脸,觉着自己处处都委屈,处处都有人给自己下绊子,你猜后来怎么着?人家竟然凭着一张苦脸嫁给了新科进士当嫡妻。 其实这也没什么,关键那位新科进士原是和她嫡亲妹妹有亲,这下好了,婚事原没有跑出那一房,但说出去让谁面上都过不去。” 兰清弦明白程如歆的忧心,是觉着简琳琅有可能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多谢歆姐姐关心,我 家表妹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至多就是私下里哭哭鼻子。” 不等程如歆反驳,尚瑄又赞同了程如歆的意思。 “你那表妹确实胆子小,但也不知分寸,席上那么多人都在,偏她一个不知死活总是看那修家公子,这非是大家姑娘所为。 或许她做不出歆姐姐讲的那些事,但你也要适时敲打一番,简家再有一桩事在京中传开,牵连的还是你们兰家。” 程如歆细致,尚瑄注重大局,兰清弦有这样两个闺房好友,倒也是一种福气,她很是感谢两位,兴致起来了,便拉着两人聊了许久,而后更是直接在兰家歇下了。 翌日送走程、尚二人之后,简琳琅终于找到机会和兰清弦说话了,想来是哭了一晚上,兰清弦看她时,只觉着简琳琅的眼睛肿得像两个小包子挂在眼睛上。 安慰的话兰清弦没有说,一时想起昨晚程、尚二人的嘱咐,兰清弦便有心提点简琳琅。 “我知你处境艰难,但你也要明白,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并非只靠你一家之力,倘若修家另有想法,难不成舅伯父还要把刀架在修小爷脖子上吗?” 简琳琅看兰清弦这般 严肃,都不敢多说了。 “七姐姐……我知我过分了……可是,你能让我和修表兄多接触一下吗?” 赏梅宴就是兰清弦的主意,可看修临风的意思,他是哪个人都没有看上,然简琳琅这般诚恳和迫切,兰清弦又不忍心拒绝。 “你……罢了……见面也好,总比盲婚哑嫁要强。 我知过几日修家本家那位在朝中的老爷有心办个曲水流觞宴,到时我带着你去。” 修家那位老爷和修临风不算远亲,但也不近,不过毕竟同族,加之修家财运亨通,更需要官商互助,故而渐渐也走得近了。 简琳琅一听曲水流觞,顿时有些迷茫。 “七姐姐,这冬日中还能成事?” 兰清弦不禁为京中世家的浪费而无语,“自是不能成事,不过人家修家有钱,连招待客人的厅堂都有蜿蜒不绝的地龙,一个曲水流觞宴又算什么。 好了,你也准备准备。” 把简琳琅打发走了,简氏又给兰清弦安排了事情做,带着一堆丫鬟婆子去了长风苑时,她便全部都丢给了梦鹃,自己一个人窝在观景的高台之中躲清闲。 半夏不明,简氏怎会不知兰清弦怕 冷,缘何非要让兰清弦督察着不痛不痒的活计。 “姑娘,长风苑的这一片林子又不是金贵得不行了,怎么非要今日处理了?” 兰清弦整个人都缩在了小绒被里面,“哪里是长风苑有问题,分明是祖母诓我过来。 你出去看看,高台周围定是一个下人都没有。” 半夏开窗探头一看,果真如此,便皱起眉来。 “姑娘,不若我们走吧。” 兰清弦摇摇头,“能说动了祖母给自己造势,这人也是有本事,都到了此处,无所谓跟他见一面也好。” 兰清弦这话还没有说完,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人不出意外正是修家小爷修临风。 修临风见兰清弦这个模样,有些震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兰清弦瞥了他一眼,连闺秀的样子都不愿意装了。 “我原就是如此,自来学不会那些矫作的淑女样子,今时叫修表兄见过也好,省得你还觉着我是个合适的贤妻良母。” 修临风挑了挑眉,似是一点不介意兰清弦的直接。 “七妹妹,你早就看出我对你并无情意,但你却摸不准我为什么非要娶你为妻。 今日前来,便是给你一个答案。” 第175章 入襄不见乡-拒绝我没有关系 兰清弦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不想修临风的脑子着实比一般的公子哥好用多了。 “哦?那我倒是要仔细听听了。” 修临风往熏笼中又加了几块炭,甚至亲自给兰清弦换了一盏热茶。 “我修家要的不是娇娇弱弱的新媳妇,要的是能掌家的铁血主母,除你之外,我并未看出还有人能更合适。” 兰清弦觉着修临风的形容很有趣,便是当家主母也不应真的铁手腕,不想他竟用铁血二字给主母这位子下了个定义。 “你是要将你修家当作军营吗?” 修临风想了想还真点了点头,“要是这么比喻,也不是不可以。” 修临风作为如今修家本家的嫡长子已是接手了修家大半的产业,但祖业到了今时难免有那不孝的子弟败坏家族名声。 修临风的几个弟妹从没有过一团和气,再加上嫁进来的正妻和姨娘,不说每日都闹,倒是隔上个三五日就要吵上一回。 他母亲常年卧床,他父亲又是个无能的,他祖父已是高龄,内宅不宁早晚要祸及家族,于是找一个有手腕的主母接过内宅之事乃是当务之急。 修临风未上京前,在常来往的几家 大户中也相看过不少女子,但无一个能入了他的眼,而听说兰家出了位得皇家看重的乡君,他便着实有意要见一见。 记得那一日兰清弦翩翩来迟,修临风见到的不是行事随便的小家庶女,而是能掌控全局的高门贵女,他当时便想着,恐怕再没有比兰清弦更合适的女子了。 而后兰清弦又升作了县君,连封地都有了,这般女子入修家门掌修家事,还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兰清弦听过修临风这一番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竟是早早就盯上我了,想要让我去给你修家镇宅!修表兄,你真是好想法啊。” 兰清弦言语中不掩嘲讽,修临风倒也不介意,原本目的就不纯,还不让兰清弦发泄不满那就更不应该了。 “你我可有夫妻之义,无须夫妻之实,待修家风平浪静,我们和离也不是问题。” 这话说出来没见兰清弦有多余的反应,倒是看半夏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在异世,一个女子的婚事乃是重中之重,毕竟将来后半生要和一个家族永远地捆绑在一起,谁也不能不睁大眼睛。而修临风的话分明就是就是和异世的规矩反着 来,哪有女子嫁人就为了和离! 不过兰清弦穿越前的现世连婚姻都不讲究了,一个和离又算什么,所以兰清弦显得极为平静,甚至还觉着修临风所言很有道理。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看来是连补偿一事都算计好了。” 听兰清弦这个语气,完全就是在和修临风谈生意,而修临风还乐得回答她的疑问。 “那是自然。 我算过了,我名下尚有庄子三十几个,和离后你可以带走一半,还有京中的铺子,你也可以分走一半。 至于我母亲的嫁妆,我不能给你,毕竟我还有妹妹。” 修家的庄子和铺面折合白银少说都有近五百万两白银,也就是说,修临风愿意用五百万两白银换取和兰清弦几年的婚姻。 半夏急得不行,都抢在兰清弦前头开口了。 “表少爷,您这是当我们家姑娘是个物件吗?听着大手笔,那和离之后,我们姑娘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兰清弦抬手制止了半夏,还露出不悦之色,让半夏不情愿地站到了墙角。 兰清弦礼尚往来,给修临风也续了一盏茶。 “修表兄,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当然, 不是因为你直言你们修家的破事,而是我觉着我已经可以逃离婚嫁的漩涡。 你也知,我如今已是县君,真到了我无法留在兰家的那一日,我就回到我的封地江慎,一个人过一辈子直至终老不是难事。” 比起修临风的话,兰清弦的话才更让修临风觉着惊世骇俗,一个女子不想着嫁人,却为终老一世做好了准备,听上去都可以称为离奇之事了。 当然修临风没有资格指摘兰清弦的想法,而他也没有打算立时就放弃。 “七妹妹,你一时拒绝我没有关系,日子还长,说不准哪一日伱就改变了主意。” 修临风来得突然,走得也迅速,半夏今日听了两人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姑娘,我们可千万不能答应他啊!” 兰清弦托着腮,无视半夏的焦急。 “其实他说得也不错,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再走那一步了。” 和修临风私下见面的事原是简氏安排的,然兰清弦给简氏请安时,只字不提,简氏也不免遗憾,毕竟能入了简氏的眼,修临风真的可算是十全十美。 而后又是两日过去,到了修大人家宴的时候,兰家的姑娘 并一个简琳琅都去了。 听了兰清弦的嘱咐,简琳琅特特打扮了一番,若是再少些不自觉地低眉垂眼,那便是更为合格的世家贵女。 修大人在翰林院兢兢业业,一干就是二十年,按说升迁是应该的,怎料他性子太硬,昀帝拿他没有法子,干脆就一直留在翰林院,也省得他和其他官员闹出矛盾。 不想翰林院的这二十年,修大人教出不少学生来,同薛公一般,两人是大襄文人的招牌。 修大人的臭脾气肯定不愿意家中人多,不过他家太太好招待客人,故而这曲水流觞宴,正是这位林氏太太的手笔。 简氏嫁入兰家之后,如今和修家的亲戚关系已经不近了,和修大人更是远,但林氏太太一听说是兰家的姑娘们到了,极为高兴,亲自招待,看兰家哪一个姑娘都笑得合不拢嘴,还一人给了一个赤金缠丝的镯子。 这宴上无人生事,还算平静,然外请的乐坊却忽然出了问题,一连有两个乐师都因肚痛而不能登台。 正在焦急时,兰清弦将简琳琅推到了林氏面前。 “婶婶,这空档不若让琅妹妹来一曲,她的琵琶当得上空山裂石。” 第176章 入襄不见乡-众人皆是尘土 虽说让闺秀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乐师的活不像个样子,但兰清弦所言正是给林氏解围,顺便让简琳琅在众人面前露脸。 林氏握着简琳琅的手满眼都是期望,“琅姑娘,这事你可愿意?” 简琳琅看林氏这般热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以是可以,但我没有带着琵琶。” 看简琳琅答应了,林氏十分愉悦,立时命人将家中珍藏的琵琶拿了出来。 “我做姑娘时,也学过几日,怎料家中花大价钱同名师求的琵琶,我偏生没有开那个窍,最后只能收起来落灰。 今日若是能让琅姑娘用那琵琶指尖生花,当是我那琵琶不白求了。” 没多久丫鬟把琵琶抱来了,甫一亮相,简琳琅的眼珠子就错不开了,她抚摸着琴身,眼中都有了别样的光彩。 “林婶婶,这琵琶可有名字?” 林氏想了想,“因是我小时买的,便胡乱取了一个‘幼珠’,听着失了名琴的味道。” 简琳琅喃喃重复着幼珠二字,“珠圆玉润,少时成名,这名字很好的。 请婶婶为我拖延些时间,我还需调试一番。” 林氏笑着应下便先离开,再看简琳琅,再没有比怀 中的琵琶更能令她入神的了。 这也算是合了兰清弦的意,林氏好歹也是修家正经的宗妇,倘或日后简琳琅真的能嫁入修家,有林氏的好话绝对比不说要强。 见简琳琅手中有事要做,兰清弦便退出去了,回到了席间坐在十姑娘身边。 十姑娘有些疑问,看兰清弦在,她才好问出口。 “七姐姐,我看今日来的家眷还有六部官员的家眷,不是说修大人在翰林院干了二十年吗?” 兰清弦心中感叹修临风还算有点用,这事他和兰清弦讲过,再听十姑娘问的时候,不至于让兰清弦一问三不知。 “有一阵儿六部官员有缺失,修大人便调去顶了一段时间,谁知他这个性子和各位大人说不到一起,有从底下升上来顶缺的人到位后,他又回到了翰林院。 这样也好,或是在六部继续待下去,那修大人的火爆脾气就要传遍整个大襄了。” 兰清弦和十姑娘聊了没有几句,便看见不远处的榭上那几位乐师都撤下去了,重新布置之后,坐在中央的正是简琳琅,十姑娘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一看确实是简琳琅没错。 “七姐姐,琅姑娘怎么上 去了?” 兰清弦笑笑不说话,只示意十姑娘将注意力都放在简琳琅身上。 简琳琅下手第一声,力道十足,足有玉碎之效,众人还在闲聊者皆是将目光转移,而后看简琳琅的手指似是于火焰上舞蹈,几乎都看不清楚她下一瞬按在了哪根弦上面。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简琳琅一人便有了千军万马之能,此处如此宽阔,却仿佛那乐音腾空而起,将每一人都环绕其中。 兰清弦曾亲自听过简琳琅演奏过一回之后,就觉着应让众人都知晓她之才能,眼下看姑娘们、太太们眼神都变了,兰清弦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并悄悄地离席。 修家可是将有钱写在了园中每一处,顺着石桥走过,又是另一番好精致。 兰清弦不愿同众人团坐在一起,独自在此处,然走了没多久,她便觉身边有人跟着。 她实在未曾料到会在此处遇到熟人,因而迟迟没有回身。 “修先生有宴,曾多次邀我,今日若再不来,显得我太不合群,我也是在此处散心,并非刻意拦着你的路。” 这一番话小心翼翼,似是生怕兰清弦心头不悦,她转身时,眼 中已经盛满了惆怅。 “你得文臣所敬重,这般场合必然会请你,想来我才是走错了路,扰了公爷看风景。” 兰清弦对面正是郦眉笙,他今日弃了锦衣华服,只是一身天青长袍,倒少了些上位者的威势,平添少年公子的儒雅之气。 虽没有生人在旁,但兰清弦却实在局促,她甚至都避开了郦眉笙的目光,然这一举动让郦眉笙腾升不快,他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问了兰清弦一句话。 “你想要嫁给他吗?” 兰清弦的所有防备在面对郦眉笙时,不自觉就散去了,蓦的听他这么一问,兰清弦竟是怔住了。 “你……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郦眉笙并没有皱眉,但他显见着是有些生气了。 “你明白,你再明白不过,我后退一步给你时间,并非是要彻底放手!” 兰清弦一时的失态只用了一瞬就再无迟疑,她从不愿在此中拉扯,更不愿让自己成为郦眉笙无解的纠缠。 “我自来自私,心窄是平常,你想要我为你,我却不愿。 过往种种不若你忘了吧,从今往后,你我当是陌路人……” 郦眉笙以为是自己逼迫兰清弦太紧,他 想着一时放手,再重新走入兰清弦的生活,然而今日在别人家碰面,兰清弦所有的心软只出现了那么片刻就消失不见,甚至说出了最伤人的话。 郦眉笙的拳头紧握,甚至都露出了青筋,若不是还保有一丝理智,恐怕已经从四轮车上起身拉住兰清弦。 “我只问一句,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兰清弦从忧伤、混乱,再到面上一片清冷,无人知晓她心中是如何天人交战。 “这条路我终究要自己走下去,我总是不忍说些拒绝的话,便是给你留下那微弱的祈盼。 你看,你还是被我伤到了,不是吗? 南竹大人,今日便彻底断了吧……” 兰清弦的一声叹息太重,震得郦眉笙脑袋生疼,他甚至都反应不过来到底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便是兰清弦都已经走远了,他才忽的清醒。 “呵,兰清弦,好一个兰清弦……” 看着是兰清弦走远了,实则她闪身躲在山石后面,见郦眉笙的四轮车再没有踪影,她整个人都似彻底脱力了一般倚在山石上。 “怪不得你不愿意嫁给我,有昭沐公珠玉在前,众人皆是尘土。” 第177章 入襄不见乡-院中的风景更不错 兰清弦还倚在山石旁,只是听了这句话,她脸上的疲倦立时消失。 “你不在席上,到此处又是为何?” “哦,你这是承认了啊,原本那一曲琵琶就是给我听的。” 席间精彩,兰清弦这里也不遑多让,走了一个郦眉笙,又来了一个修临风。 兰清弦倒是不担心修临风会将方才之事当做把柄威胁她,只是若修临风不在席间,那简琳琅的琵琶又是弹给谁听。 “简家看中了你,从上到下都想让你做女婿,我得表妹信任,自是要这婚事能成。” 修临风看兰清弦一点也不掩饰,便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了。 “我那日同你所说无一字是假的,你简家表妹嫁给我,将来只能受罪。 或是你我各退一步,她能嫁入修家,但不是嫁给我。” 其实兰清弦也知晓自己大多做的是无用功,原本修临风想要娶她为的就是要她掌修家中馈,而娇弱的简琳琅入了修家,连皮带骨头都能被吞了。 “我到底是个外人,并不能帮我表妹做决定,但若是你执意不愿意娶她,我也不能逼你。” 修临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轻易糊弄不了,简家一连串的行 径少不了让他起疑心。 “与其说简家看上了我这个人,不如说简大老爷看上了我修家的钱,据我所知,简家的外债可不少啊。” 兰清弦知道这事瞒不住,修临风早晚都能查清楚。 “你说得没错,这笔钱已经让我舅伯父喘不过气来了,所以,我表妹就成了牺牲品。” 修临风略略思忖,朝着兰清弦多走了几步,从侧面看上去就像是他想要亲吻兰清弦。 “修家重商,七妹妹若愿意,不若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我劝说我祖父让我堂弟娶了你表妹,而你仍旧是嫁给我,简家欠的钱我们修家出,同等价值的东西我再多给你一份让你添在你的嫁妆里,你看这笔买卖怎么样?” 说白了,或是这钱真让修家全出了,那兰清弦的身价可着实太高了,都赶得上半个公主。 修临风大约只是讲个笑话,可兰清弦不仅笑不出来,还觉着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如果你早出现一点,说不准我会答应你的要求,可今时比起钱财来,我更想要自由。 我用相同的理由已经拒绝了你方才见到的那人,只他一人伤心就够了,无须再添多一个……” 兰 清弦要的自由无疑比家产更贵重,她不是拒绝了郦眉笙,而是拒绝了她自己,毕竟她是决心要回到现世,既然离着这份从天而降的异世之恋太远,不若当作从来没有遇见。 修临风有些感慨,“看来是我过分了,我还是有些天真,总以为我能给你的,一定是你想要的。 既如此,这件事我从此不再提……” 今日说来也巧,兰清弦离席不见了,修临风便找出来。修临风不见了,一曲弹奏完之后的简琳琅又出来找修临风。 可当简琳琅满怀欣喜地追出去之后,竟然见到修临风与兰清弦之间的亲密举动,此情此景犹如当头棒喝,她整个人都似坠入冰窖当中。 “你也看到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这个七妹妹,最是不能吃亏的,她若是看上了一个人,还能容得下旁人来抢? 琅妹妹,你真是个傻姑娘,你以为她心肠善良,却不过是她拿你做筏子罢了,时至今日,你可看过修公子对你哪怕有片刻垂青?” 简琳琅不住地摇头,又是在说服自己不要质疑兰清弦的用心,又是在劝自己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七姐姐她断断不会如此…… 她已经拥有一切了,她哪里还需要和我争抢……” 旁边敲边鼓的那个还不肯罢休,冷笑两声。 “琅妹妹,你也真是看得起自己,她这是在跟你抢吗?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我看呀,修家表哥不过是她勾勾手指就能得到的,你若是都能成为她的对手,那说出去才丢她的面子呢!” 简琳琅在这看客眼中,几乎被说得一无是处了,她哪里能不忿然,立目侧身看那人。 “六姐姐,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七姐姐被修表兄看重,那你就不嫉妒吗?那你就甘心吗? 在我看来,你和四姐姐都是一样的虚伪,背地里将我贬得一文不值是你,眼下撺掇我闹事的也是你,你指望我跳出去之后,你坐收渔翁之利吗?你休想!” 一向柔弱的简琳琅从来没有这般硬气过,将六姑娘的话顶回去,她甩袖离开。 六姑娘眸中闪过精明,她自是没有真的把简琳琅当成个傻子,可没有今日这一出,往后的计划又如何能顺利。 “我就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没有了兰涟漪,还要让我继续委屈下去,你们真当我兰染霜是死的!” 六姑娘来时 静悄悄,走时更是没有声响,然没有修临风在兰清弦面前挡着,兰清弦却是无意看到一片衣角飘过,顿时眉头紧锁。 修临风看兰清弦这般,也严肃了起来,“你看到了什么?” 兰清弦想了想今日各人的装束,一下子就和六姑娘对上了。 “方才过去那人是我六姐姐,若说兰家最会挑事儿的,她当属头一名。 你是个香饽饽,我家两个姑娘都看上了你,今日被她碰见,恐怕要我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了。” 修临风有些诧异,“你家中姐妹竟也这般! 原是这事我没有做好,倘或你有麻烦尽管来找我,我定不吝相助……” 今日宴席结束之后,都各自散去了,不想让四姑娘有机会下简琳琅的脸子,故而兰清弦是让简琳琅和十姑娘一驾马车,她自己和四姑娘、六姑娘一驾。 四姑娘今日什么风头也没出,还要听林氏夸奖简琳琅已经气得要死,故而装睡一句不说。 而六姑娘全程都是似笑非笑,上了马车无人看见还不忘整理自己的仪容,直到快要到家时,她总算开口了。 “今日的宴席台上的乐坊不错,不过我瞧着,院中的风景更不错!” 第178章 入襄不见乡-一条船上的人 “不过我瞧着,院中的风景更不错!” 六姑娘这话明显是给兰清弦听的,兰清弦神色不动,心中却已波澜再起,虽说她和修临风之间确实什么都不曾发生,但看在别人眼中,怎么想都有可能。 四姑娘原是闭目养神,然她听六姑娘这般讲,顿时品出些不对来,开口也是火气重得很。 “我说六妹妹,你一天天地少装神弄鬼不好吗?你以为你整个才女的名声能怎样,照样在众人面前就是个虚影子! 前头那位才女你是忘了吗?她兰涟漪不过就是那个下场!” 四姑娘自来看不上六姑娘这副自怜的做派,想起兰涟漪更不舒服,便是和兰清弦比起来,还不如兰清弦这般直功直令令人痛快。 说了这么一嘴,六姑娘顿时气了,好在兰家到了,她翻了四姑娘一眼,便甩手下车。 兰清弦也没有争抢的意思,想等着四姑娘下车她再走,不过有趣的是,四姑娘都掀了半边车帘子又回头看兰清弦。 “我不是个傻子,我能看得出来,修表兄从住进咱们家以来,一直属意的人就是你,虽说我不高兴,我也不喜欢你,但若是这桩婚事必 然要成,那我情愿是你嫁给修表兄,而不是四房的那个小妖精。 你要是喜欢修表兄,我不介意你多跟他接触接触,你的婚事定下了,我日后相看人家也不必束手束脚。” 四姑娘说完也下车了,留下兰清弦真是满心的震惊。 倒不是说真的觉着四姑娘傻,她在三太太身边养了这些年,着实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为人处世过于耿直,少不了就要受委屈,如今能和兰清弦说这样一番话,可见是将藏于心中良久的话说出来了。 等兰清弦回到歌芜院,正看见简琳琅提着个小篮子往自己的屋子走,兰清弦叫了她一声。 “琅妹妹,小厨房给我备了餐点,你也来一起用吧。” 往日简琳琅一定笑着应下来,谁知此刻她竟是笑笑就拒绝了。 “多谢七姐姐,我有些累,就先去休息了。” 兰清弦实在没有多想,她以为简琳琅真的累了,可从那日之后的几日,兰清弦再邀简琳琅时,简琳琅都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掉这就不怎么正常了。 兰清弦孤家寡人惯了,倒也没觉着怎样,只是半夏十分不满意,看着简琳琅就生气。 “姑娘,那 表姑娘就是个白眼儿狼,若非你那日让她在修大人那里露了脸,何至于众人都打听起了简家! 往后她要是真在其中找到了夫家,还应该敲锣打鼓地来给姑娘送礼。” 兰清弦早已过了和小姑娘斗气的年纪,所谓善心并不一定就能得好报,她实在看得清楚。 “随她去吧,我已是仁至义尽,总不能往后的日子都由我来替她过。” 要说简琳琅这几日很少和兰清弦见面,一方面确实是不愿意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要见另一个人。 兰家虽说大,但到底隐蔽的地方不算多,故而见面一事简琳琅总是放在外面。 待茶点都上桌了,简琳琅等的人才姗姗而至,她连个笑脸都不愿意给。 “表姐,你来迟了。” “呵呵呵,我若是同你一起出门,那不是明着告诉别人我们在外面见面了?我说琅表妹,你这般焦急容易坏事啊!” 简琳琅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看对面这人似是并不上心,她终是发了一次火。 “六表姐!我们当初是说好的,只要你能让我嫁给修表兄,让兰七名声扫地,我就将我嫁妆里面的一个庄子给你,可已经过 了几日,仍是不见你有什么动作,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你们揉圆搓扁的简琳琅吗?兔子急了还要咬人!” 简琳琅最终还是搭上了六姑娘这条船,比起简琳琅的烦躁,六姑娘实在太过镇定,她甚至一点也不介意简琳琅言语间的过失。 “琅表妹,你要知,兰七可不好对付,我若是不找一个好机会,不仅不能让她走入圈套,还会让你我都被她算计回去。 我就是个活例子,吃一堑长一智嘛。” 将简琳琅的躁动安抚好,六姑娘开始说筹谋良久的计划,一个小姑娘,能想的无非就是那几手,不是让兰清弦的清名扫地,就是让她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 六姑娘也是隐忍许久,便是连兰家其他人的将来都搭进去了,听得简琳琅下巴都合不上了。 “这就是你的计划?你这是在赌博啊! 赌赢了兰七固然再不能留在京中,可你和四姑娘的婚事,论表兄的功名,甚至连侯爷的官声都要受损,你这到底是在算计兰七,还是想要兰家倒霉?” 六姑娘的笑容在听到简琳琅这一串反问之后尽数消失,她甚至激动到将茶案上的茶盘子都挥 下去了。 “那你想要怎么做?她如今已是县君了,你明白什么是县君吗?若是按照规矩,我们全家人除了侯爷都要向她行礼! 她让我母亲被禁足,被夺了掌家之权之时,她怎么没有想着看在其他人的面子上! 我也是兰家的姑娘,老太太可有照顾过我,可有照顾过我的两个弟弟! 我已忍了许久,你不用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加不加入?” 简琳琅在犹豫,她知道她一旦点头,便是将简家也牵扯在其中,可是若不答应,简家的亏空又怎么办?又或者说,她还能遇到像修临风这般的男子吗? 正如六姑娘所言,兰清弦已经什么都有了,她简琳琅真的不愿意再过那些憋屈的日子。 几番计较,简琳琅看着六姑娘的眼神中,慌乱渐渐消失。 “好,我同意,只是我有言在先,无论你做到了哪一步,都要先同我讲,不能够互有隐瞒。” 人大多都逃不过对慾望的追逐,六姑娘在找到简琳琅之前就确信,简琳琅一定会答应,而这些日子的拉扯不过就是前奏而已。 “你放心,从这一刻开始,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第179章 入襄不见乡-看看你干的好事 要说自那日简琳琅和六姑娘见过面之后,和兰清弦关系不那么热切的简琳琅又恢复了原样,不说常常和兰清弦吃饭,更是时常请兰清弦指点自己的书画。 兰清弦也当前几日的事情不存在,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可关上门时,兰清弦面上的冰霜又重了几分。 “娇娘,你跟了简琳琅几日,可以什么不妥之处?” 娇娘托着腮想了想,“表姑娘会去广流宴楼,会去看看首饰看看胭脂,这几日倒也规律,总也逃不出这几样来,我瞧着是没有什么问题。” 兰清弦冷笑一声,“逃不出这几样就是最大的问题,他们简家那么大的亏空,还能拿出钱来让她和贵女们交际? 首饰没有见她戴,胭脂也没见她抹,这只能说明,她是在用这几处地方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 娇娘听兰清弦这么一说,立时支棱起来。 “我懂了姑娘,请姑娘放心,我会查得再细一点。” 待娇娘出去后,兰清弦却是叹息,简琳琅会有这般行为,分明是知道了什么,而什么事能让单纯的简琳琅人前人后两个样?只有修临风是是她心上的结,看来六姑娘私底 下和她通过气了。 “半夏,你说我若是对琅妹妹出手,会不会有些不顾及家中亲人的情面?” 半夏不太认同兰清弦的想法,“姑娘,你对表姑娘还不够好吗?你对四姑娘都没有这么上心过。 你无非就是觉着表姑娘可怜,在亲家老爷那里被当成了工具,可你又不欠简家什么,该出手时就出手。” 不能否认,半夏这话说得极为有道理,兰清弦最后也只是叹气。 自兰清弦升了品级之后,外面的宴请就没少过,她有好几日都是入夜了才回到家中。 又是一日兰清弦去赴宴,宴上贵女们各自闲聊,其中有位王贵女兰清弦不熟悉,但是主动上来攀谈,旁的闲话没有说,倒是说起了做衣服的衣料缎子。 王姑娘为何就跟兰清弦谈起了衣料缎子?只因她家从京外收了一批料子,迟迟无法出手,想让兰清弦穿上这料子做的衣裳,往四处的宴请和宫里走上这么一圈,便算是让众人知晓这料子的好处。 兰清弦一听,顿时明白过来,这就是现世的做广告。 不过兰清弦和这位王姑娘不熟,这样的要求也算出格了,她只想着温和地推掉 ,然话还没有出口,一个熟人同她打招呼了。 “小女给兰慎县君请安了。” 兰清弦一看,这不是那日宫宴上的张姑娘吗? “张姑娘!竟在此处遇见了,实在是缘分。” 张姑娘很是守礼,“不想县君还记着我,让我受宠若惊了。” “张姑娘不必如此,同辈相交,哪用得上施礼,你称我为兰七便好。” 旁边的王姑娘看张姑娘和兰清弦认识,笑得合不拢嘴了。 “县君,这位张姑娘是我的表姐啊,这下我们不算陌生人了。” 那还真是巧,兰清弦看了看张姑娘,却见张姑娘点头点得有些不情愿。 “让七姑娘见笑了,我母亲和王表妹的母亲是嫡亲的姐妹。” 王姑娘看张姑娘有些不太热络,也不甚在意,只是一心想要拉近和兰清弦的距离。 “既然都是熟人了,我看我方才说的那事不若七姑娘答应下来?” 张姑娘称呼兰清弦为七姑娘,兰清弦听着还算顺耳,但王姑娘这自来熟,就让兰清弦不那么愿意了。 “王姑娘,不是我有心推拒你,只是无论我受宴请抑或是进宫,身上的衣服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你想想 看,我进宫不穿与我品级相配的宫装,那不是对今上的不敬吗?” 原以为看在张姑娘的面上兰清弦会接受这提议,不想兰清弦最后还是拒绝了,王姑娘脸上的笑容难看起来。 “呵,县君说得有道理,看来是我们王家高攀了,那您和我表姐先聊着,我就失陪了!” 王姑娘都不给对面一点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让站在兰清弦身边的张姑娘很是尴尬。 “请县君莫要介意,我表妹……她总是这样,性格使然没有坏心。” 张姑娘给王姑娘找的借口说得很顺畅,一看就是常常这样说,挑白了就是王家的姑娘不长脑子,却让张姑娘来解决麻烦。 兰清弦自己也亲自给兰家那几位收拾过烂摊子,明白张姑娘的为难之处。 “无妨,张姐姐你才是应该莫记在心上,这不过就是平常是而已。” 张姑娘觉着丢人,又是一句道歉之后离开了。 等此宴结束之后,兰清弦上了马车,半夏一双眼中还在放这八卦的光。 “姑娘,你可不知背着人时,张姑娘和王姑娘干脆吵了一架,我不敢凑得太近,只零星听见几句,大约就是说张家忘恩 负义,收了王家的好处,如今却又处处嫌弃。” 借恩要挟最要不得,不过是看不见摸不清的恩情,若是为了这份恩情做了错事将整个家族都拖累了,那这恩情和仇怨又有什么分别? “怪不得张姑娘心中厌恶却还要在我面前给王姑娘说好话,便是王姑娘不在意,可回了家讲的应该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这都是常事,哪一家都是如此。” 原以为宴上王、张两位姑娘之事不过是个插曲,然没过两日,竟有宫中少监宣旨要求兰清弦进宫。 这可是稀奇,兰清弦尚不知因为何事,然进宫后,不是见昀帝,而是见太后。 “兰慎,看看你干的好事!” 一封折子丢到了兰清弦面前,她打开一看,竟说她以区区县君之身就让贡品流入了民间,算在律法里面单单一条藐视今上的罪名,便可让整个兰家都被拖下水。 折子上面所述详细,连兰清弦何时何地与何人交易都写得一清二楚,那过手贡品的家族,正是王姑娘的那个王家。 兰清弦虽说莫名其妙,但还不至于乱了方寸。 “太后,恕臣愚钝,这折子上面的事情,臣着实不太明白。” 第180章 入襄不见乡-告她一状 太后初初看到折子之后确实气得不轻,然冷静下来又觉着兰清弦不至于这般蠢,急忙召之入宫之后,看兰清弦一脸莫名,她便稍微少了些愤怒。 “哀家没有那个功夫给你处理此事,便让哀家身边的鄢尚仪跟着你,看看你是否真的一无所知!” 太后愤怒离席不久,鄢尚仪从后面捧着一只盒子出来了,见兰清弦还跪着,她连忙扶起了兰清弦。 “县君啊,这折子是送往圣上案头之前被太后截下来的,若是真的送上了君案,那麻烦可就大了。” 兰清弦装作感激的样子,实则心中称奇,太后能运作着暗地里截下给皇帝的折子,足可见这皇宫里面到底是谁做主。 当然兰清弦就是这么想想,面上仍是一片恭敬。 “鄢大人,我实不知此事缘由,求大人不吝赐教。” 鄢尚仪看见兰清弦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兰家那一场白事算是无妄之灾,谁让她失手杀了燕小娘呢,故而兰清弦好声好气的,她也没有拿出太后的威势来吓唬兰清弦。 “县君不知,王家负责运送从熏池府上来的贡缎,总共八百匹,然王家藏起来的账册上写着贡缎 是一千匹。 这其中有两百匹不翼而飞,追查下去才发现王家找人私下交易卖掉了那两百匹……” 王家固然有罪,但胆敢接手这两百匹的也是能人,刑部派人一路追查下去终于找到了那人,而那人手上的账册上面明明白白盖着兰慎县君的私印。 刑部一看涉及到皇室,不敢擅专,便将所有经手那两百匹贡缎的人都抓了起来,其中有大半人都说自己是给兰慎县君办事,还都能拿的出县君的印信。 刑部一看这事大了,赶忙给昀帝上了折子,不想昀帝还没有知晓,倒让耳听八方的太后先知晓了。 兰清弦所得一切毕竟出自于太后,若是她真的有罪,在昀帝面前太后便要矮一截,所以无论如何这事都要在传到昀帝耳朵里面之前解决掉。 兰清弦虽说还是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在其中成为一环,但鄢尚仪说得已经够详细,足以让她找出关窍。 “鄢大人,可能我的要求过分了一些,不过我想见见指认我的那几个人。” 鄢尚仪滞了一下,“县君当如何?” 兰清弦看鄢尚仪这般紧张,连忙解释。 “此事并非我所为,我亦不知到底 出了什么差错,或是我见到那些人仔细问问,才能搞清楚。 既然我乃清白之身,无端端背负着不属于我的罪名我也不愿,鄢大人请放心,那些指认我的人都要活着,他们活着我才能找出谋害我之人。” 鄢尚仪听兰清弦一席话倒是高看她一眼,“县君果真不一般,那既如此,臣从太后那里请一块令牌给县君。” 大约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鄢尚仪手中真的拿了一块令牌,她递给兰清弦时,还不忘了提醒。 “县君,太后只给了您三日的时间,三日一到,折子自会送到圣上那里,到时您便要自求多福了。” 兰清弦拿着令牌行走在宫中,心中不知为何想到一个现世的词语:潘多拉魔盒。 说她私卖贡缎的人应是恨她的,想着令她身负重罪,从此以后在世人眼前消失。 然那人并未想到,自她得了封号开始,就免不了会卷入大襄权势当中,就譬如今日,动了贡品的大罪,她不仅不曾伤筋动骨,更有机会进刑部大牢,亲眼看看诬告自己的人。 这便是异世的潘多拉魔盒,不经意间就卷了进去。 兰清弦明白此事不能让太多人知 晓,便一早打发半夏回了兰家,让半夏在家中给自己遮掩一番,而她则换了装扮,一身男装,黑色幂篱罩了半身,都是这样的行头,进了刑部一定不会被人认出来。 待兰清弦到了刑部门口,原以为进入这肃穆之地总是要几道关卡,谁知她一亮令牌,门口的守卫便进去叫人了,不多时守卫和另一人出现,那人带着她绕了一条路从小巷子进了刑部。 那人看衣着是刑部官员,对兰清弦还颇为恭敬。 “下官不知大人今日来访,有失远迎,请大人海涵。” 看来太后给的令牌还真是有用,那人都没有多询问兰清弦哪怕一句。 兰清弦从善如流也打起了官腔,“大人哪里的话,我也是职责所在。 不知眼下那几名嫌犯在何处?我还是要亲自问过的。” 那人看兰清弦也没有什么架子,似是很好说话,便放松了一些。 “大人莫急,下官正要带大人去。 这里一切都是按照鄢大人的嘱咐做的,下官时时上心。” 这鄢尚仪的业务范围还挺广,怪不得她能成为太后的左膀右臂,也足见太后的势力在大襄树大根深。 兰清弦听出那人 是在她面前邀功请赏,“大人有心了,回去后我一定同鄢大人提上一提。” 凡是参与贡缎一事的犯人们,都没有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那人带着兰清弦走了很长一段路总算停了下来。 “大人请,他们都关在最里面那间牢房,您尽管问,下官还有政务在身,不能随候,便先告辞了。” 有生人在旁兰清弦不好开口,那人还挺上道,知道有些话他是不能听的。 兰清弦走到了顶头,看见了那间不小的牢房,里面关了大约有十二三个人,全都一身的污糟,加之蓬头垢面,她根本看不清面容。 “你们都参与了私卖贡缎一事,想来都清楚前因后果,那就推个人出来给我讲讲,保不齐我能从其中给你们找到活命的理由。” 有一个中年人朝着兰清弦啐了一口,还不忘翻个白眼儿。 “我们死便死了,左右那兰慎县君也脱身不了,下了地狱我们众人都去阎王那里告她一状!” 兰清弦倒是没有生气,毕竟中年人口中的兰慎县君和她着实没有什么关系。 “你就那么想死吗?在刑部关了这些日子求告无门,看到我难道不能生出一丝希望?” 第181章 入襄不见乡-不应该遇到的人 “你是来听我说话的?我们都被权势压着才到了今日的地步,恐怕那位县君手眼通天将我们都当作替罪羔羊了呢!” 这中年人怨天尤人,全然没有配合的样子,兰清弦被他吵得头疼。 此种困境之下,他们这些人的忠义并非铁板一块,只要许以看得见的利益,立时就有人站出来好好回答兰清弦的问题。 “我换个问法,只要有人能将此事从头讲给我听,我便能将他带出大牢,保他一命。” 这话一出口,十几个人眼睛都亮了,有想站出来的却被中年人死死盯着,最后僵持了没有多久,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哥儿爬了起来。 中年人还伸手阻拦小哥儿,可那小哥儿干脆甩开了。 “我还不想死,能有一个活着出去的机会为什么不要?你们都是傻子,就跟着他一块儿烂在牢里吧!” 小哥儿扒着铁栏杆,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看着兰清弦,等着兰清弦再开口。 兰清弦从袖中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在小哥儿手中,“你只要说了,不但有命还有银子。” 小哥儿拿着银子不忘了咬一口,看到上面的牙印,他又将头贴在了铁栏杆上。 “我叫李四,只是个运车的……” 熏池离着京中路远,除了官府的府兵,另有当地人跟着一起走,李四就是其中一个。 辛苦了多日之后,总算到了京城,李四未见过这般繁华,便玩心大起偷偷离了队伍。 待夜间众人休息时,李四才压着声音回来了。然他还没有走到地方,却见有一些人都是劲装,押着两车贡缎就往外走,他还以为是贼人正要高声呼叫,又见一个熟人露了面。 那人正是王家的一位管事,这一路上都是这位管事照看着车队,如今管事提出两车贡缎可否是上面的意思? 李四心里想想自是不敢出声,可听着听着,管事口中便吐出一个名字来,正是兰慎县君。 李四不懂什么官职品级,听上去只是觉着这位县君一定是个大官,连王管事都要敬着。他也是昏了头,只顾探寻秘密,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发现,直到有人将他扭送至王管事面前,他才明白自己捅了娄子。 好在王管事也不是个草菅人命的,既是李四都看见了,便干脆让李四也跟着押车。 这一夜李四没有睡,就是跟着赶路了,又到一处时,仿佛是个 客栈,里面灯火通明的,外面还有守卫。 王管事吆喝着李四等人卸车将贡缎送进了客栈里面,李四虽埋头苦干,但余光不忘了扫视四周,这一扫不要紧,竟瞧见一个头戴烟灰色幂篱的华衣女子端坐上首,还听见周围人都称呼她为县君。 这一回可是对上了,李四明白自己就是在为这为县君做事。 快要天亮时,李四几人在王管事那里得了好几吊钱,王管事还特意强调,都是县君给的赏赐,李四想着这位县君真是大方,以后都能跟着她可就有好日子了。 可惜李四以为的好日子没有多久,某一日乌泱泱的一群官兵冲进了他们住的院子,不由分说带走了所有的人,而那之后,就是进了刑部大牢直至今日。 兰清弦听过之后,立时明白这故事里面的王管事是个关键人物,只要找到这位王管事,应该就能真相大白。 不过,兰清弦觉着这事情说出来也不能怎样,中年人的防备来得莫名其妙。 “李四,若让你再见王管事,你可能认得出来?” 李四点头如捣蒜,“我们一起待了将近一个月,绝对能认出来。” 看兰清弦的意思 ,李四是有出去的希望,不想中年人这回从人堆儿里面冲出来拉住了李四。 “你说也说够了,银子也拿到了,还想着出去!你当这里是你家菜地? 她就是骗你,你没看她手里根本没有钥匙吗?管住你的嘴就是保住你自己的命!” 兰清弦确实不能把李四随便放出来,但她觉着凭着太后的令牌提一个人应该不算太难,她正想安抚李四时,那中年人不忘了再下最后一城。 “李四,你别忘了你的家眷可都在熏池,你自己的嘴不管得严实一点,到时祸及家人我看你怎么办!” 兰清弦不禁皱起了眉头,中年人的话很有内容,到底是“兰慎县君”堵住了他们的嘴,还是王管事背后的人堵住了他们的嘴? 看中年人这般急切,兰清弦直觉不太好,觉着今日若是不把李四带出来,怕是以后都带不走了。 李四听了中年人的话尤是没反应过来,他不过一个百姓哪里就能想得那么多,而兰清弦趁热打铁。 “李四,你在牢中又怎能知晓远在熏池的家人过得怎样?他们便是对你家人动手了,你还能从牢里面飞出去不成? 我带你离开此 处,你把我想要知晓的都告诉我之后你就可以回到熏池,你应当明白,出去才是真的自由。” 李四这个人还不算太轴,很明显兰清弦的话他听进去了,一甩手就把中年人推倒在地。 “这位大人说得对,我在外面才是自由,才能早一日回到家乡。” 兰清弦很是满意,“既然你应了,那我理应带你走,不过你要先等等,我去找狱卒拿钥匙。” “你不用去了,钥匙在我手里。” 一个男声在虚空中响起,中年人还以为又有大官来了,一个劲儿地往后扯李四的衣服。 而兰清弦却在听到这声音之后,便似凝固在原地一般,迟迟没有开口,她有些莫名,不解为何会在此地都遇到不应该遇到的人。 仿佛是看穿了掩在幂篱下面的她的神情,那男声又响了起来。 “折子虽然被扣下了,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朝中人不能随意用,于是就只剩下我一个,其实,我今日来的目的和你一样。” 当吱呀呀的车轮声响起来,有人渐渐从阴影中露了面,那是坐在四轮车上面的贵公子,也是兰清弦不安的根源。 “你助我带走一个人,不会出事吗?” 第182章 入襄不见乡-托了公子的福 兰清弦的不安并没有维持多久,既然当时将话说得那么直接了,她若还是走不出来便是又给了不应该留有的企盼,所以当她再开口时,语气甚是正常,仿佛她和那人从未有过旁的关系。 “你助我带走一个人,不会出事吗?” “当然不会,此事若能在你我手中被解决掉,上面那位会很高兴,有时家国之稳定比起他的心愿来讲更为重要。” 毕竟已经划清了界限,兰清弦便郑重行礼。 “多谢公爷,我定会早日解决此事。” 从前或许还是南竹大人,而今却连这一声也不见了,郦眉笙明白,往后他只能是昭沐公。 将钥匙给了兰清弦之后,李四被带了出来,李四哪里见过什么大人物,直到走出刑部,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又看见兰清弦送走了那位坐在四轮车上的俊美公子之后,有马车来接她,李四见来的人对她多有恭敬,这才想起来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大人,小人如今也算是把命交到大人手上了,能否问一句大人身居何位?” 这一回来接兰清弦的正是许久没有露面的阿格熙,因此事太过重要,故而她只放心 阿格熙来接手,瞧着阿格熙对李四皱起眉头时,她连忙摆手示意阿格熙莫要生怒。 “李四,从前我不知你见的是什么人,但我想要告诉你,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兰慎县君根本是个骗子,只因我才是真正的——兰慎县君。” 便是兰清弦上了马车之后走远了,李四都没有醒神,他看着身边如小山一般身形的阿格熙,问了傻问题。 “我遇到的到底是什么人?” 阿格熙可不管李四怎么想,将李四带到一处隐蔽的院子藏了起来,顺便让李四事无巨细地讲了王管事的事。 李四原来不过就是个外院的小厮,也是赶上了贡缎一事,这才被牵扯进来,看他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阿格熙便遵照兰清弦的指示,将他暗地里送回了熏池。 而就在李四被带出刑部的第二日,牢中还关着的那些仆从因为牢中走水,全部都被烧死了。 世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这走水的位置不偏不倚就是最里面的那间牢房,而恰巧里面的犯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这些话也就骗骗傻子,可骗不了早有准备的兰清弦。 一想到幕后之人有心将知情人全部灭口, 可见那位神秘的王管事也危险了,几经周折之后,兰清弦总算知道了一些有关王管事的行踪。 待兰清弦找到了地方,却见院门大开,她以为是有人要来将王管事灭口了,不想一进去就看见有两人压制着,正要堵上一个跪地男子的嘴。 “你好好说话我就不堵你的嘴,况且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再耽误时间,我就把你送给我身边这位姑娘,她对你可是不满良久了。” 说话者正是带着描金面具的郦眉笙,他的速度明显比兰清弦快了一些,不过王管事落入他手中,总好过无缘无故丢了命。 那王管事看了看带着幂篱的兰清弦,又看了看带着面具的郦眉笙,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你们两个不用威胁我,我家主子自然能将我保下来。” 都这时候王管事还嘴硬,兰清弦便干脆将幂篱摘了下来。 “你既如此信任你家主子,那你家主子可告诉过你我是谁?” 王管事盯着兰清弦的脸细细看过,忽的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是……兰……” 这位王管事显见认识兰清弦,或是按照计划,这时兰清弦应该被抓走了,怎的还能 来此处找自己的麻烦! 兰清弦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位王管事,联想起鄢尚仪给自己的那个盒子里面净是有她县君印信的账簿,她大约能猜到这位王管事的来路。 “你是不是王家人有待商榷,但你既见过我,我想你收的好处里面,应该也少不了兰家人给的东西。 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我能找到你如今所住的院落,便有法子将你的身份也掘地三尺,我们就坐在此处等等看,等着有人将你的生平册子送过来。” 王管事的淡定也是有条件的,如今他们污蔑的正主儿都坐在眼前了,那他们所谋划之事还能成? 王管事跪在地上讪讪的,却见郦眉笙给了手下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又是椅子又是茶水的,都摆在了院子里,还有一个专门请兰清弦坐下来休息。 郦眉笙实在聪明,与其他出面让兰清弦有机会说不,不若一切都让自己的手下来做,兰清弦碍于情面也不会拒绝。 果然这一番操作令兰清弦被动接受了,不仅仅是坐下来歇息,该有的手炉脚炉一样都没有落下来。 王管事原先还疑心自己记错了,毕竟一个娇贵的县君单枪 匹马来找自己就够奇怪的,而此刻那面具男子铺开了排场就为了让兰清弦歇歇脚,却让王管事笃信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兰清弦见郦眉笙这东西置办得齐全,便多说了一嘴。 “不想公子出门也是这般讲究的。” 然不及郦眉笙开口,他身边一个侍卫先搭腔儿了。 “我们主子自来能吃苦,这东西都是给县君准备的。” 更外边的一个侍卫踢了搭腔儿那个一脚,便是觉得他说多了,果然兰清弦一听,神色又变得不自然起来。 最后还是郦眉笙自己出来找补,“这些东西一直都在马车上放着,倘或有个用处就摆出来,并非是刻意留着,你也莫要多心。” 就算郦眉笙的解释再怎样不合理,兰清弦也会当成它是合理的。 “那还真是我托了公子的福,多谢。” 兰清弦道了谢便再无二话,一时之间此处尽是尴尬。 好在这尴尬没有维持多久就有人就叫门了,再进来时却是一男一女。 不等进来的男子出声,他身边的女子就小跑到兰清弦身边,给兰清弦身上披了厚实的大氅。 “姑娘,是我失策了,我应该跟在你身边的。” 第183章 入襄不见乡-我所愿只凭我心 本以为又来几个人能缓解眼下局面,不想那女子给兰清弦披上的大氅,正是郦眉笙留给兰清弦的。 兰清弦没有忘记,郦眉笙更没有忘记,虽面具掩了容色,那一双眼却还在兰清弦身上逡巡。 兰清弦假作淡定,全当看不到郦眉笙探究的目光,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 “娇娘,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 原来刚到的这两人正是暮霓茵与阚娇夫妇,他们既有身手又有头脑,查王管事的底没有比他二人更合适的。 娇娘瞟了郦眉笙一眼,只觉他身形有些熟悉,然一张面具挡着脸,她也没有再多看,只一心顾着兰清弦。 都是兰清弦身边的人,她身体不好更显着金贵,故而半夏她们出了门总是惦记着,这一回这差事便轮到了娇娘。 娇娘把跟王管事有关的册子都带回来了,兰清弦一目十行都翻看了一遍,不禁挑了挑眉。 “王管事,你原来竟是姓甘的!” 甘姓确实不常见,偏巧兰清弦身边有一个,那这就不是巧合。 王管事这下子可轻松不起来了,兰清弦手下的人真有本事,怕是连他祖宗十八代都起底干净,只见他低 着头又不敢多看兰清弦,似是生怕自己又露了什么馅。 “县君这话是怎么说的,小人活了几十年一直都是姓王的!” 娇娘瞪了王管事一眼,“那你娘改嫁这事,被你忘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不能算王管事说谎,只因他确实姓王姓了四十年,但他而今快五十岁,那先头十年却跟王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他的生父原是姓甘的。 兰清弦并不想在此处审问王管事和兰家四太太到底有什么牵连,她最想知道的,还是贡缎怎么就和她牵扯上关系。 但见她揉了揉太阳穴,劳累已经写满了她全身。 “王管事,王家犯不着往我身上泼脏水,便是贡缎数量对不上一事已够他们全家如被烈火油烹,所以,你的主子这是踩着王家在给我下套啊!” 王管事就像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张口兰清弦就拿他没办法,谁知暮霓茵将手中拎着的包袱丢到了他面前。 兰清弦希望给王管事一点刺激,便都交代给暮霓茵,也就是说她也不知道那包袱里面是什么。 看王管事都不敢碰,暮霓茵自己上前将包袱解开了,里面的 东西一亮相,吓得王管事差点像个蛤蟆一样一蹦三高——正是被烧死在刑部大牢的那几个人的头颅! 并非全部,暮霓茵大概捡了两三个带过来就是为了给王管事看。 娇娘是个爽利的性子,看王管事都被吓傻了,还拿手把头捧起来贴近王管事,让他仔细看。 “你看看这骨头都烧黑了,一间牢房总共十二个人都没有活下来,你以为自己就是能和别人不一样?你以为你主子能留你一条生路? 别想了!那是因为你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到了死的时候,阎王都让你拖不到五更!” 王管事瑟瑟发抖,眼珠子都有些直了,别说他这个反应,便是站在郦眉笙身边的侍卫们也都默不作声,互相看着露出几分惊恐。 这些侍卫都是刀口舔血的人物,有几个还曾为了救兰清弦,和子虚山的杀手们对杀过,他们震惊的是兰清弦跟这世间的女子真是大不相同,用起狠招来,便是他们也不曾想到。 进而想到郦眉笙对兰清弦的用心,纷纷觉着自家主子口味确实当世无二,这样的女子娶进家门,以一当十啊。 郦眉笙焉能看不出几个侍卫之间 的眉眼官司,他面上没有了平和,目光如刃扫过几个侍卫的脸,顿时几人再不敢抬头。 再说兰清弦这边,她的注意力都放在王管事身上,并没有看见旁人的动作,觉着王管事已经胆寒到半副魂魄都飞出去了,她才开口。 “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我能保下李四的命,就能保下你的命,但你想要的一切全部取决于你能告诉我的。 我眼下在此处,给你时间好好想想,不过,我的耐心有限只燃半炷香,香灭,你就会被我彻底放弃。” 娇娘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支香,从中折断后就放在王管事的面前燃,让他清清楚楚地看着。 而兰清弦起身出了小院,暮霓茵正想跟在后面时,被娇娘扯住了,她还用下巴指了指紧随兰清弦其后慢行的郦眉笙。 “你就是个呆子,看不出那戴面具的公子紧张姑娘吗?你这时凑上去干什么,没的讨人嫌!” 说起来暮霓茵比娇娘更早见过郦眉笙,但郦眉笙一直是以面具示人,不久前又和兰清弦断了联系,故而在暮霓茵的印象里面,这位公子并不得兰清弦看重。 “姑娘的安全最重要,我不跟着不太 好。” 娇娘没拦住暮霓茵还是出去了,然他走了几步就见郦眉笙正将兰清弦的大氅紧了紧。 看见这动作暮霓茵方知自己媳妇儿说得没错,忙悄悄消失。 不过暮霓茵不知道的是,郦眉笙才靠近兰清弦一步,兰清弦便退后了两步,全然一副不愿和郦眉笙有半点牵扯的样子。 “郦公爷,你还是不靠近我为好……” 郦眉笙的手就虚虚地架在半空,全然不见韫色。 “这大氅……你还留着……” 兰清弦忽的就手足无措起来,她慌着想要解开大氅,把这与郦眉笙有关系的东西还给他。 看兰清弦如此,郦眉笙又是靠了过去,将大氅束在了兰清弦身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如今已是天寒地冻,你得了暖又招了寒,倘或再因此生病,你要我怎么样?是拆了你兰家的大门闯进去吗?” 兰清弦此时竟有些无助,似乎连挣扎都忘了…… “我拒绝你,伤害你……你应该怪我,应该推开我,应该对我厉声厉色……” 郦眉笙收敛了心神,再度拉开和兰清弦之间的距离。 “县君弄错了一件事,我所愿只凭我心,与你,并不相干……” 第184章 入襄不见乡-活人 只因兰清弦和郦眉笙都在院外站着,实令院内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郦眉笙的侍卫都立在原地当站桩,而娇娘则一门心思地盯着王管事,还时不时提醒王管事看香。 “王管事,香要灭了,你若是再这般,我家姑娘可就真的放弃你了! 今日我们大张旗鼓来找你,你主子定能得到风声,便是你一个字都没有说,你主子也不会信你了。 他们被烧成了灰,而你保不齐会被直接丢到河里喂鱼。” 王管事并非什么忠臣,只是他还想抻着和自己的主子谈谈条件,但看眼下这情况,他也只能是选边站,于是见他像是从骨子里发出一声叹息,终是点了头。 “我说……” 娇娘很高兴,便要出门去叫兰清弦,谁知走到门口,和兰清弦来了个脸对脸。 “他愿意说了是吗?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原本郦眉笙以威势镇住了王管事,但兰清弦一来,郦眉笙便放手交给了她,几个侍卫有些不满她架子大,但郦眉笙都不曾有过不悦,侍卫们也就只能憋着。 兰清弦又坐了下来,抬手示意王管事可以说话了,而王管事想了想,决定从自己 去了熏池开始讲起。 “我在王家当管事许多年,主家派我去熏池可见对我极为信任,然我在熏池遇上了一个人,他告诉我,只要我帮他一个忙,他就给我几辈子都享用不完的财富……” 开始那人只是要王管事做假账,原本熏池进贡的贡缎就只有八百匹,但账面上要记成一千匹。 王管事不过在账面上添一笔,就拿了那人一千两,这买卖着实不亏。 而进京后,那人又要王管事和几位来自各个州府的商贾谈买卖,就说王家手中有和贡缎一样好的料子要卖,签下契约时,他才发现,上面的印信并非来自王家,明明白白写着兰慎县君四个字。 王管事意识到不妥想要撂挑子,但那人说王管事已经上了贼船再想下去便要用命来换,于是他就只能在其中充当一个重要的角色——在外人看来,他给王家和兰慎县君牵线搭桥,共同谋算皇室。 再然后账簿不知何时被人发现,都是杀头的大罪,一听说有人被抓了,王管事就躲了起来,一直躲到了今日。 不能说王管事骗人,却也不能说他把实话都倒出来了,他这一边说一边看兰清弦的 脸色,好似兰清弦只要表现出一点点的满意,他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过兰清弦静静听着,并未抬头,也不介意王管事说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然娇娘最烦磨叽,走过去就踢了王管事一脚。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你和甘家的事你还没有提呢,当我们姑娘记性不好是吗?” 娇娘的力气不小,王管事被踢得差点散架了。 “我从熏池回京之后,兰家六姑娘来找过我,让我无论做什么都要打着县君的旗号,只要姑娘被送入大牢,她还会给我些好处! 我虽说不和过往的亲戚联系了,但既然有好处,不过就是顺手的事,我当然要答应下来,反正兰六姑娘也不知道我早就着手算计县君了……” 这就对了,兰家那几个有多少斤两兰清弦再清楚不过,想要把手伸到熏池,只为了让她下狱,她们断然做不到。 兰清弦一时沉默着没有开口,待她再度抬头,眸中已是清明。 “你记着,贡缎一案当中,除了我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姓兰的参与其中,若你能管好自己的嘴,我就保你一命。 若你到处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将王家的罪名都背到 自己身上,最后沦落至乱葬岗的孤魂野鬼。” 还不及王管事有反应,兰清弦又看向郦眉笙。 “你将他带入宫中吧,大约夜间的时候,我会让人给你送去你需要的东西。” 王管事一听说要进宫,在地上蹭着往后退。 “这是要在宫里处决了我?我还想活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的要求!” 郦眉笙的侍卫按住了王管事,而已经走到门口的兰清弦丢下了一句话。 “眼下各处都已经不安全了,不进宫你死得更快!” 兰清弦把王管事丢给郦眉笙之后,便让暮霓茵驾车将自己送到了一个地方,娇娘扶着她下了车,看见门头上挂着匾额上书公主府三个大字,娇娘实在莫名。 “姑娘,好似唤云公主已经离开京城去皇陵祈福了,我们到此地又是何意?” 兰清弦并未给娇娘一个答案,只是让她和暮霓茵在外面等着。 “我去去就来,或是时间久了也无妨,莫要随意闯入。” 兰清弦都这样讲了,他们夫妇自是等着,只见兰清弦敲了敲门,一个看上去有年纪的门房走了出来。 似是都不用兰清弦自报家门,门房就把她迎了进去。 公主不在了,公主府的冷清不用多说,将兰清弦让到正堂里面坐下,没有丫鬟婆子,还是那个门房给兰清弦上了一杯茶。 门房见兰清弦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县君,小人不过就是给主子看家护院的,求县君高抬贵手。” 兰清弦端着茶盏子,还不忘了环视四周,看着一尘不染,便知常常有人打扫。 “你主子在算计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会猜到?她不好好看着皇陵,倒是能够分出神来往熏池的贡缎上面插一手,若只是为了对付我,那这手笔未免太大……” 公主府并非真的垮了,唤云公主也从来没有想过此生不回煊华,那么留在公主府的这个门房,他定是唤云公主极为信任之人。 门房看兰清弦这个架势,便知今日是不能应付过去了,干脆将处置的权利交给兰清弦。 “县君,小人忠心为主甘愿受罚,请您出手吧!” 兰清弦可没有手上见血的习惯,她也不会动这门房一根手指头,她要的是一个活人出现在昀帝面前。 “你既是这样的忠心,便自己走着往皇宫一趟吧,宫里面正有人等着你呢!” 第185章 入襄不见乡-龃龉 门房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想兰清弦另辟蹊径,绝口不提关键之处,只让他自己进宫。 若是身边有人尚可周旋,但此时公主府确实只有他一个活人,他便是嘴上不答应兰清弦,最后也免不了被压着进宫。 “县君,您这是要往我们主子身上泼脏水啊!老奴没有多大本事,但誓死不背主!” 这门房说些忠烈之语,不知从何处抽出了短匕就要当着兰清弦的面抹脖子,但兰清弦的手比他更快,一只茶盏子丢出去,正好把短匕打了下来。 “你在我面前想要寻死觅活那是不成,老老实实地出门吧,你主子那些事早晚都要被人知晓。” 门房自尽不成,便郁闷着被兰清弦推出了公主府,兰清弦让暮霓茵看着他,必要活着走入皇宫。 娇娘还以为兰清弦有什么动作时,兰清弦却让娇娘驾车回家。 “姑娘,你身上的污名还没有洗清,我们不用再做什么了吗?” 兰清弦摇摇头,“有些事只用做到七分便可,剩下的自有旁人来接手。” 果然,被暮霓茵送入宫中的门房,还未及看看眼前的景致,便被一个黑头套罩着就打晕了, 再醒过来时,他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看见面前坐着一位俊美的公子。 门房在公主府做了多年,很识眼色,瞥到旁边放了一架四轮车,就知上首的男子一定是昭沐公郦眉笙,他连忙行礼。 “老奴见过郦公爷。” 郦眉笙也是干脆利落,拍了拍手,只见贺铸进门来,顺手将晕晕乎乎的王管事丢到了门房身边。 王管事一看门房的脸,顿时激动起来。 “就是你!就是你!你让我冒用兰慎县君的名字,还让我陷害我的主家!” 门房余光睨着王管事,虽没有言语,但脸上的胡子都气得抖了起来。 眼前这两人明显是认识的,郦眉笙又往王管事身上比划了一下,贺铸像拖死狗一般就把王管事拖走了,留下门房一人,死也不能死,逃也不能逃。 “我还以为你会想着躲一躲,谁知就藏在公主府里面,你是笃定不会有人找到你吗?” 门房在兰清弦面前时,似是一身铁骨,不后悔为忠仆,可到了郦眉笙面前,他那副神情活脱脱一个奸诈小人。 看着门房的嘴唇抖了两下,有开口的意思,郦眉笙连忙抢在了之前说了话。 “方 才那位王管事已经指认了你,这下所有的事都明了了。 王家自始至终从熏池带出的贡缎就只有八百匹,而你买通王管事修改账本后多出的两百匹其实是王家的私产。 这两百匹在你的计划里面,全部变卖之后,银两要送回武罗府。 但,此事不能让王家知晓,你便借着偷盗而来的属于兰慎县君的印信给那两百匹找到了出路。 各府商贾并不知其中水深,按着贡缎的价钱将一匹布炒到了五千两白银,你不敢耽误,直接在夜间将五十万两百银送出了京城。 银子没有了,布匹也没有了,待有人发觉账本上的问题,你便顺水推舟全扣在王家和兰慎县君的身上,甚至派人放了一把火将参与其中的仆从都烧死,而你全身而退。 不过,你万万没想到,牢中逃出一个李四,由李四查到了王管事,顺藤摸瓜再查到你头上,总共用了没有两日。 你也不用担心,查到这一步就不会再查下去了,自然王家被冤枉一事你就是幕后真凶,往后上断头台的也只有你一个。” 人的忠诚并非无懈可击,门房一心为主,而唤云公主眼见着自顾不暇, 那他就只能以死来为此事画个句点,可人毕竟是人,他焉能不想着求生? 看郦眉笙就这般定下了自己的命运,门房实在不甘心。 “郦公爷,老奴不过是马前卒,老奴的背后还有唤……” 门房以为自己还能说出那个名字,谁知后面的侍卫手更快,一把就用掺了麻沸散的巾子捂住了门房的嘴。 郦眉笙摆摆手让侍卫把门房抬走了,守在门口的贺铸顺便关上了门。 原以为此处除了郦眉笙再无他人,谁知座后的门打开了,昀帝竟从里面走了出来。 郦眉笙撑着想要坐到四轮车上,把上首的位置给昀帝让出来,而昀帝却摇摇头,站在他前方沉默了许久。 “朕不明白,她要五十万两银子干什么……难不成带着军队从武罗杀回煊华? 朕的宽容在她眼中竟是个笑话,可朕总想着留些余地,毕竟殷氏皇族正统到今时只剩下我们两个…… 阿笙啊,你说朕应该怎么做?” 原以为兰清弦把唤云公主弄出了京城就少了麻烦,然唤云公主变着花样地给兰清弦下绊子,让郦眉笙也很是愤怒,今次昀帝主动提了,那就别怪他郦眉笙下手狠 。 “陛下,王家一事不过是个开始,唤云殿下执念已深,拿走银子还不忘了置其他人于死地,倘或日后再有皇室宗亲得封赏,怕是这般事还会再来一次。 既是陛下问臣,那臣便说些僭越的话。 眼下殿下在武罗虽说少了享乐,但天高皇帝远,殿下得了更多的自由,臣觉着不若将未有职务在身的亲王卫队派出去一支,带着圣旨限制住殿下的自由,坚持个半年一年,消磨消磨殿下的锐气。 待殿下摆清了自己的位置,再召回京城不迟。” 郦眉笙的话里有个讲究,未有职务在身的亲王卫队那都是听命于昀帝的,只要唤云公主在武罗有个风吹草动,昀帝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这对唤云公主而言,确实是极大的折磨。 昀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觉着这主意不错,当下就点了头。 待昀帝离开后,郦眉笙竟是一身的冷汗,他生怕昀帝看出唤云公主和兰清弦之间的龃龉,便换着花样堵了那门房的嘴,一桩祸事总算消弭于无形。 “贺铸,你把消息送到七姑娘那里,让她不必再担心唤云公主,有了圣上出面,贡缎一事便尘埃落定了。” 第186章 入襄不见乡-臭名远扬 兰清弦自昨日被召入宫中,再到今日晚间她才归家,细细算来她竟是脚不沾地地忙了两日。 小厨房送上来的饭菜兰清弦没有什么胃口,才吃了几筷子就丢下了,被半夏说了几句。 “姑娘,药补不如食补,你这不吃饭怎么能好?便是不吃完,也要将桐妈妈亲手炖的这盅汤喝干净。” 兰清弦明白这是半夏心疼自己,这份心意她焉能不顾及,故而忍着不适将汤都喝干净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能让兰清弦休息休息,谁知歌芜院的大门又被敲响了,鸳儿去开的门,不多时鸳儿回来了还清了清嗓子。 “姑娘,方才是珈贺敲门,从外面给姑娘带了话。 珈贺说贺大人说了,这件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远在武罗的人自有上面处置,既然无后顾之忧,姑娘便可着手处理自己身边的人了。” 鸳儿很是板正,传话真是一字不落,对于兰清弦而言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既然没有后顾之忧,她还是要进宫一趟,在太后面前她总是要给个交代。 灯火通明的歌芜院在嘈杂之后渐渐安静下来,然西厢房里面的主人正在一圈圈踱步,她想要看到 的一直没有看到,便是到了今时,连个传言都没有在京中传开。 心中安定不下来,人又怎么能入睡?思前想后,她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 歌芜院的主子是兰清弦,很早以前便每一处都有兰清弦的眼睛,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苍蝇飞出去都会有人来回报她,所以西厢房的动静她一清二楚。 桃枝最看不惯在家中弄鬼的,提着剑就要出门把人捉回来,被兰清弦拦下来了。 “由着她去吧,性命攸关的事,她焉能不慌张。 待那边给了她回话,她也就能清醒一些了。” 兰清弦口中的“她”还能有谁呢,正是哭唧唧地住进歌芜院的简琳琅,也是背叛了兰清弦的简琳琅。 做了错事简琳琅心中有愧,可算是六神无主,便只好去见和自己“一条船”的六姑娘。 而此时的六姑娘并没有多淡定,只因她心中的疑惑和简琳琅一样多,当褐瓷告诉她简琳琅来访,她的火气又上来了,为何她屡次选择的帮手都是这般沉不住气? 当然,六姑娘心中不满,却不能真的将简琳琅拒之门外,整理一番神情将简琳琅迎了进来,还不忘了笑得灿 烂。 “这不是表姑娘嘛,有事吗?怎的这时候来了。” 简琳琅看了看六姑娘身边的丫鬟一时没出声,六姑娘心中暗骂一声,便打发着丫鬟们都出了门。 “琅妹妹你看,这下子没人了,你想同我说什么?” 简琳琅过去虽说娇气了一些,但性子还算开朗,可和六姑娘联手之后,她的开朗不见了,却多了阴郁。 便如此刻简琳琅看人都是从下往上斜着看人,瞧着阴嗖嗖的。 “你说你背后之人权势极大,还说用不了三五日就能让兰清弦走入牢中,从此翻不了身…… 你对我说的可有一句真话?” 六姑娘自来看不起简琳琅的出身,再说得直白一点,她连简家都看不上,见简琳琅如此,她的笑容也都消失了。 “简表妹,从计划开始时便未让你在其中露过面,你这也算是省力气,如今却到我面前挑剔我的不是,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简琳琅似是颇为好奇地看着六姑娘,而那好奇当中还添了些讥讽。 “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我住在歌芜院,你能见到真的县君印?如果不是我在兰七面前低眉顺眼,你能拿到留有 印信的空白纸张? 你连兰七的裙边都碰不到,如今你跟我说此事我没有出力? 六姑娘,我还没见过你这般托大的人!你自己在兰七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却对我腰杆很直呀!” 简琳琅的稚气在她决定对兰清弦动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心已经不干净,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那就是矫情,故而她看着六姑娘满嘴胡话便不想再好声好气。 而六姑娘一拍桌子,声调也高了不少。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当初我找你时,你完全可以拒绝我!眼下你又觉着自己受委屈了,我说表姑娘,我兰染霜可不是给你当下人的,有些事没有的后悔,便是天塌了你也要出来顶着!” 简琳琅和六姑娘不欢而散,简琳琅怏怏回到了歌芜院,而六姑娘便是有睡意也睡不着了,大半夜就让人出去送信,结果那信还没有走出兰第门外那条巷子,就又回到了兰清弦手中。 信中内容简单,就是询问唤云公主到底什么时候会对兰清弦动手,大约收信的那个人便是如今在宫中不知死活的公主府门房。 可惜这些事六姑娘是不会知晓了,她便只能怀抱惴惴 不安之心挨到天亮。 翌日天亮,兰清弦如约进了宫,这一回不是鄢尚仪出来敷衍她,而是太后亲自露面了。 昀帝和郦眉笙的秘密保守得极佳,太后尚不知情,只不过原先参兰清弦的折子都撤下来了,也不用太后再费心拦着。 “兰慎啊,你这孩子真是有能耐啊,是怎么让刑部不再针对你的?” 真有意思! 原先要抛弃兰清弦的是太后,现下看兰清弦无事心生怀疑的又是太后,她这话问得着实阴阳怪气,就差将话都说开,直言问兰清弦到底有什么背景,是否对皇家有威胁。 兰清弦并不在意太后的态度,只将能说的事实挑挑拣拣告诉了她。 “回太后,臣想着自己应是幸运,只因真正的幕后黑手现身了,原本就和臣没有关联,那刑部的官员还揪着臣不放又有什么用? 不过臣还是要叩谢太后恩德,没有太后看顾,臣恐怕已经因为贡缎一事臭名远扬了,更不要说还能留着这县君的名分!” 太后的笑容就浮在面上,似是在猜测兰清弦话中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哈哈哈,兰慎啊,哀家对皇家的孩子都是一样的照顾!” 第187章 入襄不见乡-关张 兰清弦的事情解决了,也就不存在三日之后她名声扫地堕落入狱,然有个问题她还是想亲口问问公主府的门房,于是她在宫中走着走着便到了真雅殿。 郦眉笙并不是总进宫,真雅殿一年到头来怕是只有几日才有人,兰清弦不过是来碰碰运气心中不指望里面有人,可有趣的是她转身正要走时,大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县君安好,贺大人已在殿内等候,请县君随奴婢来。” 上一次兰清弦还觉着真雅殿空空如也,今次就见到了宫女,她也是好奇,不过随口一问。 “你可是专门在公爷身边伺候的?” 那宫女似是并不意外兰清弦的问题,她宛然一笑,礼数周全。 “回县君,奴婢就是这真雅殿的宫女,在公爷未住进来之前,奴婢就在此处了。” 不知为何,看这宫女笑容明亮,兰清弦竟是有些心虚,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打听起这等事来。 “那多谢你引路了。” 兰清弦也不过只来过一次,这回有宫女引着,她才发现殿内小路极多,绕了好几个地方才停下来。 这宫女很是守规矩,她拱手请兰清弦独自进去,自己却没 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兰清弦正要推门时,想起了一件事。 “我也没有叫门,你怎么会恰巧出来迎我?” 宫女似是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县君,从您的马车停在宫外开始,奴婢便等候着了。” 说完宫女缓缓退下,而兰清弦则明白宫中恐怕就是一片树叶子都能盯着人。 她进门之后,站在侧前方的正是贺铸,还不等她开口,贺铸便伸手请她上坐。 “县君,请在此稍候,您想要见的人一会儿就到。” 兰清弦便上坐等候,果真是没有多久,有两个侍卫就押着那门房出现了。 比起昨日还能和兰清弦有来有往打太极,今日瞧着就有些惨了,莫说其他,就是这张脸都是紫一块青一块。 落到郦眉笙手中,强撑着不说实话那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这门房还不至于断胳膊断腿,可见受了些罪之后就通通倒出来了。 门房看兰清弦端坐上首,又看贺铸守在一旁没有多言语,他这才明了兰清弦和郦眉笙之间不一般,怕是远在武罗的唤云公主都不知晓此事。 “小人见过县君,不知县君见小人有何事?” 兰清弦把一件东西丢到了门 房的面前,门房拿起来一看正是唤云公主旧日里府中的令牌。 “这牌子我是在兰染霜的屋子里面找到的,我料到她跟你主子暗地里通了气,只是我不知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门房眼中兰清弦的本事可称一绝,他拿起牌子左右翻看。 “这牌子是早年间做的,发出去的、毁掉的都除去,殿下手中还留了两块,一块给了小人,另一块给了兰六姑娘。 在小人的记忆当中,殿下要启程去武罗那一晚,便把牌子送了出去。 县君了解殿下,殿下也了解兰家,纵是她人不能留在京中,但为县君埋下个隐患也是好的!” 世家人多,消息是瞒不住的,六姑娘和兰清弦不对付怕是今日在京中并非秘密,而对于唤云公主而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她用得上手,所以临走之前不忘给六姑娘通个信儿。 武罗离着京中遥远,唤云公主算是空着手就被赶到了武罗,她奢华惯了,更是无法忍受皇陵的清苦日子,正遇上熏池进贡,她觉着这是个好机会,不但能弄一笔钱财,还能用此事让兰清弦深陷其中。 “县君,殿下虽说不在 京中,但京中无论发生何等小事,我们都是要送消息过去的。” 不得不说,六姑娘的胆子着实大,唤云公主递出来的令牌她就这般收了,还里应外合地让兰清弦被参了本子,倘或不是太后从中拦了一段时间,那今日这事还不能被解决干净。 “你要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就是个噱头,你家殿下便是将天捅一个窟窿,受罪的最后也是被天砸伤的庶民,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我想能给你的承诺,恐怕就只有给你的家眷好日子过,但你这条命,注定留不下来。” 并非昀帝粉饰太平,然皇家之事向来就不愿被拿出来当百姓谈资。 唤云公主行事有失体统,昀帝自会管教,而由庶民来评说,便是丢了皇家的脸面,昀帝容不下这事。 既然唤云公主不能被推出来,那这门房理所应当成了替罪羔羊,兰清弦不过实言,只看门房面上一时之间尽是嘲讽。 “都是命啊!” 兰清弦见过门房之后,没有回到兰家,反而去听风阁坐了坐,期间有好几个人手里拿着厚厚的册子进出她的雅阁。 这些人不是生人,是兰清弦养在庄子上 的账房。手中的册子也不是闲物,而是四太太甘氏嫁妆里面铺面的账本。 兰清弦让几个账房仔细看了账本,要挑出其中的不妥之处。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还真让账房们看出些门道来。 “姑娘,这账面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虽说没有看见拿兰家的银子去补贴甘家,但甘家的嫁妆不过就是个空壳子,想来早年间大笔银钱被提出去了,便至今日都没有还回来。” “不止那一处,县君您看,这铺子的亏空为了能填补上,还涉及到一家京郊的铺面,小人记得那铺面的生意根本就是假的,是做私下里贩盐的勾当!” 兰清弦觉着六姑娘吃过的亏还是太少,这一回她不会再手下留情。 “你们说,如何能在最快的时间里面让这几间铺面都关张?” 几个账房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有人开了口。 “姑娘,这几间铺子生意并不好,假意要买铺子最后签了契约就走,那甘家便是钱没有拿到,房契也丢了。 这样一手,都用不了半日,比起关张更彻底。” 出主意的账房战战兢兢,未成想兰清弦忽的大笑。 “不错,你这主意真不错!” 第188章 入襄不见乡-除名 有兰清弦在背后支持,和四太太铺子里的老板接触得很顺利,一说到有人愿意用高价收了铺子,老板们便都去给四太太报信。 若说兰家三个媳妇的精明,四太太当属头一名,她于银钱上困顿许久,如今有人愿意出两倍甚至三倍的银子,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不怀疑那也不可能。 在几位老板口中,想要收铺子的人并非是想要货,无非是觉着铺子的位置正合适,比起在京中没有落脚之处,不如收些铺子来得更快。 似是明白四太太的担忧,有老板已经拿到了定钱的银票,上面的三千两明码标价,白花花的银子在向四太太招手。 四太太看见银票终是相信了,然为着万无一失,她只愿出手一间铺子,不想那金主要的就是所有,倘若只一间,他还不如再找别人。 到这一步,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不然就全部卖掉,要不然就看着金主挑其他人。 四太太也是谨慎,心中想着馅儿饼从天而降毕竟是空财,丢了也就丢了。 不过还没有一日的时间,六姑娘就带给四太太一个“好消息”。 “你说什么?你用公中的钱买了贡缎? 我都未能拿到对牌和钥匙,你又是怎么得的?” 六姑娘原以为搭上了唤云公主,便能事事如意了,帮着给唤云公主往武罗运那五十万两白银,她也是出了钱的,只可惜她不过是个姑娘,手中的银两并首饰加在一起还不到一千两,她那时一心想着要出头,便干脆盯上了公中的银子。 如今阮氏当家,对牌和钥匙自然在她手中,但胆大包天的六姑娘为着银子已经无所顾忌,趁着阮氏不备偷偷私配了一把钥匙。 兰家放在公中库里的银子不多,总共就是五万两,六姑娘知道银子拿着不方便,就拿了一万两的银票,如今还无人知晓,不过因为阮氏没有查账,一旦阮氏想起这事,那不见的一万两就会被放到台面上来。 “母亲,我以为我做得隐蔽,可我没想到被三房的丫鬟看见了…… 三房自来与我们不对付,银子补不上,这事就要闹到天下大乱了!” 四太太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六姑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银子不是她补上,又要等哪一个? “一万两就这么打水漂了?” 六姑娘送出去 的信迟迟没有回应,又看见兰清弦乐得自在逍遥,她并不知其中原因,却想着大约是远在武罗的唤云公主终是未能达成目的,她的倚仗到底不成。 银子送出去时,六姑娘猜到了连个水漂儿响都听不到,或许那时还有失望和愤怒,可如今她明白,只要她还在兰家一天,四房就有做主的可能,兰清弦并非算无遗漏,待兰清弦失手那一日便是四房翻身之时。 “母亲,我也心疼这一万两,可这一万两到底是进了唤云公主的口袋里面,往后她回京,便是看在一万两的份上,也会对我们多加照拂。” 四太太并不知六姑娘那些打算哪一日能成行,但公中缺的一万两却是早日要补上,于是顺理成章一般,四太太又和那位买铺子的金主联系上了。 起初金主还愿意出三倍的价钱,但才不过一日,金主就变了口风,将一间铺子一万两的价钱压到了三间铺子一共一万两,明知是金主坐地起价,可四太太身陷囹圄,她已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资格。 最终四太太答应了,不日之后,金主将会把一万两送到铺子老板的手中。 若是这事就这么 顺利解决,还算不错,不想四太太太过于天真,两日之后,又得知了一个令她几欲发疯的消息,那金主在签了契约之后,不仅没有送来银两还彻底消失了! 一时之间,四太太是钱也没见到,铺子也落入了他人之手。 如雪上加霜一般,那看见六姑娘从公中偷钱的三房丫鬟干脆把这事讲给了简氏听,简氏大发雷霆,要四房众人到贤寿堂听训。 待兰清弦用过早饭慢悠悠地到了贤寿堂,正厅已经跪满了四房的主子和仆从。 简氏让三房的小丫鬟把看到的事情再重复一遍,这一回就是四老爷也听了个清楚。 四老爷十分愧疚,对着简氏磕磕巴巴。 “母亲,一切都是儿子的错,请母亲给儿子一些时间,那一万两儿子一定能补上!” 四老爷只说会补上,却不提这其中的缘由,简氏冷哼一声,差点把蓄满水的茶壶都丢到四老爷头上。 “老四,你可真会避重就轻,你姑娘拿这一万两做了什么,你不打算给我老婆子一个解释?” 这些日子四老爷也算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心知便是他问了,六姑娘也一个字不会多 说,与其在口舌上下功夫,不如想着尽快补上公中的缺口。 “母亲,霜姐儿不懂事,学着外面人胡乱放印子钱,不想被人骗了,血本无归,这事情已经无力回天,只求母亲能多给儿子一些时间,这一万两儿子不会忘……” 不管是不是六姑娘放了印子钱,看四老爷的意思,是决意将此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只为了让六姑娘在兰家还能有立足之地。 简氏虽说生气,可也无可奈何,四房所有的人都跪在她面前了,她难不成真的要扭送他们入衙门吗? “滚滚滚,都别在我眼前杵着,公中的钱一日还不上,你们一日就不算兰家的子孙,我即刻就给族中写信,让他们预备着将你们除名!” 简氏不痛快那是真的,往常再怎么生气最多就是惩罚,不想今日都提到除名一事,万一四房真的被从兰氏一族抹去了名字,今后的日子也就没什么盼头了。 把四房众人打发出去,简氏还忿忿不能释怀,兰清弦一边给简氏捏肩膀,一边宽慰简氏。 “祖母,四叔心中有数,他也不是个分不清是非的,既然能向您立誓,就必然不会违背。” 第189章 入襄不见乡-只剩下砍头 简氏貌似生气一般在兰清弦手背上打了一下,“你这孩子,我是因为银子才生气的吗?我气的是霜姐儿屡教不改! 早些年我不曾出过贤寿堂,便是见到甘氏也觉得她是三个媳妇当中最沉稳的,如今看来,她的心思从来不正,不然能教出霜姐儿这样的性子? 便是犯了错也理直气壮,还在我面前挂脸子!” 简氏气成这般,兰清弦的话也少了作用,她还想着再劝劝时,修临风进门来就开了个大玩笑。 “老太太莫气,不若受侄孙一份孝敬,另收一万两如何?” 修临风毕竟是外人,简氏在气也不能拿他出气,况且看他那个意思,只要简氏点头,他的银子即刻就到位。 “你也是个皮猴子!你给我一万两做什么?想把我孙女拐带走?你也是想瞎了心了!” 简氏绷起脸来说硬话,说完她自己也笑了,看她笑了,兰清弦总算松快些。 “哎呦,还是侄孙能让祖母开心,我这个正经的孙女是不管用喽!” “你个鬼丫头!好了,回你自己院子去吧,我嫌你烦!” 和简氏说说笑笑了一阵,兰清弦同修临风一起离开了贤寿堂。 路上 两人一时无语,快到歌芜院,修临风终是问出了一句话。 “这几日家中应是出了大事,可否与我有关?” 修临风的脑子实在好使,便是无人同他讲,他也能依照情势猜个捌玖不离十,兰清弦心生感慨,在异世为着寻找出路,或许有些人行事还不能算非常出格。 “你的婚事一日没有定下来,兰家一日就安稳不了,虽说近来家中之事不能全部赖到你头上,但到底你是个由头。 表兄,望你早做决定。” 兰清弦也就是在歌芜院外面和修临风说了几句话,偏生让简琳琅看了个一清二楚,过去她还能心无旁骛,可当她心悦修临风时,那画面便是针扎一般的刺眼。 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中,拿枕头和被子来出气,用脚使劲踩踏时,仿佛脚下被踩的正是兰清弦的脸。 “兰七!兰七!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却又和荆哥哥当着外人的面拉拉扯扯! 原来我在你眼中就是个玩物,拿我寻开心不过是满足你的虚荣心! 我真恨,真恨兰六不能要了你的命!” 简琳琅在屋中大发雷霆,她却不知在屋外有人已将她所言都听得一清 二楚。 “姑娘,你的善心已经喂了狗,她果然和六姑娘是蛇鼠一窝,你看要怎么处置她……” 说这话的正是桃枝,只因兰清弦私下里让桃枝时不时地盯着简琳琅。 能听到简琳琅如此愤恨,兰清弦竟是一点也不意外。 “无妨,她不过是个小姑娘,闹一阵儿就过去了,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你只要盯着她就好,或她有失智之为也别拦着,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于这场闹剧当中,兰清弦是主角不错,但她却游离在外,看台上的龙套们丑态频出,正如此刻四房内的争吵,四老爷越发忍受不了四太太,而四太太又在细数四老爷这些年的不是,让在一旁的六姑娘不仅未有劝解的意思,还冷了心肠。 “你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你竟然还和贩私盐的有了联系,揽财也不是你这么个手段,你可知或是这事东窗事发了,那是抄家砍头的大罪! 兰家算什么,你们甘家就是给人垫脚的!” 四太太似是有些惊恐,“你怎么知道这事?我做得万无一失……” 四老爷把真账本摔在四太太面前,“万无一失?你若真的万无一失,那这账本怎 么能送到我案头上? 那帮人都是未过了明路的盐帮,朝廷抓的就是他们,你就算不顾及兰家、甘家,但你的三个孩子你也当看不见了? 前程算什么,人命又算什么! 我说霜姐儿平白地学会了放印子钱,就是你这个当娘的教的,拖累全家人都陷入困境!” 这两口子吵得凶,却是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六姑娘,六姑娘听到私盐二字,都有些恍神儿,她所为还能找到一个正主儿唤云公主,那四太太所为就是真的赌上身家性命! 看四老爷和四太太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六姑娘便将一只瓷瓶挥倒在地,哗啦一声,瓷瓶碎了,那两人也犹如被惊醒一般。 “母亲,你贩私盐一事还有谁知道?” 四太太有些磕巴,“大约……没有别人……” 六姑娘定定看着四太太,“母亲,你的铺子丢了,一万两没有了,而今贩私盐这种秘事也被人知晓……这是要断了我们的生路……” 六姑娘瞧着絮絮失神的样子,可是吓坏了四太太,而四老爷回想六姑娘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一时脱力坐到了地上。 “是啊,岂止是断了生路,我们四房这是要 把命都填进去啊!” 仿佛是为了附和六姑娘这话,忽的听见外面闹哄哄,还有人使劲儿敲房门。 “老爷太太,出事了,官府来人了!” 四老爷打开门一看,不止简氏和其他两房,更有官兵站在后面,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正是同兰家打过交道的宋捕头。 “兰四老爷,这是我家大人签过的文书,您太太该是让我们带走了。” 宋捕头一亮文书,立时有官兵上来钳住了四太太。 四太太还要挣扎,还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些人上门。 “老爷!老太太!我冤枉啊!” 简氏显见也是看过文书的,当作没有听到四太太的呼救,扭转了头默不作声。 无人能阻拦,便看着四太太被带走,而四老爷抱着哭闹不止的六姑娘,霎那间像是老了十岁。 官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四老爷怕六姑娘不理智时还要闹事,竟是将她锁在了自己屋中。 没有四太太,没有丫鬟,寂静时,六姑娘还以为自己已经魂游太虚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六姑娘回想起文书上说四太太私下贩盐,这样大的罪名是否只剩下砍头一条路?她忍啊忍啊,最终还是放声大哭。 第190章 入襄不见乡-只求县君放过家人 泪水总有流尽时,六姑娘因太疲累昏昏睡去,再醒来,天仍是黑的。 四老爷以为锁了门就能让六姑娘行动受限,不想褐瓷和墨砚却是两个自由人,她们变着花样从守门妈妈的手中骗来了钥匙,还是把六姑娘放了出来。 墨砚看六姑娘一副心死的模样,真是吓坏了。 “姑娘,不若我们去求求老太太,最起码使点银子让太太在牢里面好过一点。 或者我们包一封大红包给官爷送去,只要别给太太定了罪名,一切就都不晚!” 褐瓷拉了拉墨砚的衣袖,示意墨砚不要在继续说下去了,她大概能猜到六姑娘此时最想见谁。 只见六姑娘回身看着二人,“你们去把我的首饰匣子拿出来,两个都拿出来,我们带着礼去见能救命的人。” 两个丫鬟默默跟在六姑娘身后,褐瓷心下了然,而墨砚却发觉她们前行的路不是往二门走,却离着七姑娘的歌芜院越来越近。 既是夜间,歌芜院的大门自然关得严实,褐瓷正要敲门时,六姑娘却拦了她一下,并非是害怕见到兰清弦,只是六姑娘明白,兰清弦从来不是一个大善人。 “姑娘,我们还 要敲门吗?” 六姑娘往四房的方向望了望,再回头时犹豫已然不见。 “敲吧,我没有时间能耽误了……” 褐瓷抬手敲门,不过才敲了两三下,门竟然就开了,而开门的那个是一向面无表情的桃枝。 “六姑娘请进,茶水已经备好。” 六姑娘嘴角挑了一下,“还真是辛苦七妹妹时时惦记着我。” 迎着六姑娘进了正堂,兰清弦正倚在榻上,神情未见欢愉,却有几分了然,她看着六姑娘,不曾露出嘲讽。 “六姐姐,你希望我怎么做?” 兰清弦的坦然让六姑娘瞬间清醒,那针对四房的所有手段就有了解释,确是兰清弦的手笔,确是兰清弦等着六姑娘上门来。 想通了这一点六姑娘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一边笑着又一边添了恨意,想来强忍着不冲上前狠掐兰清弦的脖子,已经算是六姑娘有定力。 “七妹妹这话问得有意思,我希望你怎么做重要吗?如今倒是应该求你给我们四房一条出路!” 桃枝看六姑娘这宁死不屈的样子,没有表情的脸上也有了表情。 “六姑娘真会说笑话,您看看您这剑拔弩张的劲头,不知道还 以为您想和我们姑娘动手呢!” 桃枝阴阳怪气得还不错,六姑娘的牙齿都上下打架,不过那梗着的劲头也没有持续多久,想来她是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是我错,请七姑娘看在我父亲的份上,放了我母亲……” 兰清弦原是觉着钓鱼没有什么意思,但听了六姑娘的话,她却想钓钓看。 “四太太胆子很大,连贩私盐都敢插手,如今进了衙门,再正常不过。 六姐姐,我不是神,你来告诉我我要如何抹去四太太的罪证? 还是说,你们四房已经做好了和兰家分家的准备……” 兰清弦不笑还好,这一笑便如刀子一般在六姑娘心上开口子,她终于忍不住放纵了自己想要冲上前扭断兰清弦的脖子。 不料一直看着的桃枝拦住了六姑娘不说,还扭了她的手臂,强迫她跪在了兰清弦面前。 “兰七!你个妖孽!我当时就应该鼓动唤云公主杀了你! 你死了,兰家就清净了……你死了,我便不用再屈居人下!” 兰清弦没见过失智到如此地步的六姑娘,她心中并没有惋惜,只是觉得六姑娘可怜。 “上一次说我是个妖孽的人是三姐 姐,你还记得她如今在哪里吗? 哦!她在寒蛟寺!” 兰清弦看着是笑,可她一眨眼就换了表情,并不仅仅是嘲讽,还有难以言说的痛快。 “你,狼心狗肺、自私成性、得陇望蜀,你能在三姐姐在的时候蛰伏多年是你的本事,三姐姐不在了,你想出头我也能理解—— 但你不应该算计到我头上! 修临风想要娶哪一个是他的自由,如果你心心念念觉着他是个好归宿,那你便应该在他身上下功夫,而不是除掉你自以为的对手。 简琳琅自小被简玉柔压着,她没有什么企图心,甚至在舅老爷想着拿她做交易时都只是暗自垂泪,并没有心生怨怼。 而你,你鼓动她,怂恿她,威胁她,让我在她眼中变成妨碍,变成仇人,变成必须要除掉的人!一旦你得手,你第一时间就会踢掉她,让她成为你脚下的泥土。 再看焕然一新的你,也许你已经成了修家的大奶奶,再也无人知晓你曾经做下的恶…… 兰染霜,你知道你哪里出了错吗?你错就错在忘了我如今的身份。 我是兰家女儿不假,可巧我也是皇室的县君,虽说我品级不高,然 沾染了皇室二字,事急从权。 你希望弹劾我的折子能上达天听,谁料那折子就是在今上的手中被扣下,一个我或许不能令今上开恩,但你背后的唤云公主是今上的亲妹妹,所以此事注定不会见光。” 兰清弦不介意将事情说得明白一些,看着六姑娘那被执念点燃的恨意渐渐熄灭,不仅没有了昂扬的斗志,反倒陷入落败的煎熬当中。 “你算计我,你还让甘家的旧人也算计我,我今时给你们四房的大礼已经收敛了许多,或许我应该再狠一点?让你看看我的手腕……” 该说的话兰清弦已经说尽了,该给六姑娘指的路也已经指明了,六姑娘捂着胸口的手都在抖。 “七妹妹,你想要我做到何等地步?” 六姑娘的妥协令兰清弦身心舒畅,“在你请求我之前,不若先摆好请求的态度,你趾高气昂的样子让我怪难受的。” 若说方才六姑娘下跪是因被桃枝强迫,那此时她跪得端端正正便是出自本心。 只见六姑娘从跽坐改为挺直上身,恭恭敬敬的给兰清弦行了个大礼。 “民女兰染霜自知犯下大错,不求县君原谅,只求县君放过家人。 第191章 入襄不见乡-没有一点价值 “母亲辛劳,为了民女操碎了一颗心,倘若让母亲后半生留在狱中,或是丢了性命,民女便是家族的罪人…… 民女在此立誓,只要县君能让母亲全身而退,民女愿从此以后唯县君马首是瞻,如县君有怀疑,请县君尽管处置我,我绝无二话。” 六姑娘深深伏地,仿佛兰清弦不开口,她就没有起来的意思。 其实六姑娘的话听着像模像样,实则都是空口表示一番诚意,待四房从大难中挣脱出来,想必六姑娘翻脸的速度比翻书都快。 兰清弦自是能想到这一点,在郦眉笙送走公主府门房之前,她从门房那里拿到了一份口供,上面的内容正是六姑娘背着唤云公主行事,以至贡缎一事露了踪迹令昀帝大怒。 这口供上面是门房的笔迹,是他的名字,还留有他的手印和印鉴,若是让唤云公主看到这口供,六姑娘的性命就难保了。 “给你看看这份口供,其中所述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唤云公主会很不高兴,她不高兴死上几个人那更不稀奇。 口供放在我这里,你别忘了对我的承诺,若让我发现你有口不对心,我就把这 口供送出去,到时你是三更死还是五更死,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或许有时兰清弦看着还算温柔可人,但熟悉她的人都知晓她心肠并非那样好,一旦有人违背她,冒犯她,她出手必是让那人深感痛苦。 就好比此时的六姑娘,低头下跪认错,将自己小心翼翼维持的尊严都折了进去,却还是要顺着兰清弦的心意来。 那口供确实白纸黑字,由不得六姑娘再多做挣扎。 “请县君放心,民女的母亲还握在县君手中,民女不敢造次……” 于夜间和六姑娘的会面,算是兰清弦解决了一桩事,她既是答应了会让四太太无事,就不打算食言,翌日黄昏时分,宋捕头亲自将四太太送回来了兰家。 前一日众人围在四房是看笑话,今日四太太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了,也不至于就大张旗鼓地迎进来,唯有四老爷和六姑娘在大门口等候。 乍一见面,四太太看四老爷一夜之间鬓间生了白发,四老爷看四太太身上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大半,夫妇二人便是过去有多少解不开的疙瘩,今日也都解开了。 四太太沐浴更衣,还用了些饭食,瞧 着没有那么倦怠,四老爷这才随便问了她几句。 四太太自来锦衣玉食没有受过那般委屈,要和同牢房的犯人抢稻草,还要躲着他们入睡时,不摸过来偷自己的东西,一整夜地提心吊胆,估计加起来都没有好好睡上一个时辰。 说来也怪,前一日气势汹汹把人带进了衙门,第二日清晨时,有两个衙役满面笑容地把四太太请出了多人牢房,又换到了一处只她一人的牢房,甚至不忘了给她一碗清水,一个干净的馒头。 又过了些时候,牢中那个小窗户里面日光换了方向,四太太大概估摸着已经过了中饭的点,不想这时正有衙役来给她送饭。 看上去就是一碗普通的素面,清汤寡水微微撒了点盐,然而早间并未吃饱的四太太竟是将素面吃了个干干净净,她昨日住过的多人牢房里面吃的都是发霉的馒头,身上更是单衣,她虽不清楚眼下自己所处之境遇,但有饭吃就是难得。 吃完饭瞪着眼睛又不知挨了多久,终于等到有衙役来了,话没有多说一句,却十分恭敬地将四太太引至大堂见了宋铺头。 宋铺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今日四太太能全身而退,该结的善缘就一定要有。 “太太这一日在牢中受苦了,只是我们职责所在,不能通融。 不过您眼下能出去了,请太太看在牢中照顾的份上,日后有机会不忘提携提携我们这些下面做事的。” 四太太稀里糊涂,但也有来有往,和宋捕头寒暄了两句,再然后便是被送回兰家。 四老爷觉着不对,都有了贩私盐这般大的罪名,就是不死也要褪层皮,哪里可能是四太太玩笑似的就回了家。 四老爷还要再问,却被六姑娘拦下了,推说牢中受苦还是要多休息,让夫妇二人都不用再熬着,便在房中养神也好。 其实四太太这将近两日的遭遇正合上了六姑娘去找兰清弦的过程,夜间见面,清晨给衙门送信,等衙门处理完,黄昏时把人还回来,不得不说,兰清弦真是好手腕,连四太太板上钉钉的罪名都能动手脚。 六姑娘伺候着四太太睡下,她却神思呆呆,也不知道想什么,墨砚正将一碗养神的汤端给她,却听褐瓷在后面咳嗽了两声。 不及墨砚跟着褐瓷出去,六姑娘已然回神。 “你们两个出去做什 么?” 褐瓷有些尴尬,“姑娘,表姑娘又来了……” “既然来了就上坐吧,姐妹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六姑娘不说心如止水,倒是添了平静,反观简琳琅,眼下乌青一片。 “表妹,你可是没有休息好?” 简琳琅确实也没有再和六姑娘闹的意思,她只是轻声问了六姑娘一句。 “是你将我所为告诉了兰七?” 原来简琳琅是兴师问罪,不过可惜这罪状扣不到六姑娘头上。 “表妹为何这么问?是兰七对你做了什么?” 简琳琅一时回忆起白天之事,便觉着胸口发闷。 “她什么都没有对我做,只是要我在五日之内,搬出兰家……” 兰家众人墙头草居多,过往简琳琅是兰清弦的座上宾,他们敬着,可兰清弦显见着看不上简琳琅时,他们就变着花样地说些风凉话。 “不过丫鬟而已,说我打秋风,说我没皮没脸,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上赶着巴结修家大公子……五日的时间,我难不成还要受五日的口舌之伤? 便是一日我都待不下去了,可这话我又如何同我伯父讲! 表姐,我被你利用过后,真是没有一点价值了……” 第192章 入襄不见乡-你我仍是好兄妹 六姑娘如今算是无债一身轻了,她都臣服于兰清弦脚下,莫说四太太无事,便是四太太嫁妆里面的三间铺面也都回来了,面对简琳琅的威胁,她显得十分不在意。 “你自己做的事你心中应当有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有东窗事发的一天不是吗? 我倒是没有那揭发你的功夫,有在我面前分辩是非的时间,不若早早向七妹妹低头认错。 你原本就不是兰家的人,把你赶出兰家又能怎么样?” 六姑娘不愿再和简琳琅废话,便由着墨砚和褐瓷把她请出去了。 简琳琅身边的小丫鬟是兰家新买进门的,在妈妈手下学完了规矩就给了简琳琅,比起对兰家的忠心,她对简琳琅更重视。 看简琳琅在六姑娘面前受了委屈,小丫鬟大着胆子劝了简琳琅一句。 “姑娘,想当初毕竟是我们偷了七姑娘的东西,七姑娘生气也是应该的。我知你不愿低头,可姑娘你好好想想,离开兰家,大老爷只会给你找新的婆家,但凡能补上七十万两的窟窿,大老爷一定不放过! 咱们老爷在简家说不上话,倘若大老爷给你最终定下的亲事是当高门的 填房,是当贵族的妾室,你又当如何? 姑娘,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当初七姑娘是真心待你的,只要你沉下心来好好给七姑娘认个错,七姑娘那是有大本事的人,必会原谅你的!” 简琳琅立目看身边的小丫鬟,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若是我磕头认错也不能挽回呢?” 听简琳琅的意思,是有松口的迹象,小丫鬟连忙趁热打铁。 “姑娘,陷害七姑娘原本是六姑娘挑的头,她都能安然无恙,你当然也能。 咱们立马就去见七姑娘,一定要说实话,心中无秘密时,方显得真诚。” 经此一事,简琳琅的脑子也不至于总钻牛角尖,她必须要承认小丫鬟的话都是对的。 “那好,我们去见,七姐姐……” 此时歌芜院正堂,鸳儿正一条一条给兰清弦讲兰家众人是如何对待简琳琅的,还说了简琳琅又去见了六姑娘。 半夏讥讽道,“见一见也好,省得都把咱们姑娘当圣人,得了便宜卖乖也就她表姑娘能做得出来。” 或许有人以为兰清弦只是拿乔,想要看着简琳琅如同六姑娘一般给自己认错,但兰清弦还真不是那么想,她对简琳 琅的善意来自于旧日里真正的“兰清弦”受的苦。 如果不是燕小娘有私心,如果不是三老爷自以为是,如果不是家中众人都看轻“兰清弦”,也许她就不会死得那么早…… 今时的兰清弦看简琳琅,便总觉着看到了过往,或许让简琳琅不受那样的苦,便可弥补她心中的遗憾。 然兰清弦还是太过仁慈,直到简琳琅为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背叛了自己,她方才意识到,过去的已然过去,无心者总是无心。 “兰六知道怎么做,我想简琳琅很快就会来找我,你们不必拦着,有些话说完了便罢。” 简琳琅来得挺快,赶在午饭前到兰清弦面前认错,痛哭流涕不说,希望兰清弦不要让她离开兰家,便是与修临风无缘,却也不能由着述老爷拿捏自己。 兰清弦没有了那个为简琳琅筹谋的心情,话也直接。 “你若执意住在兰家,我也无所谓,只是我歌芜院再也容不下你。 往后,无论舅伯父如何,我都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至于家中那些丫鬟婆子们私下嚼舌根,我会提醒一句,往后在兰家,你听不到有人说你的闲话。” 兰清弦言下 之意就是从此以后不会再过问有关简琳琅的任何一件事,也就是说,简琳琅在兰家的倚仗没有了,日后万事她都只能自己面对。 看兰清弦没有松口的意思,简琳琅心生绝望,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人或许可以解了她眼前的困境。 半夏看着简琳琅没有多纠缠的意思,就黯然离开,还以为简琳琅转了性子。 “姑娘,表姑娘这是死心了?” 兰清弦摇摇头,“她已经尝到了自由的甜头,便再也没有了放手的勇气,等着看吧。” 没过多久,正堂没有再度迎来简琳琅,却有修临风身边的小厮送了个消息,他希望在长风苑和兰清弦见上一面。 既是修临风开口了,兰清弦没有拒绝,如约而至。 约定地点除了修临风再没有旁人,兰清弦四处看了看还真是清静。 “七妹妹在找什么?” “你不会无缘无故约我见面,所以我在找让你来找我的那个人。” 修临风失笑,“我还打算主动交代,不想你已经猜到了。 没错,简表妹来找过我。” 午饭前简琳琅在兰清弦那里碰了一头灰,她都没耽误就去见了修临风。 修临风还以为 简琳琅要给她自己说亲,谁知她却是请求,请求修临风和兰清弦成婚之后,能给她一席之地。 乍一听还以为简琳琅要给修临风当妾,而后细谈才知修临风当初的想法被简琳琅知道了。 修临风自是不会娶简琳琅,但可以说服家中弟弟娶了简琳琅,这事原被兰清弦否了,如今听在简琳琅耳中,那就是救命的稻草。 “简表妹如今是想要靠这门婚事摆脱简家的控制,我当初就是这么打算,所以既然她应下了,我就想来再问你一次。” 兰清弦有些吃惊,毕竟简琳琅对修临风的爱慕那可是都写在了脸上,这说放弃就放弃,想来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不过兰清弦从没有过妥协的意思,她望着修临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看来简表妹要再次失望了,我过去不曾答应你,而今依旧不会答应你。 简家的烂摊子理应由简家自己收拾,我不会再给自己添堵了……” 修临风早已想到兰清弦的答案,只是他不甘心,还想要再来试一次。 “竟是我唐突了…… 你说得对,我修家之事,焉有依赖旁人的道理,从今往后,你我仍是好兄妹。” 第193章 入襄不见乡-简家不是我的束缚 在简琳琅看来,兰清弦要的就是一场好婚事,她都已经让步了,那兰清弦必然会答应修临风,谁知和兰清弦见过面的修临风给她送了个消息,兰清弦不愿意成全这婚约,而修临风也不会再提这事。 简琳琅呆住了,她不明白兰清弦为什么会不愿意,既然不愿意又为何要同修临风做出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 她的理智在这一刻燃烧殆尽,也不顾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衣衫凌乱着就要往正堂闯。 外间的三个小丫鬟都没有她力气大,又来了两个妈妈才将她控制住。 这闹哄哄的,正堂听见声音有人出来了,正是黑脸的桃枝。 桃枝看简琳琅这副模样,眉间一蹙。 “表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简琳琅跟众人撕扯了一阵,也没了力气。 “我要见七姐姐,你们不要拦着我!” 桃枝无奈,“没想到表姑娘越发不懂规矩了,便是要见我们姑娘,你在外先招呼一声不好吗?何至于这么大阵仗! 得了,表姑娘在此处等等吧,我回去禀报姑娘一声。” 大约就是三五句话的功夫,桃枝又出来了,还让众人把简琳琅放开。 “表姑 娘请进吧!” 正堂简琳琅来过多次,但唯有这一次脚步沉重,她看屋内陈设一如往昔,甚至连兰清弦的坐姿都没有大变化,想来那个变了的人是自己。 兰清弦等着简琳琅开口,而简琳琅却异常地显出几分手足无措。 “简表妹,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从亲昵的琅妹妹到疏离的简表妹,一个称呼尽显兰清弦的态度,简琳琅不由得苦笑一声。 “原来竟是我错了……” 并非说自己做错了,而是说她看错了,听错了,体会错了,她像个小丑一般被六姑娘耍得团团转。 兰清弦自是不知简琳琅心中是何想法,“简表妹,你说什么?” “你从来就没有爱慕过修表兄,对吗?” 简琳琅真是语出惊人,吓得半夏立时就让人关了门。 “表姑娘这是说什么呢!我们姑娘清清白白,哪里就谈得上爱慕! 若是让外人听了去,我们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 兰清弦倒是不介意,只因她听出了简琳琅话中的意思。 “无妨,简表妹不过是有些焦虑了。 半夏,请表姑娘坐下,上茶。” 兰清弦没有把简琳琅赶出正堂,还上了茶,这便 是还能聊几句。 简琳琅手中捧着茶盏子,也不喝,看着像是要把茶盏子盯出个洞来。 “我们一起去修大人家赴宴,我看见你和修表兄在无人处卿卿我我,正巧兰六也看见了,她告诉我你是个再虚伪不过的人。 你想要这门亲事,却不直言,还给我谋划,就是为了让修表兄高看你一眼…… 什么好姐妹,什么巧心思,不过就是你玩弄人的手段罢了! 我那样倾慕表兄,你同他之间有了牵扯就是对我的背叛,所以我恨你,所以我答应兰六要让你名声扫地,从此在京中查无此人。” 兰清弦不意外,还听得津津有味,顺便让鸳儿把简琳琅手中凉了的茶水换一杯。 简琳琅木着一张脸,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若要将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讲一遍。 “不久后,兰六便给了我第一个任务,是要我想法设法拿到你的县君印鉴……” 兰清弦偶尔会用用那印鉴,也不避着简琳琅,有一日恰好书房的人都走空了,简琳琅便大着胆子拿印鉴盖在了几张空白的宣纸上。 宣纸被简琳琅交给了六姑娘,而六姑娘则给了公主府的门房, 于是兰清弦私贩贡缎一事被写在了折子上。 “兰六说自己背后那人神通广大,如今你的印鉴在手,你就狡辩不得,到时你会被下狱被定罪,褫夺了封号只是小事,或许连命都会保不住。 我其实也明白让你出事,修表兄未必会娶我,毕竟兰六还在,但我心中实在气不过,想着或许没有你拦路了,我才能活得舒坦。 谁知我是天下最大的傻子,兰六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以至闹到今时这个地步……” 兰清弦听着简琳琅这一番剖白,并没有生出半分感动,不过却有些感慨。 “你既是想通了也好,人一辈子能有个清醒不容易,往后你离开兰家,便要靠自己了,简家或许不能给你遮风挡雨,但踩着简家往上爬也未为不可。” 简琳琅这时才抬眼,看兰清弦眸中无一丝波澜。 “修表兄告诉我,他前后向你求亲三次,你都拒绝了,我能问一问为什么吗?” 兰清弦实在意外她会这么问,“我如果一辈子都不出嫁,世间闲言碎语一定很多,但那闲言碎语影响我过日子吗?自是不会。 我是兰慎县君,若有一日兰家非我栖身之地,我 就回到我的封地江慎,一样地活。 既然我最后的退路给了我底气,那我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 莫说修临风三次求亲,就是十次求亲我也还是会拒绝……简表妹,人心生嫉妒,实在正常,但若让嫉妒蚕食了你,往后难有欢愉。” 简琳琅脚步沉重,神思恍惚,临出门时,她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 “简家不是我的束缚,我一定会踩着它到我想去的地方……” 原本兰清弦给了简琳琅五日的时间要她搬出歌芜院,谁知不用五日她干脆离开了兰家,简大老爷一心谋划,可自己的侄女就是和他拧着来,想来简琳琅回到简家的日子不会好过。 简琳琅离开之后,修临风也向简氏提出了辞行,简氏不能说心中不遗憾,毕竟她看上眼的好孩子不多。 而修临风也不介意表示遗憾,“让姑祖母费心了,我在京中还要长久地将家中的生意经营下去,若是日日在您这里叨扰,那便是我不懂事了。” 简氏看修家有修临风这般的儿郎,实在老怀安慰,同他会心一笑。 “好孩子,搬出去也别断了联系,常常来看看姑祖母!” 第194章 入襄不见乡-收起了牙齿 简琳琅和修临风各自离开了兰家,仿佛兰家的风波一时消失了,然而没有外人,家中几个儿孙的婚事又成了难题。 譬如兰施谨的婚事因为一个有孕在身的简玉柔,令许多有待嫁姑娘的门户都拒绝了兰家,三太太成日在家中长吁短叹,听得其他人也是心烦。 本想着兰施谨的婚事可能会再拖上一两年,谁知有一日三太太的亲族上门来拜访,提起了他的婚事。 三太太自来没谱,简氏连管家之权都不给她,遑论兰施谨的婚事,于是那亲族太太便由三太太领着,往贤寿堂走了一趟。 两位太太来请安时,正好赶上兰清弦在场,亲族太太也是耳听八方的人,当然知晓兰家出了一个皇家亲封的乡君,而后还升了品级成了县君,这在世家中听来那就是皇室的赏赐。 大约是族中长辈总爱拿个劲头,以往来看望简氏的亲戚不但要和兰清弦见面,还要指点两句,仿佛指点了皇家县君,他们家中就能增光添彩。 而三太太家的这位亲族太太,极为会做人,看见兰清弦,不仅没有教训的意思,还按规矩给兰清弦行了官礼。 兰清弦总不 能真的受了礼,和和气气将亲族太太扶了起来,不忘亲手斟一盏茶。 三太太见简氏笑得开心,便趁热打铁,讲了这位亲族太太的来意。 “母亲,这是我娘家嫂子的胞姐,杭家的主母白太太,我未出嫁时,常和白太太在一起。” 这位白太太生得珠圆玉润,一笑起来,眼睛眯到只剩下一条缝,看着和蔼和亲。她为人很会行事,随便说几句话,就把简氏逗得前仰后合。 简氏很开心,便要让白太太留在贤寿堂,干脆在此处开了席,人多热闹一些。 用过饭之后,白太太和简氏闲聊,三两句话就知道了杭家有个年方十九还没有出嫁的姑娘。 简氏多问了一句,白太太只说杭姑娘生过一场大病,养病就用了许久,待身体渐渐好起来时,已经到了十九岁的年纪。 相看亲事一般不用说得明白,白太太谈起了杭姑娘,而后又问了三太太几句有关兰施谨的事,简氏便心中有数了。 三太太也紧张,毕竟善家的姑娘跑了,简氏又对杭家了解不多,万一简氏没有应白太太的意思,那这婚事又黄了。 谁知简氏兴致很高,不仅没有将 这话题划过去,还让白太太带着杭姑娘来兰家做客,白太太一听,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三太太和白太太在贤寿堂又坐了一阵儿就走了,回了三房,闺蜜二人总算能说几句悄悄话。 三太太讲话也直接,不怕白太太生气。 “我说白姐姐,你把你侄女的事再讲得细一点,虽说我家老太太同意了往后看看,但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多多了解,我儿是个好孩子,可他屋里那个不是好相与的。” 白太太拍拍三太太的手,示意三太太别焦虑。 “能讲的都讲完了,你哪里不明白再问我一遍。” 说来也奇,杭家是如何想到了要和兰家结亲?这其中有个缘故。 三太太算是姜家嫁得最好的一个,兰家在京中地位越稳,少不了姜家就有人找三太太办事。 三太太不能说是个热心肠,但人家求到自己头上了,她就顺手帮了,一来二去,姜家的亲族们就都知道兰家这个好人家。 三太太的家嫂常常跟自己的亲姐姐白太太见面,白太太偶尔会说起杭家那个姑娘的婚事,这让她也想起了兰家婚事艰难的兰施谨。 两人婚事艰难各有原因, 凑在一起,谁也不能嫌弃谁,反倒有可能成了一桩好婚事。 兰施谨婚事的艰难之处无非就是他有一个贵妾,还有一个快要降生的庶长子,而杭姑娘的艰难之处却并非像白太太和简氏说的那样——杭姑娘不仅没有病,还健康得很。 杭姑娘因着上下都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便让父母娇惯坏了,又仗着一副好相貌,行事跋扈了一些。 不知何时,杭姑娘性情不好这事传了出去,哪家都想要贤妻更不至于放个姑奶奶在家中添堵,便刻意将杭姑娘跳了过去,这一耽误就是四年的时间。 至于杭姑娘这事白太太自是跟三太太说清楚了,一来杭家家世好,二来三太太就想要个厉害的儿媳镇住简玉柔那个小妖精,不然简玉柔生下孩子后,恐怕就动着歪脑筋想要让兰施谨把她扶正了。 “尽快见面吧,若是我儿能被杭姑娘敛住心思,那姨娘生子也就不怕了。” 两家太太商议过后,欢欢喜喜地散了,因是没有大张旗鼓地说,其实家里面没有多少人知道,不料不知哪一处走漏了风声,这消息竟提前传到了简玉柔的耳朵里面。 前有简 玉柔为了让兰施谨去宫宴,想要害死兰斾论,而被兰清弦警告了一次之后,她总算收起了牙齿,怎晓得没过多久又是给兰施谨聘正妻,而且看三太太的意思还挺着急,估计是想在自己生产之前,就让兰施谨屋里有正头管家的奶奶。 原本孕妇身子就不舒服,听了这消息简玉柔心中窜起一股火。 “那姓姜的可真是不打算消停,生怕二郎把我扶正。 李子,你去给我打听打听,那杭家的到底什么来头!” 李子得令往外走,然还没有走出松晖阁,就看见桃枝在门口站着。 李子也知道桃枝如今是歌芜院的一等,她便是一百个不愿意也要敬三分。 “桃枝姑娘来了,可是有事?” 桃枝将李子从脚到头扫了一遍,“你要去哪儿?” 李子一愣,“自然是有事才出去,桃枝姑娘若是找我们小娘,我让杏子带你。” 桃枝连音调都没有什么起伏,“不用了,我代我们姑娘给你主子送几句话。” 李子的眼皮子又开始跳了,“真是辛苦桃枝姑娘了,七姑娘有什么吩咐?” 桃枝一字一顿,“恪守本分,修身养性,莫耍花花肠子。” 第195章 入襄不见乡-爷的自由 桃枝说完这句,转身就走,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李子,让李子目瞪口呆。 本想出门的李子被这么一弄,也不知自己还要不要打探消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回去了。 将桃枝那句原封不动转述给简玉柔,简玉柔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兰七真是有意思,姓姜的当年对她也不好,何必上赶着给姓姜的宽心。 李子,你仍去打探你的消息,不能被兰七缚住手脚。” 简玉柔这边打听杭姑娘的消息,三太太那边安排小儿女们在家中见面,不过就是两日的时间,该请的人都请到了。 见面那日,天色正好,三太太的家嫂也来了,两位白氏姐妹站在一起,就跟照镜子一般。 三太太特意把宴摆在堪花台,不要男眷,一屋子的太太姑娘们,倒也热闹。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容颜俏丽的杭姑娘,只因她的美貌着实百里挑一,正是十九岁的年纪,仿佛将她最娇艳之处都显了出来。 这位杭姑娘在宴中不跟四姑娘、六姑娘、十姑娘打招呼,却偏偏走到了兰清弦的面前。 “我认识你,你在宫宴上赢了那先韶的公主,如今你应是县君了 吧。” 不管是敌是友,兰清弦都神色不变。 “杭姑娘好记性,我就是那个人。” 旁的地方杭姑娘没看,就一屁股坐在了兰清弦身边,好似唯有兰清弦才能不坠了她杭家女的身份。 这可把四姑娘气到了,她翻了个白眼,恨恨往嘴里塞了颗果子。 虽说宴上没有男眷,但今日是换着花样让杭姑娘和兰施谨见上一面,故而兰施谨来请安时,简氏特意把他叫到了身边。 “谨哥儿,你舅母也在,快来打招呼。” 兰施谨给姜白氏和杭白氏都行了礼,姜白氏是见过他的,所以只是点头笑了笑,而杭白氏却露出惊奇的神色,围着他绕了一圈。 “呦!好俊的公子哥! 兰家是福地,家中的孩子都极好,老太太,您以后莫要藏着这些孩子了,带出来让我们看看!” 简氏哈哈大笑,“你眼馋我家的孩子,我才不让你看呢!” 众人笑作一团,自是引起了杭姑娘注意,她越过兰清弦的肩头,望向羞红了脸的兰施谨。 也真是巧,杭姑娘一侧脸,兰施谨正好往她这边看来,一见有个妍艳女子同他四目相对,登时就呆了。 不是没有见 过漂亮的姑娘,然杭姑娘精致得就像花房中的花,兰施谨不自觉就被吸引了。 杭姑娘见兰施谨的目光粘在了自己身上,哼了一声就转过头去,还不忘跟身边的兰清弦挑剔几句。 “真是不知礼,哪有这样看人的!他是你家的什么人,你们兰家就教出这样的哥儿?” 兰施谨知道自己不对,有些尴尬想要离场,可杭白氏不放他走,他就只能在太太们中间转圈圈。 兰清弦瞧着兰施谨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便转头问杭姑娘。 “你看他怎么样?” 说起这个文人风骨,兰施谨是没有的,但那份儒雅,还真是像了三老爷有八分,站在那里,就让人想要多看看这位俊秀的公子。 杭姑娘是不会来事儿,但兰施谨这好皮相还是吸引了她。 “你能这么问我,可见你和他认识。不过,我心中的想法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们兰家真无聊!” 兰清弦了然一笑,“他是我的亲哥哥,兰家二公子。” 杭姑娘有些吃惊,“我听说你被记在了你家老太太的名下,这么来讲你便是独身一人,哪里还有亲哥哥。 不对,你应当是从石头 缝里面蹦出来的,这样就能和你父亲与嫡母撇清关系。” 怪不得杭姑娘的亲事屡次不成,就这个说话方式,哪壶不开提哪壶,换谁也受不了。 不过兰清弦在异世许久,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性情的姑娘,她看着挺有趣。 “你说得对,我就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 这宴可谓是宾主尽欢,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至少兰施谨和杭姑娘是见过面了。 而后说是为了回礼,三太太带着兰施谨回姜家,“不巧”又见到了杭姑娘。再然后兰施谨陪着三太太上香,也碰上了留杭姑娘在身边的杭白氏。 这一来一往,兰施谨竟已经和杭姑娘见过三次,不说了解,但至少对对方没有不喜的意思。 于兰家而言,婚事成了,便是和杭家做了亲家,日后行事都方便。但于简玉柔而言,不啻灭顶之灾。 这一日兰施谨正在书房读书,简玉柔挺着个大肚子端着盘子进来了,他一看立时去接盘子,不想被简玉柔躲开了。 “二郎读书就好,这些事不劳你。” 兰施谨没有什么做大爷的臭毛病,他哪里愿意让简玉柔累着,又伸手去接。 “你眼下 正是辛苦的时候,要送什么都遣下人来,没的让自己多走这一步路。” 简玉柔第二次躲过了兰施谨的手,“爷说得对,左右以后我要服侍正经的二奶奶了,也不必累在这一时。” 这话就有点挑事儿的意思,果然兰施谨皱起了眉头。 “柔儿你在胡说什么?” 简玉柔看着是笑,可笑得叫人不舒服。 “我没有胡说啊,全家都知道松晖阁要来二奶奶了,就差把我踩在脚下再碾一碾! 当然,我也有自知之明,不会挡了爷的道,爷身上那大红花迟早都能带上。” 对于简玉柔,兰施谨确实付出了真心,也确实想要把她扶正,但看她此时这风凉话满嘴,兰施谨再好性儿都动了火气。 “柔儿,你莫要说话夹枪带棒,我何时说过要娶旁人?你看看你在兰家的日子,外面的正头奶奶过得都没有你体面,你还觉着不够吗? 我知道,你埋怨我未能将你扶正,可老爷太太和老太太那里我能做主吗?自是要徐徐图之,以待将来。 好了,我也不想和你吵,你回去吧,今晚我睡在书房。” “睡在书房?好啊,爷的自由妾身我管不了!” 第196章 入襄不见乡-你逃不了 自简玉柔怀孕以来,兰施谨虽说不和她睡在一起,但也搬到了暖阁,离着近,只要她有点动静,暖阁就能听到,谁知今日吵过架之后兰施谨去睡了书房,寝居里间便只剩下一个简玉柔。 第二日兰施谨都没有留在家中吃饭,也不知去了哪里,晌午时才醉醺醺地回了家。 简玉柔想着跟兰施谨服个软,谁知人家沉醉在梦境中,再也叫不醒了。 又过一日,兰施谨总算不喝酒了,他跑去找了简氏,直言能不能给简玉柔个宽恕,别再给他聘妻,简氏当然否了,让他死了这条心。 仿佛是担忧兰施谨还要做出出格的事,简氏便叫三老爷和三太太商议了一番,挑了个好日子往杭家去提亲了。 原本两家都有那个意思,三老爷一露面,杭家便知这事成了,当日就商定了一切。 兰施谨的话不作数,他的挣扎也没用,两家都同意的事自是要开始过六礼。 若是杭姑娘刚及笄婚事还可慢慢来,但她已经十九了,选到了合适的婆家就没有必要再耽误。 这一番操作下来,便将婚期定在了节前一个月中最吉利的日子。 三太太担忧兰施谨带着 简玉柔离开兰家,就想了个法子,让兰施谨搬回到三房,在婚礼之前,房门前日夜都有看守,不允许兰施谨出门一步。 婚礼那一日,兰家喜气洋洋,三太太更是不心疼钱地给下人们派银钱,而婚礼的主角兰施谨,却成了被牵线的木偶,木着一张脸由下人们摆弄,穿上婚服,带上大红花,送到马上。 迎亲途中,当了几天哑巴的兰施谨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嘶哑着嗓子问身边的兰斾论。 “五弟,为什么祖母和母亲就不能成全我们?” 兰斾论是三太太特意安排在兰施谨身边的,就是怕半路上出幺蛾子。 兰斾论并不关心兰施谨到底要娶哪一个,但他心中,简玉柔也是第一个不合适,都到了此时,有些话也没必要瞒着兰施谨。 “二哥,你身边的简小娘对你确实不错,可她不应该想着除掉我们其他的兄弟只为给你铺路……” 兰施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脸看兰斾论都止不住惊恐。 “你说什么?” 兰斾论讲话都是点到为止,“二哥看前面吧,你迎娶杭家姑娘已是定局,别再想其他了。” 有了兰斾论,兰施谨确实不能 生出旁的想法,杭家姑娘顺顺当当娶回了兰家。 而后拜堂,入洞房,闹洞房,折腾了许久客人们才渐渐离去。 兰施谨将兰斾论的话记在心上,是一定要弄个清楚,然兰斾论不想见他,他唯有去找兰清弦。 都这般晚了,兰清弦已经睡下,却听院门被大力敲响,兰施谨还醉着,叽里咕噜话也说不清楚,只能听见开门二字。 其实就应该把兰施谨关在门外冻着,但兰清弦又不想他吵到别人,最后还是放人进来了。 不知兰施谨喝了多少,脸上那两坨红分外明显,看见兰清弦,他先是嘿嘿笑,而后有板起脸来。 “五弟不说,我来问你,柔儿到底做了什么……” 兰清弦不想和醉鬼说话,桃枝就给兰斾论吃了颗醒酒的药,没过半刻钟,兰施谨脸上的红褪去了不少。 酒劲儿下去了,人也清醒了,看着对面的兰清弦,兰施谨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为什么……” 同样是三太太的骨肉,兰施谨和兰斾论竟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兰清弦实在无奈。 “是你自己跑来找我要个答案,我想定是五哥同你说了什么。 看你眼下清 醒得差不多了,若你还是执意要问,我就告诉你。若你后悔了,我就让妈妈们送你回三房,你放心,只说你因为醉酒走错了路,二嫂嫂不会生气。” 兰施谨无疑是懦弱的,没有酒壮胆他就不敢听真相,手足无措间尽是迟疑。 “对不住,二哥喝得太多了,扰了你休息……我这就走……” 兰施谨是兰清弦的人送回新房中,杭氏的妈妈并没有多怀疑,真的以为姑爷喝多了人就不认路了。 将兰施谨和杭氏关到一处,也没有旁人,他再也不能躲避,便挑开了盖头。 盖头下面那副面容既熟悉又陌生,只见过三面的女子最终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杭氏看兰施谨呆呆望着自己,并非是因她容貌而心动,而是神思已魂游天外。 “我知你屋里那个贵妾,自是打发不走的,但你如今就在我面前,便是心中一百个不喜也要忍着! 我家中决定我嫁给你,我们就是要做长长久久的夫妻,你逃不了……” 把兰施谨送回婚房的妈妈们并没有走,得了兰清弦的嘱咐,怕新婚之夜兰施谨脑子一抽跑到简玉柔那里,直到婚房的灯熄灭了,妈妈们 才离开。 第二日,新媳妇给长辈们敬茶,家中的人都聚到了贤寿堂。 杭氏原本就是好相貌,着一身红衣就更好看了,看得三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红包都封得极厚。 给长辈们敬完茶,就轮到杭氏认识家中的姑娘,她已是正经的兰家二奶奶,给姑娘们也是要准备红包的。 轮到兰清弦时,她明显感觉到红包里面不是银子,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还从半夏手中接过一只金簪。 “二嫂给了我红包,我也送二嫂一件礼物,这金簪是我特意选的,愿二哥二嫂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只一个兰清弦给杭氏东西,而剩下三个没有礼,又让四姑娘撇了撇嘴。 “你总是跟人不一样,这下好了,显得我们三个格外不懂事。” 六姑娘拉着十姑娘往旁边撤了一步,“四姐姐,七妹妹准备礼物是因二嫂是她的亲嫂嫂,你莫要拖我和十妹妹下水,这原本就是你自己忘记了!” 四姑娘看这种场面六姑娘还拆她的台,就要发火,不想杭氏拦在中央。 “一件礼物没有什么的,下次碰面四姑娘再给我也不迟,没的因为身外之物坏了姐妹间的情分。” 第197章 入襄不见乡-被狐狸精迷了心智 六姑娘听杭氏讲话很有条理,并非外界传闻飞扬跋扈,她也是有些不解,故而贤寿堂众人都散了之后,她刻意走到兰清弦问了一嘴。 “初次见面时,这位二奶奶说话很直,今日看着却没有不如人意的地方,难不成她是故意的?” 兰清弦倒是无所谓,“她年纪比我们都要大上几岁,便是跋扈又能跋扈到哪里去,想来是外面人误传吧。” 六姑娘并没有走的意思,还多问了兰清弦另一件事。 “松晖阁那个安分得有些过头了,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兰清弦冷笑一声,“如今兰家长子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她便是不安分又能怎样。 即算最后闹起来也是二哥屋里的事,他又不是小孩儿,难不成妻妾之事还要让长辈帮他处理? 你不用担忧此事,二哥的婚事结了,很快就会轮到四姐姐和你,找个靠谱的婆家才是正事。” 兰清弦并不是戳六姑娘的痛处,这是明摆着的,所以六姑娘未有生气的意思。 倒是褐瓷还以为六姑娘心中不忿,小心提醒了她一句。 “姑娘,七姑娘言之有理,我看太太那边的世家册子快垒了三摞了 ,咱们也回去看看,就算最后是老爷太太做主,那也要姑娘你先过了眼。” 六姑娘看着兰清弦渐渐走远的身影,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冷。 “兰七,我们来日方长啊!” 六姑娘和兰清弦所言简玉柔之事,仿佛是谶言,兰施谨成婚第三日,要陪着杭氏回门,谁知夫妻二人已准备好了,却有松晖阁的丫鬟急急来报,说是简玉柔不舒服了,让兰施谨赶紧去看看。 丫鬟们看这个场面都不敢出声,生怕点了杭氏的火,而兰施谨真是好意思,他斟酌良久,最后还是说出了不合适的话。 “娘子,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马上就回来,你在此处等等我。” 谁知杭氏连多余的厌恶都没有,便想出了法子。 “简小娘有孕在身,身子不舒服是正常的,你也不用跟我回门了,就在家陪着她吧,我一人回去就可以。” 杭氏身边的丫鬟连连阻止,“姑娘,这怎么能行!” 谁料杭氏高声喝止,“你叫我什么呢!我是兰家的二奶奶! 一个丫鬟废话怎么那么多,走,别耽误时间!” 杭氏真是雷厉风行,一点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说走就走, 倒是让兰施谨想去看简玉柔的心消减了一大半。只见他忽的拉住杭氏的手,又回头看松晖阁的丫鬟。 “柔儿不舒服还是要看大夫,你去二房找二太太,就说我请她对柔儿上上心,待晚间我回来时,再去看望柔儿。” 说完拉着杭氏就大步向前走了,留下松晖阁的丫鬟一脸呆滞。 而途径此地看热闹的兰清弦觉着十分有趣,“我们这位二嫂果然不简单,以退为进,是个好手段。 看中了二哥是个没主意心软的人,那就帮他下决定,如今瞧这个结果,成效还不错。” 黄昏时,兰施谨同杭氏回到兰家,下面人正要摆饭时,却被杭氏叫停了,只说兰施谨不留在此处吃饭,她也不怎么饿,这顿饭就没有摆的必要。 兰施谨不明白,为何不让他留下来吃饭。 “娘子,你午间也就随便吃了几口,晚上还不吃对身体不好,我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同你一起用饭。” 杭氏却再次摇头拒绝,“在我娘家时,你就心不在焉,我不是瞎子我能看得出来,与其强留你在这里陪我用饭,不若让你去看看简小娘。 晚上你也不用过来了,就在松晖 阁休息吧。” 原先松晖阁给了兰施谨,一来是不想看三太太和简玉柔斗鸡眼,二来是觉着他日后成婚总要单独留出来地方,谁知他真的成婚了,却又回到了三房。 简玉柔没有兰施谨在身边,竟是一人独住松晖阁那空荡荡的地方。 杭氏让兰施谨快走,而兰施谨也意识到此事不妥,于是安慰杭氏。 “娘子,我们总在父亲母亲这里叨扰不是办法,我看明日伱就搬回松晖阁吧。 我知你不愿意看见简小娘,这也没关系,松晖阁院子很大,你我在正房,她影响不到你。” 杭氏一摊手,“你想走想留都随你,至于搬回松晖阁,我也无所谓,不过你要是动手搬了,还是要跟太太讲一声,毕竟当初把婚房定在这里的,是太太。” 担忧简玉柔的兰施谨最终没有离开,他特意让身边小厮问了阮氏,阮氏回复说简玉柔身体无虞,他也就放下心来。 而这些日子连个人影子都没见过的简玉柔,暴躁到火气能烧穿屋顶。 “杭氏……真是好样的,我不过让一步,她就得寸进尺了! 你说,二郎是不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智,干脆把我忘了 !” 李子给简玉柔捶腿,而杏子给她揉肩,看李子低头不语的样子,杏子只好开口。 “姑娘,二爷如今住在三房里面,日日都有老爷太太看着,他又刚成婚,便是想来看你也困难啊。 咱们也莫急,左右二爷是要回来的。” 杏子这是宽慰,也是好话,然简玉柔一把捏住她的手,把她掣到了面前。 “你闭嘴!白日让你把二郎叫回来,你干了什么?派了个没本事的去叫人,最后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二郎跟那个狐狸精走了! 你是我的丫鬟,我怎么觉着你的心思已经偏到那二奶奶身上了!” 杏子惶恐跪地,李子一看不对,也并排跪在杏子旁边,两人连声要简玉柔消气。 “姑娘,你别气坏了身子,千万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姑娘,你打我们骂我们都行,只要你能出气就好!” 仿佛简玉柔腹中的孩子深知自己亲娘的性格,倒是没有闹过,再看发过火的她总算是平静下来。 “呵,早晚都是要搬回松晖阁的,我简玉柔练就了一副狠心肠,用来对付我们这位二奶奶,正好。 你们两个也不用跪着了,我没那么娇气!” 第198章 入襄不见乡-沾沾皇家的贵气 自从杭氏嫁入兰家,兰家吵架的时候确实是少了,只因三太太乐呵呵,对杭氏一百个满意,也不用顾及简玉柔到底怎样。 要说杭氏确实有趣,她讲话性子直,但面对三太太时,又能面面俱到,仿佛天生就是要嫁到兰家来当媳妇的。 成婚第二日杭氏曾给过兰清弦一个红包,兰清弦打开一看,非是碎银子,而是一张药方。 兰清弦对医药可没有什么研究,自是要让白大夫看过,谁知白大夫看过之后说这是为了让女子有孕的方子。 杭氏不会无缘无故给兰清弦这个东西,定然是有所求,果然一日午后,杭氏走进了歌芜院。 两人一见面,杭氏直奔主题。 “那药方是我的,我生不了孩子,这些年看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都没有成效,我已经放弃了。 所以当我知道二爷的妾已经有了身孕,我是高兴的。 只要孩子一出生,我就把他抱到自己身边来养,也让族中将那孩子记到我名下,这样便是我不生养,也不耽误二爷的子嗣。” 杭氏的直言不讳倒是解了兰清弦心中的疑问,性格不好,身体不好,单这两项拖了四年,就是为 了遮掩杭氏不能有孕一事。 然给家中公子纳妾的不在少数,怎的就看上了兰家? “二嫂,我二哥不过就是皮相上好了点,也不至于令你非嫁不可。” 杭氏一撇嘴,“你说得对,俊俏男子那么多,我也不是没见过,不一定就非是兰家二郎。 不过,你家从没有出过宠妾灭妻的事,你二哥虽是宠爱简小娘,但我一入门,他给我的尊重并不少。 最关键的是,他足够心软…… 因为心软,他不愿伤害我,因为心软,他知道不能违背祖母与父母之意,正是因此简小娘在兰家就不是我的对手。 当然这事都是我嫁入兰家之前做了些了解,但在我受邀来兰家之后,我才发现,我小看了你。” 兰清弦有些吃惊,“哦?二嫂这是何意?” 在杭氏眼中,兰清弦在宫宴之上得了封号不过是侥幸,毕竟一个庶女又能翻出什么风浪,谁知到了兰家,看兰家上上下下对兰清弦的态度都不一般,而后嫁进来看自己公婆对兰清弦也是多有敬畏,便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小姑子。 “婚礼那日,二爷去找你我是知道的,我更知道你派人去警告了简小 娘,简小娘便是再张牙舞爪,她在你面前也不敢造次,在这事上我是感谢你的。 我之所以愿意将我身上的隐疾告知与你,便是希望你能助我,让我将二爷的庶子养在身边。” 杭氏的隐疾不能被兰家所知,否则两家极有可能闹翻,能迂回找到兰清弦,也算是杭氏聪明。 “二嫂,你应当明白,我没有帮你的理由。” 杭氏笑笑,“我将弱点示于你眼前乃我诚意,至于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兰清弦打心底里不喜欢简玉柔,毕竟早先她可是打过郦眉笙的主意,看杭氏能治得住她也算不错,就当同杭氏结了个善缘。 “我暂时想不到我想要什么,不若先放着吧,待真有你必须出面之时,只望你莫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杭氏向兰清弦行了官礼,“民妇多谢县君。” 送走了杭氏,兰清弦原以为自己能看看书,在古籍中寻找青玉卦牌残片的下落,不想半夏急慌慌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姑娘,表姑娘的婆家定了!” 从简琳琅离开兰家到今日,拢共也没有过多久,毕竟简家那七十万两的亏空等不得,所以婚事定了也不稀奇。 “ 定了不正常吗?你怎的这么惊诧?” 半夏把婚帖给了兰清弦,上书大字修简两家结亲。 兰清弦吃惊,连忙翻开婚帖,并非是修临风的名字,而是一个叫修则飏的男子。 “修则飏……我猜此人是修临风的堂弟,这婚事能成,简家可是做了妥协?” 半夏原先急慌慌,是以为修临风要娶简琳琅,虽说自家姑娘对修临风无意,但于半夏看来,修临风是兰清弦的良配。如今看兰清弦神色无动,半夏有些失望。 “姑娘,你难不成真要一个人到老吗?” 兰清弦看半夏如此,不禁失笑。 “你若是恨嫁,我立马给你找个婆家也不是不可以。” 半夏忿忿,“姑娘,你自己不愿听我说,就编排我,那我不管了,你今日就自己伺候自己吧。” 半夏出了正堂,独留兰清弦一人,而她看着手中的婚帖,却不免想到简琳琅离开兰家之前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简家不是我的束缚,我一定会踩着它去我想去的地方……” 想来七十万两的亏空已经被填上,只是不知这婚事是否为简琳琅最终所愿。 修简两家成婚那一日,兰家去了不少 人,只是与众人前往修家不同,兰清弦独自去了简家。 简家新置的宅子着实不错,因着婚事喜气洋洋,简家领路的丫鬟带着兰清弦绕了好几圈才看到简琳琅的闺房。 原本简家多年前离京,再回来时,熟人大多都去了,谁知简大老爷返京之后,在官中做得还不错,又有修家这样的亲家,于是来给简琳琅送亲的人实在不算少。 姑娘妇人们把门都堵了,兰清弦一时挤不进去,直到小丫鬟高声通报兰家七姑娘到了,众人才散出个空。 非是兰家七姑娘名头好用,而是兰慎县君摆在何处都叫人高看一眼,兰清弦缓步进入,待见到简琳琅时,她只差一顶凤冠就可以出门了。 简琳琅看向兰清弦的眼,显出她思绪万千。 “七姐姐,我以为你不会来……” 兰清弦从桃枝手中接过一个盒子,交给了简琳琅的丫鬟。 “婚帖都送到家中,我怎能不来,只是你通知得晚了一些,给你的添妆就不能细找。 好在我想起皇后曾赏过我一个物件儿,今日借花献佛送给你,也让你沾沾皇家的贵气。” 简琳琅一时震惊,兰清弦分明是变着花样给她撑了腰。 第199章 入襄不见乡-你已经知道了 一说给简琳琅的添妆是皇后的赏赐,众人倒吸一口气,看兰清弦的眼神越发震惊。 简琳琅亲手打开了盒子,里面竟是一把手掌大小的墨玉镶赤金的梳子。 那墨玉经日光穿过,里面显出通透盎然的绿意,还不掺杂一丝的棉絮,真真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梳同舒,望你往后岁月,尽是舒心。” 添妆送到了,兰清弦这就要离开,而简琳琅唤了她一声。 “七姐姐,多谢。” 兰家与修简两家都有亲,兰清弦来简家一看,就是给简家面子,待兰清弦辗转到了修家,修家的戏班子已经开唱了。 兰清弦喜静,听戏不过是为了陪着简氏,如今简氏身边有杭氏陪着,她就悄悄离开了。 谁知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一转身,正是修临风。 “七妹妹,一路辛苦了!” 修家不在京中,却也离京不算太远,族中人都生活在同一个镇上。 因镇子处在煊华和两府交界之中,故而这镇子的繁华程度不亚于煊华,简琳琅实在不能叫作远嫁。 看修临风朝自己走来,兰清弦做出一副端庄的样子。 “修表兄,好久不见。” “待 新娘到了还有许久,我看你百无聊赖,若是愿意,跟着我逛逛修家吧。” 修临风大方,兰清弦更大方,两个人就在修家散起了步。 修家有钱,宅子极大,看一砖一瓦的布置,应是比兰家还要大上一倍。 大约走了一刻钟,修临风停在了一座院子前面,门头匾额上书,照水轩。 “临风照水,修表兄这院子的名字起得不错。” 修临风抬手做出个请的意思,“照水轩不曾有过贵客,今日可是蓬荜生辉了!” 照水轩占地不小,花样更是不少,雅致二字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轩中家仆不算多,兰清弦经过,无一人敢抬头,都各自做活,可见修临风这个主子威势很足。 “七妹妹,我于正堂备好了茶点,你便在这里休息。看时间差不多,我会让丫鬟来接你。” 修临风以算是修家半个家主了,自是忙碌许多,兰清弦也很是理解。 “那好,请修表兄先忙,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修临风正要出门时,只听外面哗啦一声,似是有东西摔碎了,紧接着就是一人在训斥另一人。 “你走路是不长眼睛还是不长脑子?这是大爷看重的物 件儿,若是摔坏了,把你将卖了也赔不起!” “姐姐我错了,姐姐我错了!” 今日家中有大宴,修临风当然希望做到尽善尽美,一听丫鬟们斗嘴,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你们两个不要在外面吵,给我进来。” 丫鬟们并不知这事被修临风听见了,进来后,便立时跪下,头也不敢抬。 修临风不说话时真的很吓人,两个丫鬟大气不敢喘,而品茶的兰清弦忽的看见放在地上那托盘里面,有东西的颜色令她眼熟。 于是兰清弦开口打破了沉默,“那盘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修临风见兰清弦指那盘子,就让丫鬟把盘子端给兰清弦看。 “这是放在我书房的摆件儿,我每日都要让她们拿出去晒晒太阳。” 说着修临风把摆件儿从盖布下面递给了兰清弦,而兰清弦看着那摆件儿,一时竟呆住了! 直到修临风叫了她第三声,她才恍惚抬头。 “七妹妹,你怎么了,你认识这东西吗?” 桃枝又提醒了她,她收回方才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 “不知修表兄是从何处得了这东西?” 修临风虽说不解,但还是回答了她的疑问。 “不是何处得……在我未出生前,这东西就已经在修家了,我年幼时常常把玩,我祖父看我喜欢干脆就送给我了。 七妹妹见多识广,看来对这物件儿有了解。” 兰清弦的惊诧、慌乱、犹疑,其实持续了没有多久,再对上修临风的目光时,她已如往常一般。 “那倒不是,是我看错了,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并不是我认识的东西。” 修临风看不出兰清弦是否说了真话,但把这物件儿却记在了心上。 “东西多有相似很正常,那七妹妹坐着,我先走了。” 修临风走了,让伺候的丫鬟守在了门外边,当然引起兰清弦注意的物件儿也被拿走了,如今身边没有外人,她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修临风并不知,那在修家放了多年的老物件儿,正是兰清弦寻找许久的青玉卦牌残片当中的一片,上书一个“请”字。 当初得到两片残片的兰清弦意识到,卦牌一定是围绕着自己碎裂,不然不可能会这么快得到两片。 谁知寻找第三片时,竟是线索全无,一度让兰清弦感觉到绝望,而今日在修家意外看到又一片,她心中燃起希冀。 桃枝看出兰 清弦不妥,“姑娘,我看那青玉品相一般,若是你喜欢,跟修小爷买下来也行啊。” 兰清弦笑道,“这东西确实不值钱,但是修临风一改往日的大方,丝毫没有送给我的意思,可见他也有秘密瞒着我。 也罢,东西既然已经露面了,想要拿到就是个时间问题。” 待新娘的花轿到了,已经过去许久,兰清弦随便吃了一口饭,就想回到客房休息,谁知她经过垂花廊时,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或许人有相像,但京中坐在四轮车上,还能让修大人笑意以待的只有一个。 兰清弦尽量避免自己遇到他,趁着他和修大人交谈时,她带着桃枝快步离开。 然兰清弦有些天真,走出垂花廊尽头的圆门洞,就看见他正在不远处等着。 “我早就看见你了,知道你一定会躲着我,所以特意来此处拦你。 我当然不是无事可做,只因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寻找的青玉残片有了下落,如今就在这修家。” 兰清弦又是一惊,她从不知,他会是如此上心这事。 看兰清弦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当即了然。 “我原以为这是个秘密,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第200章 入襄不见乡-花色长虫 兰清弦不过是意外看见,和专门去寻找相比,自是没有费什么心力。 “请公爷不要误会,我是方才忽然知道的。如果我没有来观礼,恐怕也要自己去找。” 桃枝一直跟在兰清弦身边,但郦眉笙却看了桃枝一眼,谁知她当没看见,拒绝把兰清弦一个人留下。 最后还是兰清弦开了口,“桃枝你先到前面去等我,我同公爷说上几句话。” 主子都发话了,桃枝最后不情不愿地让出了这方空间。 郦眉笙一直觉着兰清弦越来越不像这个时代的女子,对待强权她从来没有畏惧,只有权宜之下的妥协,譬如在唤云公主一事上,至今他都未可知她做了什么,以至于令唤云公主不得不留在武罗的皇陵。 “唤云公主在大襄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面对你时,她屡屡受挫,令她十分不悦。 贡缎一事,不仅未能将火烧到你身上,还因此暴露了她私下敛财一事,今上震怒,这让她在武罗的日子更不好过…… 我知道她有把柄留在了你手上,可即便是不回京,她也可以派其他人给你找麻烦,这便是我今日一定要在此处拦下你的原因。 我听说她手中有动作,可惜我的人在武罗伸展不开,跟了没多久,就失去了消息,这些日子你要小心,最好是不出门。” 兰清弦能平静与郦眉笙面对面,着实不容易,加之郦眉笙完全可以放手不管,所以兰清弦更是对他多了一份感谢。 “我懂了,多谢公爷还分神考虑我的事,反正我也没有总出门的要事,留在家中,就是唤云公主的人来了,也没什么。” 最关键的说完了,郦眉笙就要离开,然想起兰清弦太过重视青玉残片,他又忍不住提醒。 “我看青玉残片修家未必肯轻易让出来,此事不宜急躁,要徐徐图之。” “好,我心中有数。” 婚礼翌日晌午时,兰家众人回了京,因想起郦眉笙嘱咐之事,兰清弦特意让阿格熙加派一些人手,在兰家四周围戒备着。 不仅仅是兰家四周围,兰清弦更是蜷缩在家中,再没有出过门。 一日夜晚,尽是寂静之时,忽的外面就有了猫叫,这让睡在暖阁的桃枝被惊醒。 野猫常有,但夜间寻找温暖之地藏起来时总是安静的,这莫名叫起来,定然有原因。 怎料桃枝还没有出去看, 就听见外面已有了打斗的声音。 大约过了没多久,声音消失了,又是一片寂静,而敲门声响起来,进来的是娇娘。 “姑娘,来的人很聪明,派了两拨人。” 一拨人迎面碰上阿格熙他们,算作调虎离山之计,另外再派几人趁阿格熙不注意时闯入歌芜院,谁知歌芜院里面添了桃枝和娇娘两个,歹人们总是没有占到好处,最终铩羽而归。 兰清弦很是佩服唤云公主,或许在唤云公主眼中,只要神不知鬼不觉要了兰清弦的命,一切为难之处就可迎刃而解,至于兰清弦手中有关她的罪证,正主儿都死了,罪证找起来才能更方便。 兰清弦觉着有必要提醒一下唤云公主,便放出个消息,在江湖上买卖唤云公主之事。 唤云公主是皇家公主,能换钱的,无非就是她豢养私军有篡位之心一事,当然这消息兰清弦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泄露,所谓买卖不过就是警告。 果然警告一出,潜入京中的杀手渐渐地都撤出了,兰家周围也不用再十二个时辰换着花样地守门。 兰清弦能出门了,程如歆便有心邀她小聚,谁知程如歆的帖子还没有下 ,修大人家的太太林氏先给兰清弦下帖了。 前有修简两家之远亲,后有小辈成婚,再度拉近亲缘,林氏太太于家中办宴自是第一个就想到了兰清弦。 故而原本要在程家见面的兰清弦几人,最终定在了京城修碰面。 兰清弦到时,发觉修大人这家门口可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也不知林氏到底请了多少人。 兰清弦的马车一到,就有人来接,待迎她入厅中,一看常常见面的姑娘们都已经围坐在一起,纷纷向兰清弦打招呼。 未开宴之前,倒是茶点果子都不少,众人吃吃喝喝,欢欢笑笑,实在热闹。 林氏喜欢新奇东西,便让外面的店铺给家中送东西,一时家中多了不少外人,服侍上更是有外院的小丫鬟被突然提上来帮忙。 外院的丫鬟大多不伶俐,譬如给席上倒茶的这一个,头也不敢抬,手还有些抖,轮到兰清弦时,这丫鬟终于抖出了水平,干脆将一盏茶都扣在了兰清弦的衣服上。 林氏气得当下就要把小丫鬟赶出去吃家法,还是兰清弦拦下来了。 “太太莫气,不过是湿了衣裳,换一身就好,麻烦太太给我寻个更衣的地 方。” 林氏让自己的贴身妈妈送兰清弦更衣,谁知走到一半那妈妈停下来了。 “县君容禀,老奴忽然想起家中没有姑娘家的衣服了,不若县君等等,我再去同太太说一声。” 兰清弦出门马车上常备着两套衣裳,就是为了方便替换。 “妈妈不急,让我的丫鬟去马车上拿吧,衣服我自己带着备用的呢!” 妈妈十分高兴,“那敢情好,老奴先走一步,给姑娘准备更衣的屋子。” 桃枝给兰清弦出宅子拿衣服,林氏的妈妈又先离开,这方僻静之处竟蓦的只剩下兰清弦一个人。 长久以来处于危险的兰清弦心中警铃大作,恐怕接下来会有事发生。 果然松林之中窸窸窣窣,有不似人声的动静隐隐传入兰清弦的耳朵。 兰清弦也不敢有大动作,连呼吸都放缓了,就在一片静默当中,她猛然俯身,只见一道影子嗖的一下从她头顶飞过去,落在她面前的地上。 兰清弦总算看清了影子为何物,竟是一条大约只有三丈长的花色长虫。 京中并未见过这东西,但看长虫这艳丽的颜色,绝对是剧毒之物,兰清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201章 入襄不见乡-解毒 那长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还时不时地吐出信子,仿佛只要兰清弦敢动一下,它就窜上来要了兰清弦的命。 兰清弦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她慢慢从袖中抽出短匕,刀刃极为锋利,几乎是寒光四射。 长虫这东西可不是没有脑子,智慧不多但是够用,便是看兰清弦手中的匕首,它也知道面前之人绝对不好对付。 若说只有一条长虫,兰清弦和它周旋一番,等到桃枝回来,两个人肯定能把它收拾了,只可惜好事成双坏事也成双,兰清弦忽听得四周窸窣之声不绝于耳,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又窜出六七条花色相似的长虫。 一条或许是意外,但这么多条,兰清弦确信这是有人要在此地了结了自己。 兰清弦握紧手中的短匕,喃喃自语。 “放手一搏,生死犹未可知……你们若想让我死,也要拼尽一条命啊!” 不管长虫们能不能听懂兰清弦说的话,但兰清弦的确不是个善茬儿。 这般僵持维持不了许久,兰清弦左前方的长虫迅雷发动攻势,嘴张得极大,里面的尖牙看得一清二楚,离着兰清弦约有三寸的时候,只见兰清弦抬手上 挑,短匕直接从那长虫的下颚穿了进去。 那长虫因剧痛激烈扭动,而兰清弦将它身子当作绾绳子一般打了个结,用力抽出短匕将抽搐的长虫丢了出去。 上下贯通的伤口血流如注,那长虫挣扎了几下,就没有了动静,算是以身试法在兰清弦手中折了一条命。 余下的长虫仍是不住吐信子,却将包围圈又扩大了一些,想来是兰清弦的凶狠惊到了它们。 但一时的后退仅仅是权宜之计,很快它们又缩小了包围圈,将尾巴扫来扫去,或是能缠到兰清弦身上,便是不毒死她,勒死她也是够了。 看来这几条长虫灵智还挺高,几瞬就想到了新法子,逼着兰清弦退无可退。 “你怎么独自一人留在此处?” 兰清弦整副心神都放在长虫身上,忽听有人讲话,她怔了一下。 有人声便有人出现,长虫们因此又拉开了距离,想来也是不知来人的底细。 兰清弦一侧目,所见正是黑漆漆的面具,不出意料,又是掩面出行的郦眉笙。 兰清弦陷此困境,有郦眉笙在身边,确实是意外之喜。 “我原想这是在修大人家中,桃枝离开片刻没什么 ,但眼下这林太太的妈妈一去不返,而桃枝也没有及时回来,可见两人都是被绊住了手脚。 是我失算了,以为杀手离京,唤云就能消停一些。”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郦眉笙也知不能怪兰清弦不小心。 “无妨,左右我在你身边,几条长虫不算什么。” 郦眉笙有武功在身,比起兰清弦而言,他可是一等一的高手,长虫们也意识到郦眉笙不好对付,又变换了阵型。 原是围成了半圆,而后有长虫想着往两人身后走,于是郦眉笙只好和兰清弦背对背。 大约是想到要速战速决,郦眉笙长剑亮出来的时候,活着的长虫们犹如发射的弩箭,从四面八方齐齐窜向两人。 郦眉笙长剑飞舞,算是将兰清弦护在了自己的剑影当中,这一次进攻,长虫们损失颇大,一下子就被郦眉笙解决了三条。 有灵智之物大多都懂得惜命,看郦眉笙几乎是坚不可摧,剩余三条长虫似是有退的意思。 这是在修大人家,兰清弦觉着这三条还活着是隐患。 “不若我们斩草除根,倘或它们隐藏在修大人家中,咬了人那就是大.麻烦。” 郦眉 笙觉着有理,“那好,那就一条不留。” 那三条见势不妙想溜,不料郦眉笙速度更快,一剑就断了一条的尾巴,而兰清弦将手中短匕掷出,又钉在了另一条的脑袋上,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还活着的唯有最后一条。 最后一条正是方才兰清弦一人时,俯身躲过的第一条,它应是个领头的,看着比其他几条聪明多了。 如今被兰清弦和郦眉笙一前一后拦着,它便呲牙咧嘴,信子吐得更频繁了。 正遇生死存亡之际,那长虫就先选择了攻击兰清弦,郦眉笙哪里能容,长剑一伸就想刺长虫一剑,谁知都跃到半空的长虫还能调转身体,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口就咬在了郦眉笙的手臂上! 兰清弦还算反应快,头上拔了只簪子戳进了长虫的脑袋,但她的确还不够快,只因长虫的牙齿已经深深陷在郦眉笙的肉里。 兰清弦的脑子瞬间如同被炸了一般,不管不顾从自己袖上撕了一条紧紧地绑住了郦眉笙的手臂,她抬眼看郦眉笙,而郦眉笙已是站不稳。 “你身上可有解毒的药?总是要先吃一颗!” 那长虫的毒性之猛烈远超兰清弦想象,从 斗长虫再到郦眉笙被咬,大约也就是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再看郦眉笙的手臂,黑紫色逐渐向上方蔓延。 兰清弦的镇定已经无法维持,她甚至顾不得有人会不会闯入此处,只是靠近郦眉笙,将他袖口前襟都摸了一遍,总算找到了一瓶药。 “应该就是这瓶,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瓶中药可以解毒……” 郦眉笙已经僵硬到无法自己用力,是兰清弦用力把他的下巴掰着,才把药塞进去。 等待起药劲尤为漫长,兰清弦目不转睛地盯着郦眉笙,指望郦眉笙赶紧开口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兰清弦紧握的双手忽的能动了,她满怀期待。 “你怎么样?你能讲话了吗?” “我……没事……你……莫要……担心……” 兰清弦听到郦眉笙开口,快要从嗓子眼飞出来的心总算落了一半,然她再看郦眉笙手臂时,竟有泪光隐隐闪烁—— 解药并没有完全解毒,手臂上的黑紫正在和解药搏斗,一时缩小一时又扩大。 “一颗不管用……那你再吃……” 郦眉笙用仅剩的力气握住了兰清弦的手腕,“没用……叫贺铸来……快叫……” 第202章 永远沉睡 郦眉笙身边总是有几个暗卫跟着,兰清弦明白此时困境无解,便高声叫贺铸的名字,大约叫了三声,贺铸带着两个暗卫现身了。 贺铸一看郦眉笙中毒了,就要带他走,然郦眉笙和贺铸别着劲儿。 “将此处……收拾干净……不留后患……” 贺铸拗不过郦眉笙,于是留下一个暗卫,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放心。 兰清弦强装镇定,“我不是受不了风雨的名花,唤云不能奈我何,你赶紧离开吧,解毒要紧。” 郦眉笙的话说着困难,行动也迟缓,贺铸几乎是半拖半拽把他带走了,还不忘给兰清弦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了那暗卫帮手,无人知晓修大人家中还来过要命的长虫,待桃枝捧着新衣过来,林氏的贴身妈妈也过来了。 “哎呦,让姑娘久等了,老奴让底下的小丫鬟们绊住手脚了,一时未能过来。” 兰清弦的衣裳总算换完了,桃枝却看她神色不对,便是同人讲话也有心神往外飘的意思。 直到回了兰家,兰清弦更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居之中,不吃不喝不说,谁叫也不肯开门。 翌日清晨时,半夏又推门,门竟然开了,而 她以为尚在梦中的兰清弦,却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一滴泪水不曾落下,但兰清弦却仿佛失魂一般,眸中盛着无法诉说的哀伤。 半夏甚至不敢说话,她觉着此时的兰清弦似乎一碰就碎,只好静静立在一旁。 不知何时,鸳儿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姑娘!我在咱们院门口捡到一封信,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 鸳儿嗓门大,半夏无奈,不想这一嗓子如同唤醒了兰清弦一般,她的眼珠子总算会转了。 “把信给我。” 不曾喝过一口水的兰清弦一开口,声音就嘶哑得吓人,半夏连忙倒了一杯水。 谁知兰清弦将半夏的手拨开,只接过了信。 信上几乎全是空白,只在开头写了一个字:危。 半夏不明白这个字,但兰清弦猛然起身往外冲,却在走了没几步之后,赫然晕倒。 这可是吓坏了半夏几个,连忙叫来白大夫,白大夫一顿下针,半个时辰后兰清弦才悠悠转醒。 临走时,白大夫意味深长地嘱咐了兰清弦一句。 “我可以医病,但你心上的病我无能为力……” 半夏还想着兰清弦休养上两天,谁知夜间的 时候,兰清弦带着桃枝走了。 兰清弦并非是去什么神秘的地方,正是同在京中的昭沐公府。 有贺铸在旁,无人阻拦兰家的马车进入府中,甚至一路上都没有见过下人。 待兰清弦总算站在郦眉笙的房门前,她却迟迟没有进去。 桃枝不会催促兰清弦,连贺铸都没有多说一个字,仿佛是在等待兰清弦最后的决定。 当兰清弦的手贴在门上,她的呼吸也迟缓下来,似是想要感应门里面的那个人。 吱呀一声,兰清弦最终还是主动推开了门,而贺铸他们都留在了外面,并没有多打扰的意思。 房中陈设简单,并不似郦眉笙公爵的身份,兰清弦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郦眉笙。 许是无人之时她没有了压力和束缚,便似寻常夫妻一般,坐在了郦眉笙的身边。 郦眉笙的胸膛起伏不大,看得出呼吸很沉缓,而因中毒的缘故,竟看到他锁骨处隐隐有黑紫色透出来。再看面上,并非完全苍白,却也显了病态的瓷青色。 兰清弦都坐在郦眉笙身边了,都未见郦眉笙有反应,可见郦眉笙已经陷入了沉睡。 看旁边有清水和新换的白巾子 ,她打湿巾子就给郦眉笙擦手,还不忘整理他的长发和衣衫。 “我想你应是怪我的,若是任由那长虫离开,或许你就不会中毒。到底是我令你沉睡,我是身负大罪过的人…… 你说,我该怎么让你醒过来呢……” 兰清弦絮絮和郦眉笙说了许多,看天色快亮时,她将贺铸叫了进来。 “那封信是你给我写的,对吗?” 贺铸点头,“主子彻底陷入沉睡以前,是不允许我向县君透露一个字,但我觉着凭县君和我们主子的关系,我还是要说。 我想主子是希望县君来看看他……毕竟他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并没有多意外,兰清弦只是听到心又沉了一下。 “那长虫你们找到了源头?” “是,并非京中所养,而是从浮戏山里运出来的。” 郦眉笙被咬那日,有暗卫将长虫的残尸带了回来,让擅毒的老大夫一看,说是从浮戏山而来的剧毒长虫。 郦眉笙被咬,府中金贵的解药用了不少,老大夫的金针也下了好几回,但郦眉笙不可避免地还是沉睡得越来越久,及至今时,他已经没有苏醒的意思了。 贺铸话里有话,兰清弦看他 的意思,是有法子能令郦眉笙苏醒。 “你不妨直说,你用一封信叫我来此,不就是要给我一个答案吗?” 贺铸点头,“县君果真聪明,看出我的本意。 主子身上的毒并没有彻底解掉,而是用药控制住了,一旦停药,或是主子的身体自己发生了变化,那便是连苏醒的机会也没有了。 府中老大夫翻阅古籍,总算找到了一个解毒的良方,但方子需要一味药引,极其难找。 我们也算是翻遍了全煊华,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消息,那药引在修家镇上。” 一提到修家镇,兰清弦立时明白,贺铸他们这是找到了修临风的头上。 “你们已经见过了修家大少爷?” 贺铸并非完全沉默,但话确实难以出口。 “见过……也拿出诚意来交易,但……修大爷让我将此事全盘告知县君。” 修临风是个聪明人,兰清弦大概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 “他还能坚持多久……” “解药配成还要日子,所以一个月之内,拿不到解药,主子便再无苏醒的希望,他将永远沉睡……” 贺铸的话无疑是把郦眉笙整个人都背负在兰清弦身上,而她只能选择放弃所愿。 第203章 入襄不见乡-用婚事换你一条命 离开公府,马车在路上吱呀呀地前行,冷风于车外呼号,原本桃枝还催车夫快走,忽的兰清弦却叫停了马车。 “姑娘,怎么了?” 兰清弦转头看向桃枝,“我记着修临风新购置的宅子就在这附近,我们转道去修家……” 桃枝吃惊,“姑娘,已是深夜,我们白日去不好吗?况且修公子若是不在,我们也白跑一趟。” 兰清弦摇摇头,“他能让贺铸来交代我,可见已是做好了准备,不在家中等着我上门,难不成还要我出京去找他? 走吧,南竹的病情也耽搁不了……” 在兰清弦的坚持之下,他们最后还是去了修家,而修家的门房见到马车上有兰家的标,连阻拦的意思都没有,就放人进宅子了。 宅中的仆人是修临风上京后新采买的,但同他本家的宅子一般,仆人们个个敛声屏气,只给兰清弦行礼,并不多言半句。 待仆人将兰清弦引至正堂,看案上的新茶已经准备好了。 “七妹妹,你比我猜想得来得更快。” 在修临风看来,这是要花时间来做决定的,便是深思熟虑,怎么着也少不了一日,谁知兰清弦于深夜寒风中 前来,目光坚定,未有迟疑。 “你手中的药引要如何才肯让出来?” 修临风不用丫鬟动手,亲自给兰清弦斟茶。 “县君早就猜到我想要的,何必再问。” 从七妹妹变为县君,这是将这桩事当作公事来谈,兰清弦对修临风四目相对,最终妥协。 “你仍是没有放弃与我成婚的心思……” 修临风显得心情很愉悦,“药引在我手中,倘或县君执意不肯,那我这药引也不会交到公府里。 想来我在世人眼中已是卑鄙无耻,但我之名声同修家百年基业比起来,不算什么。 我提出这般过分的要求,确实委屈了县君,所以,聘礼由我私下再出二十七台,一并加到你的嫁妆里面。 过去我同你讲过,我们的婚事不会限制住你,只要修家风波平定,你我二人就和离。 说来,我是借了你的名声,借了你的本事,与我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 修临风的坦然令兰清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将目光投向虚空处,短暂无言。 修临风真真是极为有教养的人,他没有催促兰清弦,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来,直到兰清弦主动开口。 “药引如今在哪里?我若是答应了你,你要多久才会交出来?” 修临风将他身边的手掌大小的黑盒子摆在了案上,“药引就在盒子里面,只要你点头,立马就能送到公府上。” 兰清弦摩挲着盒子的边缘,她的眸中沾染了水色,还另有不舍。 这一幕不能不令修临风吃惊,“你同昭沐公相熟出乎我意料,你对他上心至此更是我不曾想到,我原以为你拒绝了我是想要嫁给昭沐公,但昭沐公又不曾有过任何表示…… 若非你二人心有灵犀,焉能将推拒一事做得这般平常…… 怕是昭沐公醒后,要对我们修家下手了……” 兰清弦抬头对上修临风的目光,“我答应你,这个东西我要你马上就送出去。” 修临风愣了一下,“我没有催你的意思,你还是要考虑清楚,毕竟承诺一旦给出,便不能回头了。” 兰清弦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连头都没有回。 “今晚东西送到,明日去兰家上门提亲,记住你的诚意,更别忘了你的承诺!” 兰清弦步伐坚定,她身上最后一丝忧伤消失不见,从此以后,她将和郦眉笙彻底无关。 修临风人品 上佳,没有说过半句谎言,更遵守对兰清弦的承诺,翌日早饭过后没多久,他就带着礼上门提亲了。 修临风到时,兰清弦正给简氏捏肩膀,一听修临风上门提亲求娶兰清弦,简氏简直莫名其妙。 然简氏正要再问时,却发现给自己捏肩的兰清弦并没有别的动静,仿佛求娶一事兰清弦早就知晓。 简氏看出不妥之处,把下人们都赶出去,厉声让兰清弦跪下,她看着沉静异常的兰清弦,最后长长哀叹一声。 “儿啊,你告诉祖母,这是为了什么?” 兰清弦跪着往前挪,最后把头枕在了简氏的膝盖上。 “祖母,我有不得已的原因,必须要嫁给修临风,我确实不喜欢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修家的媳妇,可我没有法子…… 祖母,别为难修临风,也别拒绝这次提亲,成全了这桩婚事,就是救了我……” 简氏看不到兰清弦的面孔,却能猜到她应是泪流满面,纵使她心中不喜修临风,可若是能有人珍视她,简氏也愿意成全这婚事,更不会再追问一个真正的理由。 “孩子,你回自己的院子去吧,祖母和修家小儿见见,听听他怎么 说。” 从修临风带着礼出现在兰家门口,再到他同简氏见面之后又来见兰清弦,拢共没有一个时辰。 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就知简氏最终被说服。 “姑祖母警告我,若是敢对你不好,她就派人拆了修家,我修家也是百年老宅,便是为了传承,我也不敢对你不好。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你将风风光光嫁入修家,成为修家说一不二的大奶奶!” 既定事实,不容更改,兰清弦身上已少了颓然之气。 “那好,我就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了!” 修临风到兰家提亲一事,没用半日就传遍了整个煊华,乃至公府中有人说给贺铸听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略略思考一番,贺铸总算想通其中关窍,他实在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到这般地步。 再看面容已经有了血色的郦眉笙,贺铸的不安彻底搅乱心神。 “主子,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实不知这是修家公子和七姑娘做的一场交易…… 用七姑娘的婚事换你一条命,便是七姑娘有千万不甘,她最终也会妥协,是我,是我逼迫了她…… 主子,你赶快醒来吧,七姑娘真的要嫁给别人了!” 第204章 入襄不见乡-你能不嫁吗? 修家到兰家提亲,是修临风亲自上门,而后简氏同意,过六礼的时候,就不能让修临风自己出面了,便从修家本家来了一位太太,正是修临风的三婶贾氏。 这位贾氏穿金戴银一身金光灿灿地就来了兰家,言语间都是说兰清弦嫁入修家怎么怎么好,仿佛是兰家高攀了修家。 这话就让兰家众人不痛快了,连一向刻薄的三太太都变了脸色,给了这位贾氏一个不好看。 “谁能娶到我们七姑娘那可是祖上烧高香,我们七姑娘那可是今上和太后亲封的县君,便是那些有诰命的命妇都要向我们姑娘行礼呢! 我看亲家太太也是家中长辈,说不定我们姑娘心眼儿好,就免了亲家太太的礼!” 贾氏被狠狠噎了一下,方才的趾高气昂也收敛了一些。 而后两家婚约彻底定了,修家想要在迎初节一过就把兰清弦娶过来。 这样一算,婚事准备的时间被大。大缩短,于是兰家和修家的人都动起来了。 兰清弦的婚事是全家的大事,就连远在族地的二老爷听到消息之后也赶回了煊华,帮着阮氏一起准备。 说起嫁妆一事,原本兰清弦被记在 简氏名下之后,嫁妆便不用三房操心了,但三老爷不肯,坚持要给她出一份。 这放在过去三太太肯定是要闹的,如今三房事事顺遂,三太太也就少了些计较,由着三老爷去了。 再说侯府,建亭侯还是很喜爱自己这个聪慧的侄孙女,为表心意,他竟然也加了一台嫁妆。 说来有趣,过往众人想着兰清弦应是随便配人,谁知今日算起来她的嫁妆竟是超过了京中大半的贵女。 好在兰清弦有封号在身,总共六十三台嫁妆说出去也不算违制。 既是婚期定了,在成婚之前,兰清弦和修临风就不能见面了,还要让兰清弦留在自己院中绣嫁衣。不过,正经人家的嫁衣都是由绣娘亲手做的,所谓新娘绣嫁衣,不过是个噱头而已。 被关在歌芜院的兰清弦也并没有闲着,她竟然侧卧在暖阁看起账本来,毕竟她也是有封地的人,看看账本以免下面人混水摸鱼。 四姑娘一向不登门,今日一改往常作风也上门了,看见兰清弦十分悠闲,她还是出口揶揄了几句。 “我不过说着玩玩,没想到你真的嫁给修表兄了,全家哪一个都没有比你更有 心计的。” 四姑娘不用丫鬟招呼,自己就坐下了,还吃起了盘中的果子。 而兰清弦将账本放下,亲自给四姑娘斟了一盏茶。 “你要是想嫁给他,我也可以把婚事让给你。” 四姑娘立时摆手,“不不不!我不要!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和修表兄各自都没有看对眼儿,只是不知你们私下商议了什么,所以你才答应嫁了,若是我的婚事,定要我与那人互相中意,才不能让婚事全是算计。” 比起才穿越过来时,刻薄不留情面的四姑娘,如今她也懂事了,知道了些人情世故。 兰清弦还有意逗她,“既然你不想嫁,又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想顺点嫁妆回去!” 四姑娘气鼓鼓,“兰七!没有你这个样子,我是来给你添妆的! 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来了!” 兰清弦哈哈大笑,“得得得,是我错了,请四姑娘坐下来,给新娘添妆!” 四姑娘从三春手中拿过一个盒子上附一个荷包,递给了兰清弦。 “这东西是我外祖母给我的,我原本不愿意给你,但我觉着待我出嫁时,你一定能还我一个更好的,所以我就忍痛割爱 了。” 兰清弦从荷包里面倒出一对儿溜圆的紫珍珠耳坠,虽说只有黄豆大小,但胜在极为圆润,极为有光泽,一看就是绝佳的品质。 再打开盒子,里面是同样品质的紫珍珠项链,和一个小巧的紫珍珠冠。 异世的珍珠都出自采珠人的手,白珠尚且难得,更何况是紫色,或是到首饰铺子里面去买,这一套怎么都要千两了。 “这添妆我收下了,不想四姐姐连这样好看的头面都有。” 四姑娘哼了一声,“你那六十三台嫁妆都快摆出一条街了,我这头面只怕你看不上眼!” 几个姑娘仿佛是商量好了,四姑娘走后就是六姑娘,甚至连十姑娘都从侯府过来了。 比起四姑娘、六姑娘说些不痛不痒的,十姑娘倒是忧心忡忡。 “七姐姐,你也嫁入修家,那就是要和简家表姑娘做妯娌了,先前因为这事她还同你闹过,如今又要面对面,你万事小心。” 其实十姑娘这话太有道理,那时兰清弦不同意和修临风的婚事让简琳琅心结解开,而没过多久兰清弦还是嫁过去了,在简琳琅看来,仿佛就是专门为了欺骗她! 简琳琅一旦钻进 牛角尖,便是换着法子地对付兰清弦,那今后和兰清弦同处一个屋檐下,怕是日子好过不了。 十姑娘想得到,兰清弦自然也能想得到。 “简琳琅已经是修家二房嫡长子的正妻,这事改变不了,便是她看我不顺眼,也做不到嫁给修临风,她若是聪明,就应该懂得息事宁人,她若是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介意送她更多的麻烦。” 十姑娘和兰清弦聊着聊着,就哭得稀里哗啦。 “你怎么说嫁就嫁了呢!我原以为还早,谁知你竟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出嫁的! 你在修家别怕,若是他们敢欺负你,你就写信给我,我让我祖父去收拾他们!” 想到建亭侯那个性子,没准儿还真能做出这等事来,兰清弦不禁笑出了声。 这热热闹闹的,一日就过去了,夜间半夏不让兰清弦再看账本,说是要在出嫁前养足了精神,兰清弦无法子,便随着半夏去了。 谁知夜半沉寂之时,兰清弦忽听窗外有夜枭在叫。 冬日京城哪里来的夜枭,她立时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外叫她,而她裹上冬衣出去后,看到贺铸正站在不远处。 “七姑娘,你能不嫁吗?” 第205章 入襄不见乡-大局已定前事莫提 贺铸这一句正是替还在沉睡的郦眉笙发问,倘若郦眉笙醒来,发现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又会如何? 庭中幽幽月光,恰好照在了贺铸的脸上,他的愧疚太过明显,让兰清弦无法忽视。 “你无需愧疚,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从来没有人逼迫过我……” 那药引未必只有修临风手中有,但情势紧急之时,兰清弦等不得,所以与其说是贺铸起了个头,不如说是兰清弦甘心情愿。 但此事在贺铸看来,分明就是修临风钻了空子,要让他不气那是不可能。 “七姑娘,趁着离婚礼还有许久,我去修家和修临风见面,便是主子没有醒过来,我也可以替他做主,只要修临风提的要求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他,只要这桩婚事被取消……” 兰清弦摇摇头,“如果婚事可以被轻易取消,那么我何必一定要嫁给修临风? 贺铸,他身边的人我不熟,但对你我是一百个放心,这事尽可能瞒住他,便是在他醒后,也没有必要多说,大局已定,前事莫提。” 贺铸的劝解无用,他黯然离去,而独矗的兰清弦,久久望着天上的月,实难入眠 …… 因着兰清弦节后没有几日就要出嫁,故而今年的迎初节格外热闹,莫说族地来了人,还有旁的亲戚也都到了,这让爱热闹的简氏高兴得不得了。 时辰一到,烟花升空,几乎照亮了整个煊华,而简氏把兰清弦拥在怀中,眼角禁不住沁出了泪花。 “儿啊,这是你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迎初节,祖母希望你能开开心心……” 看简氏欲言又止,兰清弦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 “祖母,我心中有数,您放心吧。” 迎初节兰家这边过得不错,但昭沐公府上下却无心庆祝,自郦眉笙昏迷以来,贺铸绞尽脑汁瞒上瞒下,总算没有让昀帝多心怀疑,更是下了苦功夫堵住府中仆人们的嘴。 好在日日吃着解药,虽说没有立即苏醒,但郦眉笙的脸色显见着慢慢褪了病容。 贺铸也不管郦眉笙能不能听到,逮着个机会就要在郦眉笙耳边念叨,让他快快醒来,去阻拦兰清弦的婚事。 不过贺铸想法是好的,但郦眉笙身体不允许,便是迎初节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都没有苏醒的意思。 贺铸以为郦眉笙会一直这般睡下去,不料,在最 关键那一日,郦眉笙醒了。 二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兰清弦的婚期就定在了那日,前一晚半夏她们几个大丫鬟还念叨,希望明日一切顺遂。 翌日天气正好,寒冬已过,春日来了,歌芜院一改往日的清静,热闹了起来。 因着兰清弦的身份,众人也不敢嬉笑太过,再加上太后恩典特意从宫中调了一个嬷嬷主持今日之事,婚事有条不紊。 兰清弦虽不是绝世美人,但在京中也是有名的妍艳贵女,这上了妆,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而后时辰差不多了,听到外面闹哄哄,只说是修临风来接人。 家中年轻男子不少,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又是诗文又是武艺,不让修临风顺利进门,谁知修临风这个八面玲珑的性子,硬是让兄弟们都高高兴兴让开了门。 待到歌芜院时,修临风身边的小厮赏钱都不知撒出去多少了。 一条红绸一头放在兰清弦手中,一头放在修临风手中,两人缓步前行,直到见到简氏。 兰清弦的盖头遮住了眼睛,但握上她的那双手她知道是简氏的手。 “儿啊,往后祖母不能再替你操心了,望你万事深思熟虑 ,望你前程繁花似锦。” 兰清弦原是忍住不哭的,可听到简氏这么讲,她也不免动了情。 虽说当时站在简氏一边助简氏拿下兰家是权宜之计,然简氏拳拳之心毕竟是真,她现世独狼一般未曾见过亲情,竟在简氏身上尝过何为慈爱,何为心疼。 她鼻头一酸,反手握住了简氏的手,久久不愿意放开,还是三太太劝了几句。 “弦姐儿莫伤心,回门时就又能见到祖母了!” 拜别家中所有长辈,兰清弦总算往大门口走了,待上了轿子,她才觉出这轿子比一般轿子要舒服一些,想来是修临风的手笔,承诺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轿子行进途中,别说她身边半夏那四个大的,就是阿格熙都派人在队伍周围埋伏着,毕竟兰清弦的仇人来头大多不小,以防万一总是没有错的。 又不知走到了哪里,外面吹吹打。打她也听不清楚,然轿子猛然停下来,竟有一声马的嘶鸣几乎撕裂了半空。 她不禁抚上了手腕上的玛瑙镯子,心更是跳得快,却始终没有向轿外的半夏询问半个字。 不过兰清弦不问,不代表半夏不说,只听半夏 压低了声音靠近轿子。 “姑娘,有一个带着描金黑面具……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挡住了队伍……” 半夏的描述一字不差,看队伍最前面,那面具男子正好横过马身挡住了整个队伍前进,众人以为他是来搅局的,但他许久沉默似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婚礼的时间不能有误,修临风便打马上前,靠近了面具男子。 “公子,今日是在下大喜之日,可否请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 修临风笑着与面具男子四目相对,便是看不到男子真实面容,他也猜到了八分,于是他说了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在下并非孟浪之人,所做承诺也并非随口空谈,既是要娶兰家姑娘,就必然要做到最好。 契约已定,不容更改,修门荆曦,娶兰家盏辛,无怨无悔!” 众人一直在等面具男子开口说话,但他目光犹如百丈深潭之水,看着修临风,似有冷意。 最终面具男子让开了此地,未再阻拦,众人还听到修临风说了声谢谢,简直莫名其妙。 殊不知,轿中的兰清弦再也忍不住,淌下一滴泪。 郦眉笙,你能醒来,我很高兴…… 第206章 峥嵘犹可知-早到了一步 在众人看来,那蒙面男子就是出来捣乱的,说不定还想要讹上一笔钱,但他最终离开,想来是看到了修家的气势才不得已放手。 无人知晓,这突生的意外,让兰清弦身边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修家在京外的镇子里,或是让送亲的队伍一直行走众人都受不了,故而出了京,在城门口的驿站众人停下来歇歇脚。 既是还没有拜堂成亲,当然要遵循规矩,兰清弦和丫鬟们单开了一间房休息,不让修临风靠近。 谁知半夏想给兰清弦煮一壶新茶时,才走没有几步就碰到了修临风。 “姑爷,按着规矩你不能见我们姑娘。” 修临风两手一摊,“你放心,我不进门,我只在门外同她说几句话。” 想来修临风的话也不适合让旁人听见,于是一扇门的两边只有兰清弦和他。 “我想,今日我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不过我没有用它来威胁你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不过才出京而已,只要没有拜堂,你我就算不上夫妻,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原先修临风用药引一事让兰清弦不得不妥协,可是随着成婚之日一天天靠近,他也越发不安 ,毕竟,兰清弦何其无辜,是他用卑劣的手段令兰清弦没有了选择。 眼下在驿站休息一时,也让修临风下定决心要和兰清弦说清楚,倘若兰清弦真的不愿,这桩婚事完全可以就此作罢。 兰清弦在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然她没有拒婚的意思,甚至有些庆幸,当时拦住队伍的郦眉笙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 “修表兄,我们的婚事已成定局,我也会遵守我对你的承诺,从此往后,莫要再提这事。” 一直以来,在异世还算如鱼得水的兰清弦始终不甘愿,她的不纯粹遇到纯粹的郦眉笙,那必然就是伤害。 或许郦眉笙中毒时她还有犹疑,但郦眉笙已无虞时,她希望从此以后斩断和郦眉笙所有的牵扯,放他自由。 得兰清弦如此承诺,修临风总算是放下了心。 而后送亲队伍再次上路,这便是一路顺风,再也无人阻拦了。 及至进了镇中,于众人簇拥当中,两人的婚礼终于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入夜,照水轩的丫鬟们要伺候兰清弦时,却被修临风拒绝了。 “你们听好了,从今往后,照水轩的主子不止我一个,还有大奶奶,她身 边自有人伺候,你们都在外间候着即可。” 此时兰清弦和修临风的婚服还没有脱下,听修临风这般讲,照水轩的仆从们都不知从何下手。 还是兰清弦及时开口,不至于令他们手足无措。 “大爷的意思是,照水轩往后的一切都交到我手中,眼下还没有彻底分好事务,你们先在外间等着。” 修临风一开口就把照水轩过往的习惯都改了,但主子说话底下的仆从们就只能听着,面面相觑着退出了正堂。 此时没有外人,修临风将房中一扇屏风推开,竟然还有一道门。 “这道门连接着卧房,平时我住在正堂后面的书房,或是有急事,我就可以从屏风后的这道门进入卧房,反之亦可,正好也不会打扰到你。” “那好,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看似修临风和兰清弦住进了同一间屋子,实则,关门之后,修临风就换了路线去了书房,夫妻二人真真是各不相干。 翌日新婚夫妇要给家中长辈们敬茶,早早便穿戴整洁,不想修临风却问了兰清弦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然,你晚半个时辰再去。” 正给兰清弦绾髻的半 夏愣了一下,再看兰清弦,她却不曾有疑问。 “这件事在你,你若是想让我用县君的身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可以,希望我规规矩矩用无可挑剔的贤妻做派堵住他们的嘴也可以,端看你今日的矛头要指向谁。” 果然是不同凡响的夫妻,这话说得没别人能听懂,再看修临风似是思索了一番。 “你这两种都有些直接,有没有更婉转一点的?” 这回轮到兰清弦思索了,“有,先给甜枣,再打棒子。” 虽说两个人这一场婚事不算是真,但在算计人这一项上,他们倒是极为相像。 既然要按修临风的想法来,去给长辈敬茶时,便是让兰清弦一人去的。 谁知兰清弦才走到半路,就有三房的妈妈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给大奶奶请安,我们太太说了,请大奶奶到光远堂敬茶。” 照水轩离着大房的立身堂不算远,兰清弦走两步就到了,可要是把敬茶的地方换到光远堂,那等到兰清弦走到了,众人也都走空了,说来怕是修家人先给兰清弦送了一个下马威。 原本换地方就应该提前通知,如今倒好,随便丢一个妈妈在此处,看上去 就像是专门来气兰清弦。 新进门的媳妇敬茶时姗姗来迟不说,还耽误时间良久,看着就没有尊敬长辈的意思,往后更是随时可以提起的话柄子,这一手不错,不管有用没用,让新媳妇吃苦才是正经。 那妈妈还又催促了兰清弦一声,“大奶奶,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动身吧。” 兰清弦一时没有搭腔,面上更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这让那妈妈心里毛毛的。 谁料,兰清弦忽的回头嘱咐了桃枝一声。 “你让珈贺带几人把尚宫局给我送的那顶小轿抬出来。” 那妈妈人都呆住了,没多久真见到几个粗壮的婆子抬着小轿出来了。 兰清弦上了轿,还不忘催促抬轿的婆子们。 “手脚麻利一些,最好能在一刻钟之内,就到光远堂。” 婆子们都是干力气活的,比娇气的贵人们行走快多了,当用健步如飞来形容,而兰清弦的小轿都已经在前一段距离,那妈妈还瞠着。 最后还是鸳儿推了那妈妈一把,“您老愣着干嘛!快跟上呀!” 这让在规矩限制下的兰清弦必要迟到的一段路,有了小轿,不仅未迟,还比修家几房的长辈们早到了一步。 第207章 峥嵘犹可知-回门可以省了 大约几房的人都已经商量好了,为了给兰清弦这个县君媳妇立威,先在一处聚着吃个早饭,瞧着时候差不多再往光远堂走,只要比兰清弦早到哪怕一步,那就是站在理上。 不料,几房的人陆陆续续进了光远堂的院门,却看见兰清弦正笑眯眯地立在一旁。 这下众人都愣了,还是三房的太太贾氏最先反应过来。 “呵呵,风哥儿媳妇到得早啊,还在外面候着,别冻着了,快进屋吧!” 有了贾氏解围,众人假笑堆面,齐齐涌进了正堂。 既然长辈们到齐了,该是行礼的时候,却不见兰清弦的正经婆婆,修临风的亲生母亲,修家大房的太太陶氏。 新媳妇的茶第一杯没有让婆婆喝到,可见又是刁难,不过人到底去了哪里,想必在场众人是不会告诉兰清弦了。 谁知兰清弦也不怯场,都没有多问的意思,一杯一杯给其他长辈敬茶。 既是茶喝到了,长辈的红包也送出去了,那再坐着就没有了道理,便渐次离开了光远堂。 而独自一人站在正堂的兰清弦,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了下来。 不多时,桃枝进来了。 “主子,大太太 还在立身堂,并没有来喝茶的意思。” 修临风决意要娶兰清弦时,兰清弦还以为这事在修家过了明路,眼下看着至少在陶氏这里,修临风可是没有说服。 于光远堂能让兰清弦不好看,或是她主动去立身堂,恐怕更是要受一番磋磨,思前想后,她便断了见陶氏的想法,干脆去给修临风的祖父修老太爷请安。 修老太爷在昨日婚宴时露过面,谁知他年纪大了,没多久就休息去了,今日的敬茶更是他主动提不用兰清弦多跑一趟。 不管怎样,想要逼迫陶氏低头,修老太爷无疑是个最好的突破口。 兰清弦到了修老太爷所居的倦书台时,这位老人家正自己修剪梅花花枝,听人通报兰清弦来访,老爷子也没有惊奇之色,反而招呼她坐下。 “小丫头,在你婆母那里吃亏了?” 兰清弦浅浅一笑,“老太爷这话从何说起,孙媳妇只是来给您请安的!” 修老太爷摆摆手,“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倒是蛮活泛,你祖母还写信来让我照顾你,我看不用,你能照顾好你自己。 不过你既然来了,我也当作是送你们一件成婚的礼物。” 修老太爷一声令下,就有小厮跑出去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修临风的母亲陶氏终于现身了。 “给父亲请安。” “你难不成睡昏头了吗?风哥儿媳妇敬茶时,你在哪里?” 兰清弦默默站在一旁,更是低着头显出一份卑微的恭敬,这让陶氏看着极为恼火,但修老太爷在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发火。 “让父亲担忧了,儿媳是有些不舒服,一想到光远堂实在不近,儿媳免不了就生了懒意。” 修老太爷也不用管陶氏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总之她是不想喝兰清弦那杯媳妇茶,但修老太爷是断然不允的,既然婚事已成,就由不得陶氏使小性子。 “总之你是过来了,我看这会儿时候不错,赶紧坐下来,接你媳妇一杯茶吧!” 陶氏的笑真像是一块风干的面团挂在脸上,只要用力一敲,就会全部碎裂,不过兰清弦瞧着却是很有意思,她特意笑得真切,笑得灿烂,直直看着陶氏敬茶。 无奈之下,陶氏敷衍一般地只把杯沿儿沾了沾嘴,还极为艰难地递了个红包给兰清弦。 兰清弦收下红包,就知今日之事齐活了。 陶氏不喜欢兰 清弦,只要不接受敬茶,往后兰清弦就要在此事上被修家人指指点点,便是出了修家,更会让外人津津乐道,所以,兰清弦的敬茶,陶氏必须接受。 不过有了今日在倦书台这一出,兰清弦和陶氏的梁子也就结下了,往后这婆媳关系定然是好不了。 说来陶氏和几房长辈的刁难不算什么,只因兰清弦方回到照水轩时,一个熟人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七姐姐,哦,不对,如今应该改口叫大嫂了!” 兰清弦以为成婚之后的简琳琅会含蓄一些,不想简琳琅不耐时间,这么早就来了。 “看来,我也应该改口了,二弟妹,好久不见。 既然二弟妹都到了照水轩,不若进去坐一坐,我们叙叙家常?” 简琳琅到底还是不同了,没有当着丫鬟的面就下脸子。 “多谢大嫂相邀,不过我还有事,就不麻烦大嫂了,毕竟,来日方长。” 看着简琳琅渐渐远去的背影,兰清弦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她到底还是念着不可得的东西,我是无所谓,只是不知,她的夫君心里怎么想。” 在修家第一日算是有惊无险,不过说起成婚第三日回门, 兰清弦取消了这事。 晚饭时,见兰清弦的丫鬟们都没有收拾的意思,修临风不解。 “我给泰山准备的礼物你觉着不好?怎的也不见你收拾。” 兰清弦慢吞吞咽下一口粥,“从镇子往京城走一趟还是要些时间,我看回门可以省了,不若明日去巡巡庄子。” 修临风吃惊,“我们一起去,还是你一个人去?” “都可以,不过你要将这消息散出去,就说我有心不久以后将掌中馈之权都拿过来。 别忘了,你我还要做出夫妻情深的样子,不然你家这些人还要观望呢!” 当初修临风只说修家乱,具体怎么个乱法,他也说不仔细,而兰清弦这一手,便是将修家利益一事摆在台面上,哪个急了,哪个就会自己跳出来。 果然一说明日的回门取消了改巡庄子,修家就热闹起来,各房的仆从变着花样地从照水轩门口经过,就是想要打听消息。 而兰清弦也不怕打听,谁来问,丫鬟们都照实相告,这让各房的一时摸不着头脑。 消息传递之快,一顿晚饭的功夫,便是连修临风的堂弟修则飏都提起了兴趣。 “你表姐真有拿中馈的心思?” 第208章 峥嵘犹可知-有染 “怎么,夫君对此事也有兴趣?我看不若夫君亲自上门问问,虽说大嫂是我的表姐,但也是你的表妹啊,都是亲眷,总不至于瞒着。” 修则飏这新媳妇娶了还没有多久,自是捧着向着,看简琳琅似有不高兴的意思,他一把将简琳琅揽到怀里坐着。 “我不过就是问问,你怎么就生气了呢,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若是中馈真的让兰氏拿到了手,那我们二房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简琳琅低头做娇羞状,实则强忍住心中的厌恶,她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就这般认命,修则飏让她觉着浑身都不适。 又说回门那日,真是修临风带着兰清弦要去巡修家的庄子,谁知还没有走出修家的大门,三房的贾氏就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侄子,我听说你要带你媳妇去巡庄子,这是否太早了?回门是正经事,若我们在礼上有所欠缺,是要让亲家挑错处的。” 修临风还特意牵住了兰清弦的手,笑容也是满溢。 “无妨无妨,这事我给兰家的老祖母去了信,她老人家体谅路远,便免了回门一事,往后有机会再回去。 再有既然盏辛想去 看看庄子,我当然要陪着她,这也是我这当丈夫的应该做的。” 两人笑眯眯从贾氏面前经过,真是浓情蜜意看着令人咬牙切齿。 贾氏到底是个外人,总不能硬要隔开人家小夫妻,于是便找兰清弦的正经婆婆去说嘴。 “我说大嫂,风哥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家中的长辈都入不了他眼了?怕不是被兰家的小娘子鬼迷了心窍,忘了自己是修家人!” 陶氏哪里不知贾氏心里面的小九九,但也不能真把贾氏推出去,于是装作受了大委屈开始抹眼泪。 “呜呜呜……快别提,弟妹不知,那兰氏方进门第二日就学会给我眼色看了! 敬茶都不说好好来看我一眼,却是让我跑到公爹的倦书台喝了一杯媳妇茶,还让公爹给我好一顿数落,说我拿着婆母的款没有长辈的样子! 弟妹你也知,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我心中苦啊……呜呜呜……” 贾氏还指望让陶氏同她同仇敌忾,这下好了,看兰清弦连陶氏都不放在眼里,她更焦急。 也不说再撺掇陶氏对付自己的儿子儿媳,贾氏反倒安慰起来。 “哎呦,大嫂,快擦擦眼泪,你要看开 啊,不然伤身! 我看风哥儿小两口也是新婚,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待风哥儿没那么上心了,大嫂找个可心的给风哥儿送过去,正好也提醒提醒风哥儿媳妇莫要太过张扬。” 陶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在心中腹诽,贾氏可真是不把别人的儿子当人看,便是真的要放人,也不应该是她出面,借刀杀人最好。 当然这话陶氏万万不会说出口,只是不住拿绢子掩眼角。 修家有这一出,而真出了门的修临风和兰清弦,却一改在外人面前和美的样子,真真中间能跑出一驾马车。 修临风知道巡庄子不过是个借口,不过是兰清弦有事要问,想来这庄子无风遮挡之处,才更安全。 “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大家族那些纠缠的利益并不稀奇,真让兰清弦不解的,正是修临风的亲生母亲陶氏。 “我能看得出来,你和你母亲并不亲近,甚至疏离中还添了些抱怨。 或是你和你母亲没有血缘关系我还能理解,但大家族当中,这般防着亲生儿子的,你母亲算第一个。” 修临风无奈笑笑,竟也有几分苦涩。 “你是个聪明的,她与我疏离 没错,不过正确来讲,她是恨我的。” 一个亲生母亲缘何会恨上自己的儿子?这事要从修临风的父亲还活着说起。 修临风是修家长房长子长孙,一连遇上三个长字,注定他成为众人关注之重。 若他添了世家子弟的毛病不求上进也罢,偏偏他启蒙早,主事早,连修家族老都要翘起大拇指说他一声好。 这样的好儿郎,修老太爷常常说是修家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得这样的孩子。 修临风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虽说也疼爱,但为了让他成才,还是严了些,更将许多时间都用在他身上以至忽略了身边其他人,譬如他的母亲。 夫妻二人未必要做到琴瑟和鸣,可是一旦离心,便会生出许多祸端,长久不见修大老爷踪迹的陶氏可谓是日日垂泪,总觉着自己嫁错了。 听到此处,兰清弦不免有疑惑。 “你说你父亲将时间都用在了你身上,所以你母亲不高兴?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修临风点头,“你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之处,只因于我父亲而言,我是他用来搪塞众人的借口。 而实际上,他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外室 身上。” 这么一讲事情就合理了,恐怕陶氏早就看出修大老爷的心思飘到了外面,而她又没有法子,便只能自己暗自神伤。 然兰清弦想,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干脆纳入修家看在眼前还没有那么气,偏偏置在外面,分明就是防着陶氏对那外室不好,陶氏的性子应是都憋闷在心中,说不准她想歪了就干出什么出格的大事。 “我看你母亲定会想法子报复你父亲。” 一说到报复,修临风的眸光便暗淡了。 “是,她确实报复了我父亲,她和她娘家的堂兄有了不能见光的龃龉之事。” 这可是让兰清弦吃惊了,陶氏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人,竟想着给修大老爷戴了一顶绿帽子。 “而后呢?你父亲知道了?” “起初,无人知晓,直到她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而那段日子我父亲根本就没有和她同过房,自然也就明白那孩子与我父亲无关。” 陶氏以为修大老爷会愤怒,会想要休了她,谁知修大老爷将那孩子干脆认下了,全当没有过她和她堂兄有染这事。 “你父亲心中有愧,便由着你母亲,可是,这种放任只会让你母亲更痛!” 第209章 峥嵘犹可知-女子之德实为枷锁 兰清弦一语切中要点,修临风只剩苦笑。 “你说得对,父亲他,一步走错步步错。” 到了这步,旁的说什么都无用,只因修大老爷的心注定无法挽回,于是陶氏便将整副心神都放在了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修临风小小年纪不曾有过母亲疼爱,陶氏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他那狠心的父亲,所以愈加苛责他。 大约又过了七八个月,修临风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陶氏爱若珍宝,真真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只要稍微有点事,就把丫鬟婆子们打一顿。 大约是没有见过陶氏这般对自己,年幼的修临风很不痛快,一时生恶,差点就用正燃的香烫伤自己的弟弟。 当然不过就是想一想,修临风毕竟没有坏心眼,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陶氏对自己不好,他也是开蒙极早的孩子,在伤了弟弟前,就管住了自己的手。 谁知他这一番心内纠结陶氏并不知晓,陶氏只看见他要伤害自己的孩子,便一把把他推倒在地,还厉声责骂他。 修临风哭着跑出去,一路跑回了自己的照水轩,正巧被奶母撞上,奶母看他额角有伤,就知他 一定是在陶氏那里吃了亏。 那日晚饭时,修大老爷特意和修临风吃了一顿饭,一来是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二来是让他从此以后再不要去找陶氏。 “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母亲眼中只有弟弟,你猜我父亲怎么说?他说,有人天生就没有父母缘,只怕我与母亲缘轻,不如少见面为好。” 这话听得兰清弦直皱眉头,修大老爷一手炮制了自己亲儿子的苦难,却还能云淡风轻地让只有七八岁的修临风看开,比之兰家三老爷还要过分。 “那你后来就真的不与你母亲见面了?” “我幼时很傻,我理解不了父亲的话,我觉着既然母亲更爱弟弟,那我就对弟弟好,一定可以让母亲也对我好。” 这般别扭的日子就这么挨到修临风的弟弟满两岁,已经能用小短腿四处晃悠的孩子根本闲不下来,更何况因着血亲,小孩子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哥哥。 不过陶氏一看到修临风和他弟弟在一起,就要把他们强行分开,顺便说些难听的话伤害修临风。 有一日,陶氏房中的妈妈贪睡,没看住他弟弟,竟让孩子一人在院子里面乱跑,孩子太小实 在不懂事,一失足意外跌进了湖里。 那时正是寒冬,湖水很冷,更重要的是还有片片结冰,小孩子挣扎却无济于事,眼看着就要淹死。 正在此时,有一人扎进湖中,抱住了快要沉底的孩子,这人就是十岁的修临风。 修临风没有高超的凫水技巧,他完全是凭着一腔孤勇跳进湖中救弟弟,也正是因此,他没有划上几下,脚就抽筋了。 修临风又是冷又是无力,便一心想要挽救弟弟,最终也只能和弟弟一起沉在湖中。 不知过了多久,修临风醒来,发觉自己还活着,他第一句问的就是弟弟怎么样,谁知他父亲却闭口不谈,只让他好好休息。 修临风自觉不好,便要挣扎起身,不料他还没下床,就看见披头散发形容疯癫的陶氏冲了进来,朝着他大吼。 “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几个婆子拖住陶氏,然陶氏的力气实在大,一挥手挣开婆子们的束缚,扑到修临风身上就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的孩子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那你就陪我的孩子一起去死吧!” 修大老爷连忙去掰陶氏的手,而后又有 婆子涌上前齐齐控制陶氏,总算把修临风从那双手下面救了出来。 修临风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咳出了眼泪,甚至停不下来。 其实,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借着咳嗽想要好好地哭一场,毕竟,有几个人会听到亲生母亲这般恶毒的诅咒。 陶氏被拖走了,但她阴森的笑声如同魔音一般,环绕修临风四周。 从此以后,陶氏再也没有和修临风见过面,她被修大老爷关在寝居里面,除了活着,不能出寝居一步。 修临风以为修大老爷会把那外室带回修家,谁知自那以后,外室的消息渐渐不被人提起,以至修大老爷病重卧床,也无人见过那外室。 修临风明白那人是修大老爷的心魔,故而从不问,谁知有一晚修大老爷特意把他叫到床前,交代了些事。 那外室不是修大老爷不带进家中,而是当修临风的弟弟溺亡一事传出来之后,那外室就自尽了。 修大老爷最爱的人这般离世,仿佛也带走了他的精气神儿,一个人若是连活着都放弃了,那什么人都留不住他。 于是在修临风十三岁的冬日,修大老爷撒手离去,他彻底成了名 副其实的孤儿。 兰清弦听到修家大房旧事,实在感慨,而其中最可怜的人莫过于无辜的修临风。 “原来在你母亲心中,是把你当仇人的。” 修临风说起这些伤心往事,已很少再动情,或许是伤得太重,便不愿让自己再沉溺其中。 “想来是因为我弟弟太小,没有坚持下去,我父亲说,家中仆人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我有时在想,若我真的死了,而弟弟活了,是不是能让我母亲好过一点……” 兰清弦摇摇头,“这一切的症结都在你父亲身上,你母亲要的你父亲给不了,你想要的你母亲也给不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便是没有你,也还是会纠缠在一起,你将一切罪归结在自己身上,除了平添烦恼再无他用。” 修临风忽的停下来看着兰清弦,“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听到我母亲和其他男子有染,都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 兰清弦挑眉,“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确实不喜欢你母亲,但你母亲选择如何做事却是我不能置喙之处,只要她高兴,外人怎么想又能如何! 荆曦啊,女子之德实为枷锁。” 第210章 峥嵘犹可知-三婶娘家的表侄女 异世之人大多受礼教所束缚,听不得也见不得异于常人之举,如今兰清弦所言,当是离经叛道。 不过修临风却没有觉着兰清弦有错,“世人对女子苛刻,更对男子没有约束,不然我父母亲不会有这般后果。” 修大老爷离世之后,修临风便请求修老太爷把陶氏放出来,找正经的大夫好好看病,修老太爷暗地里清楚大房的秘密,便答应了修临风。 陶氏吃药看病,大约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恢复了清醒,见到修临风确实不动手掐人了,但清醒之后对修临风的恨可是丝毫没有减少。 修大老爷离世,算作一个仇人被了结,而只要修临风还活着一日,陶氏就觉着如鲠在喉。 今时修临风成婚,将兰清弦娶进了修家门,陶氏不愿喝兰清弦的媳妇茶,说白了是不愿意看着修临风过得好。 “你母亲如今还敢对你出手吗?” “祖父知道母亲不甘心,也时常派人盯着,但有些时候还是会让母亲得手,她今日给你脸色看,让你受委屈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无妨,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两人在庄里面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番,大约 晚间回到了修家,可能是白天太累了,这一夜睡得就特别好。 待翌日晨时,修老太爷忽的说了件事,将修临风名下一半的庄子暂时交由兰清弦打理。 说来这是修临风的东西,交给照水轩的主母打理实在正常,但在修家其他人看来,自己手中的利益怕也是难留。 晨间修老太爷定了此事,午饭时,修家其他两房就聚在一起商议起来。 贾氏最积极,仿佛急得火上房了。 “我说父亲是个什么意思?家中那么大的生意几乎都让风哥儿打理了,眼下他娶媳妇,难不成一家子的中馈也要交出去?” 修家同兰家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兰家当年在霍氏未倒之前,霍氏手中掌着兰家的中馈,那是简氏上位之后,才将中馈之权分散开来。 而修家自来就是三房各管三分之一,瞧着是公平,但自家人向着自家人,其中中饱私囊之事一直不少,以至中馈账面常年乱作一团却无人能管。 修老太爷就想着修临风成婚后,能把中馈之权都收回来交给长孙媳妇,这事没有明着说,但几房心知肚明,在手中握着的银子没了,任谁也是一百个不愿 意。 修则飏的母亲,二房太太管氏,看贾氏上蹿下跳冷哼一声。 “不过一个空壳子罢了,她想拿去就拿去。” 贾氏这就不高兴了,“我说二嫂,你这话可有意思,合着你们二房就不用交钥匙? 都是一样的,你们二房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管氏翻了贾氏一眼,“那你想要怎么做?” 贾氏摇头晃脑的,掰了掰手指。 “大嫂在风哥儿媳妇那里吃了亏,早就不高兴了,让大嫂出面,就说维持原状就好,各家管各家。” 管氏看贾氏就跟看傻子一样,“大嫂是个活人,又不是个木偶,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这话要说你去说,我不触霉头!” 两家原是商量,这下好了,管氏和贾氏谈崩了,最后便是各自为政。 待修三老爷和贾氏回了自己院子,夫妻两个关起门来窃窃私语。 “既然父亲想让那兰氏拿下中馈,必然要叫她办两件漂亮事,那我们就在她后面扯后腿,一次两次都办砸了,兰氏就嚣张不起来了。 不过,我看风哥儿挺喜欢他这新媳妇,万一人家夫妻齐心,那就更不好对付。” 修三老爷一听,明 白贾氏话里有话。 “人家小夫妻蜜里调油,更何况侄媳妇还是个美人,你选谁才能管用?” “老爷,我前些日子回娘家,看见我家一个远亲的姑娘真是好颜色,她家家世早就败落了,若是能嫁入修家给风哥儿当妾,估计她是一百个愿意。” 贾氏实在急切,和修三老爷商议好,就又回了娘家,正好那位远亲家的姑娘还在,贾氏便去探了探口风。 到底贾氏眼光不错,那姑娘虽说扭扭捏捏,却并不排斥做个妾室,既是女方有意,便只剩下修临风这边。 当然贾氏毕竟只是修临风的婶婶,贸然给侄子塞个妾室说出去不好听,于是假借照顾亲戚,贾氏先把那姑娘带回了修家。 那姑娘父亲早年间因渎职被斩首,而后家世就落败了,如今只剩下孤儿寡母,也算是心酸。 贾氏还让自己的丫鬟给这姑娘打扮,要的就是她俏丽的容颜。 “雨珊啊,把你带去修家,是姑母能做到的,但有些事,只有靠你自己。” 金雨珊,就是这姑娘的名字,她颇有大户闺秀的派头,实在瞧不出身世坎坷。 又一日,贾氏并金雨珊二人去见了陶 氏,贾氏将金雨珊夸得天花乱坠,就差说金雨珊赛过公主了,而金雨珊也争气,面对陶氏,一等一的恭敬,把陶氏不能让兰清弦在自己面前立规矩的气消解了不少。 陶氏原本不想自己动手往修临风身边塞人,但修临风在家中处处强调兰清弦与白身不同,不能慢待,这让她十分恼火。 眼下见金雨珊是个能被调教的,陶氏也想做一回恶人,能让修临风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于是那日黄昏时,陶氏特意把修临风叫到了立身堂,说起了给他纳妾一事。 “你从小身边就没有个知冷知热照顾你的,如今你成亲了,讨的媳妇又不是个普通身份,不能千依百顺,更不能事事以你为先。 我看给你身边放一个能照顾你的最好,这些日子我也看了不少的女子,尽是不如意,偏你三婶娘家的表侄女我看就很不错。 挑个好日子就抬进照水轩吧,你们若能早早地开枝散叶,我也算是对得起修家的列祖列宗了。” 修临风一直笑着听陶氏说完,没有表示出拒绝,却也让陶氏的假笑瞬间碎裂。 “多谢母亲,这事我还是要同盏辛商量商量。” 第211章 峥嵘犹可知-你舍得吗? 修临风这话还真不是客气,用晚饭时,他和兰清弦说起了这事。 “我不知这位金姑娘的底细,倘若你不想要照水轩多个陌生人,我便拒绝了此事。” 于修临风看来,兰清弦是他的伙伴,无论他要做什么决定,都不能忽略了兰清弦。 兰清弦想了想,说出了更令修临风震惊之语。 “无非是觉着我定然不能容忍妾室,我看不但要顺着你母亲,还要在照水轩再添一个人。” 再添一个不是添仆从,而是和金雨珊一样,也做修临风的妾室。 修临风一时有些尴尬,他这些年过得很寡淡,便是觉着当年他父亲的错误不用再重复,也为了修家的生意,他在照水轩的日子并不多。 “那个金姑娘你让她进来我能理解,可还要再添一个,这着实尽是聒噪。” 兰清弦做出个调皮的表情,“你既是将此事交给了我,便接受就好,我总是不会害你的。” 修临风被兰清弦安排得明明白白,翌日就去见了陶氏,定下了抬金氏进门的日子。 然听说不止金雨珊一个,修临风一连纳两个小妾进门,这让陶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风哥儿, 这是你自己想的?” 修临风笑得含蓄,“我是不管这些的,盏辛说照水轩原本就比较空,不若东西厢房都住满了,给院子里添人气儿。 她这话我觉着有道理,就让她去办了,况且抬的也不是生人,正是在我身边伺候了些年头的大丫鬟柳湖。” 这个柳湖在兰清弦住进照水轩之前,根本不是一等的大丫鬟,只因修临风身边小厮更多,没的升了丫头的等往书房里面进人,万一丢个什么东西,他也怕不好查。 昨日修临风说起金雨珊,兰清弦就提了柳湖,顺手就把柳湖升作了一等。 陶氏听得眼皮直抽搐,却不能表现出不满,还要赞同兰清弦贤惠。 “这很好,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抱孙子了!” 别说陶氏不明白兰清弦的底细,就是兰清弦身边的人也不明白她的用意,毕竟兰清弦和修临风成婚的第二日,半夏就和柳湖吵了一架。 前面也讲过了,修临风为着家中生意四处奔波,留在照水轩的日不算太多,于是在没有主子时,院中的几个二等的丫鬟就成了管事。 柳湖是家生子,仗着爹娘在修家有些头脸,渐渐在院中称大 ,而其他的仆人也都不敢惹。 婚礼那晚,修临风特意强调从今往后照水轩就是兰清弦说了算,等于是夺了柳湖的权,故而婚礼第二日半夏四处巡视时,就被柳湖的人给下了绊子。 兰家上下都知道兰清弦是个什么性子,乖巧得很,遇上柳湖这般嚣张,半夏被气了个半死,便找兰清弦告状。 兰清弦也很好奇,就让人把柳湖叫来,谁知柳湖拖拖拉拉让兰清弦等了一刻多钟。 一见面,兰清弦就懂了柳湖的傲气从何而来。 仅仅是家生子还不足以让柳湖目中无人,只因她相貌确实出挑,放眼全修家的丫鬟,她真是独一份的漂亮。 柳湖的爹娘很有点本事,修家麻烦不少,照水轩算是个清静的地方,让她待在此处,若有一日能被主家看上,便是麻雀飞上枝头了。 也正因此,柳湖被娇惯得不成样子,都到了兰清弦面前,还不正经好好行礼,就是半福了福身应付了事。 兰清弦笑意满满,“你就是柳湖?” 柳湖的矫揉造作也是快要晃瞎了半夏的眼,她随口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兰清弦的问话。 兰清弦按住快要暴走的半夏, 神色如常。 “听说你是家生子,在照水轩多久了?” “我九岁就住进来了,今年十六,照水轩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有我的手笔,倘若大奶奶有哪里不知道,尽管问我。 再有,我伺候大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比大奶奶您带进院中的这些丫鬟都顺手,我看大奶奶还是让我贴身伺候大爷,省得大爷受了怠慢。” 这可让半夏的火气窜天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兰清弦看了梦鹃一眼,梦鹃和鸳儿两个人把半夏带出了屋子。 看半夏被赶出去,柳湖面上还挺得意。 “大奶奶也别怪我多嘴,您的这几个丫鬟小家子气,瞧着就是不堪大用。” 不管柳湖的话有多么不好听,兰清弦的表情始终一致,最后还让桃枝亲自把她送出去了。 再进来的半夏,拳头都亮出来了。 “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也敢在你面前称大,你不知道今晨我在外面看见了什么,姑爷一从寝居出来,她就凑了上去,真是恨不能贴在姑爷身上,若非姑爷身边的小厮手快,姑爷的便宜就被占完了!” 记得兰清弦第一次进照水轩,还是在简琳琅和 修则飏成婚时,她以为照水轩在修临风手中定是被管得密不透风,谁知嫁进来才知道,有些东西外人看不出来。 面对半夏的愤怒,兰清弦很是理解,但兰清弦不让她手下的任何一个人插手此间之事。 及至修临风谈起金雨珊,兰清弦觉着时候不错,顺势一并让柳湖给修临风做妾室。 修临风和兰清弦商议好了,还特意选了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将两个人都纳了进来。 那一晚,荣升为金小娘和柳小娘的两位几乎斗鸡眼儿一般,等着看修临风到底会进谁的屋子。 原本修临风还是要回到书房休息,谁知兰清弦提醒了他一句,做戏要做全套。 无奈之下,修临风只好离开了书房。 想来是给陶氏面子,修临风还真是先去了金小娘的西厢房,紧接着就听见兰清弦的屋子里面有摔东西的声音。 金小娘故作贤惠,还显出几分委屈。 “爷,我看大奶奶是不高兴了,不然你还是回去吧。” 修临风挑起金小娘的下巴,“让我走可以,但是你舍得吗?” 金小娘从未如此靠近修临风,这样一张脸,她心中真是仿佛跑起了好多只小鹿。 第212章 峥嵘犹可知-你就是个空架子 “妾自是不愿意的,只是大奶奶比妾重要多了,一切应当以大奶奶为先。” 修临风轻笑一声,“你这般懂事,那我就更不应该走了……” 这一夜,东厢房的柳小娘几乎整夜未眠,她看着修临风从兰清弦那里出来,看着修临风进了西厢房,看着西厢房的灯灭掉,而她只能咬牙切齿。 翌日天明,修临风前脚刚从西厢房里出来,柳小娘就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爷没用过早饭吧,妾做了各式各样的,就等着爷来尝尝。” 修临风十分配合,“好啊,既然你都准备好了,那我就去尝尝。” 东西厢房斗得不亦乐乎,而一手导演全局的兰清弦也没闲着,让鸳儿出去遛一圈。 “若是有人问起你,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鸳儿想了想,“大奶奶没留住大爷,所以大奶奶生气摔了东西,东西厢房的往后没有好日子过!” 兰清弦哈哈大笑,“好鸳儿,这说法不错!” 鸳儿出了照水轩,少不了人来套消息,原本鸳儿说的话,传到陶氏耳中,已经变成了纳妾当晚妻妾三人闹成一团,摔盘摔杯不算什么,差一点就挠花了脸。 陶氏耳 中听是一样,贾氏耳中听又是另一样,说金、柳两位小娘大半夜不睡觉,偏要把修临风抢去自己屋内,以至修临风最后生了气谁的屋也没去,反而去了书房。 修临风果真是修家最受关注的人,他院中之事成了修家所有人的下饭菜。 待午间修临风回了照水轩,敲响了兰清弦的房门,一进门就看修临风脸色极差。 兰清弦有些吃惊,“大爷这是……怎么了?” 修临风无奈看了兰清弦一眼,“是我听你所言,纳了两房妾室,如今这风已经传到外面了,便是今日见的钱庄老板都嘲笑我有齐人之福。” 兰清弦掩面,实在也不能笑出声。 “这算什么,我还没同你闹一场呢!” 修临风瞪大了眼睛,“你又为何要同我闹一场?”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兰清弦话音方落,就看半夏和梦鹃两人从两边把修临风架了起来。 “姑爷,此处不欢迎你!” 门还大敞着,将修临风直接推了出去,鸳儿那大嗓门更是将声音送到了照水轩每一个角落。 “姑爷,你既是有两个温柔可意的小娘了,便不用在我们姑娘这里讨没趣儿!” 砰一声,两扇门几乎是贴着修临风的鼻子就被关上了。 不说东西厢房两个小娘心中欢喜,便是外面的人也探头进来看热闹。 原说兰清弦不高兴了,并没有亲眼见到,今日天光大亮的,修临风就被轰了出来,可见传闻也是真啊。 修临风没忘了兰清弦的嘱咐,适时板起脸来。 “兰盏辛!你已经嫁给我了,你是我修家的人! 我不过添了两房妾室你就如此,或是以后我还想要抬人进来,你可是要闹翻天! 我告诉你,这事你必须接受,别在我面前摆你那县君的架子!” 初初兰清弦入门时,看修临风对她百般体贴,这也才过了没有七八日,修临风的忍耐也就到了头,修家几房的人都高兴得很,看来这两口子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要说修临风对兰清弦不满意,晚间时便在东厢房休息了,这一回又轮到金小娘不痛快。 金小娘的丫鬟不住劝慰她,“小娘莫气,那柳湖到底只是个丫鬟出身,除了颜色鲜亮点,大爷也看不上其他,只要一想起小娘的体贴,大爷的心才更熨帖。 再有,大爷和大奶奶闹了一场,小娘还是要抓住 机会,若是能得个孩子,在这修家,小娘也能横着走了!” 金小娘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口气大得很。 “我从来看不上柳湖那小贱人,她不配我跟她争抢,我看中的是照水轩主母的位置,这才刚开始,以后有的是要好好算计!” 金雨珊心气儿真高,从贾氏和她谈起给修临风做小一事时,她就生了旁的心思,放着好好的千金贵女不做,谁愿意被人看不起?如今嫁入修家,正是她金雨珊改头换面的好机会。 自金、柳二人给兰清弦敬过茶之后,兰清弦再没和她们单独见过,看柳小娘和修临风黏黏糊糊,金小娘就主动去见了兰清弦。 一说金小娘来拜访,半夏的第一反应就是轰出去,当然并非是帮着兰清弦争风吃醋,只是半夏知道,兰清弦嘴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不相干的人有过多接触。 谁知兰清弦倒是没有怎么排斥,都在照水轩里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拜访一次倒也正常。 这是金小娘第二次看到兰清弦居住的地方,有时间仔细看才发现屋中摆设不是一个贵字就能讲清。 莫说兰家是京城正经的世家,便是今 上和太后给兰清弦的赏赐,也够众人看花眼。 过去或许不嫉妒,但联想自己这些年的苦日子,金小娘便觉着,自己也可以同兰清弦一样。 看金小娘两眼放光的样子,半夏嗤之以鼻。 “金小娘坐吧,你来找我们大奶奶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看兰清弦已经不耐烦了,金小娘还真是出乎意料地直接给她跪下了。 “妾请奶奶多看顾一些,这几日快要被柳小娘挤兑得不能过了!” 兰清弦看金小娘时,十足地居高临下。 “这是怎么说的?你们两个不是很得大爷的喜爱吗?” 金小娘不忘掏出绢子抹眼泪,“奶奶不知,她让她娘克扣了妾的吃食,还成心送些发霉的来,真真是不把妾当人看! 便是她老子娘在修家是老人了,难不成还能越过主子?妾那日还听她手下丫鬟说了,奶奶你就是个空架子,离了爷的爱重,在修家一样过不下去! 奶奶,若不是她这般说了,她的丫鬟能有样学样?到底你才是照水轩的主母,她却如此嚣张,怕是再过些日子,她就能抬着下巴把妾赶出修家了!” 兰清弦假作认真,“你这话可当真?” 第213章 峥嵘犹可知-把柳小娘请过来 “怎能不当真!若是奶奶不信,可以去问问外面的丫鬟婆子,妾不会说谎话骗你!” 兰清弦冷哼一声,“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出头?” 金小娘又擦了擦眼泪,“妾也不求别的,只希望柳小娘莫要再针对妾。” 兰清弦看上去极为烦恼,“罢了罢了,你去吧,我会提醒她两句。” 为了打消金小娘的疑虑,兰清弦真的让柳小娘上门听训,当然并没有疾言厉色,而是让柳小娘行事不要太张扬。 谁知柳小娘心眼儿被针鼻儿还小,觉着是兰清弦有意针对自己,便在心中算计上了。 正赶上有一日修临风从外地回来,一进照水轩的门,就看见柳小娘跪在院子里大哭,而兰清弦则铁青着一张脸。 许是听见了修临风回来的动静,柳小娘跪着移到修临风脚边,就靠了上去。 “爷,你帮妾向大奶奶求求情,妾知道错了,妾往后再不多说了,别让大奶奶把妾赶出去。” 修临风虽不知缘由但还是要配合的,便将柳小娘扶了起来,厉声质问兰清弦。 “我说兰慎县君,你这是搞得哪一出?你是怕我照水轩不够乱吗?” 兰清弦也眼 疾手快,从半夏手里拿起只琉璃杯子就往修临风身上砸去,当然砸偏了,地上尽是琉璃的碎片。 “我不过就说了她两句,怎么就把她赶出去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怪我,到底我是你的嫡妻还是她?你让一个妾室骑在我头上,修荆曦,你可真是好样的!” 话赶话越说越难听,修临风也来了脾气。 “你是我的嫡妻,可我娶你回来是让你对我吆五喝六?我修家满门都是温和之人,你是要做悍妻,闻名大襄吗?” “我是悍妻!修荆曦,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当初向我祖母求娶我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说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你看看眼下,弄两个妾室在我面前碍我的眼!” “不过两个妾室,你当没看见就算了,怎么你还想让我屋里只有你一个?你做梦!” 眼看两人吵得越来越凶,且偏离了柳小娘的预想,她就想着让修临风再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不料人家二人根本没有给柳小娘开口的机会,一路从院中吵到了屋里面,她瘫在地上实在莫名。 待房门关上,兰清弦忽然闭上了嘴,指了指半夏,不过比半夏速度 更快的是修临风,他亲自给兰清弦送上一杯水。 “辛苦了,还费了许多口舌。” 兰清弦将一杯水都喝了个干净,看着修临风有些哭笑不得。 “你倒是也反应快,知道要跟我吵上一架。” “柳小娘不过就是希望让我觉着你跋扈,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既是如此,我便随她心愿,和你好好吵上一架。” 兰清弦才嫁入修家没有几日,便常常闹事,这真是让各房都看够了笑话。 于是在闲聊时,都忍不住提起此事,就连一向不发表任何意见的修则飏也免不了问了简琳琅几句。 “你表姐真是不一般,敞开院门就和我大哥斗嘴,生怕别人不知他二人做不了和睦夫妻。” 简琳琅神色如常,对修则飏所言,不置可否。 “两个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开着院门吵闹,这不像是他二人的作风。 我看,说不准人家夫妻已经算计好了,就希望有人来看笑话。” 修则飏一直觉着简琳琅对兰清弦的态度很奇怪,言语间并不怎么尊重,但又免不了暗暗有赞赏之意。 “怎么在你口中的兰盏辛,和我见到的不一 样。” 简琳琅嗤笑一声,“若是谁都能看透她,她也就不是她了。” 修则飏越发好奇,所以这个无聊的人竟然让下面的小丫鬟去照水轩听听墙角。 兰清弦和修临风闹过一场之后,修临风特意宿在了东厢房,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和兰清弦说过一句话,而这情势让柳小娘看到了希望,便在公中家用一事上给兰清弦添了堵。 又一日午间用饭时,上的好几样东西都是兰清弦不吃的,更有拿隔夜的果子来应付充数。 半夏奇怪,自来没有过这种事,就让鸳儿去问问缘由,谁知厨房的人把鸳儿给堵回来了,只说厨房没有备下那几样菜,况且全修家都一样,让兰清弦莫要太挑剔。 鸳儿这么没心眼儿的人都被气到了,黑着脸往照水轩走时,正好看见柳小娘的丫鬟手里也提着个食盒。 鸳儿二话不说掀开就看,竟见到时令的新鲜菜都到了柳小娘的食盒里面,这下子,她可全明白了。 待柳小娘的丫鬟进了院子,院门忽的被关上了,而有两个凶狠的婆子拿走她手中的食盒,架着她就往正堂走。 正堂里面真是暖和,看兰清弦着了单衣 在看书。 那丫鬟没见过这架势,一激灵就想甩脱两边婆子往外跑,谁知婆子们早看出她不妥,一人一脚,踹得她扑倒在兰清弦面前。 兰清弦也不说话,不多时桃枝进来了,还抓着个穿着围裙的婆子。 那丫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只因穿围裙的婆子正是柳小娘的亲娘柳大娘。 柳大娘没见过兰清弦的真人,但半夏和桃枝她是见过的,想来上首那个极为明丽的女子就是兰清弦。 “老奴见过大奶奶,给大奶奶请安!” 兰清弦都没有看柳大娘的意思,只低声问了半夏一句。 “门都关严实了?” “姑娘放心,就连西厢房都已经看严实了,没人能在此间乱走。” 兰清弦满意地点点头,“那好,时候不早了,让人去把柳小娘请过来吧。” 柳大娘听到和自己女儿有关,心道不好,就要高声求饶,不料桃枝狠狠瞪了她一眼。 兰清弦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状似随意。 “你们也有些过了,柳妈妈毕竟年纪大了,给柳妈妈看座,省得有人说我们苛待家中老仆。” 柳大娘诚惶诚恐,却不得不坐上凳子。 “大奶奶真是羞煞老奴了!” 第214章 峥嵘犹可知-草菅人命 柳大娘其实不怎么知道兰清弦的底细,她看兰清弦对她也还算不错,言语上便有些放纵。 “大奶奶,我家小湖儿从小也没受过什么磋磨,若是对大奶奶不尊重了,请大奶奶看在老奴的面上,多多容忍。” 兰清弦看柳大娘这个恬不知耻的样子,大概猜出柳小娘为何敢那么嚣张。 “柳妈妈,你在修家干了多少年?” 柳大娘掰着指头算了算,“我十几岁就到了修家,而后又和修家的管事成了亲,细细想来,也快要三十年了。” 这修家三十年的老人不多,所以柳大娘格外被修家人看重,更将一家子的厨房都交给了柳大娘。 能在主家面前这样的得脸面,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说起自己当年的旧事,柳大娘还挺骄傲,渐渐地腰杆都挺直了。 “大奶奶是新媳妇,在家中难免有许多不适应,若大奶奶觉着不趁手了,就交给我家小娘,保证给大奶奶办得妥妥当当。” 便是柳小娘没有旁的想法,但日日听她娘这般讲,总也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兰清弦只细心听着,看柳大娘说够了,她才问了一句。 “柳妈妈,你觉着我将 照水轩的事都交到柳小娘手中可好?” 柳大娘还乐呢,“大奶奶放心,我家小娘也是学过协理中馈的,定能令大奶奶大爷满意!” 兰清弦嘴角微挑,目光越过柳大娘的肩头,看向了后面被捆得严实还堵上了嘴的柳湖。 “柳湖,你也听到你娘所言了,所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柳大娘愣了一下,慌忙回头,看自己女儿被捆了,就想上去松绑,谁知桃枝的手将她箍死在座上。 柳小娘被提过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见此间亲娘也在,她焉能不慌乱,便呜呜呜地挣扎起来。 兰清弦看着这母女二人,也没有多生气。 “其实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在兰家时家中中馈是握在我手中的,你们那些手段,早就不新鲜了。 我原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或是相安无事便罢,但你们做得有些过头了。 柳妈妈,是因我同修荆曦分房而眠,所以你觉着你家姑娘就能踩在我头上了?你以为我这个正头的大奶奶从此以后就变成摆设了? 你二人顶天不过就是修家的下人,我这个主子便是再不济,也轮不到你们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柳妈妈, 我这话你听得可还顺耳?” 柳大娘是真的惊到了,她没有想得那般复杂,她就是想让兰清弦在修家过得不痛快,谁知惹到了阎王,看这个架势,她和柳湖难以活着走出正堂。 “大奶奶,老奴没有那个意思!老奴哪里敢与主子争长短! 大奶奶,请宽恕老奴和我家姑娘一二,我们日后再不敢僭越!” 柳大娘脱了桃枝的钳制,伏身在地就是给兰清弦磕头,而此时柳小娘口中的布条也被取出来了,她却没有同自己亲娘一般,反而还敢在兰清弦面前叫嚣。 “你不过就是个赶了时气的庶女,大爷对你已经厌烦了,若是让他知道你这般对待我和我娘,他不会容你的!” 半夏早就摩拳擦掌了,照直给了柳小娘一耳光。 “什么庶女!我家姑娘是兰家家主名下正经的嫡女! 便是你真的胆大包天了,难不成不知我家姑娘是有封号的? 我说句难听的话,若要真的按规矩来,你家大半的人都要给我们姑娘行礼问安! 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是修家向兰家求娶,非是兰家急着嫁女!你们修家人如此慢待我们姑娘,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 害了我家姑娘之后,将嫁妆都霸占!” 原本还是争风吃醋,听半夏讲完,倒是修家其心可诛,这一番话让柳大娘嘴唇都哆嗦了,她不过就是个大厨房的管事,她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是她……让……” 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出错,眼看柳大娘就要说出关键之处,最后却还是吞回去了。 兰清弦看了半夏一眼,半夏又给了柳小娘一耳光,这下半张脸都肿起来了。 柳大娘哪里还能受得了自家女儿被打,蹭到柳湖身边,想要把她护在怀中。 “大奶奶,我们知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把我们当回事!” 柳大娘拼命想要往回找补,但柳湖不配合。 “娘,你这是干什么,她眼下敢这么嚣张,是因大爷不在,大爷对我宠爱有加,他定会给我出头的!” 柳湖的话音未落,门外就用动静了。 “大奶奶,大爷回来了,被拦在了院子外面。” 柳湖一脸惊喜,觉着自己有救了,谁知兰清弦对着外面说了一句。 “外面也不怎么冷,让他等上一刻钟吧。” 柳湖这可是真想不 到,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挨了两巴掌,要是再等一刻钟,她怕是要死在兰清弦手中了。 “姓兰的,你要草菅人命! 大爷!大爷!你快救救我!” 柳湖怕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大声朝外面喊,就希望修临风能听见,不想门外的仆人带回了修临风的话。 “大奶奶,大爷说了,一刻钟他能等得,只希望照水轩莫要见血。” 柳湖整个人都似被点了穴一般,僵住了。 “大爷说不见血就行……大爷可知我被这泼妇困住了手脚…… 不,大爷不会这般对我…… 大爷,大爷,我是柳儿,你来救救我!” 温柔的柳湖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折腾了许久,再没有个好样子,看上去实在邋遢,兰清弦看她不肯认命,便想让她认清现实。 “也罢,你被你亲娘卖了还不知回头,大约就是以为自己能得到想要的,既如此,我就让他来见见你。” 柳湖整个人都是发懵的,她听兰清弦的话都迷迷蒙蒙,而得了令的下人把修临风让进了院中,不多时,柳湖想见的大爷进了正堂。 只可惜修临风一眼都没有多看柳湖,只望着上首的那个女子。 第215章 峥嵘犹可知-早晚有机会上门 “你怎的又改主意了?” 兰清弦无奈摊手,“柳小娘想要见你,我若是再拦着,怕要出人命的。” 修临风把这句当笑话听,“你若是真这般心狠手辣,也不至于会受制于他人。” 柳小娘原本以为兰清弦和修临风互相看不顺眼,谁知眼下情形二人分明不见矛盾。 然她觉着自己比兰清弦不知好了多少,便将自己头发衣衫理了理,故作可怜往修临风的身上贴。 “爷,妾不知到底哪里惹了大奶奶不高兴,大奶奶就赏了妾两巴掌,你看看妾,这样的面容以后还怎么面对爷?” 若是按着一般人家的做法,家中主事的男子当是坐在上首,未曾想修临风根本没有坐在兰清弦身边的意思,挑了上首右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曾经说过,从今往后照水轩的一应事宜全由大奶奶打理,如今这话仍旧作数,你既是被打了两巴掌,可见你定然有错。 你非要见我我就留下来,也好看看你到底是何处让大奶奶不满意。” 修临风非但没有向着柳小娘的意思,还将兰清弦捧得甚高,这让柳小娘一时无法接受。 “大爷,你说过妾得你所 喜爱,比之其他人,妾是独一无二,怎的这就变了呢?” 原先柳小娘或许还能嚣张得起来,但修临风的态度令她极度受挫,这和她憧憬的不仅不同,更让她无地自容。 方才的哭泣可能是疼痛,可能是为了让修临风心疼,而眼下这泪水,却是想不通,是失望。 都闹成这个样子,修临风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从纳你入门开始,你就应该乖巧地当个妾室,得陇望蜀是你最大的问题。 我对你好不是你想要的情爱之好,只因你既然嫁给了我,我就有理由要考虑你们所有人的温饱。 你口口声声说大奶奶行事狂悖,那你以下犯上,不把大奶奶放在眼中又是何意? 大奶奶已是看在我面上赏了你两个巴掌,你想没想过,倘或她以县君之身来治你的罪,那你就是不敬皇室,别说是你一个,就连你老子娘都要跟着吃牢饭!” 方才还哭得不行的柳小娘被修临风这一番话吓傻了,她从没想过这跟皇室还能牵扯上关系。 而柳大娘反应比她女儿快多了,又给兰清弦磕头,一直未停,直到磕出了血。 桃枝和鸳儿一左一右阻止了柳大 娘的自残行径,柳大娘被架着只能在嘴上求饶。 “县君您大人有大量,老奴知错了,老奴不该听外人的挑唆,您放心,往后老奴再不敢插手照水轩之事,小湖儿也乖乖听话,只要您能放过我们一家老小……” 先前修临风没听到,还以为是家中老仆托大让兰清弦不高兴了,此时听柳大娘这般说,他才明白过来,许是兰清弦已经发现了不妥之处,干脆等着一起发作。 “听外人的挑唆?柳妈妈,你这个外人指的是谁?” 柳大娘原是对着兰清弦磕头,但发问之人是修临风,她却畏缩了,不敢多说。 兰清弦轻叹一口气,“你别问她了,有些话她不能再说得更多,我想你应当能明白。” 修临风一时没反应过来,与兰清弦四目相对,忽的他顿了一下,脸色不好看起来。 “难怪你不想让我进来……有些事,想要痛快是不可能的……” 其实兰清弦今日摆了这么大的阵势,无非就是想知道柳大娘和柳湖在照水轩搅弄风云的缘由,如今修临风也看明白了,这两个没有被困的必要。 不说柳小娘回了东厢房就放声大哭,不肯见 人。就是柳大娘也小心谨慎起来,再有人给她钱财,她都不肯要了。 而这一变故让远在立身堂的陶氏当着贴身万妈妈的面,砸了就在她手边的香炉,她平日里挂在面上的和善、温柔,都彻底消失不见。 “真是废物!不堪大用!枉我看中她!” 没错,柳大娘口中始终不敢说出的名字就是陶氏。 陶氏向来不做明面上的事,早先让柳大娘把柳湖安排进照水轩,就是为了日后做准备。 那一日修临风提起要纳柳湖为妾,于陶氏看来,简直就是意外之喜,然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不曾想到兰清弦下手之狠,令她经年布置,尽数浪费。 万妈妈不想让陶氏乱了分寸,小声提醒。 “姑娘,是我们小看了兰氏,但你也莫气,她才嫁进来几日,往后我们有的是机会拿捏她。” 陶氏方才还气得要死,听了万妈妈的话,一下子又阴雨转晴。 “是啊,兰氏已经是修家人了,她还能逃出去不成! 眼下风哥儿身边还有个金雨珊,那是个有野心的,换一个扶持未见得不是好事。” 陶氏放弃柳小娘再到有意助力金小娘,这不过就是几句 话的功夫,其实也不用陶氏多说什么,此时还被关在西厢房的金小娘,早就高兴得要欢呼了。 先头兰清弦让人关了照水轩的门,金小娘还纳闷,透过窗缝儿,看桃枝提着柳大娘进来了,她便猜到柳湖要倒霉。 不多时,柳大娘像老了十岁一般佝偻着腰身出了院子,柳湖更是披头散发完全没有一点好形容,金小娘觉着自己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柳湖那个蠢货,还真以为自己在照水轩站稳了脚跟,只要兰氏一日还是修家的大奶奶,她便是翻出花来也上不了天! 不过这样也好,有兰氏出手,也不用我再折了柳湖的翅膀。” 金小娘的丫鬟橙华看主子高兴,她也高兴。 “姑娘就是聪明,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做?” 金小娘吹了吹刚染好的红指甲,“急什么,早晚有机会上门。” 金小娘这话还真没有说错,大概过了几日,修老太爷就有开个品香宴的意思,没有交给往常协理此事的修二太太管氏,反而让兰清弦揽下这桩事。 不料兰清弦接手还没有半日,一盒贵重的香料就丢失了,好在她的人嘴都严实,消息并未泄露出去。 第216章 峥嵘犹可知-讪讪散去 那香料是放在修家库房里面,既然将此事交给兰清弦处理,必然钥匙也给了她,可无端端香料就丢了,可见是一心要让她陷入困境。 早不丢晚不丢偏偏是品香宴的前一晚就消失了,想来是觉着一晚的功夫兰清弦没法子把香料补上。 兰清弦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了梦鹃,而梦鹃还以为是自己的失误,十分自责。 “姑娘,定是我开库房时把贼人放进来了,若是我再小心一点,就不会出事。” 兰清弦安慰梦鹃,“既是冲着我来,你就是长一百个心眼也没用,他们就不会直接偷钥匙吗? 你也莫急,左右还有一晚,总能有一个好法子。” 那丢失的香料是从浮戏山带出来,毒瘴弥漫整座山,能活着带出,可见费了大力气,想要用一晚的功夫再寻一盒同样的,有点不现实,于是兰清弦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的嫁妆上面。 她的嫁妆里面有简氏给的香料,均是价值不菲,明日可摆出来拖延时间。 翌日,修家邀请的客人渐次到了,用来招待客人的蝉香楼大门敞着,里面真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兰清弦言行间很是得体,实在挑不出一 点错,便是几个官家的太太对着兰清弦也是赞不绝口。 “陶太太,你这个儿媳妇可是一等一的,无论是人品样貌,还是规矩体统,当真是拔尖的。” 陶氏听不得旁人夸赞,笑得勉强,还不忘装委屈在外人面前踩兰清弦一脚。 “诸位太太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小民家的庶女不值一提,若非她有个县君的名头挂着,我家老太爷也不至于这么器重她。 不过人家毕竟是从京城来的,我就是个小地方的婆母,人家也不把我放在眼中。” 陶氏这话就有意思了,一来是说兰清弦是小门庶女没有规矩,面对众人都是装出来的。二来说兰清弦没有资格办品香宴,只是因为在修老太爷面前用县君的身份强要了这个差事。 在坐的太太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来,看陶氏也不像那信口胡诌的,便对兰清弦的印象都差了起来。 这些官家太太也就是在镇子里面摆摆威风,自持身份高贵,为着陶氏便有了随意摆弄人的心思。 看兰清弦和众人相谈甚欢,便有一位挑起刺儿来。 “我说陶太太,我们在此处坐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招待,可是讨了京 城的儿媳妇,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陶氏也配合几位官太太给兰清弦找麻烦,还装作为难的样子。 “是我这个做婆母的不妥,倒是让几位太太不高兴了,您几位这边请。” 兰清弦这个做媳妇的有了疏漏,还要让陶氏来补救,一时让众人多看了几眼。 而兰清弦也不生气,特特走到几位官太太面前。 “修家盏辛兰氏,给太太们见礼了,可是下人们怠慢了诸位?请太太们宽宏大量,不若让我带太太们先坐下来。” 既是要给陶氏出头,便不能给兰清弦好脸色,其中一位出言刻薄。 “呦!你就是陶姐姐新讨的那个庶女儿媳妇?今日这般大的场面,你处处不精致,可是给修家丢了脸面!” “是啊,你婆母辛苦了这些年,还要帮你维持场面,可见庶女就是没有正经人家的嫡女有做派!” 兰清弦从始至终都笑着,好似全盘接受了她们的指责,更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恭敬而有礼。 陶氏还等着兰清弦发火,谁料兰清弦太过淡定,仿佛那些难听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听到。 几位太太也是找到了用武之地,叽叽喳喳都没 有停的意思,倒是蝉香楼门口的小厮忽的高唱起来。 “户部左侍郎尚大人之女尚姑娘到! 威武大将军之女张姑娘到! 建亭侯之孙兰姑娘到!” 一连三人,都是京中有身份的贵女,比起镇子里面的小打小闹,真不如京中这些名头管用,果然众人的目光热切,都盯在这三位贵女身上。 陶氏在修家也是很少出门,以为是修老太爷的名声能请来京中的贵客,走到三位贵女面前要开口时,却见人家三个当未看见陶氏,直接绕过她走到兰清弦面前。 先是兰十姑娘热泪盈眶,拉着兰清弦的手就不肯放开。 “七姐姐,你可知道,我们好想你!” 尚瑄看十姑娘这般动情,她也忍不住蓄了泪,还是站在一旁的张姑娘提醒了一句。 “我说姑娘们,此处人多,还是让盏辛先去招待客人,我们都已经到修家了,什么时候不能细谈?” 尚瑄觉着张姑娘说得有理,“是啊,溯妹妹你也莫伤心,你看我们这不是见到真人了嘛!” 此间太太姑娘们见几位京中贵女似是众星捧月一般把兰清弦围在中央,实在吃惊,毕竟她们听到的传闻都是 兰清弦无依无靠,走了狗屎运才能搭上皇室的船。 又看陶氏被晾在一旁,少不了多议论几句,无非就是说她当婆母的根本就镇不住自己的儿媳妇,日后也见不了好。 方才那几位太太对着兰清弦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十姑娘几个都听得清清楚楚,总想着给兰清弦打抱不平。 而旁边的宾客看到京中贵女也想着套近乎,故多问了几句,正好给她们几个开口的机会。 “我家七姐姐那是京中有名的贵女,自来得众人赞赏,这回嫁到此地,今上和太后都念着她,保不齐哪日就会召回京中看看。” 旁边宾客啧啧称奇,还很八卦问了问兰清弦在兰家之事。 尚瑄有些不愿意回答,脸色都有些冷。 “都是兰家之事,外人又能知道多少,平白嚼舌根,随意编排,也不怕散了德行,损了阴德!” 尚瑄这话真狠,听得陶氏身边几个太太面上都不好看了,但又不能和尚瑄于口舌上相争,故而各自讪讪散去,再不和陶氏闲磕牙。 这般景象,倒是张姑娘多看了陶氏一眼。 “弦妹妹这个婆母,装得很不错啊,好似真的是受了儿媳妇的欺负!” 第217章 峥嵘犹可知-随大嫂处置 张姑娘一针见血,倒是惹得十姑娘越发担忧了。 “修家真不是个好地方,若是七姐姐没嫁过来就好了。” 尚瑄倒是没有那么担心,她深知兰清弦是个有手腕的人。 “你们也不用将弦妹妹看作美人灯,她在宫中都能生龙活虎地走两遭,一个修家而已,不至于就乱了方寸。” 几人正聊着,见修家如今的家主修老太爷终于露面了。 修老太爷也算是八面玲珑之人,既有身份高贵之人赴宴,又有镇子里的老街坊拜访,他一一问候,又不至于让人感觉到慢待。 而搀扶着修老太爷的,正是修临风,当年迷倒万千少女的他,却娶了兰清弦,令人唏嘘,毕竟修临风的嫡妻可是只能有一个。 修老太爷坐上首,看兰清弦在人群当中穿梭,刻意招呼她过来。 众人一看修老太爷的态度,便知他对兰清弦这个孙媳妇是一百个满意。 “盏辛啊,今日的品香宴你办得不错,往后我这个老头子也能少操心了。” 兰清弦不忘捎带上修临风,“多谢祖父夸奖,祖父的夸奖让盏辛都无地自容了。 不过,祖父还应把夫君也夸几句,不然他嫌弃祖父偏 心于我!” 看人家祖孙和乐,全然没有别人什么事,修家众人的脸色真是各式各样,十分精彩。 要说贾氏就是会挑时候,不忘了提醒修老太爷一句。 “父亲,媳妇看宾客也都齐了,不如开宴吧。” 修老太爷点点头,“好,让戏唱起来吧。” 有小戏相配,众人入座,听了一两出之后,今日重头来了,只见有丫鬟端着盘子上来,盘中一个半掌大小的盒子。 有人探头闻了闻,“这还没有燃香,味道就已经如此扑鼻,果然修老的香都是好东西。” 另一人顺着话往下讲,“这香还不是最好的,我听说修老珍藏了一块浮戏潭香,那可是有钱都没处买的好东西!” 兰清弦眸光一闪,心中暗道,果然还是来了。 一听说是浮戏潭香,众宾客眼睛都亮了,毕竟是几十年才能找到一小块的好东西,谁不想看一看闻一闻。 见众人都期盼着,修老太爷便提醒了兰清弦一声。 “盏辛啊,把东西拿出来吧。” 兰清弦看了桃枝一眼,桃枝转身就走了。 “请诸位稍等片刻,浮戏潭香即刻就到。” 兰清弦这般淡定,全然没有慌乱的神色 ,这可让席间知情的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修二太太管氏,她不动声色地撇了自己儿媳妇简琳琅一眼。 简琳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只因眼下她确定兰清弦手中断然没有浮戏潭香。 谁知没多久,桃枝端着盘子就回来了,上面还盖了一块满绣的盖布。 在掀开盖布之前,兰清弦特意给众人都上了一杯茶。 “这茶是从昶州运来的,古书上讲,饮昶茶,闻浮戏潭香,乐而忘忧,以为仙境。 我觉着既是古书上记载了,必然有其用意,那我便让诸位都享受一番古人的意境。” 当下桃枝几人便摆开了架势,将托盘置于案上,同时把盖布掀走了。 众人探头一看,盘中央只放着小指大小的一块灰白色香块,虽说未置在香炉里面,但那扑鼻香气已然有弥漫的架势。 有一老朽很是激动,“果真好东西,这般灰白之色,只有浮戏潭香才能有,同古籍上一般无二!” 这下子管氏可就不高兴了,侧目死盯着简琳琅,都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忽的简琳琅起身说了一句,“请祖父容孙媳妇问一句,既是众人未见过浮戏潭香,何以就能证 明这香确实就是?” 那老朽听简琳琅这般讲,顿时就不高兴了。 “你这小孩子,同古籍上记载得一模一样,怎么还能有错?难不成修老还能欺骗我们?” 简琳琅还要再说,却听兰清弦笑了起来。 “老先生莫气,我这弟妹非是质疑古籍,而是质疑我,她怕我把这香调换了!” 众人听兰清弦这话就觉着其中意味深长了,各自交换眼神,都默不作声。 管氏被气了个半死,她不明白简琳琅怎么就没有脑子先跳了出来,看修老太爷的目光不善,她连忙扯了简琳琅的袖子一把。 “风哥儿媳妇,你这话就夸张了,你弟妹不是那个意思,她是说浮戏潭香定然有证明其真伪的做法,哪里就扯到了调换一事。” 兰清弦喝了一口茶,“二婶婶,很不巧,浮戏潭香在古籍中就是没有办法鉴定真伪,毕竟有许多事不过是这些年人们口口相传,所以弟妹质疑我也没什么。” 简琳琅见风向渐渐被兰清弦带偏,便再度开口。 “这香的真伪我看没有人比大嫂更清楚,昨日存香的库房不是失窃了吗?明明浮戏潭香已经被盗走,大嫂又如何巧言令 色哄骗众人说这东西就是浮戏潭香?” 一说香丢了,修老太爷横眉立目。 “什么,香丢了?风哥儿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简琳琅一挥手,有一个小丫鬟就被送上来了。 “祖父,这是昨晚路经库房的小丫鬟,她亲耳听到大嫂手下的大丫鬟说香丢了,只有一小块的珍贵东西,再也找不到了,那今日我们眼前这块不就是假的吗? 大嫂,香丢了你大可以告诉祖父,但弄个假东西出来欺骗众人,你这是要坠了修家的名声吗?” 那小丫鬟被吓得战战兢兢,却点头附和简琳琅所言,简直就要把兰清弦欺骗众人一事钉死了。 看事情变成这般局面,修临风正要起身替兰清弦说话,却见兰清弦看了他一眼。 他们之间也算是很了解了,修临风立即明白这是兰清弦不希望他出头,他便再不出声。 而陷入众人质疑之地的兰清弦,与简琳琅四目相对,丝毫没有慌乱的意思。 “弟妹,你说这香是假的,就因为这丫鬟的话,可我若是能找人证明这香是真的呢?你又当如何?” 简琳琅一时有些怀疑自己,但转念又冷静了。 “随大嫂处置!” 第218章 峥嵘犹可知-都是修家的媳妇 “随大嫂处置。” 兰清弦以为简琳琅嫁人之后可以学得更聪明一些,不过她还是高看简琳琅了。 “我有什么理由处置弟妹呢?只是希望弟妹莫要偏听偏信罢了!” 简琳琅始终坚持,只是因为她知道兰清弦手中的浮戏潭香定然是假的,况且她也不相信兰清弦会次次都那么顺利。 而兰清弦也不再和简琳琅多做争论,只是面对着修老太爷,说了一番话。 “祖父,正如我所说,浮戏潭香实在难得,没有什么实物可以参照,全凭见过的人口口相传。 然世间传言,大多也是从宫中流传出来,毕竟,最早用上浮戏潭香的,也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室。 既然弟妹一心觉着我欺骗了在场诸位,那我就请一位能令人信服者,看看眼前这香到底是不是浮戏潭香。” 兰清弦望向门口,下一瞬梦鹃引着一位宫装女子就进来了。 或是普通百姓不曾看出宫装女子的身份,但修老太爷和修临风一点也不瞎,就看这女子浑身的装束,便知这是一位宫中的女官。 修临风搀扶着修老太爷就要给宫装女子行礼,“竟不知有女官大人来访,令我们修 家蓬荜生辉啊!” 然女子摆摆手未回话,反倒给站在一旁的兰清弦先行了礼。 “臣见过县君,给县君请安。” 兰清弦抬手示意,“鄢尚仪请起,多日不见,鄢尚仪风姿更胜从前了。” 一说这女官是鄢尚仪,修老太爷哪里还能站得住,走到她面前,又一次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竟是太后身边的鄢大人!我修家何德何能有这般贵人造访!” 鄢尚仪十分给兰清弦面子,“修老太爷这是哪里的话,您长孙聘了我们皇家的县君,本官来问候问候也是应该的,毕竟太后也时常念叨着县君。” 鄢尚仪这话很有意思,说兰清弦是带着皇室的光芒下嫁修家,又说兰清弦很得太后看重,这便是提醒修家众人,兰清弦自来不是普通的身份,也受不得修家人随意对待。 有鄢尚仪出面,众人看兰清弦的眼光实在是大变样。 修老太爷也不是傻子,知道鄢尚仪这是在提点他。 “县君是我们修家的媳妇,自是亲近的家人,这一点请鄢大人放心。” 鄢尚仪上一刻还和修老太爷问候,下一刻她的笑容就消失了。 “修老太爷,容本官多 说一句,方才本官在门口时,分明听到有人质疑县君,本官在宫中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说出的话可否令众人信服?” 修老太爷连忙点头,“鄢尚仪可是折煞老朽了,您久居宫中,我们白身之人怎能比得上!” 鄢尚仪很是满意修老太爷的回答,“那就让本官看一看这引起争议的浮戏潭香吧。” 梦鹃端着盘子走到鄢尚仪身边,请她仔细观看,她先是用手扇了扇,大致闻了闻飘散的味道,而后又凑近看颜色,最后才和兰清弦说了一句。 “县君,我们燃香吧,就用臣从宫中带出的香炉。” 鄢尚仪用宫中的香炉燃香,便是连最后一个可以被质疑的借口都阻拦了,这下简琳琅还能挑剔什么? 兰清弦笑着看鄢尚仪身边的宫女拿出香炉,“请鄢尚仪亲自点香吧,从头至尾不经过我手更好。” 于是那宫女挑了一点点香放进了香炉里面,点燃的瞬间,异香似有扑面而来之势,有人不忘端起面前的昶茶喝了一口,竟发出满足之声,好似真的看到了什么人间没有的东西。 “好香好香!不愧为香中之首,闻之乐而忘忧,以为仙境! ” 一人不算什么,接连又有几人发出感叹之声,完全就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架势。 鄢尚仪接过半夏端的昶茶也喝了一口,称赞声不绝。 “修家主,眼前这香,名副其实的浮戏潭香,便用千金也不换啊!” 原本质疑的声音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仿佛不曾出现过,而于众人间坚持己见的简琳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兰清弦,连拳头都握紧了。 毕竟是修家人找修家人的麻烦,旁人当方才那事没有发生,然尚瑄几个就不痛快了,让兰清弦受委屈她们可是不干,于是只听十姑娘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真有意思,把我们家七姑奶奶当成骗子,这事竟然就这么算了!” 十姑娘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送到每一个人耳中,再看简琳琅那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还要管氏替她出面。 “亲家姑娘,原本这就是个误会,都是一家人,我们何必呢!” 旁边的尚瑄冷笑一声,“这位太太的话有意思,原是你的儿媳妇信誓旦旦说县君欺骗了众人,如今证明县君无辜,你儿媳妇便什么错都没有了? 我记着众位方才也都 听清楚了,太太的儿媳妇亲口表示只要香是真的,她就任由县君处置,我看这话还是要做到,不然传出去对修家的名声可不好!” 管氏此时真是恨得要死,她不想会是这般局面,再看简琳琅,似是要把一口银牙咬碎。 “尚姑娘说得对,是我错,我认,不知县君要如何惩罚我……” 这个时候就是兰清弦表现风度的时候,她亲自走到简琳琅身边,握住了简琳琅的手。 “你我也是互相了解的,你做事认真一丝不苟,嫁入修家后更是一心为了修家着想,你无非就是害怕香是假的,让众人以为修家也是那等沽名钓誉之辈。 你看,如今证明香没有问题,你的担忧也不会出现,我又怎么会因这等小事就怨怪弟妹? 都是修家的媳妇,我们是要互相扶持的呀!” 看兰清弦笑意盈盈,管氏也算是顺水推舟。 “是啊,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里就有什么处置不处置。” 十姑娘听兰清弦这么讲,大概懂了兰清弦的目的应是已经达到,也再不咄咄逼人。 “也罢,既是我姐姐这样说了,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家和万事兴嘛!” 第219章 峥嵘犹可知-真的丢了 今日这一场品香宴实在不能算成功,毕竟有简琳琅在其中搅和,显得今日之事更像是一场闹剧,待客人们都离开修家后,二房身处的齐家堂竟沉浸在一片死寂当中。 只见简琳琅跪在管氏面前,默不作声,而管氏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本就不同意我儿娶你入门,简家早就不是当年的简家,便是有亲又能怎样。 若非公爹执意要和简家成了这门亲事,我万万不会给我儿讨你这样的媳妇。 你今日所为可是筹谋良久,便给我这样一个结果?最后还不是丢了我们二房的脸面,丢了我儿的脸面! 罢了,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我不想看见你。” 简琳琅喏喏离去,待回到自己房中,竟从隐蔽角落拿出一个布扎的娃娃,狠狠往上面戳针。 她的贴身丫鬟和钗见简琳琅如此,真是担心得不得了。 “姑娘,我上次不是帮你烧了一个,你难不成又扎了一个?” 简琳琅的面容都扭曲了,“你烧的那个是兰七的娃娃,这个是管氏的娃娃,它们不一样!” 其实今日之事简琳琅并非始作俑者,她不过是得知一个能让兰清弦受挫的消息,顺 便和管氏说了一声。 谁知她到底是被兰清弦摆了一道,便让管氏都给她脸子看。 和钗明白简琳琅心中有气,可这厌胜娃娃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说不准会给简琳琅带来更大的麻烦。 “姑娘,你要想开,我们往后日子还长着,难不成你要永远和这些娃娃为伴吗?” 简琳琅已经在娃娃身上戳满了针,似是消解了一些愤怒,总算能把和钗的话听进去几句。 “也不知给我传消息的那个到底是谁,会不会是兰七给我下的套。” 和钗脑子还算清醒,给简琳琅认真分析利弊。 “姑娘,那小丫鬟是真的听见库房里面的话,可见昨晚浮戏潭香确实是丢了。 但今日有宫中女官作证,香又不是假的,只能证明给咱们提供消息的那个也不知道香被找回来了。 说白了,还是大奶奶有手段,和背后那人相斗胜了一筹,倒是让咱们做了出头鸟。 姑娘,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可是你也要明白,大奶奶不是一般人,若是我们这么轻易就扳倒她了,那她在京中的威名岂不是虚假?” 简琳琅渐渐冷静下来,也清楚和钗句句真切。 “那你 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姑娘,由着其他人去斗,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不好吗?” 简琳琅这边总算消停了,而兰清弦那边才开始一一查问,第一个被拎出来的就是帮着简琳琅作证的那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也是被简琳琅的许诺冲昏了头脑,待到独自面对兰清弦时,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 兰清弦没有打骂她,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她,仿佛跪在地上的人本不存在,可正是这般却令她更恐惧,她不过就是个小丫鬟,在主子手里,她就如同蝼蚁一般。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小丫鬟终于受不了了,放声大哭。 “大奶奶,我也是被钱财迷了心窍,有人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只要我在品香宴那日说出浮戏潭香丢失一事,那人就给我二十两银子!” 那人留下信的同时还留下了五两银子当作定钱,她一个四等的小丫鬟月钱不过就是几百钱,便是五两银子她也没见过,焉能不为此而动心。 谁知大事未成,倒是让自己陷入无助的地步,只能任由兰清弦处置。 兰清弦当然不会和一个小丫鬟多说什么,让小丫鬟把信留下,便把人放了,她 正看信的时候,有鼓掌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 “县君好威势,什么都不用做,想要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兰清弦无所谓这言语当中的讽刺,“我实在担不起鄢尚仪的夸奖,不过,我对鄢尚仪的承诺,你倒是可以放心,你想要的银子我可以给你。” 半夏捧着一盘银子走了出来,鄢尚仪看见一片白花花,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随手帮县君一次,便有这样的好处,日后县君还需臣帮忙,臣一定义不容辞。” 今日鄢尚仪的出现当然不是偶然,正是因为昨晚库房失盗,兰清弦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让一个人为自己证明最好。 宫中其他人兰清弦也不怎么信任,反倒是打过交道的鄢尚仪成了上佳的选择。 同样的,鄢尚仪对兰清弦心中有愧,她更清楚兰清弦应该是知晓了一切却不点明,既是互相利用,不若她出面帮兰清弦做成这件事,也算是减少一些旧日的麻烦。 眼下银子都到手了,鄢尚仪还没有损失,当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这话都不能明说,正是入夜时,修临风没有回到书房,却站在兰清弦寝居外间,一时踌躇 不知该不该进去,最后还是半夏开了门把他让了进来。 两人一见面,还不等兰清弦说什么,修临风先道了歉。 “原是我应该护着你,却让你莫名受到众人猜忌,想来还是我做得不够。” 兰清弦的精神在面对修临风时,是放松了不少,毕竟她把修临风可以交心的友人。 “今日之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从我决定要嫁给你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我会面对的一切。 你也说过,你娶我是希望让支离破碎的修家再有逢春之时,我若是连此难都不能轻易度过,又如何助你?” 修临风释然而笑,“可见我当初的决定再正确不过,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一对客气的夫妻面对面闲聊,也算是奇景,想来只有兰清弦和修临风能做到。 “说到浮戏潭香,你的意思是,香真的丢了。” 兰清弦颇为无奈,“是啊,今日的香其实是我从嫁妆里面找到的一块,就是看它形似才拿来充数,说白了,没有宫中的女官给我撑场子,我是无论如何都骗不过众人。 但这事你也要小心,能有库房钥匙的,在修家岂是遍地可见?无非是些家族暗斗罢了。” 第220章 峥嵘犹可知-二人两情相悦 香料最终还是没有找回来,大约开了库房那人也不想自己的身份被暴露,于是便当这回事不存在,而修临风却不肯放手,他想要知晓这个家中究竟还有多少掩藏起来的危险。 谁知头一天晚上询问过的小丫鬟,第二日再想问人就已经不见了,连行李都没留下一件。 这样的结果兰清弦心中有所预料,恐怕那小丫鬟自己也不知道内里还藏了什么,而想要掩埋那人又如何愿意再度暴露。 看修临风似是有些颓然的样子,兰清弦安慰了他几句。 “你是修家被寄予厚望之人,你祖父情愿让你常年在外,也不愿你被家中这些事纠缠,此处既是有我,你也莫要愁苦万分。” 正如兰清弦所讲,修临风的生活重心是因她而回到了修家,也看到了过往他不曾看到的东西,说来是大家族,其实大家族还真不如小门小户,至少没有见不得光的龌龊。 “我竟有些后悔,是我将你拖入其中,原本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而不是帮我收拾修家的烂摊子。” “当初你助我,如今我助你,这样两不相欠不是最好吗?” “多谢,真的,多谢。” 前 几日还有模有样地因一些小事吵翻天的修临风夫妻,在品香宴过后,又住到了一起,那颇受宠爱的柳小娘仿佛成为东厢房的摆设,再没有人看到修临风踏足。 可见修家的风向变得实在是快,众人在议论起兰清弦的时候,再也不敢口出狂言,随意怠慢。 品香宴过后几日,兰清弦总算清闲了下来,于是修临风说起,回门一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所谓局面初定,兰清弦在修家已经站稳了脚跟,确实可以回兰家看看。 本来路途遥远,修临风又给兰清弦准备了许多东西,修老太爷便让他二人在兰家住上个七八日再回来。 上了马车之后,兰清弦面对修家人的那副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看不透的沉默与冷寂。 此处除了兰清弦和修临风再无其他人,于是修临风出人意料说了一句。 “其实,你可以去看看他……” 兰清弦一时晃神,但瞬间就明白修临风的意思。 “不必…… 既是已经断了联系,便再不用提起……” 修临风见兰清弦如此肯定,也就不再提。 大约黄昏十分,跋涉许久的夫妻二人终于回到了兰家,一进门,熟 悉的面孔都在,甚至还添了些没见过的人。 譬如迎上来的杭氏,她身边妈妈的怀中就抱着一个圆乎乎的小婴儿。 兰清弦上前逗弄小婴儿,杭氏还让小婴儿同她打招呼。 “快看快看,这是你七姑姑,今日终于见到了。” 杭氏迎着兰清弦他们往里走,一路上,姑嫂二人还叙起了闲话。 “我原以为是个儿子,不想是个姑娘,便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觉着姑娘养在她亲娘身边也罢,不过老太太还是让二爷把孩子送到了我这里,有我这个嫡母在,这姑娘日后也能有好前程。” 原来之前 那大夫给简玉柔看诊时,说是男孩儿,简玉柔就一心想靠长子翻身,她甚至鼓动兰施谨给她弄个平妻来当当。 不过这些话都不能说给简氏听,莫说平妻,就是这个妾室当不好,都要被赶出去。 兰清弦临出嫁时曾提醒过简氏,简玉柔的孩子是个麻烦,简氏干脆利落,在简玉柔生产后的当夜,就把孩子抱到了杭氏身边,甚至不允许任何人给孩子灌输她亲娘是简玉柔的事。 为此简玉柔也闹过,但渐渐的,兰施谨也累了,心想着确实把孩子养在 杭氏身边最好。 兰清弦看如今杭氏很有主母的风范,便知当时同杭家的这门亲事为上佳。 “我二哥只要看清楚了,比什么都强。” 兰清弦自来也没有在三房吃过几顿饭,但今日的晚饭她还是和三房众人一起用了,当作是给三老爷一个面子。 席间三太太也很是高兴,毕竟修临风送过来的好料子可是让她看花了眼。 “弦姐儿你回来了,就还住在歌芜院,你的东西都没动,咱们兰家的姑娘便是嫁出去也还是兰家的娇贵人儿。” “多谢太太。” 饭后,兰清弦带着修临风去祭拜了燕小娘,牌位上很干净,祭品也是新鲜的,可见有人常常打扫。 抚摸着牌位,让兰清弦一念心动想起了燕小娘离世那一晚。 “小娘说她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不过我觉着,她若真的不把我放在眼中,又怎么愿意在兰家一留就是二十年……” 修临风从没有听兰清弦讲起过这些旧事,但看她神色,想来也是一桩忧伤的过往。 “你如今过得好,你小娘看着一定也会很高兴。” 待两人拜访过全家人之后,回到了歌芜院,果然就和三太 太说的一样,便是连一草一木都保持了原样。 夜间众人都要休息了,然简嬷嬷来了只说让兰清弦去一趟贤寿堂。 没有白日人来人往的喧闹,此时的贤寿堂格外宁静。 简氏看着笑意盈盈的兰清弦,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的儿啊,你可知祖母后悔了……” 看简氏动情,兰清弦有些莫名,连忙安抚。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缘何就说起后悔来?” 简氏伸手就往兰清弦的背上打了一下,不过是意思意思,兰清弦都没有什么感觉。 “你这个孩子,我曾问过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嫁,你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瞒着我这个老婆子许久,竟不知你和昭沐公早就两情相悦!” 简氏这一说可是吓坏了兰清弦,她同郦眉笙相见自来无人知晓,哪里就让简氏都知道了,还言之凿凿说她二人两情相悦。 “祖母……您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我什么时候……” 简氏叹气,“孩子啊,祖母只是年纪大了,却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时候,自你出嫁以后,眼见着公府对你五哥越来越重视…… 你五哥心中有数,他早就发觉不对了……” 第221章 峥嵘犹可知-三块青玉残片 在简氏的描述当中,兰清弦渐渐勾勒出她出嫁后不曾了解的事。 兰斾论在襄璋馆不仅能用如鱼得水来形容,更是被馆中大儒荐给翰林院,做了个没有名位在身的白身编纂。 一来是兰斾论足够优秀,二来就是有人在他背后往前推。 兰斾论自知自己不过区区学子,不值得被这般看重,曾问过郦眉笙原因,但郦眉笙总是闭口不谈,只说他不过就是随手一帮。 直到有一日兰斾论不小心听到郦眉笙的侍卫说出了兰清弦的名字,他是兰清弦的亲哥哥,便忍不住听了几句,言语间倒是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将兰清弦如今的衣食住行都说了一遍。 兰斾论原先就怀疑兰清弦和郦眉笙的交情比众人眼见得更深,可是涉及到自己妹妹的闺誉,他便当自己就是个傻子,乃至偶然听到这又一番话,他方才明白,自己看得没错。 许是文人傲气,兰斾论忍不住当面问了郦眉笙,是否他如今所有只是看在兰清弦的份上,而一直不曾正面回应的郦眉笙,并未介意他的疑问,只说他若是没有能力,再有十个兰清弦也不成事。 话到此处,似是什么都 没有说,似是什么都说了,兰斾论以为,既然郦眉笙有心牵挂兰清弦,又怎么由着她嫁给别人! 这疑问兰斾论思前想后还是告诉了简氏,简氏也会有所联想,大概猜到事出有因,便在兰清弦回门时,终于问出了口。 “祖母不傻,定是你和风哥儿做了什么交易,可祖母哪里忍心看你这般……” 兰清弦真真没有想到,她和郦眉笙之事会以这般方式被简氏所知,与其让简氏常常想着,不若告诉简氏前因后果。 “有一段时间昭沐公没有上朝,没有出过公府的门,公府的侍卫与家仆都说他病了,要养病……确实他病了,只是那些日子他一直都昏睡着。 为了救我,他中了毒,如果我找不到解药,我就只能看着他丢掉性命…… 修临风用解药的药引和我交换了一场婚事,我觉得很合适,毕竟,这世间除生死之外,再无大事。” 兰清弦寥寥几语,但听在简氏耳中,足以证明兰清弦对郦眉笙的心意一点不浅。 “我儿,修家那小子也太过分,既如此不若祖母做主……” 兰清弦知道简氏想要说什么,连忙打断。 “祖母,您其实 不必忧心,我嫁他有因,他娶我亦有因,各取所需,倒也省了冲突。” 简氏了解兰清弦的脾性,再多说也改不了她的决定,只好多嘱咐她一些。 “只要你不觉着辛苦,祖母就由着你去。” 就这般在兰家住到第四日的时候,修临风去照顾修家在京中的生意,而她则独自一人留在兰家。 看兰清弦无事,程如歆特意下帖相邀,毕竟上次品香宴她们没有见成面,这一次的好机会倒是不能错过。 兰清弦去了程家,发现宅子里面一应陈设都有所变化,更是将喜字都贴起来了,她这才意识到,程如歆的婚事也定下来了。 见到未见的姐妹,两人狠狠抱了抱,说起程如歆的婚事,这姑娘又不免羞涩起来。 “你倒是成了妇人之后一点都不懂得遮掩,哪里有你这般大咧咧问我的。” 兰清弦顺手把脖子上带的一条项链取了下来给程如歆戴上了,“你也不早说,这就算作你的添妆了,待你成婚前日,我再送你一份大礼。 好了,礼物也收到了,快说说你许配的人家。” 程家在朝中断断没有善家的势大,便是程如歆的婆家,也是善家 老爷子,程如歆的外祖父选定的。 没有贪图富贵人家,更不要深不见底的积年世家,善老爷子最后给程如歆定了他门下弟子家的孩子。 程如歆和那书生也见过面,彼此竟然看对眼了,倒是和美,省去了不少麻烦。 和程如歆不知聊了多久,忽有丫鬟来找她,说是有什么事,可能让要兰清弦等上半个时辰。 程如歆的寝居中有不少藏书,半个时辰很好打发,谁知兰清弦才翻开一本书,就听见有东西击打窗棂。 一打开窗,空无一人,或许别人会以为只是无心碰到了窗棂,但兰清弦立时便明白其中之意,她越窗而出,甚至将窗户又关好。 程如歆寝居后窗的位置恰好是个鲜有人来的小花园,明明只有兰清弦一人站着,她却似是被阴云笼罩其中。 这般沉默已是流淌四周,但兰清弦到底还是开了口。 “我想……你身体应该好了许多。” 看似无人之处,然兰清弦却发觉身后的温度渐渐腾升,直到有一双手将她环在其中。 再没有人能如此靠近自己,再没有人能如此熟知绵延的气息,兰清弦非是因震惊而僵硬,只是拼命控制 住了自己。 “你说你要和我划清界限,你说我们之间从此都不应该再见面,可为什么,在我遇生死之事时,你又不管不顾和修临风做了交易?” 兰清弦舍不得挣脱,哪怕只有短短几瞬。 “我欠你太多,只要能让你活下去,不过一场婚事,不算什么……” 提到婚事,那双手猛然松开,仿佛带着十足的怨气,硬将兰清弦的身子转了过来。 “婚事?你知道我醒来之后听到你出嫁的消息是怎样的心情? 你知道,刚醒来的我用绳子把自己和马身捆在了一起,只为去找你! 你知道……我看见修临风的脸在想什么?我想一剑要了他的命…… 可是我尽数都忍了,我残存的意志告诉我,你会不高兴…… 自我幼时至今,除父母与祖父之外,再没有人比你对我更上心,所以你始终不肯面对和我的感情,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戴着面具的郦眉笙,似是完全将心事敞开给兰清弦看,那一双眼中犹有血丝,甚至看得到轻泛的泪光。 兰清弦将想说的话在心中滚了几滚,“我已经凑齐了三块青玉残片,我想剩下的几块我也可以得到……” 第222章 峥嵘犹可知-钥匙和对牌 兰清弦这话可算是说得没头没尾,但郦眉笙偏偏还听懂了。 “那青玉残片果然不是凡品,所以你是打算告诉我前因后果吗?” 长久的拉扯让兰清弦觉着自己实在太过分,不管怎么样,若是今日能够说清楚一切,让郦眉笙明白他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便算是她积德。 “我曾告诉过你我的来历,但那时我担心你会以为我在说胡话,所以没有和盘托出。 我看今日正合适,倘若再瞒下去,就是对你不公平。 只因我不是大襄的人……” 郦眉笙从来没有觉着兰清弦在欺骗自己,看她眼下这神色,他怀疑自己会听到惊世之语。 “你不是大襄的人……难不成你的魂魄来自西域、荒夷,还是南胤?” 兰清弦看着郦眉笙的双眼,摇了摇头。 “我从来都不属于四方疆域,于我而言,这一场灵魂的游荡,让我从此失去归家路…… 眉笙,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从一个你永远不会见过的地方而来。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比喻,就像是一条鱼生活在天下,而一条鱼生活在水中,两条鱼原本注定不会相见,但意外令水中的鱼飞到了天上 。 水中的鱼也有自己的人生,可她成为天上的鱼之后,却不得不深陷其中,替原本那条天上的鱼走一条看不见光明的路。 眉笙,我想回到水中,我本该在水中,你明白吗?” 和一个异世的古人谈起空间与时间或许令人难以理解,但用天堑划出一条界线,他应该就能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 果然郦眉笙顿了顿,“你身处的那片水域和这里截然不同?” “是,在那里,我是一个杀手,一个双手染满了血的杀手。 你想想看,一个大襄被困在宅院里面的少女,缘何就有了能要人命的功夫? 她处处受困,无人疼爱,却在一夕之间有了和众人相抗的能力,这正常吗?” 郦眉笙不是不知道兰清弦身上的怪异之处,但兰清弦最初的解释,让他真的对借尸还魂一事深信不疑,然兰清弦再度谈起,他方才意识到,便是借尸还魂,也不能让一个女子有离经叛道,甚至是颠覆皇权的想法。 “所以,你想要回到水中……” “我在水中生活了快三十年,我有自己的朋友、亲人……我没有办法抛下水中的一切,义无反顾地留在天上… … 眉笙,这就是我拒绝的原因——那青玉残片一共有五片,我是因它来到此地,也一定能因它回到我的人间。 既然我要走,为什么还要留给你不应存在的希望? 我有时在想,若是你我第一次见面时,就结下深仇大恨,该有多好……” 郦眉笙想过很多原因,却唯独没有想到这才是真相,正如兰清弦所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强迫兰清弦留在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正因为你要走,所以你觉着嫁给谁都无所谓,对吗?” 有时郦眉笙固执得令兰清弦无奈,譬如此时他还在纠结她和修临风之间。 “不对,如果不是修临风手中有药引,我不会嫁给他。你对我付出的一切,我愿意都偿还给你。” 当真相被赤????地摊在眼前,任谁也不能立即就消化干净,于是以为自己足够冷静的郦眉笙终于放开兰清弦,后退了一步。 “你说得对,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郦眉笙的反应兰清弦心中早就有数,看着他于高墙上越出,兰清弦的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般,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她竟脱力 跪在了地上无声痛哭。 不多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正是程如歆找到了她。 或是她不曾在人前暴露过脆弱,令程如歆十分意外,但程如歆却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把她抱在了怀中。 “哭吧哭吧,事情总是憋在心里也不好。你若是哭上一阵儿,能好过一些,我就在此处陪着你。” 其实程如歆猜到兰清弦方才应该是见了什么人,能查到兰清弦到了程家,能掩人耳目避过程家的家丁,此人一定不简单,但只要兰清弦不说,她就不问。 原本和程如歆算是叙旧,不过有了郦眉笙这一出,兰清弦便是回到兰家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入夜时,半夏伺候兰清弦躺下了,然背对着半夏的时候,兰清弦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半夏没有马上离开,也难得说了几句心里话。 “姑娘,人这一辈子其实没有几天可活,难得遇到真心的人,便是为着真心也莫要放手。” 同样的话也可以说给郦眉笙听,然郦眉笙便是在兰清弦留在兰家的最后一日也没有出现。 在兰清弦看来,郦眉笙不出现,就是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他应当从此以后再 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这段情缘的消解一时让兰清弦感觉到解脱,当她回到修家时,身上的阴郁似乎都少了几分。 修临风看兰清弦如此很是惊奇,“看你斗志昂扬,怕是要把我修家换了头尾。” 兰清弦笑笑,“换了更好,早日完成对你的承诺,我也能离开此处去逍遥。” 兰清弦走的时候,修家众人觉着松了一口气,几日后她回来了,便又紧张起来,生怕这位大奶奶想不开随便找一个人开刀。 不过兰清弦还没顾得上考虑其他,修老太爷就让陶氏交出手中的钥匙和对牌,这可是惊掉了众人的眼珠子,谁能想到为了把中馈之权交到兰清弦手中,修老太爷竟然强要! 其他两房看陶氏要倒霉,也忧心自己,暗自和陶氏见了一面。 贾氏慌慌张张,根本就坐不下来。 “大嫂,你就这么痛快把钥匙和对牌交出去了?” 陶氏也懒得再装样子,“这是父亲亲口说的,他才是家主,我把东西交给家主,这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你们要我和家主对着干?” 贾氏忿忿,“东西今日放在父亲那里,怕是明日就到了兰氏手中!” 第223章 峥嵘犹可知-杀伤力更大 “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修家的家业落到一个破落户的庶女手中!” 贾氏口无遮拦,一着急就胡说八道。 管氏一听庶女二字就火了,“你闭嘴!品香宴上太后身边的女官都来了,就是不让我们再提庶女一事,你倒是好,还挂在嘴边,怕给别人递不了刀子吗?” 贾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陶氏很是心累,“太爷若是想把我手中的中馈之权交给兰氏,就由着太爷去。 我毕竟是风哥儿的亲生母亲,自是要拿我第一个开刀,你们两个守好手中的东西,别被算计去。” 原是三人商谈,但陶氏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让贾氏和管氏分外不高兴。 贾氏是觉着自己放到修临风身边的金小娘不管用了,而管氏则因为简琳琅的缘故,总认为兰清弦会报复二房。 既是两人都有同样的担忧,便干脆甩开陶氏,打算自己下手,二人悄悄地不知说了什么,让贾氏一拍大腿。 “这主意好,没有大嫂我们一样能成事。” 一日兰清弦正在看照水轩的账本,忽有小丫鬟来报,说是五姑娘回来了,让兰清弦去倦 书台看看。 兰清弦自嫁入修家便没有见过这位五姑娘,今日也算是见见真人。 一进门,看修老太爷在庭院中摆开了架势练字,旁边帮着研墨的就是五姑娘。 修老太爷很热心地招呼兰清弦,“盏辛啊,这是你五妹妹,她去她外祖家住了一段时间,因着路途遥远就没有赶上你和风哥儿的婚事。” 修家从修老太爷再到修家小辈,样貌都很清秀,修临风那是托了陶氏的福成了极俊俏的人物便不提,而这位五姑娘看上去非是令人不安的艳丽之美,倒是有馨雅之感,让人心旷神怡。 果然行事作风都很是恬淡,“淑儿见过大嫂嫂,在外租家时就听人说过,嫂嫂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儿,今次见到真人果真如此。” 兰清弦礼尚往来,也夸奖了一番,两个人看上去倒是很聊得来。 修老太爷见小辈们这般有礼,心中也高兴。 “淑姐儿你也不小了,家中也给你相看了一段时间的夫家,但在你出嫁之前,祖父希望你能把管家之事好好学一学。 要说管家之事做得最好的,莫过于你嫂嫂,你这些日子就跟在你嫂嫂身边,虚心些,有 不懂的就问。” 五姑娘还挺高兴,“那就麻烦嫂嫂了。” “不麻烦,管家之事本来也简单……” 到倦书台走了一趟,回了照水轩,发现修临风从铺子里面回来了。 兰清弦满心的疑惑终于能找个人问一问,“你五妹妹回来了,你祖父让她跟着我学管家。” 修临风有些吃惊,“竟然回来了!我还以为她要住到二婶儿亲自提人。” 其实五姑娘身上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她自小和亲生母亲管氏的关系不好,母女两人闹了一出,她就去了外祖家躲着不想看见管氏。 兰清弦恍然大悟,“母女不睦,还要我这个外人来教导五姑娘,可见矛盾有些不可调和啊。” 修临风还要和兰清弦说什么时,半夏进来了,不是对着兰清弦,却是看向修临风。 “大爷,五姑娘来了,要见你。” 修临风神色如常,“那你让她进来,此处也没有生人,只有我夫妻二人。” 半夏听令出去了,不多时把五姑娘带了进来,而五姑娘一看见修临风,就分外激动,生扑进了修临风怀中。 “大哥!我总算见到你了,你想不想我?” 在修临风 眼中,五姑娘还没有长大,他如同抚摸宠物一般摸了摸五姑娘的头顶。 “是你自己任性跑到管家,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是不懂事!” 五姑娘一把拍掉修临风的手,脸颊气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大哥你不要老是摸我的头顶,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修临风哈哈大笑,“好吧好吧,你长大了。” 五姑娘和修临风旁若无人地打闹,一点没有和兰清弦打招呼的意思,便是最迟钝的鸳儿也觉着不对劲,一连看了兰清弦好几眼。 兰清弦气定神闲,喝着茶看着账本,面上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连一点余光都没有分到五姑娘身上。 修临风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看五姑娘始终没有问候兰清弦的意思,他就提醒了五姑娘一句。 “这是你大嫂,该行礼时还是要行礼。” 修临风都开口了,五姑娘才像刚看见兰清弦似的,给她行了礼。 “请大嫂莫怪,我这是好久都没有见到大哥了,便高兴得忘了形,大嫂应该不会怪我吧。” 五姑娘看兰清弦的眼神,很是有点意思,没有修老太爷在旁,五姑娘的温顺和馨雅几乎消 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挑衅的傲气,仿佛在用眼神告诉兰清弦,她同修临风的关系绝对比兰清弦同修临风的更好。 兰清弦应该怎么说?当下就翻脸?那自然不是兰清弦的作风,只见她笑着拿过修临风的手,从上褪下了一串金曜的珠子,递到五姑娘面前。 “兄妹友爱,那是家族之福,你来得也急,我都没有给你备上一份礼物,看你大哥的这串金曜珠子就很好,你收了它,便是我们夫妻的心意。” 俗话说,对付长虫要找准了七寸,五姑娘的七寸就是修临风,兰清弦特意把夫妻二字说得重了点,果然五姑娘脸上的笑意有了裂痕。 修临风哪里能看出这你来我往之间的火光,他当然会顺着兰清弦。 “你嫂子说得对,这金曜珠子品质上乘,我们成婚时你也不在,给你最好。 往后你也要跟着你嫂子学习管家之事了,左右照水轩只有我们夫妻二人,你常常来也可。” 从修临风口中说出的话可见杀伤力更大,五姑娘接过金曜手串时,手都有些不稳。 “那淑儿就先告退了,不打扰大哥和大嫂休息,明日再来拜访……” 第224章 峥嵘犹可知-小人本家乃是京城段氏 五姑娘一走,修临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看着兰清弦,有些不好意思。 “我妹妹从小就娇生惯养的,毕竟修家的姑娘就她一个,她也学不会与人为善。” 兰清弦倒是不在意五姑娘的态度,只是看修临风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明白五姑娘心中的症结。 “无妨啊,你妹妹任性一些正常,我家的姑娘倒是多,该有的毛病一样都不少。” 修临风还有事先走了,他一走,半夏便打开了话匣子。 “姑娘,那五姑娘不对劲,她看姑爷的眼神哪里像是妹妹看哥哥的眼神。” 兰清弦很熟悉这神情,她在霍愿的眼睛里看到过,在程如歆的眼睛里看到过,在简琳琅的眼睛里看到过—— 只因,那是爱慕的神情。 兰清弦对修家人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她又多嘱咐了桃枝一句。 “你不妨去打听打听,看看五姑娘和二房众人到底有多不和睦,又是因为什么而不和睦。 还有通知简琳琅一声,就说我明日要带她和五姑娘一起去修临风名下的铺子去看看。” 兰清弦的话送到之后,五姑娘和简琳琅不约而同都发起了火。 五姑娘是绝对看 不上简琳琅,而简琳琅又不想和兰清弦多接触,然兰清弦就像是故意一般,偏偏要把不愿意凑在一起的人都凑在一起。 翌日,兰清弦早早在宅子外面等候,她还怕两个人找理由不到,各自又催促了几次,直到见到那两位的真人,兰清弦才觉得满意。 兰清弦在修家是长媳,五姑娘和简琳琅就是为了修家的脸面也一定要给她行礼,谁知这两人互相之间却冷漠许多,仿佛看不见对方似的。 上了马车之后更是明显,这两人各自同兰清弦讲话,还不愿意坐到一起,好像她们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拦着。 到了铺子之后,兰清弦查账本,让那二人先休息休息,谁知在兰清弦不在的时候,她二人干脆动起了嘴皮子。 “五姑娘不必在此给我甩脸子,你就是对我再不满意,我也是你的嫂子,你倒是觉着奉承兰盏辛有用,可惜人家未必认你这个隔房的堂妹!” “我给你甩脸子?你是不是高看了自己几分? 外人不知晓你为何能嫁到修家来,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你当你们简家七十万两的亏空是个秘密吗? 说白了,简家就是把你的婚事 当成一门生意来做,我们修家未必需要你这个儿媳妇,我哥也未必一定要娶你! 你说得对,我就是看不上你,那又怎样?我未见得就觉着兰盏辛好,可她这个媳妇,是我祖父求来的! 你明白什么意思吗?人家高高在上,以县君之名给我修家增光添彩,而你小门小户,看重的就是修家的家产!” 五姑娘口齿伶俐,没有一句话好听,简琳琅气得要死,真想在此处就撕了五姑娘的嘴。 “你以为只有你知道了秘密,我也不傻呢! 我从下人口中听说,比起你二哥,你更愿意同你大哥亲近,这可有意思了,你大哥充其量就是个堂哥,缘何能让你抛下亲哥哥也要关注旁人?” 兰清弦这墙角听得津津有味,简琳琅果然是聪明许多,五姑娘自以为无人敢深究,但下人的嘴有的时候什么都能说出来。 兰清弦觉着越来越有趣了,修家的秘密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多。 又一日兰清弦还是把五姑娘带在身边,但这一回没有简琳琅了,相同的事情做第二次就会被别人怀疑别有用心,况且兰清弦的目的已经达到,没的让人多说一嘴。 要说 简琳琅不在了,五姑娘似乎更放肆了一些,对着兰清弦丝毫不客气。 “当着大哥的面,我叫你一声大嫂,不过眼下我也没有必要同你演戏,直白告诉你,我讨厌你。” 这挑衅若是为了让兰清弦生气,那真是大可不必,只因兰清弦都没什么意外。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对我意义不大,我将你带在身边,无非就是为了你祖父的嘱托,倘或你实在待不下去,你也告诉你祖父,我很无能,教不了你这位修家的五姑娘。 当然,只要你一日不说,一日我就要教导你。” 兰清弦讲话有理有据,在简琳琅那边讨到的便宜,在兰清弦这边自是不再作数,五姑娘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她若是真的不想跟着兰清弦,那她和修老太爷又怎么解释,于是她就只能苦着脸跟在兰清弦身边。 又一日,说起家中春装夏装要做了,修老太爷大笔一挥,把这事完全交给了兰清弦,没有和另外两房商量一下,分明就是将那两房排除在外。 不过兰清弦都已经把银子握在手里了,那两房再不高兴也不能硬抢。 兰清弦和五姑娘走了许多的衣料铺子,都并 不是十分满意,直到看见才来镇里没多久的新铺子。 能在一个尽是生人的地方开铺子,自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掌柜一看兰清弦她们的马车,就认出来是修家的人,又看兰清弦做妇人打扮,排场还不小,就猜测她一定是修临风的太太。 “不知修太太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兰清弦愿意跟聪明人多说两句,“掌柜好眼力。 我们修家人多,事情也多,这春装和夏装都要精细一些。” 掌柜正要说什么,却有人打断了掌柜的话。 “这样的贵客,我看还是由我亲自接待为好。” 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个年轻公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不过那眼神飘忽的劲头,让兰清弦很不舒服。 掌柜看到这公子,腰身更弯了,还笑得不见了眼睛。 “太太,这是我们布庄的东家,段九爷。” 姓段?兰清弦心念一动,虽说镇子远离京城,但想要在一个陌生之地找到好位置开铺子,没有点背景那是根本不可能,看来这位段性公子,和京城段家有关联。 果然,兰清弦还没问,段九爷就自报家门了。 “兰慎县君,小人本家乃是京城段氏。” 第225章 峥嵘犹可知-亲自招揽 京城段氏,自董思韵出家之后,兰清弦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段家的消息了,看这位段九爷通身富贵,应该是段氏一族本家的孩子。 “段九爷,能把段家的产业做到此处,可见段九爷不一般啊。” 既是段九爷有意攀谈,兰清弦也无所谓多说几句,看兰清弦没有排斥的意思,段九爷也来了劲儿。 “我于学业上不成,在襄璋馆待了些日子就回家了,总不能被家中说无能,便接手了家中的铺子。 我将京城四周都看过,修家镇风水好,又是商道,在此处做生意有大。大的好处,便赁了铺子在修家镇。 如今要接的大生意是修家的生意,将来于我这铺子更好啊。” 兰清弦嫌弃段九爷话多,就随便答应几声,还说后续之事会让家中的管事来接手,谁知这位段九爷很有意思,不像是在跟兰清弦做生意。 “县君是个大忙人,但我段家在修家镇还有旁的生意,钱庄已经盖起来了,希望县君有时间去看看。” 兰清弦最后也没说要不要把修家的衣服都放在段家布庄做,不过就是寒暄两句就走了,待上了马车,五姑娘忍不住开口问了问。 “你已经将整个修家镇都逛了一遍,你看中了哪一家?” 兰清弦没有回答五姑娘,倒是反问了五姑娘一句。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又看中了哪一家?” 五姑娘摇头晃脑,装作马车不稳的样子,到底也没有回答兰清弦的问题。 比起各布庄的资质,还真没有比段九爷那家更好的,但是看着段九爷这个人,兰清弦觉着不舒服。 思前想后,兰清弦还是不想跟段家做生意,就选中了修家镇老年间的一家布庄,谁知派管事去谈,却说手中料不够接不下这大单。 一家不成,便换另一家,不料,一连换了四家都说接不了。 这就让兰清弦不高兴了,摆明了是段九爷私下用了些手段,让修家镇的布庄都不能接修家的生意,更甚是逼迫兰清弦亲自去谈。 要是按照兰清弦的性子,她会跳过修家镇,直接让京城的布庄来,可惜这一日夜间的时候,修临风和兰清弦说起了一件事。 “修家在京城的铺子被关了一家,只说有问题,却不谈问题到底在何处,我花了些钱,总算找到了源头,正是段家的人在背后下的手。 我看在此事上也 不必坚持,不过是两季的衣料,让给段家也无所谓,最重要别让段家往后还继续骚扰我们。” 修临风说得有理,兰清弦无奈之下又去见了段九爷。 不过这一回,这位段九爷和上次的表现格外不同。 听说兰清弦来了,特意将兰清弦邀到后院,身边还不留一个人伺候,亲手给兰清弦斟茶。 “县君,我在京城时曾听过你的大名,但一直无缘得见,上次好运见到真人,简直是令我心神荡漾!” 段九爷这话不对味儿,甚至还不住往兰清弦身边凑,兰清弦冷了脸色,几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段九爷这是何意?原来你并不打算和我好好谈。” 段九爷的好皮囊不过都是遮掩,他看兰清弦那色眯眯的样子,让兰清弦觉着恶心。 “县君啊,我觉着你嫁给修荆曦这种商贾家的儿子实在是太亏了,不若你给我做个外室,我让我家中也给兰家一些助力,你当如何?” 兰清弦挑眉,“你说什么?你是要我和修荆曦和离,给你做妾?” 段九爷笑得猥琐,“哪里用和离这么麻烦,不过风流快活而已,瞒住众人的眼不就好了?” 兰清 弦只觉着太可笑了,这位段九爷还以为自己是西门大官人,连王婆都不用,生意都是亲自招揽。 “你这张脸充其量就比小倌馆里的小倌清秀了两分,修荆曦这样的美男子我放在一边,却看上了你,你是否有点太高看自己了? 段九爷,若是你家中少一面好镜子,我不介意送你一面!” 兰清弦的话真真是踩到了段九爷的痛点,段九爷的脸红一阵黑一阵,气得都发抖。 “我能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还在此处挑剔我,你们兰家在京城也就是靠建亭侯活着,还能有什么?你以为你当上县君就真的比别人高贵了? 我告诉你,你这般低贱的血统,给我们段家提鞋都不配! 你别想轻易走出这道门,今日还是乖乖从了我,不然,我就放出风去,彻底毁了你的名声!” 段九爷猛然朝兰清弦扑过来,谁知连兰清弦的裙边都没摸到,就面朝下吃了一嘴泥,兰清弦的目光往上游移,正看见桃枝狠狠踩在段九爷的背上。 “主子,这人实在不干净,我大哥还在附近,不若将这人交给我大哥。” 段九爷不明白自己为何起不了身,还吱哇乱 叫。 “兰盏辛!你要是敢伤我分毫,我们段家不会放过你!” 兰清弦倒是也不怕段九爷的威胁,只是她不希望牵连旁人,譬如此事当中,修临风是无辜的。 她朝着桃枝摇了摇头,“你将他丢在此处就好,只要他铺子里有一个人到处胡说,就打断那人的腿。 我便是不能拿这位段九爷怎样,但他家中仆从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左右修家镇离着四周围都远,就是死上几个人消息也传不出去。” 兰清弦的衣衫连个褶儿都没有,轻轻松松走出布庄,而段九爷却因为桃枝那一脚太重,迟迟起不了身。 又过几日,似是兰清弦临走时对段九爷的威胁起了作用,那日发生之事没有一点风露出来。 然兰清弦看出段九爷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恐怕日后只能更加小心。 有了这一出,修家两季的衣装怎么都不会交给段家,谁知兰清弦打算给阮氏去信时,五姑娘找上门来。 “大嫂,我看上了一家布庄,很是不错,只是还要你陪我再去一次,因那地方有些远。” 兰清弦意外五姑娘没有给她找麻烦,“好啊,我陪你去,顺便看看五姑娘的眼光!” 第226章 峥嵘犹可知-背叛了大哥 原先还不愿跟兰清弦多接触的五姑娘一改往日作风,主动献计,任谁也看了奇怪,不过兰清弦倒是不在意,五姑娘的心眼儿就那么多,左右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待那一日五姑娘带着兰清弦去找那家布庄的时候,才发现那布庄不止是远,而是非常远,马车大约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下了车兰清弦看眼前这宅子,四周围一望无际的空旷,唯有这宅子矗立,实在有些奇怪。 “五姑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五姑娘笑容满面,“并非是我找到,而是我在镇子里看见了一家卖布料的小摊子,我看料子不错,一问才知他们家在镇子里找不到好铺子,便只能随便摆个摊位。 一看我有心做买卖,就邀我到此处。 大嫂,你看这宅院,我觉着一定错不了。” 兰清弦随声附和,“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想来是有管事在门口候着,才敲了两下,大门就开了,一个中年人恭恭敬敬给五姑娘和兰清弦都行了礼。 “姑娘总算到了,我们老板已经等急了。” 那管事引着兰清弦众人进了宅子,一入眼就是满院的架子,还有摊 开的箱子,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布料,几乎让人看花了眼。 兰清弦有些好奇,“这位管事,你们的料子就这么放在外面?也不怕被太阳伤了料子?” 管事笑笑,“多谢太太关心,这些料子我们是专门抬到院里来,就是为了晒晒太阳。 屋里还有,太太和姑娘慢慢看,看完咱们再进屋。” 五姑娘将院子里摊着的通通看了一遍,还真找到了满意的,兰清弦也觉着不错,就定下来给家中仆人们做两季的衣服。 不过院中的料子到底不精致,主子们必然会挑剔,于是管事引着兰清弦和五姑娘进了一间房。 “这里的衣料才上乘,太太和姑娘可有满意的?” 兰清弦左右翻看着,还要问问五姑娘时,却发现五姑娘站在门口,似是不想靠近。 “五姑娘,你离着那么远,还能看清楚?” 五姑娘的面容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扭曲,“我不用看清楚,但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 兰清弦没明白五姑娘话中的意思,就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连带着头也有些晕。 “桃枝,桃枝……” “别叫了,入了我这院子,还能让她自由?你还是担心一 下你自己吧!” 后面这话可不是出自五姑娘的口,明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兰清弦侧目看去,正是前几日和兰清弦有了梁子的段九爷。 兰清弦便是扶着柱子,依旧是天旋地转,她看段九爷都似是有两三个重影。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我怎么……” 段九爷渐渐向兰清弦靠近,“你这般警惕的人,无论是茶水还是点心,都不能令你中招,可是你万万不能想到,我的毒是下在布料上! 从你进门开始,你摸过的每一匹布料上面都有我精心调制的药粉,只要接触,就会浸入你的皮肤,你想想看,摸过的料子有没有十几匹?那药量足够令你不受控制。” 兰清弦知道五姑娘有问题还是跟着她走了,就因为她觉着自己能应付,不曾想五姑娘竟然和段九爷有勾结,让她一时受困。 “修可淑……你可真是好样的……” 五姑娘冷眼旁观,还觉着分外解气,甚至不忘提醒段九爷要小心兰清弦。 “段九爷,我大嫂绝对是个烈性子,你下手轻点儿,要是闹出人命接下来的戏就不好唱了!” 兰清弦眼睁睁看着五姑娘关上了大门,而此时 她的手脚已经全然不听使唤。 段九爷的那张脸如今可算是丑陋不堪了,他笑得越发猥琐。 “别挣扎,你挣扎得越厉害,就越发动不了手脚,我倒是想要温柔对待你,我们在此处做一对快活夫妻不是更好?” 段九爷猛然扑上来,这一回再没有桃枝替兰清弦动手,只因他竟然雇佣了高手在院中困住了桃枝。 兰清弦想要推开段九爷,段九爷的一双手却如同铁一般箍在了她的双臂上…… 兰清弦哪里就能束手就擒,手臂无法用力,就用手指,竟生生在段九爷的手背上抓出了血痕。 见了血的段九爷简直可用狂躁二字来形容,他甚至上手掐住了兰清弦的脖子。 “你竟敢伤我!那我就让你把命赔给我!” 段九爷让兰清弦的呼吸渐渐迟缓,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看到了郦眉笙,或许是真的要死了,还能在死前见想见的人最后一面…… 兰清弦再度醒来时,还是昏昏沉沉的,她略略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面前还跪着一个熟悉的人。 “桃枝……你怎么跪在那里……” 桃枝一抬头见兰清弦已然苏醒,连忙凑到跟前 。 “是我的错,让主子受此奇耻大辱,请主子责罚!” 段九爷的迷药真是个厉害东西,兰清弦浑身无力,跟桃枝讲话都费劲。 “我昏过去了,所以这是何处?方才又发生了什么?” 桃枝低着头回话,兰清弦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这里已是客栈,请主子放心,无人知晓我们在此处。 至于方才……我摆脱了段九爷手下的人,把主子从那宅子里面带了出来。” 兰清弦对桃枝很有信心,以为桃枝摆脱那些高手也是正常。 “很好,你大哥一定很欣慰……对了,你接我出来时,看到修可淑了吗?” 一提到五姑娘的名字,桃枝真真咬牙切齿。 “她先跑了,但我觉着,她可能要给主子你编造些故事。” 桃枝能想到,兰清弦也能想到。 “那我们还是回镇子吧,只是莫要立即现身人前,我倒是要看看修可淑能讲出怎样的故事。” 兰清弦对五姑娘的了解也算不浅了,果然回到修家的五姑娘先去见了陶氏,给陶氏讲了一个有头有尾的好故事。 “大伯母,大嫂她……不,兰盏辛,她没资格做修家人!她竟然背叛了大哥!” 第227章 峥嵘犹可知-春日风光果然迷人 陶氏看五姑娘这般,实在震惊。 “孩子,你方才说什么?” 五姑娘适当露出些惊恐的表情,更添了难以为情。 “大伯母,你可知镇子里面新开的那家布庄?布庄老板看上了兰盏辛,而兰盏辛竟然也欣然接受。今日她约我一同去布庄,不料是为了和那老板幽会! 我就是她能出门的借口,她此时还和那老板卿卿我我!” 陶氏心生惊喜,然面上却不能让五姑娘看出来,还要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你可是能确定?确定她背叛了你大哥?” 五姑娘还假装抹了几滴泪,“大伯母,大哥对我这样的好,我怎么能骗你,我们若是任由兰盏辛败坏家风,将来传出去那众人会怎么看待大哥!” 陶氏一直觉着兰清弦碍眼,或是能利用此次机会除掉兰清弦,让修临风身边没有助力,那真是再好不过。 “你说得对,那你看我应该如何?” 五姑娘看似有些为难,“大伯母,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我看让我母亲和三婶婶同您一起去,众目睽睽之下,我看兰盏辛还能编造出什么谎言!” 五姑娘开的口,最后也是五姑娘劝服了管 氏和贾氏,几人坐上马车,也就是半个多时辰,就到了段九爷的买下的宅子。 兰清弦感觉走了两个时辰并没错,不过是五姑娘让车夫绕了远路,一心想要迷惑兰清弦,令她以为受困无法外逃。 毕竟兰清弦绝望无助,也能使五姑娘觉着痛快。 五姑娘兴致勃勃,率先出了马车,然面前景象与几个时辰前大有不同,她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 待三位太太下了马车,见宅子门口这般,着实吓了一大跳。 “淑姐儿,这是被打劫过吗?怎么大门上全是刀剑的痕迹!” 贾氏胆子不小,还走上台阶摸了摸那些痕迹,无一例外,痕迹过深,甚至有长刀就嵌进了门里面。 五姑娘心道不好,不愿再上前,然捉奸一事,错过了就再没有机会,最后还是狠下心来走到了大门前。 “这么偏远的地方,原本就是段九爷为了和兰盏辛幽会之处,打劫也太过巧合了,我看说不准是兰盏辛的人想要强行闯进去。 三位太太别担心,我们可是站在理上。” 陶氏心怀鬼胎,另两位太太也好不到哪里去,听五姑娘这般宽心,她们可是太期待把兰清弦 赶出修家。 五姑娘用力推门,谁知竟似扑空一般,大门根本就没关紧。 然大门一敞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几乎将众人冲一个踉跄。 五姑娘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僵住了,但还算站得稳当,再看贾氏,“嗷”的一嗓子直接就晕倒在地。 管氏也没好到哪里去,后退了几步,如同见鬼一般藏在了大门的角落,最后也就剩下陶氏还能正常的呼吸。 “这不是打劫,这是屠杀……” 陶氏说得没错,只因五姑娘开门后,众人见到的,并非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地的尸体。 几个时辰前,还同五姑娘打过招呼的管事,躺在了血泊当中,连个全尸都没有,让人拦腰分做了两段。 其他的仆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面容上尽是惊恐,可见死前不知有多惊心。 五姑娘到底不一般,原以为她会被吓得失了魂,然她僵了一阵儿之后竟缓了过来。 也不顾那三位太太是个什么情况,五姑娘独自走入尸体当中,走到她诱骗兰清弦进入的那间房的门口。 这处也是房门大敞着,入目为先便是一片鲜红,想来人应该死了没多久,五姑娘往里探了 探头,立时缩回头闭上眼睛,想要把方才那一幕赶出脑海。 谁知陶氏紧随其后,问了五姑娘一句。 “你看到了什么?” 五姑娘紧扒着门框,“我看到了,段九爷的尸体……” 如果说拦腰截断已经算是一种极为残忍的死法,那段九爷无疑坠入了地狱—— 他浑身赤??,手脚都被砍断,甚至连那象征他男子身份的东西也被割了下来,塞到了他自己口中。 莫说残忍,在旁人看来,甚至是羞辱更多。 陶氏也探头看了一眼,她眉头紧皱。 “你觉着是兰盏辛动的手吗?” 陶氏这句话可有点意思,若是兰清弦和段九爷有私,何必闹出杀人这事,除非段九爷强迫兰清弦,才令兰清弦动了杀心。 上述猜测若为真,那五姑娘对众人所说的一切也就有了问题,陶氏这一问分明就是想看看五姑娘的反应。 五姑娘只是装傻,并不是真傻,她都没有看陶氏的眼睛。 “大伯母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陶氏没有过多追究,反而提起了别的事。 “不管是谁做的,我们要不要报官?” 五姑娘最想把自己从此事当中择出 去,若是报官,那要怎么和衙门说?她们一行人不是妇人就是未成婚的姑娘,驱车到此处是个什么缘故?假若为了捉奸,那当事之人兰清弦又在哪里? 万一衙门看段九爷是京城段氏的子弟,将罪过栽赃在修家头上又如何?这最后如何解释得清? 所以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离开这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伯母,今日天色尚好,我们出门踏春,我们没有见过荒野老宅,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陶氏也在心中衡量利弊,这事情无论如何都栽赃不到兰清弦头上,倒有可能给自己惹上一身腥,就如五姑娘说得最好,眼前一切,她们未曾见过,未曾听说,往后也不会牵扯上半分关系。 几人上了马车,还把一直未醒的贾氏也拖了上来,原本去之前斗志昂扬,此时却希望方才的画面她们从来没有见过。 待回到了修家,几人想各自散去消化心中之恐惧,却见那个被算计的兰清弦正站在她们面前。 “春日风光果然迷人,真是巧了,几位竟然一同出门,也省得我再到各处去叫,便随我往倦书台走一趟吧,家主已经等各位良久。” 第228章 峥嵘犹可知-“天真无邪”的五姑娘 原本趾高气昂的五姑娘在看到安然无恙的兰清弦之后,哪里能不气短,便是连一双眼都不敢抬起,只缩起了肩膀跟在管氏后面。 贾氏被吓了个半死,到眼下还没有缓过来,根本也都一个字说不出,最后还是胆子最大的陶氏挤出笑容来。 “风哥儿媳妇,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出门时未见到你啊。” 兰清弦想了想,“我一直都在镇子里,毕竟有一些铺面的账本还没有对清楚,要说什么时候回来,也就比各位太太早了那么一刻半刻。” 管氏虽说和五姑娘总是有矛盾,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也不能把五姑娘推到风口浪尖上。 “既是太爷叫我们,那我们就赶紧去,淑姐儿,你先回房吧。” 管氏心中有数,她早就想到五姑娘会忍不住动手,然兰清弦可没有放过一个的意思。 “五姑娘要跟着太太们一起去呢,这是祖父的吩咐,请各位动身吧。” 无端端修老太爷就要见五姑娘的面,说这一趟全然无事谁也不信,但家主的话,她们不得不从。 众人齐齐到了倦书台,就见修老太爷已经坐在上首,茶都喝了有几杯。 众人给修老太爷行礼,谁知他面上冷冷,好似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真真无声胜有声,可是把几人吓死了。 估计是看气氛已经渲染到位了,修老太爷清了清嗓子。 “我叫你们几人来,是因这些年修家的中馈都是由你们三人管着。 不过风哥儿既然已经有了家室,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都把中馈之权交出来给盏辛吧。” 这先前还要有商有量的,今日倒好,修老太爷直接把中馈一事摆在了台面上,分明就是要硬夺的意思。 修家家大业大,中馈之权若是不在手中,那白花花的银子又从哪里来?几位太太都精明到头发丝里面去了,自是一点不愿意。 不过陶氏算是被半夺权,毕竟钥匙和对牌在修老太爷手中,她就是想帮另外两个,底气也不足。 果然一说到这事,贾氏的精神头立时恢复了大半。 “父亲,这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风哥儿媳妇嫁进来拢共还没有三个月。” 兰清弦心中冷哼一声,不到三个月你们就变着花样动手了,再拖延下去,怕是要把修家都拆了! 当然这话兰清弦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她就静静看着 修老太爷和三位太太周旋。 修老太爷平日还是以和为贵,不愿强迫众人,看贾氏那黏黏糊糊的样子,他真是不高兴。 “你们先前是担心盏辛年纪小,操持不了偌大的家业,到如今你们看看,便是没有三个月又怎样,上上下下哪一个不夸奖盏辛做事周到? 早晚我都是要把家主之位传给风哥儿,长孙长媳做事难不成还要分开来? 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明日黄昏之前,该准备的账本册子都准备好,一应交给盏辛。” 修老太爷这一手可是真漂亮,便是要做假账也要通宵赶上十几天,这不到一日的时间,要让三位太太如何弥补疏漏? 别触修老太爷的逆鳞,顺着他没准儿还能少点麻烦,于是管氏拦住了还要和修老太爷争辩的贾氏。 “父亲,不是我们不愿交出中馈,只是不到一日的时间,便是让各位掌柜上门来,也来不及。 再有积年的账本,都要一一交给风哥儿媳妇,点数都要用上个七八日,父亲所说一日之期,这是要累死家中的老人儿啊!” 管氏妥协,兰清弦也不介意帮着说上一句话,毕竟逼得太紧了,兔子也是 会咬人的。 “祖父,我看二婶婶说得有理,咱们又不是小门小户,这偌大的家业急匆匆就接手,肯定会有疏漏,我觉着还是要一个月的时间,让三位太太将手头的事理清楚,这样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修老太爷看出兰清弦给三位太太台阶下,他也是有心撑腰,顿了顿还是点了头。 “好吧,盏辛说得也有道理,那就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要看到盏辛将中馈之权收回来。” 见修老太爷没再施压,众人总算松了口气,谁知修老太爷的话还没有讲完。 “既是中馈之事我们料理清楚了,那就谈下一件。” 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都有了如临大敌的氛围。 陶氏也知那两位不敢再开口了,于是她就代劳。 “父亲,可是什么大事?” 修老太爷笑了两声,不忘抖一抖手中的帖子。 “有人上门向淑姐儿提亲了,我看着很好,所以我答应了。” 原本还是中馈一事,蓦的矛头指向了五姑娘,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管氏看五姑娘这就急了,死死拽住五姑娘的手。 “父亲,这是,是不是要等淑姐儿他父亲回来 了,再慢慢商量?” 修老太爷一脸的无所谓,“等一等也无所谓,老二自来和我是一条心,断然不会违背我的意愿。” 这话说的,干脆就是堵死了五姑娘的路,她哪里愿意嫁,她还没有把兰清弦赶出修家,她还没有光明正大站在修临风面前。 “祖父,我不愿意!” 管氏最后也没有拉住五姑娘,五姑娘起身看着修老太爷的那双眼尽是不屈服。 修老太爷对五姑娘还是很关心的,但小辈儿的违逆还是让他有些不快。 “你个未出阁的姑娘说什么嫁不嫁,都是应该让长辈为你做主,我答应了便是因为那家人一定不会亏待你,你是我的孙女,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你?” 或是以前修老太爷还能相信“天真无邪”的五姑娘,但有些事一旦露了由头,便会动摇心思,以至在心中扎下一根刺。 五姑娘还是不够警醒,看不出修老太爷的神色不妥。 “祖父,您是那般疼爱孙女,您曾说过,会让孙女自己挑一个真心喜欢之人,可为什么今日就一定要逼迫孙女?” 修老太爷神色显了凌厉,“只因我过去太过放纵你,竟纵得你无法无天了!” 第229章 峥嵘犹可知-是我母亲动的手吗? “这事你不用再说,我同你父亲决定就好,断然没有你插手的道理。 好了,就这样,你们都退下吧。” 修老太爷不想再和五姑娘因为此事纠缠下去,便大步离开,留下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而受了刺激的五姑娘忽的看向兰清弦,莫说温柔,根本就是眼中在冒火。 “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兰清弦原是站在修老太爷的旁边,修老太爷走了,她仍是站在原地,看五姑娘变脸后,她的面具也收了起来。 “我也是一回到家中就被祖父嘱咐在大门口等你们,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见过祖父,更谈不上和祖父多说两句。 当然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问今日当值的门房。 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毕竟我什么都有。至于你问我知道了什么,这话问得有趣,你觉着我,知道了什么? 如果我是你,不会在此地与我纠缠,而是要尽力查一查我到底要嫁给谁,更想要知道这场我不愿意妥协的婚事还有没有转机。” 兰清弦的话直击痛点,管氏也明白在修家她们已不能站在上风,便又去扯五姑娘的胳膊。 “跟我走,明日伱父 亲就回来了,我们问个清楚。” 陶氏和贾氏也要走,全当没看见兰清弦,而兰清弦下巴微微抬起,想是在观赏她们的丑态。 此间事了,兰清弦回到照水轩,她端的是四平八稳,一步一步回了自己的寝居,而外间门关上的时候,她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一般,酥软倒地。 还不等半夏上前,已经有一人将兰清弦抱了起来,却迟迟没有进入里间,只在原地静静站着。 半夏长叹一口气,“公爷,还是让姑娘好好休息吧。” 其实早在兰清弦进入照水轩之前,郦眉笙就躲在寝居里面,他不过是想要看兰清弦一眼,然而兰清弦倒地后,他没有能控制住自己。 “她醒着是断然不会允许我这般靠近,毕竟那日我已经和她恩断义绝了。 我有时会想,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可我从来不知我会是她心中的伤口,既是如此,由我来拒绝,或许会让她摆脱心中的那份折磨。 你不要说我来过,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郦眉笙轻手轻脚把兰清弦放到了床上,只在床边坐了一刻钟就跳窗消失了,留下半夏不住地摇头。 桃枝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 来,她是除了半夏之外,第二个看到郦眉笙能站起来的兰清弦的身边人。 “所以,昭沐公一直都在姑娘身边,所谓两个人的关系破裂,不过是互相的隐瞒,为什么?为什么姑娘不能和昭沐公在一起?” 半夏自是不能告诉桃枝真相,“姑娘有她自己的打算,两个注定不会在一起的人,还要心存最后一丝念想,你不觉着是折磨吗? 他们二人有不用说出口的默契,你也要记着,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半夏给兰清弦服了药,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她终于苏醒,然一醒来就叫了桃枝。 “桃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修可淑和那三个见我都像见了鬼一般。” 桃枝掂量了掂量,“其实,姑娘你中了迷药之后没多久,那宅子里就来了杀手。 杀手的目标明确,就是要杀掉段九爷,所以那宅子里面和段九爷有关的所有人都被杀了。 段九爷雇佣的那些高手对付我一个还成,可那些杀手明显是有备而来,几乎是杀红了眼,差点连看门的狗都没放过。” 兰清弦挑眉,“你确定是杀手?” 桃枝实在适合说谎,只因她没有表情,兰清弦便 是死盯着她,她也还是没有表情。 “我确定是杀手,如果姑娘不信,便等上几日。 至于太太们,想来是捉奸,不料看见了一地的死人被吓坏了。” 什么是桃枝隐瞒的实情?只因桃枝被段九爷的高手困住时,真有一群人飞身跃进宅子里,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痛快。 桃枝得了松快,就去找兰清弦,不料她一进门,就看见兰清弦躺在桌子上,而段九爷正如五姑娘眼见的那样,以一种极为屈辱的方式死得支离破碎。 桃枝再次看见描金的黑色面具,明白这人让兰清弦免遭段九爷的毒手,待于照水轩看到郦眉笙摘下描金面具,她方才明白真正的昭沐公不仅没有不良于行,还是个武功高手。 但正如半夏的提醒,桃枝不打算让郦眉笙的名字出现在这个故事当中,用杀手的身份替代正好。 兰清弦直觉不对,然而桃枝不说实话,她也不能硬撬开嘴巴。 半夏为了让桃枝少说两句话,便起了个话头子,问了兰清弦一句。 “姑娘没事就好,定是那段九爷的仇人太多,他都没有存好心,死得惨也是平常。 姑娘,我看太爷这事,你才应 该多想想。 中馈到了姑娘手中那几个人能甘心?还有五姑娘的婚事,分明是太爷自己的决定,但五姑娘就认准了姑娘在后动手。” 半夏说的兰清弦真真清白,然修老太爷一时变卦,还真是兰清弦的手笔,她不过就是把几本太太们没能抹平的账匿名给了修老太爷,更是把五姑娘私下的动作也让修老太爷知道知道。 修老太爷是家主,他绝不允许这些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五姑娘确实是修家独女,但五姑娘不应该明里暗里想要毁了修临风的婚事,于修老太爷而言,这婚事是修家的福气,更是修家能往上爬的好路子。 说白了今日这会面是提醒,是让几位太太收敛一些。 “她们随便吧,野心过重不是好事,算计我更要付出代价。” 兰清弦经历的风浪不算小,段九爷所为她也一点不意外,她的冷静甚至让桃枝以为那迷药的药劲还没有过去。 主仆几人还在叙话时,修家正主回来了,风尘仆仆的修临风猛然推门进来,看兰清弦躺在床上,面上是道不尽的愧疚和无奈。 “是我母亲动的手吗? 如果是,我代她向你赔罪!” 第230章 峥嵘犹可知-只我们几个人知晓 “是我母亲动的手吗? 如果是,我代她向你赔罪!” 修临风一向了解家中这些人,更是了解自己的母亲,他们母子之间的恩怨恐怕比外人还要来得深刻,既然兰清弦成了他的妻子,自然而然也成为陶氏的眼中钉。 故而一说兰清弦遇到危险,修临风首先就想到会是陶氏从中作梗。 兰清弦身体自来不好,看她倚靠在床上,面上都少了几分血色,便知今日这一劫她是受了大难。 兰清弦如何不知修临风心中所想,她对着这位名义上的夫君,真心的朋友,也希望修家的风波能早日平定。 “今日之事与你母亲无关,到底是何人所为我也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心中要有数,往后我要如何整理修家,若是出手重些,你也莫要在身后拆我的台。” 修临风点点头,“那是自然,是我将你带入修家的漩涡,再要拆你的台,真真是我不做人了。 不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可否要我帮你?” 兰清弦如今是站在理上的人,她不会先行出手。 “等,等着看其他人出招,以不变应万变。” 兰清弦所谓的等也没有用多少时间,大约就 是第三日,修家镇上就浩浩荡荡来了许多人,其中甚至有身披盔甲的军人。 修家镇是由临近县的县令说了算,然修家是大户,县令便领着为首的军官找上了修家的大门。 这般大事,修老太爷和修临风都出面,不想修老太爷还要兰清弦也在旁。 那军官一上来直截了当,“老大人,我们上门来也不是有意打扰。 但我们受段大人的指派,想要来寻找段大人的侄子段九爷,他在修家镇开了一家布庄,前日应该归家看看,谁知一等三日不见踪影,段大人这才着了急。” 修老太爷严肃了几分,“那军爷希望我修家如何做?” 军官指了指院中的士兵,“老大人,我的人马在镇中是生人,希望老大人能派身边得力的管事助我们寻找段九爷。 只要能有段九爷的踪迹,段大人一定不会忘记今日修家的好意。” 修老太爷自是会帮手,派了管事去协助这位官爷,谁知将整个镇子翻过来找了整整两遍也没有看到。 那军官正无奈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队府兵,和县令说了几句,只说有一地方出了人命。 县令急着要去看,那军官 觉着既然来到修家镇,不妨也去找找,怎料到了地方,那军官见到了此生最为惨烈的一幕。 军官一心寻找的段九爷,死得支离破碎,没有人形。 终于这场死亡被暴露,掀起轩然大波,京城段家的人也来到修家镇,将这个并不大的小镇子填得满满当当。 然段九爷死在了镇外,那军官一看就知高手所为,高手不留痕迹又要到何处去查?最后段大人竟请到了刑部的官员。 一时修家镇风声鹤唳,可止小儿啼哭。 就在众人都觉着不安稳的时候,刑部的官员忽然离开了修家镇,段大人不明何意,一问才知,已经查出段九爷之死乃是江湖杀手所为。 不在民间却是江湖,这要到哪里去查?段大人无奈之下将所有人撤出了修家镇,一门心思找这个无人知晓的杀手团伙。 起先,修家几位太太还以为这事能查到兰清弦头上,然风头过去得实在快,跟兰清弦竟是没有沾染上一毛钱的关系。 除开兰清弦身份一事不说,竟是连刑部的人都没能查到兰清弦的身上,而五姑娘被聘一事又迫在眉睫,可令修家众人都无奈。 要说这风水轮 流转,兰清弦也确实是疏忽了,就在段大人把自己的人撤出修家镇没多久,京中就爆出来一个大消息,兰慎县君与外人私通,还杀了情夫段家九爷。 兰清弦在京中这般有名声,私通情夫真真丑闻,便是这消息都传到了兰家的耳朵里。 简氏自是不信兰清弦会干出这事,但百姓中间却将兰清弦一事传得煞有介事,甚至把兰清弦和当年养了满公主府面首的唤云公主相提并论。 兰清弦在家中时,娇娘和暮霓茵来了,顺便带来了这个消息,差点把一屋子人的下巴都惊掉。 而兰清弦听到这消息竟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事原就要栽到我的头上,如今不过是拖延了两天,你们也不用太过忧心。” 半夏急得很,比任何人都急,哭得眼泪哗哗。 “姑娘,这可是你的清白呀,怎能就这般被随意污蔑!” 娇娘又不像半夏这般多愁善感,只会直指要害。 “姑娘,刑部的人应该快要到了,我们要做准备了。” 兰清弦沉了沉气,“无妨,等着他们来。” 每次兰清弦的事总是牵扯到刑部,这一回又和刑部的官员见面了,那官 员也是知道兰清弦的性格,没有敢造次,而是恭恭敬敬先给兰清弦行礼。 “县君,我们这些手下办事之人,全是听上面的,如果有得罪县君之处,请县君见谅。” 兰清弦根本不在乎修家有多少人看热闹,她仍是保持最为端庄的样子。 “好啊,那我们就走吧,我既是皇家的县君,焉能违背朝廷的律法。” 众多想要看兰清弦笑话的人,没有在兰清弦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畏缩,任何的羞愧,她便那般笑着,如烈日般耀目,实在夺目。 待兰清弦被刑部带走后,修家下人莫名其妙,连家中三位太太聚在一起,都是一脸的惊奇。 管氏说话最少,但她有心怀疑陶氏其中作祟。 “大嫂,荒野别院那事,只我们几个人知晓,怎的就忽然传了出去?” 陶氏瞥了管氏一眼,“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质疑我说了出去?兰氏是我大房的儿媳妇,最后败坏的也是我儿的名声,你这话说得倒是我有心坏了修家的事。 真奇怪,我难不成已经不是修家人了? 若按你这个说法,我看你二人也有嫌疑,毕竟中馈之权可是被夺走了,是也不是?” 第231章 峥嵘犹可知-钱庄有些偏僻 陶氏反问,贾氏和管氏也心虚,毕竟她们当初也想过用个法子坏了兰清弦的名声,好把兰清弦赶出修家。 其实比起贾氏的心虚,管氏因为知道五姑娘手脚不干净,更是紧张不已。 尤其被陶氏反问,管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几位太太私下里念叨,而修家还有一人也是忿忿,正是修老太爷。 修老太爷把外出的修临风叫了回来,就让修临风带上银票去刑部赎人,然修临风却不是那样想,他总觉着兰清弦还有什么后手没用出来,他并不想刻意出头,反而坏了兰清弦的事。 “银票就不必了,我独自一人去就好,毕竟风口浪尖之上,我站在她身后,就是最好的证明。” 修临风是兰清弦的夫君,众人最希望见到的莫过于他和兰清弦反面,可内里因果,却唯有他最信任兰清弦。 于是当修临风出现在刑部的门口,真是让看笑话的人惊掉了眼睛。 他独自一人走进去,见到主官,说要见兰清弦一面,那主官没有阻拦的意思,径直领着他进了牢中。 并非像修临风想的那样让兰清弦住在腌臜之地,而是于刑部大牢当中一处僻静 之所,简单打扫了一番让兰清弦住了下来。 一看修临风面上实在忧伤,兰清弦还安慰起来。 “你忧愁之处大可不必,我和那段家之人只因生意见过一面,无仇无怨没有杀人的理由。 刑部也是大襄的刑部,我清白时,又能奈我何?” 修临风看如此淡定的兰清弦方才意识到,他的妻子并非世间普通女子。 “你说得实在对,那我也不走了,我在此处陪你。” 和修临风站在一起的主官愣了一下,“修公子,我们刑部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修临风不经意给那主官手中塞了一张银票,“这位大人,您自是不能说将有罪之人关入大牢,倘或我口出狂言,侮辱刑部上官又当如何? 您尽管放出风去,只说我夫妻二人静候审判的结果。” 那主官都见了钱,不过说一句话的事,又不麻烦。 果然第二日京城又有大消息,说兰慎县君之夫修氏一族长孙修临风誓要与妻同进退,绝不相信对兰清弦的污蔑,更令修家众人都站在兰清弦这一边。 修临风一出现,这风头就有些奇妙了,若是兰清弦真的有了私情,做出背德之事,那修临 风怎会这般死心塌地,可见传言不真。 修临风这一手确实漂亮,不但解了兰清弦一时的困境,还让真正的幕后之人气到面目狰狞。 这幕后之人是谁?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修家五姑娘修可淑。 是她一早算计兰清弦,是她和段九爷合谋,想要毁了兰清弦的清白,她以为事情会一切顺利,但段九爷之死让一切都有了偏差。 五姑娘坚信段九爷之死和兰清弦脱不开关系,刑部查不出来那是刑部根本没有认真查,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便指使人干脆到刑部递了诉状。 刑部不收诉状,也不合规矩,然段家人收到风也算是给刑部施压,硬将这案子从左冯翊手中提到了刑部。 段家人纵然要查凶手,可也不会听诉状一面之辞,也私下查起来到底是哪一个放出的风来。 雁过留名,五姑娘请的人手脚也不算太干净,竟让段家人找到了,那人害怕牵连到自己,就约五姑娘私下见面,一见面二话不说就伸手要钱。 “我柯麻子也算是道上的人物,给姑娘办事,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眼下我被官家人盯上了,姑娘你难道要看着 我被抓?你想想看,我被抓了,我交代的主谋可是姑娘! 诬陷皇室县君,大不敬之罪,我有几颗脑袋够砍?姑娘,京城我是待不下去了,怎么着都要跑上个一千里。” 五姑娘焉能听不出来柯麻子的意思,便觉十分厌烦。 “你想要多少,说个痛快话。” 柯麻子掰了掰手指,“我要走水路,还要换几次船,不然那段家人定能轻易就找到我。 姑娘你想想看,如果三五百大钱能成事?” 五姑娘甩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柯麻子原是欢天喜地去接,一看见上面写着五十两,又给五姑娘丢回去了。 “五姑娘,便是打发要饭的也要掂量掂量,我拿命给姑娘办事,姑娘拿五十两应付我?” 五姑娘知道柯麻子是个无赖,也不想多纠缠。 “你想要多少,你说个数!” 柯麻子一咧嘴,笑得连污糟的黄板牙都露了出来。 “五姑娘,一千两,童叟无欺,只要见钱,我立刻就走,绝对不让任何人找到我!” 五姑娘一听一千两,立时火起。 “狮子大开口,我不过让你办了几件小事,一百两足矣,你倒是想要一千两!” 柯麻 子看五姑娘有火气,他也笑不出来了。 “几件小事?五姑娘的脑子真是不好用了,我给你办的都是小事?你不能出面都是我出手,你做过的事你自己都忘了! 我今日就一句话,一千两,一个大子儿不能少,少了我就和你没完,看看你能不能好过!” 柯麻子混迹江湖那是老油条,况且五姑娘也确实把把柄留在了柯麻子手中,五姑娘此时实在着急,最后还是点了头。 “那好,我给你一千两,不过我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你跟我走一趟钱庄吧。” 柯麻子见五姑娘松口了,这才又笑得龇牙咧嘴。 “这就对了,姑娘前头带路。” 其实,自五姑娘和修老太爷闹别扭,说自己不嫁时,修老太爷就断了她的银钱,她之所以先头给了柯麻子五十两,正是因为她拿不出太多的钱,无奈之下,只好先稳住柯麻子,到了钱庄再说。 待二人去了钱庄,掌柜出来招呼人,那柯麻子忽的说了一句。 “这钱庄有些偏僻呀!” 五姑娘看着掌柜,笑得有些森冷。 “偏僻处可避人眼,段家人的神通你应该明白,太过张扬被发现了怎么办?” 第232章 峥嵘犹可知-心防尽失 五姑娘和钱庄老板对视一眼,钱庄老板便示意伙计关门,也就是这一刻,柯麻子脚下似是装了风火轮一般竟跃上了钱庄的高台,而从四处冲出来的打手一刀就捅了个空。 柯麻子不愧是高手,轻功更是上佳,吊在横梁之上,怒目圆睁。 “修家女子,你真是说变脸就变脸!给我一千两我们就两清的事,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修可淑在钱庄打手的掩护之下,也硬气了起来。 “你狮子大开口,还威胁于我,今时我给你一千两,明日伱再用证据威胁我,我难不成还要给你一千两? 柯麻子,是你自己逼着我要你的命! 这钱庄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逃不了!” 柯麻子也知今日在劫难逃,干脆奋力一搏,和打手们厮杀起来。 也是他武功实在雄厚,虽说身上还是挂彩,但打手们也未能要了他的命。 几番纠缠当中,柯麻子总算找到了打手之间的漏洞,奋力冲了出去。 他在前面跑,打手们在后面追,眼见着又要被追上时,一只手从角落里伸了出来,一下把他拽了进去。 也不知这角落有何种神奇,打手们凑上前一看哪里 还有什么人影,便是连个衣角都没有留下。 于是,柯麻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让五姑娘恨得要死,悔当初不在柯麻子办完所有事后就要了他的性命。 事情再说回京城,修临风甘愿和兰清弦住在同一间牢房,并且相信她,不曾怀疑她,让刑部的主审也犯了难。 毕竟和段九爷做生意的人那么多,不能一口咬定就是兰清弦所为,更何况,段家根本没有证据,仅仅握着一封匿名的信件,便是赌上兰清弦的清白之名又能怎样? 兰清弦态度如此强硬,修家态度如此强硬,似是把段家架在了火堆上,只需轻轻一吹,就散落成灰。 也就是这日夜间,一直急于无证据的刑部终于得到了一个人证,正是段九爷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亲眼看见兰清弦和段九爷打情骂俏,也亲眼看见兰清弦指挥杀手要了段九爷的命。 刑部得此人证,珍之重之,差点没供起来,未免夜长梦多,便定下翌日晨间断案。 翌日,也不知是吹得什么风,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只见太后身边的鄢尚仪到了,昀帝身边的少监在,就连户部的一位主官都到 场了,场面十分精彩。 原是希望敞开大门审问一番,但观审之人太多,有些话就不便让百姓听到了。 刑部主审开口也不甚顺畅,非是结巴,而是他自斟自酌,想要让每一位都挑不出毛病。 谁知这位主审好心,倒让鄢尚仪说了一嘴。 “便是要一丝不苟地审,也不应该如此拖延,本座看大人还是省去那些繁文缛节,单刀直入。 既是说有证人了,就提上来,左右都是要问一问的,哪里就能让县君一无所知。” 鄢尚仪都开口了,其他观审者更是默不作声,急得主审满头是汗。 “那好,把证人带上来!” 那丫鬟没有见过大场面,看此处威严无限,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 那些已经说过的证言证词丫鬟重复了一遍,轮到主审问话时,有人摆手,正是昀帝身边那位少监。 “大人,能否听咱家一言?” “少监请讲。” “这小丫鬟说得天花乱坠,咱家觉着,也该让县君问一问,都已经面对面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其实兰清弦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段家人一个眼神,更别提一个小丫鬟,然这少监提起,她才转头看 了看小丫鬟,神色极为平和。 “你说你看到我和你主子打情骂俏,那我就想多问几句。 我们那日穿了什么衣服?可有抱在一起?可有耳鬓厮磨? 抱在一起时,你在何处,你看到的是正面还是侧面,我梳了什么发髻? 耳鬓厮磨时你又在哪里,你看到我们四目相对,还是互诉衷肠? 既然你说自己是人证,那就把你看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出来,在坐的贵人们不嫌烦,你便是说到贪黑也使得。” 兰清弦仿佛连珠炮一般,砸得小丫鬟整个人都懵了,还是旁边的衙役推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 “你那日穿了……绛色的……衣裙……抱,没有抱在一起,只是双手交握,看上去像在互诉衷肠……” 兰清弦一下子就捉住了言语中的不妥,“什么叫看上去?你既是来作证的,都要是你亲眼听到看到,那我问你,你因何而确定我们在互诉衷肠? 你说我们双手交握,那当时我们是坐着还是站着? 我当时穿着什么衣服?” 一听兰清弦又重复问了问题,主审就想提醒她,谁知被身边的副审扯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出口。 再 看那小丫鬟,她的焦虑都写在了脸上,便是跪在那里都似有百万蚂蚁在她身上爬。 “你们当时是坐着的,你穿了……月白的衣裙……” 话一说完,小丫鬟就愣了,随即还想往回找补。 “不是……不是……是绛色的衣裳!” 兰清弦冷笑一声,“你说你看得清楚,你说你过目不忘。 那一时绛色,一时月白,你有个准头吗?都不用你来辩解,我来替你说! 你在修家镇上见过我,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更不会分神来看我,你哪里知道我穿的什么,我去布庄那日,既不是着绛色,也不是月白,而是玄青! 你先头已经谎话连篇,又说亲眼看见我带的人杀了段九爷,那我再来问你,段九爷因何而死?杀他的人又是什么打扮?我既是带了一宅子的杀手,那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又是怎么逃出困境? 今日伱都站上公堂了,别想躲,一字一句都要说个分明!” 其实,那主审也觉着小丫鬟随口一说根本就是荒谬,但没法子还是让她来了,不想面对兰清弦时,小丫鬟心防尽失,原先说得滚瓜乱熟的证词一句都没有用上。 第233章 峥嵘犹可知-顶尖杀手 小丫鬟还用说什么?该说的都让兰清弦帮她说了,不该说的众人也都看明白了。 鄢尚仪直截了当问出口,“你这个丫头浑身都是鬼,竟没有一句实话,我看你就是欠大刑伺候!” 一说要上刑了,小丫鬟用双膝磨着地面,不住往后退。 “不,不,不要……我错了……有人教我这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丫鬟哪里说了算,有衙役上前就要摁住她用刑,然兰清弦摇了摇头,主审看见了,便叫停了行刑。 “其实我们不用再耽误时间,只要请上一个关键人物,今日之事都可迎刃而解。” 主审莫名,“县君指何人?” 兰清弦看着修临风,有些不忍说出那个名字,但终究还是要说。 “修家五姑娘,修可淑……” 正在家中等待对兰清弦最后审判的五姑娘,一时觉着心跳得太快了,正要让院中小子们去探探消息时,就看见一队官兵整装入院,为首的还向五姑娘行了一个礼。 “修五姑娘,兰慎县君杀人一案,请你前去。” 五姑娘微怔,“为何要我去?” “这是刑部的大人给我等下的命令,至于请姑娘的原因,还是姑 娘去了之后亲自问吧。” 这便是不给五姑娘拒绝的机会,修家的长孙长媳已经被带走,眼下又要带走一个嫡女,修老太爷可是动了真怒。 “他段家有钱有势,真当我们修家无人了吗?” 为首之人似是猜到了修老太爷会这般讲,“老大人请息怒,您若觉着修五姑娘一人孤身入京很危险,我看也让她的母亲陪同吧。 左右修大公子也在刑部,不过是问个话而已,还能有什么事?” 修老太爷一听这人这样讲,他的愤怒收了八分,只是仍是肃穆。 “跟着就跟着吧,只希望案子一结束,把我修家人都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众人以为修老太爷妥协了,然他听出方才那话应是修临风送的口信,当然不能明说,却可以借他人之口,令修老太爷帮修临风一把。 看修老太爷不阻拦,管氏几乎咬碎了银牙,上了马车和五姑娘面对面,管氏恶狠狠问道。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动的手?你是要败坏兰盏辛的名声,可如今为何会有命案? 你祖父都没有说阻拦一番,便是有心将我们推出去!” 没有外人在旁,五姑娘都不想和管氏多说一句 话。 “你和贾氏商量来商量去,拖延了许久最后也没动手,我不过是顺手帮忙而已,怎么,你还要揪我的错误? 我说二太太,你也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的事情由不得你置喙!” 管氏被五姑娘气得都捂住了胸口,“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了你,你怎能如此对我!” 五姑娘冷笑一声,“我宁愿没有出现在人世,好过满身都是屈辱。” 既是新的人证找到了修家头上,今日的堂审便暂时停了,等五姑娘和管氏到了京城,再往下进行。 又回到牢中的兰清弦本是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谁知她忽然睁开了眼,看着修临风。 “你想问我什么?” 修临风不知该如何说起,“修家有些秘密是你知而我却不知的,我想听你告诉我。” 兰清弦明白修临风担心的是修家的名声,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便不可预料。 “你想想看,今日堂审有消息传出去吗?他们段家会造势,我难道就不可以? 你们修家有症结良久,或是还任由生长,往后祸患无穷。你既是已经放手由我去做,不若就再相信我一次。” “好,我只希望我妹妹 不会让此事变得更复杂……” 又一日过堂审,这一回堂下多了两个人,正是五姑娘和管氏。 她二人在修家镇算是有名声的,但进了刑部大堂,见到这些高官贵人,也少不了胆战。 既是开审了,定是要把昨日发生的那些事再提一嘴,于是那小丫鬟又在众人面前露面。 小丫鬟且不敢说些应付之语,只说自己真的是段九爷身边的丫鬟,但她既没有见过兰清弦和段九爷私通,也没有见过兰清弦带着杀手去杀段九爷,只因有人背后指使。 指使她的人蒙着面,她也只是拿钱办事,再多的也不知道。 主审这回学聪明了,先问了兰清弦。 “县君,你看,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兰清弦觉着时候也差不多了,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没有必要再耽误。 “我没有要问的,只需再让大家见最后一位证人。” 那主审顿时头疼,“还要等一日吗?” 兰清弦指了指大门,“当然不用等,那位证人就在门外候着,大人召他进来即可。” 最后一位证人现身,原本就是生面孔,唯有目光扫到五姑娘脸上时,她的慌乱散了全身。 主审正襟危 坐,终于有了些官员的派头。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嘿嘿一笑,明晃晃的黄板牙露出来,实在难看。 “回大人,小人乃市井走街卖艺的,自小没父母,也没名字,浑号倒是有一个,唤作柯麻子!” 柯麻子,人如其名,脸上有麻子,笑得又猥琐,让人看着实在不舒服。 主审撇了撇嘴,“你既是来做证,可是于别处见过县君?” 柯麻子跪着也不安生,还抖着肩膀,十足的流氓气息。 “小人既是来做证,也是来交代,有些事情,也该叫你们这些官老爷知道知道。 县君和段九爷的风流韵事是小人传出去的,也是小人说县君杀了段九爷,更是小人让那小丫头当证人污蔑县君。 哦,小人还忘了一桩事,段家收到的所谓匿名真相,根本就是小人一手炮制!” 原以为这案子没有什么进展,然这个莫名出现的柯麻子竟一下子揽下了所有事,主审连忙问道。 “那段九爷之死可是你所为?” 柯麻子摇摇头,“大人,你手下的人真没去见过那场面?干净利落的手段就不是平常人,七八个顶尖杀手凑在一起那就是不留活口!” 第234章 峥嵘犹可知-我看见了 “大人,您别把小人想得无所不能,小人身手再好也只是一个人,能做的不过就是些鸡零狗碎,您看看方才所述,不都是见不了光的事吗?” 这下子众人可就都听明白了,段九爷之死其实根本就没有查出凶手是谁,而后所有都是雇佣柯麻子之人造的谣言,今日这一场审判显得有些滑稽。 主审觉着自己头疼,看着柯麻子。 “那你倒是说说,雇佣你的人到底是谁?” 柯麻子用舌头还舔了舔牙齿,那眼神油腻腻的。 “嘿嘿嘿,大人,雇佣小人的金主就在眼前。” 众人听柯麻子这话登时眼睛一亮,只见柯麻子抬起手,伸出手指,先是扫了右半圈,又是扫到左半圈,手指在指到五姑娘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柯麻子如同逗趣一般,半低着头,眼珠子斜向上瞅。 “修五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五姑娘原本将半个身子都缩在管氏身边,如今柯麻子点明了她的身份,众人便将目光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五姑娘还没有说话,管氏已经先开口了。 “你个小痞子,你胡说什么!我们家一个清白的姑娘,跟你能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胡说!” 柯麻子左右扭了扭肩膀,似是在放松一般。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位太太,你应该让你家修五姑娘自己来说,都已经闹到刑部,不说实话,你以为走得出去吗?” 管氏反应很快,她猜到这事和五姑娘应是脱不开关系,但她是母亲,她无论如何都想保住自己的女儿。 “你这个小痞子,口中没有一句实话,我看你是兰盏辛雇的,就是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让我女儿背黑锅!” 其实从柯麻子走入大堂开始,兰清弦一直就是沉默不语,只因她多说哪怕一句,对修临风来讲就是伤害,毕竟,这事情还是牵扯到他的亲人身上。 看着管氏把脏水泼到了兰清弦身上,兰清弦也始终静默没有开口,甚至都没有抬头看看周围。 就在管氏还要再说时,修临风忽的打断了管氏的话。 “二太太,你对你女儿的了解有多深?你这般信誓旦旦,可是将她生活琐事一应都记在了心上?” 修临风不开口,那就是修家人还不打算都涉入其中,但修临风开口了,便证明修家人要清理门户。 五姑娘装柔弱,躲在管氏身后,可是 修临风的质疑,令她一时没有能忍住。 “大哥!我可是你的妹妹啊,我们之间不比那外人更亲密?那小痞子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吗?你怎么能因为一个这样的人就指责我母亲,指责我?” 柯麻子既然敢来,就是有所准备。 “嘿!修五姑娘真是会说话,你以为我上堂是只带着一张嘴?我也有证据!”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了主审身边的衙役。 主审一打开,里面全是一些银票和首饰,关键在于这些银票和首饰都不是从普通地方出来的,皆是刻印有修家家徽的图样。 “大人,据小人所知,修家虽说家徽是一样的,但各房的产业在颜色上又有所不同,您好好看看,这些东西上的家徽正是修家二房独有的。 那些产业的老板您也可以叫来,看看是不是修五姑娘是经手人,他们恐怕记得比我还清楚!” 管氏急了,“你胡扯什么!便是我女儿经手又能怎样,哪一只眼睛看见你和我女儿见面交易了?” “我,我看见了……” 出声之人这回可是令众人都再度震惊,只因他竟是修临风。 兰清弦更是意外,她望 着修临风,只是摇了摇头,希望修临风不要参与其中。 修临风朝着五姑娘的方向走了几步,面上显见是失望。 “五妹妹,你和柯麻子见面的时候,恰好被我看见了,我当时还疑惑你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招到家里来,我忍了忍没有问你,呵……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一心只想要让你大嫂身披污名,从此不能翻身…… 我理解不了,不如当着众人的面,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失望……” 所有人都可以指责五姑娘,所有人都可以对五姑娘说失望,但唯独修临风不行,他是五姑娘心里一片黑暗当中唯一的光亮,他若是都失望了,那五姑娘才觉着自己真真是无地自容。 五姑娘从来没有被修临风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觉着自己被灼伤了,她觉着自己在修临风的心中竟是这般的不重要。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才是你的亲人! 我被母亲打时,是你护我,我被祖父批评时,也是你说我是家中最金贵的姑娘要娇养! 没有兰盏辛之前,你对我的好你都忘了吗?凭什么兰盏辛出现之后,她就能彻底取代我在你 心目中的地位!” 五姑娘这一番话听上去很怪异,妹妹是妹妹,妻子是妻子,但看五姑娘的意思,分明是把自己摆在了和修临风的妻子一样的位置。 一个妹妹怎能有这般想法?除非……五姑娘自来对修临风之心就不是兄妹之情。 都不用有人再多问,修临风神色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静静看戏的兰清弦终于开了口。 “夫君,我可以解答你心中的疑惑,你一向看重的妹妹,为何会对你有了别样的情愫。” 五姑娘确实唐突了,可兰清弦一开口,更慌乱的人是管氏。 “什么莫名的情愫!你胡说什么!我女儿和风哥儿那是兄妹情深! 兰盏辛,你别以为你是县君你就可以胡说八道!” 那主审就等着兰清弦收拾烂摊子,毕竟原本是谋财害命的大事变成修家的家事,倘或兰清弦一直置身事外,难不成要让刑部帮着料理修家?那成何体统! 看过主审的眼色,两个衙役手真快,将管氏三下五除二绑了不说,还塞上了嘴。 “你这小民实在放肆,还能由你随意打断县君的话,绑着你让你长长记性!” 第235章 峥嵘犹可知-县君的家事 主审堵住了管氏的嘴,便不会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只看兰清弦最后怎样说,能否顺利将今日这事解决掉。 既然主审这么勤谨,兰清弦当然要接受他的好意,于是她再度开口。 “其实这事情还要从十六年前说起,那时,管氏已经嫁入修家三年,还育有一子。” 管氏年轻时也是貌美动人,修家二老爷也是因管氏的美貌而把她娶回家。 但修二老爷是个贪恋新颜色的,也就是这三年的时间,他新鲜劲儿过去了,就开始张罗着纳妾。 一个两个不说,到后来连通房都算上,竟有七八个挤在修家二房。 管氏要强,她就跟修二老爷闹,但闹又能有什么结果?修二老爷的本性不会变。 于是管氏就起了报复之心,她觉着修二老爷既然认为家中小妾那般重要,她不如干脆舍了夫妻之恩义,给修二老爷结结实实戴上一顶绿帽子。 管氏整个人心死了大半,她只是想要报复,便挑上了她管家的一位堂哥做情人。既是无心无情,更是快活,她和那位堂哥真真不知天地为何物。 就这样,管氏再次有了身孕,孩子的亲生父亲就是她堂哥,而 那个孩子也正是五姑娘修可淑。 其实不用告诉修二老爷管氏有辱门风,只因他知管氏又怀孕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都许久没有同房,又哪里来的孩子。 可惜,这事不仅没能让修二老爷生气,反倒给了他自由。 用他的荒谬说法来讲,既然两个人都不干净了,那不如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更好,各自快活,谁也管不着谁。 这个行事令人费解的男子也愿意把五姑娘当作自己的女儿,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出过真相,和管氏之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和谐。 但,五姑娘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很小就注意到,她这位堂舅舅对她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直到有一日,她听到了她母亲和她堂舅舅的对话,她才明白,自己并非是修家的血脉,更是一个女子失掉名节的证明。 那一日五姑娘第一次和管氏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她觉着自己留在修家名不正言不顺,更是觉着自己同污点没有区别。 也就是那一段日子,失意的五姑娘在关心她的大哥的身上,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而后日子久了,和修临风没有血缘关系的五姑娘 心中渐渐生了绮念,她深深爱上了修临风。 爱上修临风并不是件好事,五姑娘将自己看作他身边的女子,并希望他身边永远不会有别的女子。 只可惜,修临风终究要娶妻,只可惜,修临风娶的人终究不能是她修可淑。 兰清弦并不会太过详细地讲述这段过往,她只是告诉众人,五姑娘缘何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五姑娘自己不能做我夫君的妻子,她便恨上了我,其实,这个位置换上别人想必五姑娘也一样的做法,我说的对吗?五姑娘!” 这下子可真是一点遮拦都没有了,莫说五姑娘有秘密,就连管氏都有秘密,修家并非外人眼中富足无忧,内里却是腌臜事一点不少。 五姑娘方才的勇气已经全部耗尽,她不敢直视修临风的眼睛,一双手紧握,整个人不知是哭还是要笑。 然众人以为她羞愧时,她却抬头露出仿佛要将兰清弦大卸八块一般的眼神。 “你说的不对! 大哥身边的女人不算少,可她们来来去去谁都留不下来,只因为大哥不喜欢她们,不在她们身上用心。 可是你不同! 你是大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求来的贵 女,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为了让你答应下嫁修家,心甘情愿掏自己的腰包给你添了二十多台嫁妆。 我从来没有见大哥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我很痛苦,我甚至在你们成婚时,刻意回了我外祖家,还要见到我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亲生父亲! 兰盏辛!我当然恨你!因为你占了我的位置,因为只有我才能站在大哥的身边,你不配!” 主审看情况跟着就问了一句,“既是如此,你可是承认了你有心陷害县君?” 五姑娘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管氏在旁呜呜咽咽,她堵不上五姑娘的嘴。 看五姑娘笑得多了癫状,竟在堂下随意走动。 “是啊,我承认,就是我! 我看出段九爷对兰盏辛不怀好意,我就刻意做了个局,只为让段九爷能得手。 呵,谁知她兰盏辛厉害,段九爷没能困住她,还莫名其妙被杀了…… 我确实不知道段九爷是怎么死的,但如果这事能扣到兰盏辛身上,何乐而不为? 柯麻子没有说假话,正是我雇了他……可是大哥,你怎么能不看看身边的我呢?我和兰盏辛比起来,真的一文不值吗? 大哥,不,风郎, 我这一生只愿陪在你身边,就算做不成妻,那让我给你当个随侍的丫鬟……” 说到这一步,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毕竟兰清弦身上的所有污名都是五姑娘一手炮制,她都承认难不成还要继续下去把修家都扒个干净? 主审看五姑娘这个样子,也知这姑娘算是为爱发癫了,便不想让她再在堂上现眼,于是就看向了兰清弦。 兰清弦小声说了些话,只能让旁边的修临风听到。 “不管怎样,她是修家人,只要你说出来,我会控制住此事。” 今日的“惊喜”太多了,修临风觉着自己喘息都困难起来。 “我不会让你做为难之事,只要能保住她们的性命,我都可以。” 得了修临风这话,兰清弦心中有数,这才对主审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主审放下心来,“今日也算搞清楚了,段大人,说白了这是县君的家事,您看,我们还要和亡者之案一并查吗?” 段大人不是那个爱管闲事的,他才不想知道五姑娘到底爱谁,更对修家的私事不感一点兴趣,在此处见这场面早就厌烦。 “查什么查!倒不如让县君管好自己家里的人!” 第236章 峥嵘犹可知-小鬼儿的门路 段大人可谓是气得要死,本以为真能把兰清弦拉下马,给段家挽回些颜面,谁知闹到这种地步,跟段家已是没有什么关系了,故而段大人甩袖离开,不想听后续之事。 再说五姑娘,她身上这罪名可大可小,端看兰清弦怎么处理此事,毕竟宫里面两位还在一旁听着,最后还是鄢尚仪主动开口,要和兰清弦商量一番。 “县君,修家这姑娘胆大妄为,你是要放过她还是惩罚于她?” 兰清弦挑了挑眉,“其实,若按我的想法,五姑娘和管氏都应该送到寒蛟寺……不过,我毕竟嫁入了修家,完全不留情面也不太好。 这样好了,家事亦是国事,我看还是由刑部拿出个章程吧。” 兰清弦的意思很明白,便要为修家行方便,也不能大张旗鼓,当以刑部判决为准,而刑部主审听了这话,也能明白,不过就是要他手下留情。 如此,五姑娘因诬陷皇家县君一罪,入狱一年。至于管氏,官不究,发回修家自行处置。 另有协助五姑娘诬陷兰清弦者,都入狱,不管怎样,性命还是在的,无非就是在牢里面吃上几年苦头。 既然此 事已经料理清楚,京中所传之谣言也不许再传,毕竟兰清弦身份不似平常,又有官府弹压,倒是给兰清弦省了许多澄清的麻烦。 京中闹了这样一出,兰清弦应该回到兰家看看,然思前想后,她没有放任修临风一人回到修家镇,还是留在了他身边。 所幸刑部大堂之审皆是秘密,无人知晓修家出了大乱子,直到修临风把管氏提到了修老太爷面前,才将过往十几年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修老太爷生气是一桩,把修二老爷叫到近前来,看修二老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修老太爷连叹家门不幸。 “老二!都是你造的孽,你告诉为父,日后该如何?” 修二老爷给修老太爷跪了下来,“父亲,虽说淑姐儿和儿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在修家长大,亦是儿一手抚养,儿不愿她流离失所,希望父亲开恩,一年之后还能让她回到修家。” 当初修老太爷给五姑娘张罗婚事,便已经知会了修二老爷,他看着五姑娘长大,又怎能看不出五姑娘对修临风生了别样的情思。 正是因此,修二老爷想把五姑娘早早嫁出去,好绝了五姑娘的心思 。 不料,兰清弦入门到底还是刺激了五姑娘,五姑娘不知深浅犯下错事,险些令整个修家都跟着倒霉。 于是这问题的源头又归于兰清弦身上,修二老爷也不管什么辈分,掉转了方向就面对兰清弦而跪。 “县君,管氏也是鬼迷心窍,希望县君能大人有大量。” 兰清弦对这位修二老爷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故面上连点笑意都不肯露出来。 “二老爷倒不必对我如此毕恭毕敬,左右是修家的家事,我是个外人,端看您和祖父想要怎么处理。 当然有件事我还是要说在前头,管氏犯错,便是二房犯错,我看从此修家的一应事务都不应该再过二房的手。” 修二老爷听出来这是兰清弦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这时不下,又待何时! “县君说得对,我这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风哥儿,往后,二房就只是修家的二房。” 五姑娘并未想到,她出于私心诬陷兰清弦,却让兰清弦在修家之事上得了个大便宜,原本以为还要用些时间,这下可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二房手中的一切都到了修临风手中。 待兰清弦夫妻二人回了 照水轩,兰清弦看修临风迟迟不开口,以为他接受不了自己所为。 “荆曦,你可是觉着我下手太重了?” 修临风好似没有听到兰清弦这一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淑儿的不妥?” 兰清弦不介意给修临风解释一番,“从她当着我的面对你含情脉脉开始。 五姑娘并不了解我,我看人还是有一手的,她的目光在我看来就不是妹妹对兄长的崇拜,而是女子痴恋男子不由自主地流露。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在五姑娘身边布置人手,她见过谁哪怕说了一句我都要知晓。 这番查探之下,令我意外翻出你们修家十几年以前的旧事。 的确,我可以不让二房秘闻暴露人前,但你修家四分五裂已久,这样好的机会我不会错过。 你也应当明白,你我的婚事,若非可令你拿下修家,还有什么意义?” 兰清弦太过冷静,真真没有一丝感情可言,而修临风静默不语,停顿良久。 “你确实不应受困于宅院当中,我原先以为要想让修家全部为我所有,至少要花上四五年,但有你在旁,说不准这时间会缩短一半…… 你休息吧 ,我要去见见我二叔。” 兰清弦看着修临风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桃枝一个这么不爱说话的人也都有心提醒了兰清弦,“姑娘,我看修大爷的反应有些奇怪。 姑娘于修家之事不过出手相帮,倘或日后修大爷要拆姑娘的台,我们又当如何?” 兰清弦笑笑,“我与修临风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无论我得到了什么,最后都会送到他手上,他不是个傻子,不至于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二房之事就像是修家翻起风浪的警告,不过又是半月,修老太爷便真的把修家中馈正式交到了兰清弦手中,从此莫说修家各房,根本就是照水轩独大。 当然阎王好送小鬼儿难缠,修家本家人虽不多,但旁支却是不少,一看兰清弦成了话事的人,该来的麻烦都来了。 头一桩就是旁支里面修临风唤作堂叔的一位,原是给本家做些活计,然兰清弦一上来就把所有活计都收归,说是重新调换过再派新差事。 小鬼儿有小鬼儿的门路,一朝骤然断了财路,那位堂叔便纠结几位小管事给兰清弦下了绊子,让守得严实的后门遭了贼,东西着实丢了不少。 第237章 峥嵘犹可知-没有你的纵容,哪来她的错觉 富人家遭贼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兰清弦甫一接手就出了这档子事,便让几个管事联手告到了修老太爷面前。 那几个也挺会说,话中只字不提兰清弦的名字,只说他们未能尽职,有愧修老太爷的信任。 修老太爷细细查问,方知兰清弦来了一次大换血,他倒是没有责怪兰清弦的意思,但还是把兰清弦叫到倦书台提醒了她两句。 兰清弦当旁边几个管事不存在,只是跟修老太爷认错。 “祖父,是盏辛疏忽了。 盏辛确实把很多人都换掉了,但为防有此等事,就提前让人守在了宅子外面。 不想,贼人有本事,这么严密都能摸进来,可见盏辛派的人还是太少。” 修老太爷这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既然你早有防备,那贼人还能摸进来,想来是对家中有所了解!” 兰清弦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实则指明家中有内应,而最有嫌疑者,当是这几位来找修老太爷抱怨的小管事。 “你们几个,仅仅是看到了贼人,可看到了其他?或是说,你们几个根本就是帮凶!” 修老太爷横眉立目,吓得几人哆哆嗦嗦就是磕头。 “求太爷明鉴!我 们都是修家的家奴,身契都在修家,何以敢这般! 若是真有内应,求太爷给我们几日,我们定能找出来!” 修老太爷很是满意,“很好,你们都是修家的老人儿,有你们在大奶奶身边,我也能放心。” 原以为能给兰清弦一个不好看,谁知最后麻烦还是到了自己身上,几个小管事不敢造次,就想赶紧溜走,然兰清弦高声叫住了他们。 “几位走得太急,这是要忙着去抓内应吗?可否需要我帮忙?” “哪里用得上大奶奶,我们眼下还闲着,做这事正好。 那,就先告退了!” 兰清弦看着几人走得飞快,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 “呵,被偷了很多东西?我看那些东西早就换作钱财进了他们的腰包。 单单这事不算什么,我看往后还会有更多人找上门来。” 兰清弦一门心思忙着整顿修家内事,甚至没有注意到修临风已经有七八日不曾归家,直到有人提醒,兰清弦才发现修临风长久地不在家并非是照顾生意。 那一日有一封信被箭矢钉在了门柱之上,展开一看,上书修临风被擒,倘或兰清弦本人不带十万两白银来赎,那三日之 后,就会在修家门口见到修临风的尸身。 敢在京城周围做这档子买卖的没有几个人,便让阿格熙到处问了问,谁知一问竟真有人接了这桩生意。 兰清弦答应了绑匪,会亲自上门,然真到了交易的那一日,兰清弦独身一人,没有随侍,更没有白银,就那么走到了约定的地点。 绑匪还算守时,不过看只有兰清弦一个,当即变了脸色。 “县君这是何意?你当我们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没有银子,就别想见到修大公子。” 兰清弦一点没有慌乱,还饶有趣味地问了些事。 “修临风来往京中多次,你们若是有心,何以等到了今时? 而且,十万两对于修家来说,断然弄不出伤筋动骨,你们怎么不提高赎金?” 这话说得真是怪异极了,兰清弦不想着救修临风,倒是和绑匪谈论起赎金是否合适,这让露面的绑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是和县君传话之人,不做主,县君的问题我可以带给我们老大,但县君今日违背承诺,我也会告诉我们老大。” 兰清弦摆摆手,“那你最好快去,我就在此处等着,你得到了答案,正好可以告诉我。 ” 那绑匪简直觉着兰清弦莫名其妙,可不知为什么,他看着兰清弦的眼睛,就有些畏惧,最后主动按照兰清弦的要求去做了。 也不知是过了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那绑匪再次归来,身后还带了好几个人。 “县君好胆识,当真不怕我们连你一块儿绑了,还敢在此处等着。 我们把修大爷带过来了,你说的话我们觉着对,所以赎金涨到了二十万两白银,县君你看可还合适?” 兰清弦就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侧头看了看,果见一个头戴黑色布袋被绑得结实的人随在最后面。 “你们若是有本事,尽可以将我一并带走。 哦,我问的那两个问题,你们有答案了吗?还是说,你们解答不了,便想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其实,我们耽误下去有什么意义,修临风,你与我面对面相谈不好吗?” 为首的绑匪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被绑那人,只听一声轻笑,被绑那人抖了抖手上的绳结,轻巧就散开了,他自己亲手把黑布袋拿了下来,露出原本的面目,正是许久不见踪迹的修临风。 “我到底还是没有能骗过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兰清 弦已经猜到会和修临风见面,但有些失望难以避免。 “二房的所有都到了你的手中,你便是再为家中人痛心,也不该面对我时显了冷色。 从那时起,我就怀疑,你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好奇心旺盛,自是要查探一番,不曾想查到了我过去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你的恋人,竟然是……杜宁畅!” 杜宁畅,一个许久没有在兰清弦脑中被回想起来的名字,一条鲜活却最终消失的性命。 修临风早年间曾在京中求学,意外结识了杜宁畅,姻缘一事从来玄妙,杜宁畅就偏偏入了修临风的眼。 如果不是杜宁畅死在霍愿手中,或许此时站在修临风身边的修家大奶奶,就是杜宁畅。 兰清弦终于将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她更明白,早晚都要和修临风谈起这件事。 “你引我入局是早就谋划好的,只是二房一事令你意识到若再拖延下去,恐怕我在修家的地位会难以被动摇。 你其实足够有耐心,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你都忍住了没有对我出手……我原先以为你看不到五姑娘对你的情意,不过我错了,没有你的纵容,哪来她的错觉?” 第238章 峥嵘犹可知-我已经落入你手 兰清弦从未想过最后查到的东西竟然把修临风和杜宁畅联系在了一起,如此说来,修临风所谓想要给修家找一个主母根本就是谎言,他一门心思就是冲着兰清弦。 兰清弦点到为止,只见修临风过往面对她时那些温润尽数消失,只剩下一张冷得结冰的面孔。 “你能说,宁畅之死与你无关?你以为我没有查清楚吗?她不过是个局外人,却在你们几人的谋害之下,最终丧命! 呵,唤云公主远在武罗,霍愿已死,只剩下你一个,我当然要复仇! 我本想着,让你留在修家,渐渐和外界断了联系,渐渐为我所控,然我还是小看了你,你手腕着实不一般,如今修家竟也是大半被你收服了。 你说得没错,于修可淑一事,我确实多有放纵,正因此修可淑才愿意为我所用。 我原想你若相信我被绑架,或许可让你入局,不过你竟一人面对我……” 修临风话说到此处,忽有多人从周围涌出,或拿着刀,或提着剑,气势汹汹,慢慢将兰清弦围在中央。 兰清弦觉着有趣,“你这是何意?要将我杀掉?” 修临风咬了咬牙,“当然不是, 你都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又怎能放过……我看还是不能让你出门见人,将你囚禁起来方为上策。” 修临风一挥手,连同方才那些绑匪,都向兰清弦涌过来。 兰清弦没有生气,她只是觉着,自己竟然会和修临风走到这一步,于是她朝着旁边挥了挥手,忽有一支箭射出来,正好戳在了修临风面前那块空地上,只要再近哪怕半尺,就会戳在修临风的身上。 修临风一惊,再抬头,发觉四周围又多了人,而这些人同他那是没有半分关系,看着是全副武装,只要他的人敢轻举妄动,定然会被戳成个筛子。 “兰盏辛!原来你不是毫无准备!” 阿格熙从人群中走出,给兰清弦行了一礼。 “主子,只要你下令,今日无人生还。” 阿格熙这话听着瘆人,修临风也紧张起来,然兰清弦确实轻松得很。 “不,今日无人会死,但有些人的自由,我将收回来。” 和兰清弦的人马比起来,修临风的人更像是些商户的打手,看阿格熙那边,便是那最矮小的也能徒手掀翻三两个大汉。 兰清弦既已下令,阿格熙就没有留情的意思,当着修临 风的面,将他带来的所有人都一一解决。 直到阿格熙站到修临风面前时,修临风才意识到自己躲无可躲。 “兰盏辛! 你想要怎样?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兰清弦不想要再和修临风废话,干脆将这事完全丢给了阿格熙,待她回到修家时,一点没有耽误,去和修老太爷见了一面。 修老太爷对兰清弦那是一万个满意,看兰清弦突然这般严肃,他还以为是家中哪个人又给她下了绊子。 “盏辛啊,你有事就同祖父说,修家主母之位都交给你了,还有何人敢对你不敬?” 若是修老太爷也像修临风一样,满心的算计,兰清弦或可也同样对待,但修老太爷不论是姻亲还是从心,都对兰清弦十分的好,她该如何讲出那些伤人的话? 见兰清弦一时沉默,修老太爷也预料到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盏辛,我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大到完全经不得事,我看你吞吞吐吐,不如讲个清楚,也让我这个老头子听个明明白白。” 兰清弦还未开口,先给修老太爷施了一礼。 “祖父……我想我同修家还是没有缘分……有些事在我做之前总是 想要知会您老人家一声。” 修老太爷一听前半句就知道不对,“我儿,何为没有缘分?你和风哥儿郎才女貌,真真天生一对,怎么就没有缘分?” 兰清弦轻叹一口气,“祖父,您可知,荆曦心中一直有一个心爱之人?” 修老太爷一愣,“什么?” 修老太爷的表情很有意思,非是得知修临风旧事而惊奇,却因兰清弦这般问他,有些失态。 兰清弦恍然大悟,原来修临风和杜宁畅之事,修老太爷心知肚明,这让她顿时少了对修老太爷的愧疚。 “太爷,修荆曦心中有个人,这事本不是重点,但您可知那人是谁? 杜宁畅,一个永远不可能再站在修荆曦面前的女子,您可知道,她在修荆曦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从祖父便成了太爷,从荆曦变作了修荆曦,兰清弦在渐渐划分她和修家的距离,修老太爷不禁感觉到头疼。 “孩子,风哥儿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兰清弦起身,便背对着修老太爷。 “太爷,我要和修荆曦和离,这是我最终做出的决定,也不需要再劝阻。 我嫁给他时,并未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兰 清弦留下这话,大步走出倦书台,而修老太爷似脱力一般,连叹气都忘了。 大约夜间的时候,有几人架着修临风回到修家,没有让修家其他人知晓,有软禁之意。 修临风不意外,他甚至觉着没有死在兰清弦手中已算万幸。 又过一阵儿,门被推开了,正是兰清弦,她身边也没有别人,只她一个就坐在修临风对面。 “你一心想着为杜宁畅报仇,所以你娶我进门,一定有一个完整的计划,都已经到了此种地步,不若讲给我听听吧。” 修临风冷静、平和,更是识时务,何况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确实想让你死,修家这般乱,内斗没有过一日停止,最好的结果就是不用我出手,你被她们解决掉。 当然结果很显然,修家这些人对上你之后,从未赢过,我便改了想法。 你那时并没有怀疑过我,只要你一日还在修家,我就有动手的机会,毒药这一手,我用起来也不错。 不过正如你猜想,你将二房整个端掉之后,我愈发觉得不能等,不想正是我的慌乱让你发现了我的漏洞。 兰盏辛,我已经落入你手,由你处置……” 第239章 峥嵘犹可知-臣女知错 兰清弦见修临风这般行事,也不至于大动肝火,毕竟自己的恋人无辜丢了一条命,又能找谁去偿还! “不管你想不想听,有件事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对杜宁畅,从来没起过杀心,甚至最初还是她想要我的命……我同你讲这些不是要扭转你的想法,我只是想让你明白,阴差阳错之时,有些事注定无法挽回。 你所为我既往不咎,你我夫妻之姻缘也不必再延续下去。 当初你所出之嫁妆,我会还给你,我离开修家只带走一样东西,就是那块青玉碎片。” 这样的平静,这样的坦然,修临风堆积许久的怒意不知怎么回事,无端消解了大半。 “你不会对修家出手?以你的能力,将我困起来,令修家全部为你所有,不是难题。” 兰清弦不意外修临风会这般想,但她真真不曾愿意对修家出手。 “且不说你我之间真的无法继续下去,便是修简两家,兰简两家,那都是剪不断的亲缘关系。 你我心平气和结束此事,三家人还同过去一样,这是最好的。 更何况,我也不希望我祖母因此事忧心……” 修临风的恨在遇上兰清弦之后,他的迷 茫愈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再坚持。 “既如此,你想我什么时候去兰家说明此事?” 兰清弦浅然一笑,“不,是我提出来的,莫说修家镇,便是全京城都会知晓是我兰清弦要和你和离。 和离不算怪事,京城议论几日也就淡了,你还是女子们都爱慕的修公子,而我,也还是兰家的女儿,皇室的县君,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恍惚间,修临风生出了悔意,一时没控制住,他脱口而出。 “清弦!若我从此不再提过往,我们能不能不和离?” 话一出口,修临风就后悔了,当兰清弦为了能救回郦眉笙一条命而受他威胁,这结果就注定了。 兰清弦着实意外,“你是为了你祖父?那大可不必,他老人家已经接受此事,便是你有后顾之忧,我也帮你清除了。” 一霎那的迟疑,一霎那的回忆,修临风的迷茫不见,再度沉静。 “那好,你的安排一向合理,你看,我们要何时将这事公布出去?” 兰清弦想了想,“不如就明日吧,你同我回一次兰家,见见祖母,这事绝不能瞒着她。” 兰清弦许久回兰家一次,简氏自然高兴,未 成想她夫妻二人独自面对简氏时,却告诉简氏他们做好的决定。 简氏早就知道兰清弦嫁给修临风的目的不单纯,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看修临风迟迟没开口,简氏还以为是修临风最终忍受不了兰清弦心有所属。 “孩子,我弦姐儿是个拗性子,倒是让你受苦了。” 修临风摇摇头,“并非如此,祖母,和离一事是我二人共同的决定,没有谁对谁错,今日来见祖母,就是希望能求得祖母的谅解,往后,修兰两家还是连着血脉的亲人。” 修临风这一说,简氏却莫名安定下来,从一开始她就不赞同兰清弦嫁过去,倘或真的了结了这婚事,应当是件好事。 于是在兰清弦和修临风成婚不到三个月之时,兰清弦带着嫁妆回到了兰家,差点把兰家众人的眼珠子都惊掉。 更有意思的是,兰清弦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是修临风送她回来的。 “我知道,有些话此时说好像太晚了,但我还是想向你道个歉……” 兰清弦难得笑得由心,“这一切早就注定了,不是吗? 无论是三个月抑或是三年,我们两人之间始终没有相交的可 能…… 有些话我确实没有资格再讲,不过我还是想劝你,既然我走了,不妨将金小娘扶正吧。 我能看得出来,她的贪婪也是爱慕你的缘故。” 修临风很想告诉兰清弦,他觉着兰清弦走后,他可能会永远地把那个位置空着,只因于他眼中,怕是再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那个位置。 然这话应是这一世都只能掩埋在心中,究竟只能是个秘密。 “我知道你这话是何意,管氏有错,但我不会牵连无辜,金小娘不曾参与管氏之事,我会好好待她。” 似是留下最后一句嘱咐,修临风却又忍不住回了身。 “盏辛,祝你往后安好。” 这场婚事算是奇遇,毕竟解兰清弦之困境的人是修临风,她不会忘。 “荆表兄,你亦安好……” 兰清弦是京中风流人物,她的婚事被众人瞩目,和离一事更是没有两日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最后宫中竟是给兰清弦下了帖子,让她进宫一次。 太后身边的鄢尚仪看着修家出了大事,也大概猜到会有今日不稀奇,那自然太后也就不多问。 果然兰清弦进宫后,召见她的人是皇后。 比起太后在皇宫当中的 存在感,皇后当真是渺小,兰清弦进宫的次数也不少,哪怕一次给皇后恭恭敬敬问个安都没有。 故而这一回得皇后召见,兰清弦不托大,规规矩矩地去了。 兰清弦入朝露殿,被宫女引着见到了皇后,原以为皇后会坐在高位之上,既有威严又有端庄,谁知她进去时,皇后正举着花绷子绣东西。 “臣女兰慎,见过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见兰清弦来了,招了招手。 “兰慎啊,你上来,看看本宫新绣的花样子。” 兰清弦走近皇后,跪在台阶之上,捧起了那花绷子,见上面哪里有花,不过只有几片叶子。 “娘娘好绣工,臣女自愧不如。” 皇后笑笑,“你是县君,这些活计也不用过自己的手,哪里需要绣工。 不过,便是县君也应更明白,皇家的名声有多重要!” 兰清弦一听,知道重点来了,立即伏身在地。 “臣女知错,求娘娘降罚!” “你错在了哪里?” “成婚之前没有想清楚,把婚事当做了儿戏,给皇室蒙羞了!” 皇后见兰清弦这样知趣,好歹消了不少气。 “你啊,这性子真是随了你家老太太!” 第240章 峥嵘犹可知-伴读进宫 皇后也并非刻意要给兰清弦一个不好看,但事关皇家,她便没有懈怠之时,好在婚事上兰清弦处理得还算不错,也无人敢多置喙。 “兰慎啊,本宫今日叫你进宫来,也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原先你不在京中便不说了,而今你既是回京,就免不了。” “请娘娘吩咐。” “陛下有心在宫中开个学肆……” 自来王公贵族都是不与平民同处一室,只在家中请老师教导,就是峦音阁也是官家孩子有,但皇室没有。 有一日,昀帝突发奇想,觉着不如让这些贵胄子弟都入宫来听学,正好由宫里出面请几位有大能的先生。 宫中的皇子公主当然要听学,兰清弦因着一个县君的名头也被划分在内。 “娘娘,这本是好事,兰慎自然一百个支持,只是看娘娘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皇后斟酌了一下,“其中还有一个裴拉公主,本宫觉着还是有必要和你讲一声。” 裴拉在大襄一住就是大半年,可直到今日昀帝也没有下旨给她定下一位皇子,足见昀帝对裴拉有多不满意。 借宫中听学一事,让裴拉养养性子,说不准哪一日昀帝就 会把人选定下来。 兰清弦连忙安抚皇后,“娘娘,兰慎非是胡搅蛮缠之人,不过一处听学,只要无人主动招惹,兰慎定会最为安静。” 虽说是这般宽慰皇后的,不过提到裴拉,兰清弦还是多了十二分的小心。 翌日兰清弦准备入宫的时候,一个熟人上门了,正是兰四姑娘。 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就知一定有事要问。 “四姐姐,你这是因何来找我?” “我听说你要入宫去听学了,只是想问你一句,我能否有机会同你进宫?” 兰清弦并非计较之人,只是放在过去四姑娘断然不会这样问她。 “四姐姐,峦音阁是个好去处,你这是怎么了?” 四姑娘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对着兰清弦不如说实话。 “母亲给我相看了好几家人家,我并不满意,因此事和母亲吵了好几次,她说就是因我去峦音阁学坏了,所以才挑三拣四。” 入宫进学,并非兰清弦一人说了就算,她便思考了片刻。 “四姐姐,我要入宫,也是得了上面的旨意,绝非我随口所言。 我看不如你等几日,我求求皇后娘娘,只要她点头了,你就能同我一起 入宫。” 四姑娘开口之前,已经做好了被兰清弦拒绝的准备,谁料兰清弦神色平常,和她言谈更是有着姐妹之间的亲昵,确实出乎她意料。 “七妹妹,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但你和离一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我说过,如果一定要有个兰家的姑娘嫁给修荆曦,我情愿那个人是你,今时我也还是这般说。” 兰清弦笑笑,“四姐姐,姻缘一事没有对错,也没有永远不变,内情我不便和你多说,但有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你今时还没有出嫁,却和太太生了气,我倒是觉着在家中生这一场气,好过日后你出嫁心生后悔。 好了,我先走了,你提起之事,我会放在心上。” 兰清弦入宫之后,还真看见几位出名的先生,而后更看见了极少见面的皇子。 这皇子其中最惹眼的那一个,当属看见兰清弦就眼亮的八皇子岐王。 见兰清弦独身入宫,他可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兰慎,听说你和离了!” 要说这个岐王的脑子真是跟旁人不一样,这种事还有上赶着跟当事人讲的,或是那人心情不悦,保 不齐就要和岐王干上一架。 好在这位当事人是兰清弦,她并未介意岐王的唐突,反而耐心回答了他的问题。 “回殿下,臣女确实和离了。” 比起初见时兰清弦鲜活的模样,这般正经回岐王的话,倒是让岐王不痛快了。 “你莫要这般同本王讲话,你同他们那些无趣的人不一样。 你放心,这一回你的婚事出了差错,倘或有人敢说闲话,本王就去求父皇给你我赐婚!” 不管岐王是否真心,他这一番话可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其中一位华服者便皱起了眉头。 “八弟,你不要信口胡说,这话若是传出去,是要给县君带来麻烦的。” 虽说岐王同这位华服者并肩而行,然华服者一开口,却是让岐王皱起了眉头。 “三哥未免杞人忧天了,本王说什么心中有数,倒是用不着三哥给本王出主意。” 岐王能称作三哥的,兰清弦只知道一人,正是大襄嫡皇子信王,于皇家排行中行三,过去曾模糊见过一面,而这般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兰清弦稍稍后移半步,恰好借着岐王的身形将自己遮挡了大半,也正好有个机会好好看这位信王 。 皇后是个大美人,信王自是承继了皇后的美貌,真真也是上佳的,不过兰清弦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似在信王脸上捕捉到一丝违和的熟悉感,也正是她思忖时,信王侧目对上了她的眼。 兰清弦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仍是望着前方,可心中却多了许多猜测,见岐王还有和信王争辩的意思,她便打断了岐王。 “殿下,既是在路上遇到了,臣女有事想问问殿下。” 兰清弦这一开口,果然把岐王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兰慎,你说。” 兰清弦便是没有回头,没有侧目,也知除岐王之外,另有一道目光牢牢锁在了自己身上,能做大襄的皇族,谁都不是一般人。 “殿下,臣知说这话可能有点不识好歹,但臣的亲姐姐有没有机会入宫和臣一同听学? 臣并非是要讨个特例,只要这事有商量的余地,臣也好告诉臣的姐姐。” 岐王开怀一笑,“兰慎太过小心了,你身为县君,带一个伴读进宫又有什么稀奇? 你若是不知如何开口,本王去跟母后说。” 兰清弦心中有了数,连忙给岐王行礼,谁知信王于一旁却驳了岐王一句。 第241章 峥嵘犹可知-你有心害我 “八弟,本王知你不愿意听本王多说,但你不应给县君随口许诺,如今情形不同了,或是你许诺后县君不能将人带进来又怎么办?” 信王这提醒是对的,但听在岐王耳中,就让他不痛快了。 “不用信王殿下操心,县君之事本王会亲自向母后说明。” 岐王显见不想和信王多说,就快走了几步,还催促兰清弦跟他一起去见皇后,信王一脸无奈,好似也不意外岐王会如此。 兰清弦原是无意过问皇家之事,怎料离着信王很远了,却是岐王主动提起。 “你可知,本王和信王都是长于母后膝下?其实,本王母妃早逝,年幼不记事时,正是母后将本王接到了朝露殿。 外人看着朝露殿中已经有三四岁的信王,定然会很喜欢新来的弟弟,然他们都看错了,信王觉着本王抢了母后,便在无人之处折磨本王。 本王两岁时,他假装无意将本王推入了冬日冰冷的池水当中,若非池边有侍卫及早将本王救了上来,本王早就没命了。 而后渐渐记事时,他又是变着花样对本王出手,如果不是本王命大,兰慎你今时就就见不到活着的我。” 幼年无助的岐王无依无靠,终于在昀帝下旨之后,封王开府,离开了皇宫,也离开了危险的信王。 “这些年,这些事,本王一件都不曾和母后讲过,只因不想让母后为难。 对你,本王说了这些,也只是希望想让你离着信王远一点,他不是个好人。” 都不用岐王长篇大论,兰清弦便是看着信王的眼神也能猜出他是个怎么样的性子,可见岐王在他手中着实吃过不少亏。 “多谢殿下提醒,臣心中有数。” 走了一阵之后,到了一处宫殿,正是昀帝为听学一事单辟出来的宫殿。 兰清弦以为自己到得够早,不想进去之后,殿内已经有许多人。 当初在峦音阁时,已经算是京城的上流圈子,不想到了此处,才知晓,峦音阁确实不值一提。 兰清弦对此间众人大多陌生,不过凭衣着,凭配饰,她也猜了一个七七八八。 见兰清弦和岐王几乎是并肩而至,忽有一声响起,传于众人耳中。 “哼,一个有过婚嫁之人,还敢同皇子并肩,真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兰清弦听这声音分外熟悉,果然出声之人一露面,她便明白敌意从何 而来。 要说最为关注岐王之人,除了段家姑娘,还真找不到另外一个了。 岐王听不得有人这般给兰清弦不好看,就要回嘴,但还是让兰清弦拦住了。 “段姑娘,我竟不知你也进宫做了伴读!” 不管段姑娘是因何在此处,说她身份不够贵重只能作为伴读,就是戳了段姑娘的肺管子。 兰清弦这话立竿见影,段姑娘马上就翻了脸,匆匆几步就想到兰清弦身前来辩一辩。 “兰盏辛!你莫要在本姑娘面前装样子,你的县君不过是今上施舍的,你能和众位贵人们跻身一堂更是你祖上积福! 哦,对了,本姑娘差点忘了,你身上还有命案没有说清,本姑娘就应该到今上面前告你一状,你这般罪人,就是判你个斩首示众也不为过!” 兰清弦看段姑娘张牙舞爪的样子也是觉着有趣,待段姑娘都说完了,她才懒懒回了几句。 “姑娘既是对刑部之意有诸多怀疑,我看姑娘就去敲敲问天鼓。 问天鼓一响,今上亲自问案,应当就能顺了姑娘的意。 至于我县君品级一事,姑娘,我记着这旨意也是今上亲自下的,你敲问天鼓时,可以 一并向今上讨要一个你想要的答案。” 看似将选择之权都交给了段姑娘,实则让段姑娘无力可施,难不成真的要因为这事去敲响问天鼓?然问天鼓一响,怕是整个朝堂都要被惊动了。 段姑娘确实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但还算了解问天鼓一事,听兰清弦如此轻描淡写,她真真被噎了一回。 “你,你……兰盏辛……兰盏辛,你有心害我!” 兰清弦对这指责不以为然,觉着就是小女孩儿的玩笑之语,段姑娘还要再说,却被一人拦住了。 “段姑娘,此处是听学之地,你若有什么不满,之后再说。” 段姑娘一看是信王开口了,终于知道收敛,然看着兰清弦的那双眼,还是不甘心。 此间贵人都是洁身自好者,向来不参与争端,不愿为家族带来麻烦,方才段姑娘和兰清弦那一出,他们便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过一阵儿,讲学的大能进来了,众人便凝神听讲,再无其他。 兰清弦听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知为何襄璋馆和峦音阁从未有过皇室子弟听学,只因到一定境地时,人便自然而然被分了派别。 面前大 能看上去讲经史典籍,却也有治国之事,若非为君者,又如何有俯瞰之观! 待大能讲完今日之课业,竟已到了午间,看兰清弦独自一人,岐王又凑过来。 “兰慎,不若你同我一起去皇子宫吧,本王听学时都要到那里用饭。” 兰清弦有心推辞,但岐王盛情难却,她便跟着一同去了。 可是走到半路,兰清弦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错的,只因她并不知自己会遇到另一位熟人。 在兰清弦短暂陷入沉默之后,岐王倒是惊喜得很。 “昭沐公!本王不知,你也进了宫。” 于兰清弦眼中,这是她出嫁之后第一次见到郦眉笙,中间已隔了不止三个月,而郦眉笙却知晓,他违背了对兰清弦的承诺,派了人跟在她周围,这才能及时把她从段九爷这般宵小之徒的手下救出。 两个人各怀心思,更是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殿下,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臣是圣上派给诸位讲学的人。” “那可太好了,谁人不知昭沐公有大才德,能听昭沐公一言,皆是我等幸事。 诶?本王记着兰家正有人是公爷的门生啊,兰慎,本王说的可对?” 第242章 峥嵘犹可知-恪瑜县主 岐王什么都不知道,他当然也不明白兰清弦和郦眉笙之间有多深的牵扯,不过随口一问。 而兰清弦既是已经展现了她的绝情,当然不会再对着郦眉笙露出笑容,于是她工工整整地给郦眉笙行了一个礼。 “兰慎见过郦公爷。” 郦眉笙亦回礼,“县君不必如此,同为皇家之臣,我不过就是给众位贵人讲讲学。” 郦眉笙也要入宫讲学,那意味着兰清弦入宫后很大几率能撞上他,不禁心生退意。 有趣的是,便是兰清弦面上无一表示,郦眉笙也能猜到她定然是不想见到自己的,故而还补了一句。 “说来也是其中一位先生近日生了病,才由臣来,过些日子,那先生康复了,殿下也就不用听臣胡言乱语了。” 岐王性子确实活泼些,但于尊师重道一项上,还算不错,又和郦眉笙寒暄了几句,三人便各自散去了。 见过郦眉笙之后,兰清弦忽的失去了所有的胃口,便同岐王商量打算出宫。 然兰清弦独自一人往宫外走时,却于转角处,再次碰到了郦眉笙。 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郦眉笙特意拦住了兰清弦的路。 “你大可不 必避我如蛇蝎,你我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兰清弦后退一步,拉开了和郦眉笙之间的距离。 “你我之间从前也没有什么,但你拦住了我,想必不是闲来无事。” 两个极为熟悉的人,说些冷言冷语,装作互不熟识,其实也很难,譬如此刻这些无意义的试探终究还是让郦眉笙不甘心。 “你说过迟早有一日伱会走,既然你都要走了,又何必费心费力为我找到解药……” 兰清弦竟然又给郦眉笙行了一个礼,“郦公爷,我虽非此处之人,但感恩一事上,不管是哪里都一样。 当初你救过我,危难之时亦不曾放弃过我,给你寻找解药是我的责任……” 郦眉笙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从兰清弦口中听到什么答案,然兰清弦责任二字一出口,他便是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望也掩饰不了。 “是啊,你说得对,因我救了你,所以你确实有责任…… 所以,你定好什么日子离开了吗?” 兰清弦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一切看缘分吧,毕竟只要再得到最后两块,我就能得到自由了……” 说起自由一事,郦眉笙也是无心,他只 是觉着能让兰清弦舍不下的地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你如今在此处,可算是如鱼得水,而你灵魂由来之处可是同这里一般令你舒适?” 若论好处,现世之苦楚是兰清弦毕生不能忘的梦魇,反倒是异世,还能有哪个女子比她更游刃有余? “说起自如,我要承认,我来之处确实不能和这里相比,但我回去也不是为了贪图舒适。 你应记得,我会莫名来到大襄,正是因为遭到背叛,那是我心中不能疏解之痛。 假若我能借青玉之力回归,或许我就能把我心上的痛苦消解掉。 我的自由于我看来,便如悬在空中之楼阁,自来不真实。” 前时兰清弦处处隐瞒郦眉笙,而今都说明白,她还感觉到一阵轻松。 再看郦眉笙也是惊奇,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会是兰清弦的答案,不过只是因为兰清弦想要找寻一个公平。 就算再不愿,郦眉笙也明白,他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兰清弦忘记心中梦魇,他甚至应该不再以任何理由阻止兰清弦。 “既然如此,我就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兰清弦看渐渐平静下来的郦眉笙,忽的感觉到心上重压 倏然消失,好似他们之间从来就差一个这样的机会,将不曾说过的话都说出来。 “多谢公爷的祝福,我期待这一日早日到来。” 当两人之间纠结的、看不清的思绪被理清楚,他们好似一点都不怀疑地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于是背对背,慢慢走远,甚至没有回头…… 又过几日兰清弦进宫听学,果然再没有看到郦眉笙,看来那位生病的先生已经回归了本位。 讲学时,有先生出了题,让众人每人抽取一个之后回答,前几个问题还算正常,贵人们也都答出来了,轮到兰清弦时,她却注意到,递信封的小黄门眸光似是闪了闪。 兰清弦觉着可笑,第一日她给段姑娘的不好看众人都知,也不晓得是哪一个还存着对付她的心思,她也无所谓,当作不知道那小黄门有问题,就那么直接打开了信封。 信封里面一张纸上只书四个大字:女子之德。 今日的题目都是那先生自己写的,看见这一张他也有些莫名,还以为真的是自己记错了。不过既然是兰清弦抽到这一张,作答也不妨事。 “县君,女子之德,你来说说吧。” 然还未及兰清 弦开口,段姑娘的凉腔儿又冒出来了。 “这题目还真真是配你,一个无女子之德之人,最应该学学这四个大字!” 兰清弦觉着有趣,“让我回答也可以,不过我倒是想先听听段姑娘怎么说!” 段姑娘毫不畏惧,看似是有所准备。 “女子有德,就应如我们所熟知的妇人一般,操持家事,主持中馈,时刻将丈夫放在心上,时刻把夫家众人放在心上! 而你,据我所知,未出嫁前于家中就张牙舞爪,出嫁后更是把持了夫家所有,莫说女子之德,便是为人之德你都没有!” 兰清弦听段姑娘慷慨陈词,还点了点头,好似赞同段姑娘的说法。 “段姑娘,这就说完了?没有别的了?” 段姑娘倒是想再说,许是家中已经警告过她,不许再把刑部发生的那些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她自然也就不敢多嘴了。 不过既然有这个好机会,段姑娘当真是不想放过,然有趣的是,段姑娘前方坐着的一位姑娘起身了,比段姑娘更快。 “既是众人探讨,那我也说两句,兰慎县君以为怎样?” 兰清弦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恪瑜县主先请。” 第243章 峥嵘犹可知-哀家最最属意的人是你 这位恪瑜县主是皇后母族的贵女,算是借着皇后的东风得了县主的名号。 好在比起段姑娘来,她还算是懂点规矩。 “说起女子之德,我看也未必一条一条按规矩来,如兰慎县君这般洒脱不也是很好吗? 我听说,县君未出嫁前,在广流宴楼可是鼎鼎有名,多少少年人都想一睹县君的风采。 难道县君这般女子就称不上有德之女吗?” 看上去恪瑜县主是在为兰清弦说话,可出口每一句都是给兰清弦贴上“放荡”二字,比起段姑娘,这位县主的段位真真高多了。 果然众人听过这些话之后,看兰清弦的目光又变了不少。 这些话若是想要杀死一个异世的女子,再容易不过,只因她们守着无法走出的怪圈,一言一行都受到众人的审视,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 而这一点对兰清弦来讲没有任何杀伤力,恪瑜县主笑着看她,她也回报以笑。 “恪瑜县主不愧为女子之表率,所言真是有理。 我天性洒脱,也受不得委屈,谁人敢给我下绊子,我就砍掉她的一双腿。谁人说的话让我听着不顺耳,我就缝上她的嘴! 不知我这样的洒脱 ,县主可满意? 哦,对了,能让广流宴楼的少年人记了我那么久,足见我与众不同,既是能于平凡人当中拔得头筹,便不会再做籍籍无名之辈。 当然,如县主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呵呵,我怕我到时死在房中也没人发现。” 兰清弦看似是在说自己的性情,却也警告了恪瑜县主,这算不得明晃晃的威胁,然其中血腥味之重终是令恪瑜县主变了脸色。 眼看这题目辩得越来越不着边际,还是上首的先生叫停了众人。 “世间万物,生灵百态,不可一概而论,两位贵女说到底还是以自己心目中的想法为判断。 为师以为,前朝一位大女官说得好,随心为上,不负今生……” 虽说先生叫停了她们之间的纷争,但根源并未解决,还让兰清弦终于意识到,这位恪瑜县主分明是有备而来,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挡了恪瑜的路。 回到兰家后,娇娘前来,带来了一样东西,兰清弦打开一看竟是流民迁徙的路线图。 娇娘还是一身的江湖气,说起这路线图就气个半死。 “姑娘你可不知,原以为去年无灾,今年雨水丰沛,谁 知有掩盖事实真相的,竟从未向朝廷上报过灾情,你看看这路线图,细细算来,有四五处的灾民往京城周围汇集。” 这可真是大事,然兰清弦去听学也有几日了,宫中竟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兰清弦以为,或是昀帝收到消息为稳定民心不说,这倒还好,可见昀帝还是个称职的皇帝。但,若昀帝根本不知此事,那麻烦可就大了。 也真是赶巧了,兰清弦在拿到这路线图的第二日,就听说昀帝在大朝会上发了火,一连斥责了五六个朝臣,还大有入狱斩首的意思。 不用多说,这事肯定和流民有关。 又一日,朝上吵了许久之后,终于拿出个章程来,说要昀帝指派官员出京,解决流民一事,顺便还要查清灾情,可出京人选一事却迟迟没有结果。 想来不是朝中大员,就是亲王皇子,可有趣的是,第一个向皇帝请缨的人,正是和兰清弦有龃龉的恪瑜县主。 兰清弦怎么看恪瑜县主都不像是有大抱负,有悲天悯人之心的人,缘何就和昀帝讲了此事?直到她再一次被太后召入宫。 往时太后和兰清弦见面少,却是鄢尚仪代为传话,眼 下看太后亲坐上首,兰清弦预感实在不好。 太后自持将兰清弦扶上县君之位,便多了颐指气使,不过今日她将慈眉善目挂在脸上,明显是有求于兰清弦。 “兰慎啊,你好似有日子没有到哀家这礼元殿了。” 兰清弦笑容矜持,不让太后看出自己的神色有任何的变化。 “回太后,您也知臣近日出了许多事,臣虽觉着自己无错,但阻拦不了世人之口,更忧心这些无稽之谈会传入太后耳中,令太后对臣生了厌烦。 然今日见太后,却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后待臣,一如往常,从未变过。” 高帽子多戴几顶总是没有错的,见太后果真更开心了一些。 “哀家就知没有看错你,说来比起哀家的儿孙,他们都未必比你有心。” 兰清弦心中暗骂一声,果然说了没几句话太后就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了,不过她只是笑着,却没有顺着太后往下说的意思。 太后想要个台阶,偏偏兰清弦没有给的意思,最后还是鄢尚仪给太后解了围。 “县君,容臣多嘴一句,这些日子,太后忧心国事,已经有好几日没有睡好了,召县君入宫, 正是想同县君商量商量。” 太后这般贵人要和你商量,不过就是说得好听,但已经把兰清弦架上去了,她也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鄢尚仪不必如此,请直言。” “县君可听说圣上有心派个钦差出去处理灾情一事?” “知道,此事最为人瞩目之处正是恪瑜县主拳拳报国之心。” 一提到恪瑜,太后明显变了脸色。 “恪瑜真真是不懂事,她一介闺中贵女,连京城都没有出过,怎么能担此大任! 哀家已经告诉皇帝了,将恪瑜的请求尽数驳回。” 兰清弦可不相信太后的话,想来恪瑜一定有什么地方令太后不满意。 “太后,那您心中可是有了人选?” 太后忽的握住了兰清弦的双手,“兰慎啊,哀家最最属意的人是你!” 兰清弦着实意外,但不能表现得太过平静,还特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臣?太后怎的会想到臣?” 太后连忙接上话,“好孩子,自然不会只你一人,由你替皇家出面,再另派一位朝臣,你二人互助,定可以将灾情一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兰清弦作出惶恐之状,“臣实在当不得太后如此信任!” 第244章 峥嵘犹可知-做一回宵小之徒 “臣实在当不得太后如此信任!” 太后眼下正是想要兰清弦帮助之时,便换着花样地夸赞兰清弦,怎奈说了许多,兰清弦也没有应下的意思。 最后太后实在无奈,终是抛出最大的甜头。 “兰慎,哀家知道这事太过为难你,所以哀家已经想好了,待你回京之后,哀家亲自下旨,册封你为郡君。” 太后这可真是下了血本,兰清弦一没有背景二没有功绩,能忝居县君之位,已收到众人质疑,然太后此举,分明更是将兰清弦置于炭火之上。 但话有另一番说法,兰清弦真的要是能从灾情当中全身而退,得个郡君之位也不怕众臣再说三道四。 不过就是兰清弦心中已经应下了,面上也不能露出赞同的意思。 “太后,这事臣一人做不得主,不如臣回家之后同祖母商量一番。” 太后也明白事有分寸,没再逼迫。 “兰慎果然是最最孝顺的孩子,哀家相信你祖母一定能理解你。” 所谓和简氏商量,不过是兰清弦不想一口答应下来,便是太后威势极重,却也不想落下个苛责臣子的名声。 兰清弦从礼元殿出来,像是思虑而忘 神,走着走着忽的发现前面有人拦住了自己的路,一抬头,正是恪瑜县主。 兰清弦没有先开腔儿,倒是恪瑜县主已现了怒色。 “你进宫来做什么?” “我进宫与县主何干?又为什么要回答你?” 恪瑜县主非是段姑娘那般放肆,但事关己身,她也顾不得要端着县主的样子。 “自来我就对你不满,你同皇室没有一点牵扯,缘何就能得县君之位?看你和太后打得火热,竟也是个为名利不要脸的主儿! 你若识相,最好拒了太后,我告诉你,钦差这个位置谁也不能同我争!” 兰清弦只觉恪瑜县主太过天真,“你在此威胁我,大约只是为了过过嘴瘾,倘若你真是势在必得,不如亲自去礼元殿和太后争执一番。 只要你赢了,莫说京城,就是兰家的门我也不会走出一步。” 恪瑜县主冷哼一声,“那你的意思是,你执意要和我作对了!” 兰清弦嗤笑,“恪瑜县主未免太过看得起自己,你还没有资格让我有意与你作对!” 和恪瑜县主也算是不欢而散,然这一路上兰清弦就觉着不对,当这个钦差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可为 什么恪瑜县主这般在意? 若说为了一个郡君之位,凭恪瑜的家世,就是县主,也比其他人来得风光,可见到底有些事不为众人所知。 自上一次恪瑜县主主动请缨,昀帝迟迟没有答应,连带着众人听学时,都要看恪瑜的脸色。 兰清弦不能去问旁人,倒是岐王在身边,给了她一个方便。 “臣知有些话可能不应该问,不过这个问题实在困惑臣良久,只希望殿下能指点一二。” 岐王自封王开府之后,入宫时日也不多,但他毕竟是亲王,总是要比旁人看得更清楚。 加之有疑问之人是兰清弦,岐王更是欣然开口。 “你可知父皇到今时还没有立储的意思?” 立储一事可不能随便议论,兰清弦怔了一下,岐王连忙摆手。 “你莫慌,本王心中有数,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讲给你听无妨。 你应当记得我同你讲过,信王是母后的嫡子……” 于岐王口中,信王虽说是皇后嫡子,但同皇后的关系并非像其他母子一般好,信王有心让皇后给昀帝吹吹枕边风,提一提立储一事,谁料皇后厉声拒绝,便和信王闹了好大一个不愉快。 此后信王见皇后无心相助,便自己动了心思,这些年来,眼见着昀帝也越发倚重信王。 话说道此处,即便岐王还有所保留,兰清弦也猜出个捌玖分。 “殿下,恪瑜县主已经这般爱慕信王了?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 岐王也是无奈,“母后是展家的女儿,信王有一半展家的血脉,而恪瑜县主更是姓展的,你说,这是性命二字能说得清楚吗?” 恪瑜县主爱慕信王与否从来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展家的女儿嫁给信王,倘或日后争储一事信王占了上风,那恪瑜县主就是展家第二个皇后! 太后确实是如今大襄说了算的人,但太后还能活上千年万年吗?只要她薨了,将来说了算的就是展家! 兰清弦万万想不到,不过是灾情一事,竟从中延伸出诸多皇家秘事。 说来恪瑜县主那般愤怒可以理解,灾情一事便是给她往后的功绩,待嫁给信王之后,更有可能成为储君的功绩,以至是皇后的功绩。 兰清弦无端端出现,坏了这事,便是坏了展家的筹谋,看来太后想凭一己之力把兰清弦推上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多谢殿下 解惑,那依殿下所言,圣上可会让恪瑜县主得偿所愿?” 岐王摇了摇头,“父皇之心多变,便是一时对信王有所倚仗,谁知又能维持多久? 这话本王给不了你答案。 不过,兰慎为何会谈起此事?” 兰清弦如开玩笑一般,“或是臣最后得了钦差一职,殿下可有疑问?” 岐王顿时皱起眉头,“你得钦差之职? 可是皇祖母和你说了什么?” 兰清弦去见太后,于外人看来就是谢恩,然岐王毕竟是皇室中人,立时明白其中之意。 “皇祖母不愿展家占了上风,所以让你和恪瑜争抢,恪瑜那样的性子,本王担心她会对你出手!” 兰清弦起先一头雾水时,或许也会有些担心,但听岐王说了个明白,她反倒不担心了。 “殿下,曾有人说过臣是宵小之徒,臣不若就坐实了这个名号,做一回宵小之徒。” 原本打算要出宫的兰清弦和岐王谈了几句之后,心思大变,竟是调转了方向朝着崇晖殿走去,而门口的小黄门见是兰清弦来访更加惊奇。 “小奴见过县君,不知县君这是……” “请内监通报一声,就说兰慎前来给陛下请安!” 第245章 峥嵘犹可知-殷氏皇族做主 那小黄门自来守门都是被人视而不见,偏兰清弦有心一遇上就先称呼一声内监,他便觉着受宠若惊。 “哎呦,小奴可担不得县君这般称呼,小奴不过就是个小黄门。 县君既是想见圣上,请在此等候,小奴进去给县君通报一声。” 其实兰清弦没有把握昀帝一定会见自己,毕竟任钦差一事,有谁真的了解昀帝的想法?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小黄门笑呵呵地跑到兰清弦面前。 “县君请,圣上此时无事。” 有些老话说的还是有道理,便是天帝座下的小童子也有几分本事,兰清弦当然不会不把这小黄门放在眼中,临进门前,还随手给他塞了一把金叶子。 这是白日里兰清弦第一次面见昀帝,没有了烛光的笼罩,崇晖殿当中的阴郁之气少了不少。 离着昀帝还有十几步时,兰清弦下跪伏身给昀帝行礼,只要昀帝不开口,她便不能轻易起身。 不想昀帝今日一改往常,出声叫了兰清弦的名字。 “兰慎,于崇晖殿而言你可是稀客呀。” 兰清弦仍是不敢起身,“陛下乃大襄之天,臣不过一介无用之人,哪里就能常常来打扰。 今次入崇晖殿,也是无奈之举,生怕臣无心令陛下不快。” 煊华多年以来,风流人物不少,但如兰清弦这般特立独行者,确实只她一个。 想想数月之前,兰清弦出嫁,嫁妆都快铺满了兰家门前的那条街,然也就是三个多月,兰清弦就这么痛快地和离了! 昀帝倒是没有那个心思去探究兰清弦私人之事,只不过看她对于成婚、和离,乃至休弃一事全然不在乎,这就有趣了。 “兰慎,近前来,让朕看一看你。” 有昀帝开口,兰清弦这才起身,小碎步移至昀帝面前。 “兰慎,朕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崇晖殿,朕最厌恶那般满嘴没有一句实话的臣子,所以你直言,不要敷衍朕。” 兰清弦就等着昀帝这句话,她便再次伏地。 “陛下,臣听闻灾情一事,有心为陛下分忧,您看,派臣出去可好?” 很久以来,因为不敢捋了昀帝的胡须,哪一个人敢当面和昀帝提这事?兰清弦真真算是胆大包天。 “兰慎,你可知,朕听不得这事……你真是不怕朕发怒要了你的脑袋?” 兰清弦这才抬头,看着昀帝,露出笑意。 “从臣走 入皇宫,就是臣和哪一个宫人哪怕说了半句话,最后也会有人一字不差地告知陛下。 所以,臣会出现在陛下面前,也是陛下早就知道的。 臣倒是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纯臣,不过若是给陛下分忧,能令臣在陛下面前得到更多的奖赏,臣自以为此举不错。” 昀帝看着兰清弦,并非是怒意,反而多了探究,最后还隐隐带笑。 “你这个小姑娘确实聪明,那你猜猜,朕此时在想什么?” 兰清弦顿了顿,“陛下,您若是用臣的话,臣愿意成为陛下的一柄利剑。 当然,臣能否成为利剑,还是要看陛下对展家的态度。” 兰清弦点到为止,说得再多便有妄议朝政的嫌疑,端看昀帝怎么回复。 昀帝也是没有想到兰清弦胆子这般大,太后有心拉拢兰清弦,而她转头就来见自己,若是太后不高兴,随随便便给她安个罪名也是可能的。 “朕当然不能明着将这差事交到你头上,你既是提出此事,便自己寻个法子解决掉与你争夺之人,你看可好?” 昀帝还真是给自己省事,他不愿出面驳了恪瑜,根本原因就是不想让展家对他有任何指 摘,不过兰清弦倒是无所谓,她之所以甘愿出头,就是想要站得更高,拿到更多的权利,更快找到最后两块青玉碎片。 “臣能得陛下这一句话,臣便心中有数了。 然,为了造势,还需陛下放出些烟雾。” “哦?哈哈哈,好! 朕就给你放放这烟雾!” 兰清弦出入礼元殿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她笑眯眯从崇晖殿走出来,那意味可就不同了。 果然,都不用兰清弦自己出力,这消息就传到了宫外。 兰清弦照常入宫听学,照常和身边的贵人们交流,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有小宫人私下里偷偷给恪瑜传递了消息。 天下人都是昀帝的奴才,宫人们这胆大都是提着命,倘或被昀帝知晓,那就是砍头的大罪。 不得不说,恪瑜也是有本事,仗着自己的本家姑姑是皇后,越发的放肆,失了理智,也不管在宫中不能轻举妄动,竟是看着无人之时,对着兰清弦放了狠话。 “兰慎,你去崇晖殿和今上说了什么?” 兰清弦这个时候当然要装傻,“说了什么?呵,恪瑜县主,便是我和今上说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 既然这么感兴趣,怎么不亲自去问一问今上?” 恪瑜一时鬼迷了心窍,从头上拔了支簪子就要往兰清弦的脸上划,然兰清弦没有留情的意思,一记手刀砍在恪瑜的手腕上,恪瑜登时因疼痛将簪子丢了出去。 “兰慎,你一个普通的贵女,怎的还能有这手法!” 兰清弦盯着恪瑜,一步一步靠近,又看着恪瑜一步一步后退。 “恪瑜县主,你可能忘了一件事,我们兰家可是有一位建亭侯啊!” 恪瑜未必真的觉着自己能得手,但若是趁兰清弦不备毁了她的脸,也可出一口气,不想,兰清弦绝非一般人。 “兰慎,你身上的秘密很多呀!” 恪瑜知道方才自己出手有些莽撞,见兰清弦渐渐逼近自己,她的心慌有些止不住,还要说些试探的话企图转移兰清弦的注意力。 “恪瑜,你其实不必要在我面前争个高低,你既是想要,何不再去争取?你们展家在大襄的势力,还不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兰清弦这话的杀伤力才更大,大襄明明是殷氏皇族做主,却把展家推在最前面,恪瑜还没有完全失智,听这话蓦的瞪大了眼睛! 第246章 峥嵘犹可知-玩儿命 恪瑜以为自己足够大胆,谁知兰清弦说话更是不加遮掩,着实吓了她一跳。 “兰盏辛你胡说什么!我们展家那是对皇室足够的忠诚,便是不看其他人,也要看看皇后!” 兰清弦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你们展家的心,不过你出言威胁我的时候,还是要想想清楚!” 恪瑜不愿再和兰清弦有口舌之争,只是狠狠瞪了兰清弦一眼。 “兰盏辛,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其实与其说这是恪瑜和兰清弦不动手的交锋,不如说这是恪瑜对兰清弦的一次试探,不过恪瑜未能从兰清弦口中得到她想要听到的东西。 有了恪瑜言语威胁兰清弦这一事,兰清弦周围的几人都担心得不得了,非要假作宫人混进宫中。 兰清弦全拒了,只因宫中守备向来严密,无端端多了一个怎么会看不出来,故而她还是否了这事。 不过为了让众人放心,她又在身上加了些隐蔽的暗器,倘或遇紧急之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谁知过了有两三日,恪瑜仿佛忘记那日的事,除了当兰清弦不存在以外,并没有出格。 兰清弦以为恪瑜是在想别的招数,毕竟兰清弦面对她时,丝 毫没有惧意,可见一般的法子不能成事。 然这几日入宫听学的又多了一个,正是那位始终都未能在兰清弦手中赢过一手的先韶公主裴拉。 裴拉和恪瑜,两个人可谓是臭味相投,仿佛一见如故似的,见面第一日就坐在了一起,时不时还议论几句兰清弦的八卦,也不知她们到底是真的觉着对方像姐妹,还是有心凑在一起出主意给兰清弦不好看。 敌人不怕多,两个敌人凑在一起都将目的暴露出来那才更有意思,不过许是恪瑜比裴拉沉稳多了,硬是拖住了裴拉没有跟兰清弦起过一次冲突。 又一日,兰清弦正要去朝露殿问安皇后时,有一小宫女拦住了兰清弦的去路,是个陌生面孔,兰清弦从未见过。 “奴婢见过县君,奴婢无意拦住县君的去路,只是有人让奴婢带着县君去个地方。” 兰清弦觉着有趣,“你倒是说说,是谁想见我?” “奴婢不过是个送信的,但那人瞧着倒是有几分异域的模样。” 异域?难不成是裴拉? “她就没有说说,为什么要见我?” 那宫女做出一副怕人听到的样子,还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靠在兰清弦耳边 。 “那人说县君身上有秘密,倘若县君不愿意跟着奴婢走,就让奴婢告诉县君,不去的话寒蛟寺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寒蛟寺?那便是兰涟漪的事。裴拉好本事,这样秘密的事也能让她打听出来,兰清弦忽的生了几分斗志。 “好啊,那我就去见见这位仁兄,请姑娘带路。” 那宫女还以为要再费些口舌,不想兰清弦就这么答应了,她还有些诧异。 “那好,请县君跟奴婢往这边走。” 这宫女一路领着兰清弦越走越偏,直到看见一处于无人荒凉之地独矗的宫殿,才停了下来。 “县君,就是这里,那位贵人正在殿里面等着县君。” 兰清弦从未听说过宫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还要再问,不想一回头却发现引着她来的宫女已经不见了。 这般诡异的场景,兰清弦又不是傻子,她后退了一步再没有想进去的意思。 怎知兰清弦还没有走上几步,忽有一张网从天而降将她笼在其中,她用短匕割了半天,然这网实在结实,根本割不断。 “县君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早知县君同普通女子不一样,我们这张网是专门为了县君所做,你就是割上 一天也逃不出来!” 消失的宫女再度重现,却是将兰清弦困了起来,兰清弦见挣扎无用,便也没有再费力气。 “你用这张网将我束缚住,究竟是何意?” 那宫女呵呵一笑,“倘若县君乖乖走进去,奴婢自是不会现身,可惜县君不太听话,所以当然要由奴婢将县君送进去!” 把住这张网四边角的几人蒙面,力道更是奇大无比,他们几乎是推着兰清弦往那宫殿走去。 而那宫女早早就把殿门打开,待几个蒙面人连网带着兰清弦一并丢到殿里面之后,就猛然关上了大门,还在门上上了一把厚重的锁头。 “兰慎县君果然不好对付,竟是我们五个人才把她送进去! 你们四个也别放松,就守在此处,万一她有逃出来的意思,就地解决了她! 主子说了,明面上要了她的命不是上策,不过无奈之时,也不怕走极端。” 那宫女明显是领头的,另四个蒙面的得令之后就藏在了这宫殿周围的隐蔽之处。 再说被推进去的兰清弦,无人锁住网,她总算能从其中挣扎出来,然眼前之景极为昏暗,她甚至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原地不动等着有人来 救,不是兰清弦的性格,她最后便蹑手蹑脚地摸索起来。 怎知还没有摸索完面前的方寸之地,就听有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 兰清弦一听这声音,立时紧绷了全身—— 并非陌生的声音,正是她曾经遇过的,有长虫向自己靠近的声音。 那种粘腻的,令人不安的刮擦声,窸窸窣窣,几乎快要让兰清弦恶心到想要呕吐。 此处分明只有她一个人,也不再会有一个郦眉笙同她站在一起解决了这些长虫,所以她只能悄悄观察四周,希望在不惊动长虫的前提之下找到一个躲避之处。 既是宫殿,必然小不了,兰清弦甚至扶着椅子,紧贴墙面上了高桌。 她真真是玩儿命一般,踩在边缘上,抚摸着墙壁想要找到出路,若是时间充裕,她一定能找到正确的路线。 然这般焦虑之时,方才零散的刮擦声已经渐渐连成了一片,而且越来越清晰,她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于是将短匕横在胸前,只要有长虫敢靠近,她就削掉它的脑袋。 兰清弦仍是向前摸索时,想来分神太过,竟忽略了脚下不稳,待她反应过来,只听咔吱一声,她整个人都消失不见。 第247章 峥嵘犹可知-我们一定能出去 兰清弦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周围光亮得刺眼,她原以为会有这般光亮,定然是她无心当中找到了出口,谁知仔细一看,她身处之地竟然是冰窖。 方才迷茫时身上还不曾有多余的感觉,可看清眼前的一切,她忽觉阵阵冷意扑在她身上。 兰清弦伤过几次之后,畏冷愈发严重,可眼下置身于冰窖当中,她连手指动起来都困难。 然此值生死,兰清弦强撑着站了起来,裹紧了身上的春装开始寻找离开冰窖的门。 这座宫殿着实是个诡异的地方,养着长虫不说,还有冰窖,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住人的宫殿。 既是有活动的门能让她跌进来,必然也有门能让她出去。 谁知摸索了半天,最先受不了的还是兰清弦的身体,她觉着自己周身渐渐热起来,更想要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一个精光。 或许异世之人不明白这是何道理,但兰清弦再清楚不过,这是因她太冷了,脑子已经不听使唤,胡乱发出指令。 同本能相抗衡的她拼命想要把自己抱得更紧,她不愿妥协,她也相信自己绝不会死在此地。 就在她手脚已经俱是麻木的时候,有一 双手从后将她环在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感到舒适,便贪恋更多温度企图靠那个怀抱更近。 可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她意识到了不妥,此处分明只有她一个人,这个怀抱又是怎么回事? 太过警觉的兰清弦想要挣扎离开,然那双臂将她箍得越发紧了。 “是我……” 熟悉的声音贴着兰清弦的耳垂送入了脑中,好似泛着热气的呼吸唤醒了她迟钝的感受,她这才明白过来,抱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于是她回身,看着不久前曾祝福过自己的那个人,终于丢掉了所有的忧虑和束缚,忍不住用双手捧住了那张脸。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郦眉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意义地重复,验证了兰清弦的不安,她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感觉到喉头一阵腥甜,控制不住最终呕出一口血。 郦眉笙连忙点了她身上几处穴,找了一个平整的地方让兰清弦坐了下来。 “你不过就是会外家功夫,身上没有一点内力,这于此处万万撑不下去,我给你输些我的内力,至少要抑制住你的伤病,不然只会令你更痛苦。” 虽说此地实 在冷,但也足够安静,郦眉笙双掌抵住兰清弦的后心,源源不断将内力送入她的经脉当中。 到底郦眉笙是个高手,他的内力真的让兰清弦好过了许多,可郦眉笙手上未停,却被兰清弦提醒了几句。 “你不要为了我太过损耗,不然你也有走不出这冰窖的危险。” 郦眉笙仿佛没有听见兰清弦的话一般,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你的身体有多糟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来到此处就是想要带你离开,就算你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也应当无病无灾……” 想来是兰清弦受不住郦眉笙澎湃的内力,也就是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她觉着自己有昏天暗地之感。 郦眉笙十分警觉,看不对劲立刻就停手了,然兰清弦脸上还是有了不自然的苍白。 “清弦……我会带你离开,你再等等我……” 一通寻找之后,郦眉笙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冰块后面找到了一扇矮小的门,然麻烦又来了,若是想要出去,只能选择凿穿冰块或者推开。 可惜刚刚给兰清弦送过内力的郦眉笙已非全力之身,想要推开冰块真真不可能了。 最后郦眉笙想到一个 极为损伤自身的法子,便是将内力集中在一处,爆发起来将大冰块击穿一个洞。 他回头看了兰清弦一眼,见兰清弦还蜷缩着,就狠下心来决定用这两败俱伤之法。 架势摆开了,内力缓慢凝结,郦眉笙的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大冰块上。 谁知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瞬时就将他从凝固中拉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你方才损伤极大,你还要再用你仅剩不多的内力吗?你这是又要搏出一条命?” 郦眉笙一手就揽住了兰清弦疲软的腰身,“这个出口是我发现的唯一一处,不能再耽搁了,你相信我,我很快就能击穿这块冰!” 兰清弦摇了摇头,声量比方才又低了不少,显然这里令她虚弱难掩。 “做这冰窖的人不是个傻子,他把这么一大块弄到这里挡住了门,就不担心自己也出不去?所以一定还有其他出口。 你是从哪里进来的?我们原路返回。” 郦眉笙也显了无奈,“我是跟在你后面进来的,那扇活动的门只能进不能出,原路返回行不通。” 兰清弦很是惊讶,但却没 有泄气。 “我进来之前,引我到此的宫女说了,只要看见我活着出了宫殿,就立时要了我的命,可见这里非是绝境,我们一定能出去。” 郦眉笙握紧了兰清弦冰冷的手,“好,就按你说的办,我们接着找。” 郦眉笙的内力毕竟功效有限,兰清弦跟着走了些时候,看着更是不好,他便有心想要再输些内力,然被兰清弦按住了。 “我们要活着出去,所以你更要保持清醒,倘或你都倒下了,我还有出去的可能吗?” 郦眉笙只是不想看兰清弦那么痛苦,但他也明白兰清弦说得在理。 “我知道了,那你也别硬撑着,就靠在我身上,让我做你的手杖。” 两个人的眼睛究竟是比一个人更看得准,他们终于在找寻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又看到一个出口。 没有冰块挡着,没有只进不出的机关,仅凭郦眉笙一人之力就推开了,他总算带着兰清弦走出了冰窖。 然在见到日头的那一霎那,兰清弦对着郦眉笙留下一个笑就再度晕了过去。 郦眉笙摸了摸兰清弦的额头,已是滚烫。 “清弦,清弦!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第248章 峥嵘犹可知-根本就是个废物 郦眉笙带着兰清弦终于离开了阴暗的冰窖,然他们此时还不算完全离开,只因并没有脱离这座宫殿的范围。 他四处看了看,终是找到无人看守的地方,以轻功带着兰清弦出了这地方。 好在真雅殿长长久久地矗立在皇宫中,不至于让他二人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待再无性命之忧时,郦眉笙特意让人从宫外把白大夫请进了宫,白大夫一见兰清弦如此,登时皱起了眉头。 “公爷,这是何缘故?” 郦眉笙觉着自己的丹田隐隐作痛,“她……被人陷害,关到了一个冰窖里面,我跟在其后,给她输了不少的内力,只是她毕竟非习武之人,我想我的内力对她的帮助并不大。” 细细算来,兰清弦和郦眉笙在里面待了快有一个时辰,看兰清弦脸上从苍白再到烫手的潮红,白大夫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一个时辰就废了我月余的调理,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公爷,有些话我要提醒你,姑娘的身体总是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好。” 郦眉笙点点头,但他一时又疑惑,他已经答应兰清弦从此不再干涉她所有的行动,那么他还有资 格开口去关心她吗? “我知,多谢白先生。” 有了白大夫,兰清弦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直到等到黄昏时,她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就看见郦眉笙坐在她的床沿上,目光呆呆。 “郦公爷,这一回我要多谢你。” 兰清弦不醒,或许郦眉笙还有理由坐在她身边,但她苏醒之后,郦眉笙忽生胆怯,立时起身。 “你不用谢我,凭你我之交情,我理应把你救出来。” 兰清弦似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既是我们安全了,我也想问问公爷,你是怎么发现我进了那宫殿?” 这要怎么和兰清弦解释?要告诉她,从她踏入皇宫开始,他就派人守在旁边? 见郦眉笙有些迟疑,兰清弦瞬时就猜到了答案。 “你就这般在皇宫自由行走,不怕有人看到你吗?” “那里原本就是偏僻之地,有心害你之人怎么还会让人发现?自是清静许多,不想让人来救你。” 看郦眉笙小心翼翼,兰清弦又添了许多的不忍心,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只能字斟字酌了。 “你说得对,他们确实快要得逞了,不过他们不知道宫里面还有一个这般 厉害的你。” 郦眉笙笑笑,“县君谬赞! 你先莫要出宫,就在此处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来做。” 言罢郦眉笙就要离开,却又被兰清弦叫住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但你在冰窖当中实在损耗了太多内力,你又是否在此事上隐瞒了我?” 兰清弦这句话出口才知道自己有多心虚,只因她本意是想问问郦眉笙身上的毒是否对他还有影响,更想知道他从昏迷中醒来,武艺上是否有所倒退……但这些不能明着问,于是就便成了现在这样。 郦眉笙倒是没有兰清弦那么多的想法,能听兰清弦一句嘱咐,一句关心,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正因我是习武之人,恢复起来比常人都快了许多,你看我只是打坐而已,已经没事了。 不过,我还是想多提醒你一句,对付你的人敢在宫中动手,有些肆无忌惮了,你可心中有数?” 兰清弦大约猜到了幕后之人,只是还有些不确定。 “想要看看谁在此事上显了焦虑,便应是我活着出现在众人面前,毕竟,这般计划都未能有效,她们一定会很失望。” 冷静下来的兰清弦觉着自 己当时还是有些急了,兰涟漪在寒蛟寺的时日也不算短,兰清弦的银钱总也没断过,万不能是寒蛟寺的管事们漏了口风,想来还是过往的那些谣言让旁人知道了,想拿来刺探兰清弦一番。 说白了还是兰清弦没能沉住气,才让人钻了空子,但这些话兰清弦万万不会说给郦眉笙听。 郦眉笙从来都知兰清弦的心中尽是秘密,他能知道最大的那一个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今上于朝中烦事很多,近些日子我就总进宫来陪他对弈,倘或你有事,找我也简单,让人往真雅殿门前走上一圈我就知道了。” “好,多谢。” 郦眉笙先行离开了,又过了许久,兰清弦看着少了病态时,才打算出宫。 谁知在宫道上走了没有几步,迎面就碰上了裴拉。 裴拉也是有日子没有和兰清弦斗嘴了,此时四下无人,正好说两句。 “本公主听说你和恪瑜那个小丫头争着想要当钦差,你也真是看不清自己,区区县君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不可或缺之人。” 裴拉是为了兰清弦不高兴,然她这般倒是让兰清弦明了了许多。 “那依公主所见,我该如何? ” “你们大襄女子不是讲究嫁个好人家吗?本公主还以为你盯上哪位皇子了呢!” 裴拉真是不长记性,就这么两句话,就给兰清弦递了柄刀子,只见兰清弦走近两步,正正看着裴拉的眼睛。 “这不是公主来襄的目的吗?可是你说巧不巧,都已经大半年过去了,今上便是今时都没有给公主和任何一位皇子赐婚的意思! 公主,你这样的莽撞,就不怕在这大襄等到两鬓斑白?” 这可真真是刺激到了裴拉,果然她伸手就想揪兰清弦的前襟,却被兰清弦躲过。 “公主,这是大襄的皇宫,你要动手还要看看今上是不是给了你这个权力!” 裴拉身边的仆从连忙左右拖住了她,生怕她又出格。 “兰慎!你这个小人!你这个大襄的败类!你不配为人!若我嫁入皇室一定要你好看!” 裴拉怕是把在大襄学的所有所谓难听的官话都给兰清弦说了一遍,可兰清弦只是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显见没有被伤到。 “我要是个小人,那公主也好不到哪去,毕竟一个不能给自己国家带来利益的公主,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根本就是个废物!” 第249章 峥嵘犹可知-裴拉,你疯了! 说裴拉就是个废物,这可真是气坏了裴拉,但她手下的仆从也是了解自家主子,硬是没有松手,生怕她在皇宫里面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不过兰清弦懂得适可而止,她见裴拉只是愤怒,再无其他,就心中有数了。 “裴拉公主,我们同处京城这片土地,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也应当懂得什么叫作入乡随俗。” 撂下这句话,兰清弦便侧开几步走远了,留下裴拉一人气个半死。 方才这一遭,兰清弦确定今日之事非是裴拉所为,也就是说那引着兰清弦往无人之处走的宫女,分明就是刻意点明异域女子,让兰清弦以为下手的就是裴拉。 可惜这一手未成,还让兰清弦在排除了裴拉之后,大概对真正的幕后之人有了猜想。 正如郦眉笙所说,当兰清弦现身于宫门时,有守卫者看她浑身上下无一点伤痕,没忍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兰清弦瞟了那人一眼,那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往前冲,悄悄后退,隐没于人群当中。 想来是幕后之人放在宫门的眼线,看兰清弦还活着,急忙给自己主子报信儿去了。 兰清弦冷笑一声,不报信儿她还 要在身边淘一圈,可有人去报信了,正好顺藤摸瓜让她知道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耍手段。 不过兰清弦还没有动手时,却有一位少监打扮的宫人,凑到她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县君,爷让奴给您带几句话。 宫中的布置都齐全了,请县君放心出宫,待有了消息,第一个就让县君知晓。 另希望县君保重身体,还是要以保养为主,只要县君安然无恙,将来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兰清弦神色未动,只当这位少监和她寒暄了几句。 “那好,我知道了,多谢少监传话。” 郦眉笙可真是想得周到,他了解兰清弦,又不想让兰清弦于此事上费心力,便一把子都揽过来,只嘱咐兰清弦放心等着。 兰清弦哪里会拒绝郦眉笙的好意,安心地回了兰家。 不过也就是晚饭后没有多久,就有人敲响了歌芜院的大门,正是桐强捧着一封信在门口等着。 这信不意外乃郦眉笙所送,上书只有一个字:恪。 兰清弦看着这个恪字,只觉着合了自己心中之想。 “恪瑜想把这一盆脏水泼在裴拉身上,却不知做得还是不干净,反倒让我拿住了 她一个把柄。” 还是桃枝的反应快,她听兰清弦如此说,就先提了一句。 “姑娘,我们去给裴拉提个醒儿?看她们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 谁知兰清弦摇了摇头,“我若出面,那太明显了,依着裴拉的想法,她十成十要怀疑我编造了一个谎言,更有可能会大肆宣扬,给恪瑜反应的机会。 这样,你让阿格熙在裴拉所居别院周围放两个人,既要做出偷窥之举,又要做得不那么隐秘,给裴拉发现的机会。 待裴拉警觉,审问之时,也不能一口气说个痛快,要有商有量,最好能从裴拉手中得一笔银两,好让裴拉相信,这两个人就是恪瑜派去监视她的人。 有了这个引子,我们就在一旁看着好了,裴拉会自己一点一点找到想要的答案……” 要说兰清弦这个主意到底可不可行,还是要看几日后入宫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有意思的是,珈贺竟然在兰家门外看到些不应该出现的人。 兰清弦一猜就是恪瑜的人手,想来她安然无恙从宫里面出来了,恪瑜到底不放心。 兰清弦也不介意恪瑜的人在兰家周围晃荡,便是晃荡又能如何! 又两日兰清弦入宫,听学处先生还没有到,看着人不多,还有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恪瑜,只因恪瑜笑得灿烂,正站在信王身边,好一副小儿女的娇羞姿态。 见到兰清弦入座,恪瑜扭捏着凑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还刻意用手挡着,仿佛怕有人听到她们说话。 “兰慎,你好本事,我再次见今上,却被今上拒了,往日他是从来不会这般对我,你到底和今上说了什么?” 说是想要和兰清弦发泄一番,但恪瑜还不动声色地在打量她,看来,有疑问是假,其目的不过是更想知道兰清弦究竟有没有受伤。 兰清弦亦是笑意盈盈,丝毫不介意恪瑜的靠近。 “恪瑜县主,圣上之事绝非我等臣子可以置喙,倘或县主不得其意,不若再去一次。 两次不成,那就三次,显出诚意,说不准圣上就被感动了!” 兰清弦可真是皮笑肉不笑,看得恪瑜真真咬牙切齿。 “兰慎,你别以为你会一直处在上风,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我恪瑜自来不信命!” 这般威胁兰清弦听得太多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好啊,我随时奉陪。” 恪瑜 还算是端得住县主的架子,和兰清弦互相放了狠话,又笑眯眯地走回信王身边,仿佛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而一直安静听恪瑜讲话的信王莫名回头看了兰清弦一眼,那一眼实在认真,甚至看上去像是等着兰清弦回望。 兰清弦和信王的接触不多,但她本能觉着信王很危险,她不喜欢被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牵着鼻子走,便始终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完全没有侧目的意思。 又过了一阵儿,今日讲学的先生终于到了,然先生还没有登上讲台,有一人似红色的雾一般旋过先生身边,停在恪瑜面前,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照着恪瑜的脸就狠狠给了一巴掌。 那声音清脆的,真是好听,好听到众人都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红色的雾是常常一身红衣的裴拉,也就是说,裴拉不顾在场众人给了恪瑜一巴掌。 恪瑜被打得身子都趔趄了一下,待看清裴拉的脸,她也忍不住提到了嗓门。 “裴拉,你疯了!你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打我!” 裴拉冷着一张脸,“打你还算是轻的,谁让你胆敢算计到本公主头上!” 第250章 峥嵘犹可知-珍惜你之赤诚 裴拉言之凿凿,说恪瑜有心害她,这让恪瑜有些莫名。 “裴拉公主,话还是要说清楚,我同你见面不过几次,怎么就算计了你?” 裴拉动了手,似是满心的怒气已经消解了大半,却还是斜睨着恪瑜,觉着恪瑜可笑。 “你若是想对谁动手,大可以自己出面,平白假借本公主的名义,让本公主替你背黑锅,算什么? 恪瑜,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事事都能做到天衣无缝,你又如何能确定你算计的那人对此事一无所知?” 看恪瑜和裴拉打了半天哑迷,旁人也只是看热闹,丝毫没有劝架的意思,加之讲学的先生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准,更不敢参与众贵人之事,故而眼下场面很有趣,竟是将恪瑜和裴拉当成了台面上唱戏的伶人。 兰清弦置身事外,也看得津津有味,竟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那人开口。 “本王觉着,恪瑜和裴拉口中的那人一定就在我们当中,兰慎县君你觉着呢?” 兰清弦眼皮子一跳,连忙转身,给身边那人行了一礼。 “见过信王殿下。” 信王看兰清弦突然变得客气起来,还摆摆手。 “诶?县 君不必如此,本王方才的问题,县君还没有回答呢。” 兰清弦心中暗骂一声,她根本不接方才的话茬儿,不想信王还又提了一遍,这让她必须开口。 “臣与裴拉公主的关系众人皆知,她自是不会和我说个清楚。 至于恪瑜县主,臣同她拢共没有见过几面,更是谈不上心事……所以,殿下的问题让臣实在回答不出来。” 信王挑挑眉,“县君说话很保守啊,倒是合了本王的性情。” 兰清弦心里咯噔一下,她可一点都不想和信王有任何牵连,就是此时已经和恪瑜结了梁子,再有一个信王搅和在里面,那真真是要让恪瑜拼着一把骨头地恨了。 “让殿下见笑了,臣便是随着众人的性子,向来没有什么长处。” 兰清弦明显不愿和信王多说,不过信王就像是拿到了新玩具一般,一点没有放过兰清弦的意思。 “县君哪里就能这般低看自己,本王觉着,县君绝对是大襄独一无二的奇女子。 本王听说你向父皇自请出任钦差了?这活计便是朝中臣子也多有担忧,不想县君竟是这般的有魄力。 本王身边就缺县君这样的能人,倘或县 君看得起本王,信王府的大门永远向县君敞开。” 兰清弦一时摸不准信王的目的,就只能赔着笑。 “臣哪里就能担得殿下如此夸奖,说来也是平常,臣同圣上并非是毛遂自荐,而是臣觉着这是个闲职。 左右钦差就是个名头,正经的事定然有能办的人去办。 待灾情一事处理好了,臣不过就是沾光而已。 一个无能之辈当不得殿下如此看重,更是不敢到府上去叨扰。 臣,再次谢过殿下。” 信王似乎总是想把兰清弦捧得很高,然兰清弦不惜将自己说得不堪,也要和信王划清界限,更是又给信王行了一礼。 兰清弦越是规矩,信王看着就越是不甘心,几番推拉之间,终于让信王的笑容有了裂痕。 “县君倒也不必避本王如蛇蝎。” 兰清弦掩面一笑,“殿下,臣始终都是臣子,待皇室众位贵人更应恪守本分,一个找不准位置的臣子在大襄是没有活路的,臣这个县君还想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信王此时并非是嘲讽,也不见生气,只是面对如此滴水不漏的兰清弦,他有些无从下手,然他还要再说什么时,只听一人之声从 后响起。 “信王殿下还真是隔岸观火,看着自己的表妹和外人争执不休,也不说上前帮帮忙,倒是有空关心旁人之事。” 兰清弦从来没觉得有声音能如此悦耳,便连忙回头给说话那人行礼。 “臣见过岐王殿下。” “县君免礼,本王看今日这学也是听不成了,县君可有意陪着本王往御花园走一走? 本王听说县君的五兄长于翰林院中越发得用,想着让县君搭个桥,本王想跟你这位才子兄长好好认识认识。” 岐王明显是来给兰清弦解围的,兰清弦当然乐意之至,于是特意跟信王告假。 “臣向信王殿下告个不是,待来日有机会再闲谈。” 信王还能真的拦住兰清弦和岐王不成?只是看着岐王的脸色多了几分阴沉。 既然说是去御花园,兰清弦就真的和岐王走了一趟,路上岐王免不了多嘱咐兰清弦。 “兰慎,本王非有心指摘你行事,但你也记得本王给你讲过的有关信王之事,他心思极重,面上又不曾表露,实在是最为难猜之人。 你离他太近,本王很是担心。” 兰清弦拱手又谢,“殿下好心相告,臣记在心中,今日 特意给臣解围,臣也记在心中。” 兰清弦对着岐王虽说少了紧张,但该有的礼数真是一分都不曾少,这让岐王难免有些失望。 “兰慎,在你心中,可曾有过我一席之地?” 岐王将“本王”换成了“我”,还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让兰清弦有些吃惊。 “殿下,臣……” 岐王真是不给兰清弦说完的机会,才说了三个字就被打断。 “不要,我不要你像对着其他人一样,冷冰冰,说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客套话。 我既然开口问了,就希望你也认真对待。 从琅雀楼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的心不受控制了,然你不曾回应过我,更甚嫁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我忍了很久,也知道开口和你说这番话可能会坏了你我之间好不容易靠近的关系,但,我还是想说!” 兰清弦看着这么执着这么勇敢的岐王,其实心中有许多感慨,假若她当年在岐王这个年纪,还会不会受困于杀手这个角色? “殿下,你诚心相问,我自是不会骗你,我不曾对你有过男女之情,于我眼中,你更像我的弟弟,我亦珍惜你之赤诚,珍惜姐弟缘分……” 第251章 峥嵘犹可知-顾左右而言他 “珍惜姐弟缘分……” 岐王原本就没有多少期望,但听兰清弦亲口说出这话,更是将他当成小孩子看待,这让他如何能不心伤。 “兰盏辛,原来你一直把我当作小孩子! 我情愿你说对我无意,我情愿你说心中从来没有过我,但也好过把我当作小孩子来敷衍我!” 兰清弦还真不是敷衍岐王,她总是不自觉地用青沇的身份来面对异世众人,还不及及冠之年的岐王于她而言也只能是弟弟,不想最后还是这话令岐王不悦。 “我没有敷衍你,也并非把你当作弟弟所以才对你无意。 因果不是这么算的,你若执意想要一个答案,我也可以告诉你。 我心中有一个人,他的份量太重了,重到我没有办法留出一点空隙给其他人,纵使我与他今生可能无缘同路,但我也希望将整颗心如同一片净土一般,留给他一人。 我从来不愿把这事拿出来讲,但我不想让你误会……殿下,你我之间,可算作友人,倘或你还想要得更多,我着实没有办法给你。 不知我都这般讲了,你能否明白?” 岐王听了兰清弦这一番话,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不 能走入兰清弦心中,不能说兰清弦无情,却也只因他还留有一丝希望。 然看清有些事没有更改的余地,岐王忽的又后悔了,是否只要他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他就还可以站在兰清弦身边,偶尔说说笑笑。 “我明白,你的话我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只是……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我今后,还能这般平和地同你交谈吗?” 兰清弦见岐王没有钻牛角尖,还是很高兴的。 “那是自然,莫不说你是亲王,我是臣子,便说起过往的交情,我们也是比旁人更为亲近的友人。” 兰清弦和岐王这边算是梳理了一个心结,然不远处忽有一个小黄门现身,看着急吼吼的,一瞧见岐王就两眼放光。 “殿下!殿下!陛下有旨,宣您入崇晖殿!” 岐王抬腿就要走,可那小黄门又开口了。 “县君,陛下知您和殿下在一处,也宣您入崇晖殿。” 只岐王一人或是家事,但又添了一个兰清弦,那就不一定了。 果然兰清弦二人进了崇晖殿时,正看见裴拉和恪瑜并排跪着,而两边又是信王又是裴赫,让人觉着这是要兴师问罪。 原来岐王带着 兰清弦走后,裴拉和恪瑜的矛盾不仅没有解决,还愈演愈烈,关键时,裴拉甚至亮了刀。 要不是信王反应快把恪瑜拉开,那裴拉的刀就不一定会落在恪瑜的脸上还是身上。 小姑娘之间拌嘴吵架不是事,亮了兵刃那就是另一个说法,最后这事闹大了,到底还是让昀帝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看昀帝稳坐上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众人只能沉默着,等着昀帝发话。 原以为倘或昀帝有疑问,定然会先让裴拉和恪瑜开口,谁料昀帝却将目光放到了兰清弦身上。 “兰慎,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当时在场众人都看见裴拉和恪瑜的争执,比起兰清弦,昀帝问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比问兰清弦来得快,然昀帝还就是点了兰清弦的名字。 “回陛下,臣看到裴拉公主和恪瑜县主起了争执,裴拉公主给了恪瑜县主一巴掌。 至于她们二人之间为何会如此,臣并不清楚。加之,冲突起时,臣站了没有片刻就和岐王殿下先行离开了,所以后续之事究竟是如何一个结果,臣完全不知晓。” 昀帝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兰清弦说的每一个字,接着又再问。 “那你觉着他们二人之间谁对谁错?” 若说第一个问题昀帝想要找一个旁观者,那第二个问题又是何意?兰清弦仿佛被架上了火架子,不想开口都不行。 “陛下,臣于两位而言,就是个外人,一个旁观者又怎能知道谁对谁错。 请陛下恕罪,臣给不了陛下想要的答案。” 听兰清弦如此回答,昀帝不禁半眯了眼睛,似是在思忖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而后昀帝终于看向今日之事的两位主角,露出笑容,瞧着并不似和蔼,倒有深意。 “你们两个谁先给朕讲一讲?朕今日正好无事,听一听小儿女家的争执也无妨。” 兰清弦此时倒是有些得意了,昀帝让那两个把前因后果说个清楚,她们如何敢说实话? 只见裴拉梗着脖子,一副“我没错”的样子,还挑衅一般看了恪瑜一眼。 恪瑜原是没明白过来,生受了裴拉一巴掌,但而后突然明白裴拉话中始终都没有点明的那个名字…… 她确实刻意引着兰清弦怀疑到裴拉头上,可裴拉知道得也未免太快——直到这时,恪瑜才意识到这其中最关键的那个人物,好像太过置身事外了一些 。 然猜想太多没有任何用处,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回陛下,是臣女言语无状,冲撞了裴拉公主,正如陛下所言,不过小儿女的争执,不值一提。” 恪瑜想要息事宁人,但裴拉可不是这个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她仿佛更理直气壮了一些。 “不值一提?本公主也不怕当着皇帝陛下把话说得难听,恪瑜,你自己做下的孽便你自己去承担,本公主不承你的污名! 兰慎县君,你说是不是呀?” 低着头的兰清弦赫然皱起了眉头,果然裴拉是个不受控的,没按照恪瑜安排好的走向走,最后还是点了她的名字。 一看矛盾瞬间又到了兰清弦头上,这让昀帝也不高兴了。 “什么意思!兰慎!在朕面前,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吗?” 昀帝发火是正常的,然兰清弦还没有开口,一个小黄门现身于门口,急急朝着昀帝身边的大监挤眉弄眼。 定然是急事,大监便附在昀帝耳边说了两句,昀帝也顾不上听兰清弦的回答,一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你们先离开崇晖殿,休息休息。 朕将这手边之事都处理了,再来看你们是如何隐瞒朕!” 第252章 峥嵘犹可知-德不配位 众人得昀帝之令,先行离开崇晖殿,然也没有如同昀帝所说,一干人等只是等候在殿门外,等着昀帝再召。 谁知没有等来昀帝的召令,却听崇晖殿里面有昀帝大发雷霆。 “他们真当朕是死了不成!还一连上奏了七封!朕看大襄的天下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众人只听昀帝暴怒,却不知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之时,又看见有一队人正往崇晖殿这边来,仔细一看不是生人,正是皇后娘娘。 众人依礼给皇后请安,谁知皇后一摆手,就要急匆匆往崇晖殿走,不料台阶都上了三步,就被殿外守卫拦了下来。 “回禀皇后娘娘,陛下有旨,非陛下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崇晖殿!” 皇后见这一招行不通了,干脆就地而跪,做足了礼数。 “臣妾皇后展氏,未能约束族人,令陛下震怒,是臣妾罪过,请陛下降下惩罚,令臣妾一力担起全族罪过!” 皇后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把人吓一跳,更是让一直轻松的恪瑜瞬间就变了脸色。 都到了这个时候,恪瑜哪里还能顾及到旁人怎么看,竟也跪在了皇后身边,只想问问皇后到底发生了何 事。 “皇后姑姑,您这是怎么了?展家又怎么了?” 皇后满心焦急,看恪瑜还问她为什么,一怒之下竟也给了恪瑜一巴掌。 “我展家于襄乃是积年大族!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本宫不想看见你,你给本宫滚到一边儿去!” 往常对自己总是和蔼可亲的皇后姑姑为何会这般?恪瑜想不明白,却也没有了再问的机会。 众人今日的戏看得真是差不多了,还以为昀帝会再召,不过等了有一刻钟,便有少监送消息出来让众人散去,只说最近几日应该是不用进宫了。 出宫的路上,免不了议论纷纷,但岐王看着兰清弦却添了好奇。 “你好像一点都不想知道父皇发怒的原因。” 兰清弦耸耸肩,“我只是臣子,君不说臣当然不知。” 岐王对朝中之事也是不感兴趣,觉着兰清弦说得有理,他便同样放开不问了。 然出宫之后,倒是眼看兰清弦快要上马车离开时,信王又叫住了她。 “县君,我怎么觉着,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跟你脱不开干系呢?” 兰清弦没有回头,连礼数都不想做全了,只给信王看了个后脑勺。 “这 话可真有意思,臣乃一介小小县君,究竟有何大威力能让陛下动怒! 信王殿下总是说些臣理解不了的话,臣觉着信王殿下有这般天马行空的想象,倒不如写两本书出来,愉悦整个京城。” 丢下这话兰清弦就进了马车,也不管信王是何反应,就让车夫打马前行。 然身处小小一方空间的兰清弦却不由得回想今日信王所为,桃枝看兰清弦不说话,还以为她在宫中又受了委屈。 “姑娘,可是那恪瑜又干了什么事?” 兰清弦摇摇头,“我对大襄朝局并非是一无所知,但为何我收到的所有消息,只要一碰上信王就仅剩了只言片语? 是真的信王没有消息,还是信王的消息根本就传不出来?” 桃枝一惊,“姑娘可是怀疑大哥的手下?” 兰清弦看桃枝紧张起来,连忙安抚。 “阿格熙是个谨慎的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但你要明白,你大哥不是万能的……” 昀帝动怒,将众人赶出宫去,并未说明缘由,而后皇后赶来,一番话竟是指明了昀帝之怒同展家有关,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连带着兰清弦回到家中也不觉得安稳 ,她知道,恐怕再过一日,朝中就会有大动作。 翌日,兰清弦还没有起床时,就有宫中的少监来传旨,要她即刻进宫。 兰清弦也不耽误,挑了宫装穿戴好就出了门。 自来入皇宫,兰清弦就是参加宴会,或者给各位贵人请安,不曾想,有一日能够走入朝臣聚集的明今正殿。 然兰清弦见此威严也不发怵,端端正正给昀帝行了跪拜的大礼。 “臣女兰慎,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昀帝看着宠辱不惊的兰清弦,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兰慎,今日召你入宫,于众臣面前,是要宣布一件事。 朕已决定,赈.灾一事,便由你出任钦差一职,加封正六品司言,与你同行的,还有信王及昭沐公。 你三人都是我大襄的人才,望你们此一去,能够马到成功!” 兰清弦伏身谢恩,她余光瞥见信王在她旁边也跪了下来,瞬间她的眼皮子就跳了两跳,到最后这个信王她还是没有避开。 两人起身立在一旁,原以为昀帝这话说完朝会也就散了,不想方才还和声细语的昀帝忽的变了脸色,看着在场朝臣,冷哼了一声。 “你们可是真 有本事,朕在这朝中讲话已经不管用了!是不是啊,恪瑜?” 昀帝点了恪瑜的名字,兰清弦这才看见恪瑜一直躲在后面,她怯怯上前,都不用昀帝再说什么,就利索地跪下了。 “恪瑜,竟有七八位臣工上书共同推举你任钦差,你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回可是对上了,原来昀帝昨日怒火升天就是因为那七八封举荐信,恪瑜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就有些发抖。 “你一个县主,劳动朕的臣子为你说话,朕也不知是该夸你贤明,还是还说你欺骗了真的臣子? 哦,这事想来皇后也是清楚的,毕竟,你可是皇后的侄女!” 昀帝这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了,连带着上书举荐信的几位臣子都站了出来,一并跪在了昀帝面前,句句字字都是求饶,希望昀帝莫要再气。 “朕如何能不气?你们又是朕的臣子,又是皇室的县主,做事不讲究分寸,倒像是威胁朕!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今日当着列位臣工的面,不若一次给朕说个清楚!可是盯上了朕的皇位?可是觉着朕德不配位? 朕要看看,这殷氏的皇朝到底还能不能姓殷!” 第253章 峥嵘犹可知-兰慎领皇命 昀帝的话说得实在是重,众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无一人敢先开口。 似是陷入僵持当中,昀帝却忽的叹了一口气。 “许是朕真的应该反思一番……恪瑜,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但这一次你真的是太过分了…… 恪瑜听旨——” “臣女接旨……” “县主恪瑜,恃宠生娇,扰乱朝堂,着降为乡君,反思己过。若有再犯,褫夺封号!” 昀帝的怒火最终以恪瑜品级被降为结束,然走出明今正殿,岐王才告诉兰清弦,皇后昨日亦是被禁足了。 “这简直当着众人的面,明晃晃打了展家的脸。 本王实在不知恪瑜怎么联系到朝臣为她写了举荐的折子,这分明就是和父皇对着干!” 兰清弦也是感叹一声,“也许是恪瑜乡君太着急了,你不是说过吗?展家出了一个皇后并不能令他们的脚步停下来。” 岐王和兰清弦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身边也没有别人,不过才说了两句,兰清弦身边就多了一个人,正是快步赶上的信王。 “县君好手段,这下子无人再是县君的对手。当然,本王说这话没有指摘县君的意思,能和县君这般聪 明的女子同行,当真是本王的荣幸。” 信王三番两次都要和兰清弦套近乎,这让岐王分外不满,正要开口斥责时,被兰清弦轻扯了一下衣袖。 “信王殿下,臣女所为皆是圣上授意,断然不敢擅专,不过普通人罢了,到了信王殿下口中,臣女却似有了非凡之力。 臣女只当信王殿下高看了臣女一看,毕竟过些日子,我们到底还是要共事的。 时候已经不早了,臣女先走一步,信王殿下自便。” 信王当然不能拦住兰清弦的路,他更是不急。 “县君说得对,来日方长,本王不急……” 岐王听信王讲话实在是不舒服,仿佛无人之处信王只会更加放肆,不过看兰清弦并不愿和信王多说的样子,岐王还挺高兴。 瞧着离信王越来越远了,岐王总算能开口说些贴心之语。 “本王不曾想到,最后还是让你撞上了信王,既是无法改变,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诶,不过方才他说那话更像是疑心你让恪瑜挨了父皇的惩罚,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听来这么荒唐的消息。” 兰清弦神色未动,只是笑笑。 “信王这么想才是正常的! 展 家的县主被降了品级,我一个于皇室无名之人却半道杀了出来,信王可是有一半展家血脉的人,你当他会对我满意吗? 殿下不必再想,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兰清弦可谓是巧舌如簧,硬是把岐王的想法扭转了,让他以为信王到底还是向着展家,故而对兰清弦多有敌意。 孰不知这一出还是让兰清弦对信王又多了十二分的警惕,不知他究竟是何人,怎就猜得那样准,一口咬定这事就是和兰清弦有关。 这份不安直到兰清弦回了歌芜院,也不曾平静下来,她捧着还烫手的圣旨,越发心乱。 “这事成了,你似乎不高兴。” 兰清弦不知多久没有在歌芜院听到过郦眉笙的声音,自她同修临风和离之后,命运之线仿似又渐渐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没有。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与我同行的不止你,还多了一个信王。” 兰清弦预料到自己能从昀帝手中得到想要的东西,但同信王交手的这几回,让她感到十足的不安。 比起兰清弦,郦眉笙自是了解大襄皇室,他明白兰清弦的担忧。 “皇帝确实对展家不满 意,但又不能彻底打了展家的脸,所以让信王同我们一起出行是最好的选择。 你用举荐信那一手,算是给皇帝解围了,想来这一趟他给你的奖赏不会少。” 没有了秘密的兰清弦比起过往面对郦眉笙时,少了负担,所以此刻她面上竟少见多了些微的欢快。 “我不过是出主意的人,可若是没有你在背后帮我,我又如何能站了上风?” 举荐信这事,说开了根本就是兰清弦和郦眉笙联手。 恪瑜不想让兰清弦活着,便引着兰清弦进了那鬼宫殿,不是被长虫咬死,就是进了冰窖被冻死,这让郦眉笙如何能忍! 恰好兰清弦想到将祸水泼在展家身上,让展家为恪瑜的错误买单,于是郦眉笙就安排了几位朝臣举荐。不管恪瑜是否有资格任钦差,但七八个朝臣为了展家开口,就是触了昀帝的逆鳞。 说起这事,郦眉笙手比脑子快,已经上前一步,握住了兰清弦的手腕,虽不能如白大夫一般医病,然探出兰清弦脉象平和,他心中也是高兴的。 “我生怕那日在冰窖又给你留下病患。” 兰清弦一改平日所为,并没有挣开郦眉笙的手 ,只是温润一笑。 “你时常记着,又不忘了催促白先生,我的身体还能有什么大碍呢?” 他两人难得坐下来说上两句话,谁料忽有人在外敲响房门。 “姑娘,宫里又来人了!就在前厅等着,定是要见你一面!” 兰清弦有些莫名,便留下郦眉笙先去前厅看了,然宫中来人正是她在崇晖殿见过的一位少监。 那少监看兰清弦很是焦急,连忙安抚。 “请县君喘喘气,咱家可不是来催促县君进宫的,是今上让咱家给县君传几句话。 今上说了,恪瑜乡君行事无端,闹了个天翻地覆,确是她错,然朝会上已然降了她的品级,也勒令她静思己过,这事就此翻页吧。” 兰清弦赫然明白,恪瑜私下对她出手的事到底还是让昀帝知道了,毕竟展家还是大襄举足轻重的世家,昀帝当然不能真的让恪瑜伏法,只为给兰清弦一个公平。 所以,这位少监亲自上门,便是作为帝王的妥协,兰清弦必不会驳了昀帝的面子。 “多谢少监,今上之意,我心中已然明了。 请少监回禀今上,兰慎领皇命,忠于今上,此后,我与恪瑜乡君,再无仇怨。” 第254章 峥嵘犹可知-遇到劫杀 昀帝这一番话自是私下告诉兰清弦,然兰清弦再与郦眉笙面对面时,他却仿佛知晓了一切。 “今上不是耳目闭塞之人,有裴拉挑了头,恪瑜害你一事早晚都会传到今上耳中。 想来宫中的少监带来今上之意,必是希望你息事宁人,再不提此事。” 便是昀帝不提醒,兰清弦也不会把这事摆到台面上,私下里算计恪瑜能出气,倘或敞开了说她才是真正的束手束脚。 “我的隐忍不发就是筹码,待赈.灾一事有了结果,今上就是看在侯爷的份上也不会亏待我。 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今日来找我,肯定不是来找我闲聊。” 这话说得让郦眉笙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要是告诉兰清弦他不过是寻个借口来看看她,恐怕又会让兰清弦思量个好几天。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说。 “今上让我与你同行,说白了是为钳制信王,我与他相识也算十几年,说句实话,近些日子我越发看不清他了。 年幼时,他性情阴鸷,在自己亲兄弟身上动手脚的次数实在不算少,我以为他不能收敛,想来于皇权之路应该走不长远。 不料,这一年来他渐 渐收了手腕,从前在皇后面前不讨喜,近时也能装个孝顺的儿子,这让我越发觉着他危险。 在储君未定之前,我看他是把身边每一个人都当作了棋子,你我亦不例外,所以这一趟,我们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既要办好了这桩差事,又不能给信王做了嫁衣。” 郦眉笙似是生怕兰清弦有所疏漏,便将灾情一事从头到尾都给她讲了个清楚。 煊华以南有旦何府,府下有七郡,自来富饶,未听过有灾。然这一回灾民流徙,打探之下,发现尽数从旦何府逃出,这般让人不得不心生疑惑。 离着煊华如此之近的旦何府都有灾,是否其他州府也掩盖了真相?昀帝无非就是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既是定好了人选,想来不日就要启程,这事今上可提了?” 郦眉笙点点头,“是,不过明面上今上让我来定日子,就是希望有心刺探之人得不到准确的消息。 我来见你也是告诉你一声,你整理一番,两日后夜间我们出城。” 既是秘密,兰清弦也就没有同任何人告别,只带着几个人入夜离开。 按照郦眉笙的安排,他们是要在城外会面, 然兰清弦一行人行进至离城门还有不到五里地时,忽有七八个蒙面人现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娇娘和暮霓茵亮了兵器,而桃枝则开口提醒了他们一句。 “你们可知这是谁的马车?便是要做那劫道的营生,也应该先打听打听在京城这地界儿上,是否真的能让你们如此放肆!” 桃枝话音方落,忽有鼓掌声传入耳中。 “县君果真好气派,难不成就没有想过不能活着走出京城?” 在马车里面的兰清弦一听这声音,顿时皱眉,也不管梦鹃阻拦,退开车门,暴露于众人眼前。 “恪瑜乡君,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真要想对我出手,不应该等我出了京城吗?” 都被兰清弦点了名字,恪瑜从一个蒙面人身后走出,夜色明亮,照着她那张脸,尽是寒气。 “兰慎,我在你眼中是愚蠢到如此地步?信王同昭沐公就在城门外候着,我若是再对你出手,岂不是又给别人递了刀!” 兰清弦嗤笑,“那你眼下又是何意?只要我们这边动静稍微大点儿,就能把巡夜的士兵招来,到时你又要怎么解释,难不成说你是和我偶遇?” 恪瑜似是不习 惯于抬头看人,但面对兰清弦时,她还是尽量保持着她的高傲。 “兰慎,你以为我还会给你出声的机会!” 恪瑜这一说令兰清弦怔了一下,然下一瞬她就反应过来。 “你们快快闭气,莫要迎风!” 恪瑜面容微微狰狞,“晚了,兰慎,从你们停下时,我的药粉就已经撒出去了!” 今夜的风帮了恪瑜大忙,她和她的手下都吃了解药,然兰清弦这边却是没有一点防护,便眼见着马车周围的护卫一个一个都倒下了。 好在娇娘和暮霓茵武功还算不错,靠着内力撑了下来,紧紧将兰清弦护在身后。 “恪瑜,依着圣旨,你如今应该在自家反省,却偏偏拦我的去路,你是真的不知进退! 更何况我已是身负皇命,既是朝臣又是皇家的县君,你要明白,我之生死非你一言堂……” 兰清弦可没有武功傍身,她身子早已酥软得不行,真真是凭着一口气在和恪瑜对话。 而恪瑜已是眼下这局的操盘之人,她乐得看兰清弦这副无助的样子。 “兰慎,我都已经算好了,你的死只会是遇到劫杀,而我则会接替你,同信王前往旦何府。 一 切都会回归原位,我们展家,也还是大襄最有势力的家族。” 恪瑜说这话都没有避着身边黑衣人的意思,实在添了张狂,而她抬手正要下令时,一柄匕首不知何时比在了她的脖子上。 “恪瑜乡君,你真是高兴得有点早。” 恪瑜震惊,便想着挣扎,然那匕首贴得更紧。 “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我手中的匕首可没有长眼睛!” 这变化突生,方才恪瑜还占上风,一时就有人治住了她。 “你是谁?你怎么敢挟持我!” 兰清弦也是吃惊,可待看清持匕首那人,她忽的轻松下来,原来不知何时,桃枝已经摸到了恪瑜身边。 “恪瑜乡君,你的药粉没有你想象得那般得用呢!” 恪瑜的得意恐怕还没有持续一刻钟,受此威胁,便出声呼唤她带来的蒙面人,然她话还没有出口,却见蒙面人尽数倒下,脖子上无一例外都被开了口子,汩汩往外渗血。 兰清弦更是意外,今夜没有一桩事在她意料当中,她有心以为自己又被局外之人算计到时,于小巷中走出的人终是令她得到了安稳。 “你放心,恪瑜的人都没有办法再开口了……” 第255章 峥嵘犹可知-饮清茶 出现这人正是带着描金黑面具示人的郦眉笙,既是他说周围再没有危机,必是他已经出手,解决了麻烦。 其实都不用多说什么,只看恪瑜面上惊恐的神色便可知,她的一切筹谋都成了泡影。 桃枝底气更足,不忘了说些难听的话刺激恪瑜。 “姑娘,此处已经无人,我该怎么处理这位恪瑜乡君?” 兰清弦指了指后方跟着的一驾马车,“把她带上一起出城吧,城外无人打扰,正好可以让我和恪瑜乡君好好说上两句话。” 恪瑜还算没彻底疯癫,知道自己栽在了兰清弦手中,带来的手下又都被兰清弦一网打尽,便不出声求饶,好似便是死也不能失了尊严。 除了恪瑜这一出,兰清弦这队人可算一路畅通无阻,再无人拦路。 出城五里后,于一座废弃的驿站停了下来,兰清弦终于能好好和恪瑜说上两句话。 “你第一次杀我不成,我以为你会收敛,不想你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聪明,竟然还敢在出城时拦我的路。” 恪瑜自知阶下囚,倒是没有拿腔拿调,老实回答了兰清弦了的问题。 “我们展家于朝会上被今上狠狠训斥,已是不 应该,倘或这一趟让你走成了,我们展家又会被置于何地?” 兰清弦觉着恪瑜的脑回路很是清奇,“所以你觉着我死了,钦差一事还会回到你手上? 恪瑜,你真的是个傻子?我若是死了,你猜第一个被怀疑的人是谁? 你们展家难不成都不知收敛?还是我下手不够重,让你以为我真的就任你们展家摆布?” 恪瑜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下手……举荐信是你所为!兰清弦,你好狠的手段!” 恪瑜不曾想过,最终让展家被迫站到人前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兰清弦! 兰清弦挑眉,看着气得发抖的恪瑜只觉着好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害我、杀我、污蔑我,而我却不能反击! 恪瑜,你这是什么道理,可是你们展家就教你这样去做吗? 我不是个善心人,对你的忍耐也有限度,今日我不会对你出手,但你也要记着,日后再有你们展家针对我,我便尽数算到你一人头上。 我能让展家被今上当面训斥,亦能找出证据来推波助澜,你在我之前于县主这个位置上坐了多久?我想你应是能看出来,别再给任何人攻 击你们展家的借口! 还有,你们展家想要出几个皇后不干我事,再有龃龉,也应当是和你们的信王殿下商议,将无辜人扯进去,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兰清弦把该说的话都和恪瑜说明白了,就将她丢在了驿站当中,带着众人往旦何去了,路上众人很识眼色,让兰清弦和那面具男子坐了一乘。 “你不怕恪瑜把今日和你之事都说出去?” 郦眉笙会有这般担忧再正常不过,但兰清弦好似很是轻松。 “看你就不怎么能瞧出恪瑜的心思。 她三番两次要杀我,都打着为了展家的旗号,其实她是最自私不过,于她心中,信王才是第一位。 信王如今身边未曾有正妃,恪瑜拼着一口气就是拿下这个正妃的位置。 她若真的为了展家着想,你看还会有方才之事吗? 我算准了她有私心,已经被贬至乡君之位,再低下去,她还配得上信王吗? 若是按照她的性子,她不仅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还要想方设法跟在我们后面,只为离着信王更近一些。 皇后的位置她固然想要,但先拿到手的必然是信王正妃之位。” 待天亮之时,兰清弦一 行人终于和信王汇合,而信王不忘了问候一番,还捎带着想要见郦眉笙一面。 此时郦眉笙正以面具人的身份同兰清弦坐在一起,信王这般难免不让兰清弦疑心。 “他可是知道了什么?你安排得可好?千万不能让他看出什么不妥。” 见兰清弦焦急,郦眉笙连忙伸手按在她肩头。 “我手下的易容高手还是有的,你放心,不会有纰漏。 不过,信王既然执意要见你,你还需出面,皇室的面子你不得不给,要知道恐怕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我们都要面对信王。” 郦眉笙句句在理,兰清弦便下车见了信王,谁知信王好大的排场,竟是直接在空地上搭出了一个帐篷,帐篷里面不仅有侍女伺候,更有上好的时令鲜果和新烹的香茶。 兰清弦无奈入座,看信王这个架势,没有一点处理政事的样子。 信王主动给兰清弦斟茶,兰清弦也接过来喝了一口,不料茶中加了花蜜,让茶味变得不伦不类,让她不禁微皱了眉头。 信王很是敏锐,立时就问了她一句。 “这茶可是不合县君的胃口?难不成县君也不喜欢茶中加花蜜?” 兰清弦自穿来异 世之后,方才知道异世饮茶都不是清茶,这让她很不适应,然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的习惯,便从来也不提。今日不过是和信王喝了半口茶,就让信王点出这事,这怎能不让她惊心。 “非也,臣饮茶更喜温茶,一时失态,让殿下见笑了。” 信王倒也没再追问,只是往兰清弦面前的瓷碟中放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果子。 “本王还以为遇到了知音,原先不曾觉着花蜜有问题,近来厌甜,就总喜欢饮清茶。 谁知身边无一人同本王一样,倒叫本王觉着孤单了些。” 兰清弦恭维了几句,总算将这事揭过去,然出了帐篷她才感到更加不妥,信王似是有意无意试探自己,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既有疑问,上了马车便目光直了一些,她甚至没有看清脚下,被毯子绊了之后就朝前一扑,好在郦眉笙在旁眼疾手快,伸手一托便将她捞到了怀中。 “你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和信王喝杯茶,还能这么入神?” 兰清弦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坐在郦眉笙身上,只顾着回想方才之事。 “饮清茶的大襄人有几个?一时之间两个撞在了一起,这还算正常吗?” 第256章 峥嵘犹可知-用纠缠来解恨 兰清弦这个问题实在莫名,让郦眉笙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古饮茶加花蜜,大襄快百年的风俗,你让我说饮清茶是不是很奇怪,假若同世人放在一起,确实有些奇怪。 不过你为何会这么问?” 郦眉笙心内是有些小窃喜的,他看兰清弦心思都飞到九天云外,却没有想着从他身上挣扎起来,只要能停留这短暂的温存,也是小小的幸运。 兰清弦并不想被异世的人当作怪物,更不想让自己的秘密人尽皆知,所以于此事上她分外上心。 “信王请我饮茶,给我杯中加了花蜜,我无心皱了眉头,却让他注意到我不喜欢茶中加东西。 这也不算什么,他而后又说我同他一样,是整个大襄的异类…… 我自认我掩饰得够好,除你之外,于我身份一事,再无第二人知晓,但信王这几句试探,就好像看准了我的不同之处。” 前朝安有巫道,今朝襄依旧崇尚鬼神,郦眉笙能够理解兰清弦的不安,他甚至上手拨开了兰清弦额前的碎发。 “信王这个人向来不做无用之事,他既然开口说了定然有深意,我看你所想并非你疑心重,我们 确实要防着他一些。 你放心,这一路是我们三人同行,便是看在我的份上,他也会掂量掂量。”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行进中忽然颠了一下,郦眉笙真是火速就将兰清弦抱紧,甚至不忘用手覆住兰清弦的头顶,不想让她受了磕碰。 这一下,兰清弦算是彻底贴在了郦眉笙的胸口上,也是自兰涟漪雇杀手逼他二人跳崖那次之外,她又一次以一种被动的姿态被圈进郦眉笙的怀抱当中。 她能感受到郦眉笙的心跳、呼吸、温度,她竟然还失神去触碰了郦眉笙的下颌……也仅仅就是轻轻一触,她便似是烫手一般就弹开了。 而那颠簸也不过就是几下,恢复正常时,兰清弦才反应过来她还窝在郦眉笙的怀中,当她想起身时,却被郦眉笙一只手箍得死死的,两人四目相对,便是无诉衷肠也点燃了四周围的静寂。 “你应当是要放手的,我们之间原本不适合如此亲昵……” 郦眉笙的目光追逐着兰清弦躲闪的眼,然方才的所有却不能长久地延续下去,他不甘心也只能甘心。 感觉郦眉笙的手渐渐松了,兰清弦脱离了他的控制,又坐到了 一旁。 有了这一出,兰清弦又想得更远,明明是因为得知真相而不愿和她有纠缠的郦眉笙为何会这般……难不成他们之间的所有都可以被拿来品评和衡量? 或许是兰清弦一时陷了自我的挣扎,神色便见了忿然。 “是我说结束,是我将你推开,也是我一次又一次划清同你的界限……所以,你心中应该对我有恨! 我们为着皇命无端凑到了一起,你是希望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 不是兰清弦想得偏颇,是她早早就在心中给她和郦眉笙这段感情下了死刑,当郦眉笙的靠近越发明显,她能想到的,只是用纠缠来解恨。 原本以为自己冒犯了兰清弦的郦眉笙,听到兰清弦这么一番话,眸中尽数是震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角色灰暗起来,以至用卑劣的手段来报复兰清弦? 说来伤心,却不能说明,郦眉笙短暂的愤怒忽的消失不见。 “便是你我会走到这一步,我也不会用卑劣的手段去伤害你……假若你担忧,那你尽管放心,我们相处这几个月,只要不是你主动来找我,我一定不会打扰你……” 话一出口总是后悔,但兰 清弦非是后悔,只是遗憾,遗憾她亲手让郦眉笙无法跳出这怪圈。 “那好,从这一刻开始,我是兰慎县君,你是昭沐公,我们仅仅同行……” 与不经意的热烈比起来,兰清弦身边终于又安静了,连带着安静的还有她周围的人。 桃枝看她兴致不是很高,就想着和她闲聊几句,然桃枝口中还没有吐出半个字,马车又颠了一下。 这一回非是路上不平整,竟是有人拦住了整个车队。都不用兰清弦下马车,外面的动静清清楚楚传到了她耳朵里面。 “你们是当官的吗?你们就是这样糟践百姓的!看看我们的轿子也垮了,快赔钱!赔钱!不然休想从这里过去!” 桃枝正想出去看看,就听娇娘提醒了。 “主子,你放心在车上坐着,外面有我们!” 娇娘也是害怕兰清弦身边没人,让歹人钻了空子,谁知等了有一刻钟,不仅马车没有移上半步,又听见外面有哭闹的声音。 “天爷呀!当官的打人啦!我们百姓的命不算命啊!你们伤了人别想一走了之!” 这声音似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周边还有劝解的嘈杂声,更是有铜钱落地的 声音。 兰清弦不禁有些烦躁,难不成要在此处一直耽误下去? “娇娘,到底怎么回事?” 娇娘开了车门进来,原本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上竟然多了泥点子,桃枝递上巾子,娇娘擦起来实在用力脸都搓红了。 兰清弦抓住了娇娘的手腕,“你这是怎么了?再用力就要滴血了! 快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娇娘自来火爆的性子,还未开口,先翻了个白眼儿。 “咱们的车队正好和对面的婚仪队伍来了个头对头……” 山路毕竟不宽敞,婚事又讲究个吉时,便由信王做主,要尽量靠边,给这家让出半条路。 谁知就是让路也能让出风波,队伍中有士兵的马不小心撞了轿子一下,那引路的喜婆就不干了,非说坏了他们的喜气。 看这般混乱,信王就想拿钱了事,然信王手下的侍卫还是年轻,对着喜婆说话冲了一些,那喜婆就猛然扑到侍卫身上,硬是跟剑鞘撞了一头。 剑鞘是铁器,喜婆的头可是人的血肉,这力气大到直接见了血。 见血这事情还能善了?喜婆干脆就躺在了侍卫的马下,稍有不慎,马蹄子就能踩死她。 第257章 峥嵘犹可知-要一个同我拜堂的夫君 “我要死了!当官的草菅人命啊!” 先前还以为是车队真的碰撞了婚仪的队伍,但那喜婆哭得声嘶力竭,完全不担忧误了吉时,这般看来,分明就是碰瓷。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但上赶着和官斗的民必然有不妥之处。 那喜婆似是看出了兰清弦这边的焦急,非是她一人躺地,更是拖着几个小喜娘一并坐在地上哭,颇有誓不罢休的气势。 信王听这动静实在烦心,就让身边的少监拿出一锭金子给那喜婆,谁知喜婆一挥手就把金子打到了地上。 “我们要一个公平,你们当官的以为用金子就能让我们妥协? 跟你们说明白,这地方无有人烟,我们近前有个县,一起去,让百姓们评评理!” 兰清弦越听越不对劲,这说碰瓷儿,但是一锭金子的数额不小,按理应该收手了,可是不要钱还偏要拖着找个说理的地,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信王手下的侍卫没有好性子,看喜婆油盐不进,就想来硬的,干脆把刀架在了喜婆的脖子上。 “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一刀下去,你的命就没了!” 这一刀该有的震慑好像失了效,那喜婆甚 至往刀刃上凑了凑。 “我老婆子活够了,倒是你这刀上见了我的血,你怕是会日日不得安宁,只因你们把百姓的性命当成杂草,你们会遭报应的!” 这喜婆梗着脖子,胆气十足,下一瞬几个喜娘甚至将外袍都脱了下来,死死贴在几个侍卫身上,还大喊非礼。 眼见这场面越来越乱,兰清弦戴上了手边的幂篱就要下车,却被娇娘拦住。 “姑娘,这伙人来路不明!” 兰清弦拍拍娇娘的手,“放心,让我会会他们。” 仲春十分,虽不能说是寒冷,但也凉意绕身,兰清弦从马车上下来,见婚仪队伍中所有的女子都衣衫不整,她竟是笑出了声。 “你们这做得还不够彻底,还差一个人。” 言罢,兰清弦的手一指喜轿,娇娘就往喜轿走去。 看娇娘却是要把新娘从轿子里面揪出来,喜婆连忙从侍卫刀下爬了出来,挡在娇娘面前。 “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是要护住主子,你们要干什么!” 兰清弦摇摇头,“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你们要个说法,我当然也想听听新娘怎么说。” 娇娘没有侍卫的顾忌,直接将喜婆掀翻,三步就走 到了轿子面前,掀开了帘子,里面正端坐着一个女子。 兰清弦大概打量了几下,“你的婚事都不顾吉时,只为了将我们拦在这里,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用心……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开口,初初让我怀疑你不过是个傀儡,可你做得还不够彻底,你没有用袖子彻底掩住自己一双手,还是露出了几根手指。 就凭那几根手指变了个动作,喜婆看见之后忽的就没有再挣扎,所以,你才是今日之事的主导者。 既然已经困住了我们,你不妨说出实话,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留下我们的用意是什么? 已经在此处耗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四周围已经另有一支人马逐渐向我们包围?” 从兰清弦现身,到听到另有人马,惊得信王也在马车里面坐不住了,终于露了面。 “这才不过离着京城四十里,都没有见到灾民,你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吗?” 信王站在兰清弦身边,似是有给兰清弦撑个气势的意思,不想兰清弦直接往前走了两步,和信王拉开了距离。 兰清弦看那新娘迟迟没有开口,而应该来的歹人也没有出现 ,这让她一时莫名。 就在兰清弦还要再问时,新娘终于动了,喜婆搀扶着她走出来,当着众人面她自己揭了盖头。 盖头下面的这面孔确实美人,还带着水乡的温婉和雅致,怎么都瞧不出有大气魄下令拦住官家的队伍。 但她还偏偏是这队伍说了算的,她向着信王行礼,又看向兰清弦。 “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我要一个同我拜堂的夫君,一路上我也算盯了你们许久,这位官爷最合我的心意,你看我这成亲的东西一应俱全,这位官爷不若跟着我一起走吧!” 兰清弦也是不曾想到这位新娘会说出这话,她回头看了信王一眼,满是惊讶。 “你摆出这般架势,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位官爷同你成亲?姑娘,你可知他是谁?你又知因我们的身份,被你拦路之后,你和你的仆从,甚至你的亲族会遭遇何事?” 新娘爽朗一笑,“我不是个瞎子,你们自是与普通官家不一样,若我没有猜错,你们应是豪门的贵族。 这样的身份更适合成为我的夫君,我的选择不会有错。 你们不要想着拒绝我,这位姑娘你先前说对了,我的人手就在周围 藏着,你们乖乖跟我走,他们不会出现,你们要是反抗,我保证,你们这支队伍,除了我看中的夫君剩下的一个活人都留不下来!” 这新娘真有气势,兰清弦觉着已经出了京城的地界儿,亲民一些也不算坏事,于是她回头看着信王。 “三公子,我们这一行人不算少,但是这位姑娘还能在周围埋藏更多的人,可见我们若是鏖战,会很辛苦。 不如你就顺了这姑娘的意,娶她为妻,正好也全了老爷和夫人的心思。” 兰清弦这算是风凉话,暗指昀帝有心给信王选妃,信王听兰清弦都跟着新娘的意思说了,顿时有些厌恶,但该有的风度他还是有。 “慎姑娘,我们一行人主事的也不止我们两个,既是要偏离目的,难不成我们不问问眉公子?” 似是为了应和信王的话,一个侍卫真的推着郦眉笙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那新娘一看郦眉笙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脸,登时眼就亮了,然又看他坐在四轮车上,便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 郦眉笙一点不介意新娘这般露骨的神色,“三公子,我觉着慎姑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第258章 峥嵘犹可知-当土皇帝 信王的不情愿是写在脸上的,新娘的不耐烦也是明摆着。 “我不是在和你们说笑!” 只见新娘打了一个响指,不说漫天遍野,但四周围真的都是人。 为着这一趟不惊动了于灾情上有隐瞒的官员,兰清弦这一行人加上随行的丫鬟也就五十几个人,但看新娘的手下,粗略估计竟然有一百多人。 说来兰清弦这边必然是高手如云,然在摸清新娘的底子之前,是不是一定要大开杀戒? 兰清弦看场面似是不可收拾,连忙出来打圆场。 “这位姑娘,你若是真心想要找一个好夫婿,就应当明白,婚事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见血的。 我也是三公子的同路人,我出个主意你们都来听听。 我们一行人跟着姑娘你去你所居的地方,你先跟三公子相处上几日。 皮相固然重要,但性情比皮相更重要。 倘或几天之后,你发觉三公子的性情不是那么令你满意,那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不是吗?” 兰清弦这话说得在理,新娘也非是听不懂人话的,遂她点了点头。 “我看你是个聪明人,那就这样吧,跟着我走,你们吃不了亏。” 此时信王只能 沉默,他还没有愚蠢到看不出来这是兰清弦想出的缓兵之计。 为表示和新娘的亲近,兰清弦特意让新娘和她同乘一驾马车,路上她还和新娘如姐妹一般地闲聊。 “姑娘,我看你这架势,想来是操练许久了。” 新娘一脸骄傲,“那当然,我带着我的手下来来回回在这条路上走了快一年,等到一个能嫁的夫婿我容易嘛!” 兰清弦觉着新娘既天真,又有着韧性,好似与世隔绝的生活之下被推着往前走,也许还不一定是她想要往前走。 “你是个漂亮的姑娘,我看你家世也很不错,何必用这般方式?要知道你这阵势于普通人眼中,就是……” “山匪!我知道的!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就是山匪!” 兰清弦从这姑娘口中终于得到了一切答案的根源,只因这姑娘,还有她身后的所有人,都是山匪。 “这里离着京城还没有超出五十里,天子脚下,你们这营生真的能干得下去?” 新娘不屑一顾,“越是天子脚下,越是行动自由,岂不知灯下黑嘛!” 兰清弦了然,这姑娘说得没错,便是离着京城有山匪,然当地的父母官将此瞒得 严严实实,谁又能知道。 “那你就这样带着我们去你的山寨,你不怕我们把路线记下来?” 新娘可能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有点迟疑,而后又欢快起来。 “这怎么可能! 你们一行人都入了我山寨,留下来加入我们过好日子,当土皇帝。 如果有二心的,直接杀了就好。” 兰清弦于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她还是小看了这姑娘,原来所谓的妥协就是被杀死。人都要死了,便是记下了路线又能怎样? 说白了信王若是不配合新娘,做个听话的夫婿,那最后就是一死。 兰清弦自是不能表现出慌乱,还是跟新娘谈心,说些小儿女的话题。 “你寨中乃是你做主吗?你带着我们回去,你的亲族长辈可是能应下这门婚事?” 新娘哈哈大笑,“你莫要想这些没用的,我老爹一向顺着我!” 兰清弦也跟着笑起来,“那就好,毕竟有父母亲族祝福的婚事,绝对比孤家寡人要好多了。” 被新娘的手下挟持着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门停了下来,新娘到家了显得很欢快,还挎了兰清弦的臂弯,仿佛她们之间真是亲密的姐妹。 “ 你让你的人跟紧了我,也不要四处乱晃乱看,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但寨子里面其他人不知道,当作细作的一律会被处死。” 兰清弦看了郦眉笙一眼,而郦眉笙又看了信王一眼,这不到五十人的队伍进了山寨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多嘴出声。 虽说进了山门里面都是山寨,但山寨的路弯弯曲曲有如迷宫一般,兰清弦有心记下来,却发现有好几处的布置竟是一模一样,乱了她的眼。 怪不得新娘没有蒙他们眼睛的打算,不是在寨子里住上十年八年,谁又能看出不同。 大约又在里面绕了半个时辰,总算有一片空旷之地现于人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支整装的队伍,为首那人看着新娘便立即行礼。 “大姑娘回来了!这是大姑娘带回来的奴隶?” 新娘很是不满意,“不要胡说,这里面有我将来要嫁的夫君,还有我新认识的姐妹! 你要好好安排,不能怠慢,不然我拿你试问!” 一说新娘把夫婿带回来了,那为首的男管事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兰清弦瞧着又是心中一动。 把兰清弦一行人安置下来,也让兰清弦见识到这寨子到底有 多大,她有心再套话,却看那男管事在背着新娘的时候彻底黑了脸。 “我不知道你们的来路,但你们记着,只要敢在寨子里面作妖,便是大姑娘看准的,我也照杀不误!” 这下好了,兰清弦明白自己是打听不出什么,直到有丫鬟来伺候她,她才有了机会。 异世的女子大多被训诫只能乖乖做一个同世人一般无二的女子,所以京城里面的姑娘喜欢什么,这里的姑娘也是一样。兰清弦简简单单用一支珠花,就让伺候她的丫鬟香儿把有关山寨之事都吐了个干净,甚至细节都有。 新娘子姓将梁,名珍,是山寨头子的独女,自幼受宠,要星星不给月亮。 将梁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山匪,可能是因着打家劫舍的事做得太多,子嗣一直不济,到了将梁珍这一代,也就只有她一个孩子。 将梁珍的父亲名叫将梁大力,名字很魁梧,但真人很瘦小,然就是这个瘦小的将梁大力,收服了十几个寨子,才有了今日的将梁寨。 兰清弦没忘了问问方才那个引路的管事,“香儿,那个黑脸的……” “哦,姑娘是问乔将军吧! 他叫乔柴胡,是寨主的义子。” 第259章 峥嵘犹可知-擒住了乔柴胡 乔柴胡,将梁大力的义子,自幼喜欢将梁珍,不过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明里暗里都给将梁珍示意了许多回,偏生将梁珍是全当作没看见。 这一趟将梁珍出门还真看上了一个男子,这让乔柴胡如何能忍,自是看着兰清弦一行人都十分不顺眼。 将众人都安顿下来,将梁珍于晚饭时,还搞了个大排场,说要给兰清弦他们接风洗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众人只能出席,谁知兰清弦三人一露面,寨子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似在心中点了一把火一般。 都说山匪没什么规矩,将梁大力手下的一个女子,甚至主动上前来扯郦眉笙的脸,直言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不过,郦眉笙这个四轮车实在是个好东西,那女子一看他站不起来,最后也只是遗憾。 “若非你是个废人,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抢过来。” 莫说信王和郦眉笙成了香饽饽,就连不曾露过半分笑容的兰清弦都被一个形容猥琐的胡子男盯上了,胡子男还向将梁大力请求纳了兰清弦当妾,谁知将梁珍一巴掌就抽过去了,骂胡子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将梁大 力提着长刀往地上磕出了声音,在场众人皆安静下来,,都看着他。 “珍儿看上个可心的男子不容易,但我也怕珍儿过得不开心,既是如此,那就让他们先相处上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我等着珍儿的消息。”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珍儿听到自己父亲这般讲,终于也露出了小儿女的娇态。 “爹你怎么能这么直白,叫众人笑话。” 看将梁大力这般高兴,众人自是应和,不料乔柴胡心有不甘,到底还是站了出来,驳了将梁大力的话。 “义父,这些人我们不知底细,我看就不应该由着珍儿的性子来! 寨子里面的好男儿那么多,只靠着一张小白脸儿能过一辈子吗?” 这话说得将梁珍就不高兴了,她从来没有把乔柴胡当作自己的亲人,自然也不愿意他出来指手画脚。 “乔柴胡,你不要仗着我爹纵容你,你就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告诉你,我将梁珍要嫁给谁,跟你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眼见着就要闹起来,兰清弦适时拉住了将梁珍的手。 “珍儿,这位乔公子也是担心你,你大可不必如此,原本是接风宴,你都不能 痛快吃下一口饭,那让我们这些外人又当如何?” 将梁珍是个火爆性子,不过碰上兰清弦,还真是捋顺了她的毛,不想着和乔柴胡动手了。 “慎姐姐说得对,我不应该生气。 乔柴胡,你冒犯我,这一回我饶了你!” 过了这出戏,众人总算能安生吃上一口饭,当然也让兰清弦看清了寨里面究竟是个如何。 想要在此处留上一个月?那旦何之事难不成就被丢开手?兰清弦已是开始算计出路,想要兵不血刃离开将梁寨,还真是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待兰清弦一众人回了客房,黑了烛火,于月光中,商量对策。 郦眉笙早就看信王不顺眼,不忘出个缺德的主意,让信王恶心到底。 “殿下,我看也不用一个月的时间,你假装看上了将梁珍,和她虚以委蛇,用上三五日就办一场盛大的婚事,到时我们趁乱下山。” 郦眉笙虽是有心让信王不痛快,但他的话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所以信王没有反驳。 兰清弦听到一个月,忽的回想起来,将梁大力特意强调了一个月,别说这个时间没有意义,听在她耳中就是别有深意。 看兰清 弦一时沉默,郦眉笙有心多问。 “阿慎,你在想什么?” 兰清弦眼中倏然亮了光,“我们的心不在此处,将梁大力比任何人都清楚。 寨子里面来了生人,能对我们完全放心也不正常,所以将梁大力还有别的目的。 他不说十天不说二十天,偏偏拖到了一个月,怎么看都像是刻意而为。所以我想,将梁大力说不准和旦何的官员有了联络。 能让小小的山寨有了如今的势头,仅仅是个山匪做不到,说没有人在背后扶持他,我根本不相信。 将梁珍是个傻姑娘,从头到尾都被她父亲算计了,哪里有什么好婚事,不过是给她父亲做筏子。” 兰清弦说得有理,信王和郦眉笙不仅多了担忧。 信王此时也少了试探,终于能好好讲话。 “我先头还以为定要在这山上留上几条人命,如今看来,我们不会死,到底还是这朝中皇族朝臣的身份让背后之人有了忌惮。 既是如此,不若擒贼先擒王,我看找个机会和将梁寨主聊上几句,也摆出个交易的样子,令他明白帮助朝廷,绝对有利可图。” 信王所言还是可圈可点,但人之多变, 一定要想得万全,兰清弦还要再说时,有人敲门,还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姑娘,有人朝着小楼而来,似是有将此处包围起来的意思。” 所谓客房,便是一座二层的小楼,不与寨里面其他人的住处相连,眼下看来这样的安排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将小楼孤立起来。 擒贼先擒王,山匪们也可以反过来用这一手,将兰清弦他们几人解决了,那剩下的五十几人便不足为惧。 兰清弦听说话的声音是娇娘,便给娇娘下了令。 “不要伤他们性命,若是遇到领头的,拿下之后再来报我。” 兰清弦都已经开口了,信王自是也有表示,让身边的侍卫打起精神来,助娇娘成事。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外有打斗的声音,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影子,还有两三个人翻身上了二楼想要走捷径。 谁知二楼早有人守着,最后歹人们也未能得手。 山匪人数众多,但散兵游勇打群架能称上不错,真上了招式还是要看有武艺在身的人。 不多时,娇娘又敲响了兰清弦的房门。 “姑娘,都解决了,擒住了乔柴胡。” 兰清弦挑眉,真是丝毫不意外啊! 第260章 峥嵘犹可知-一本万利的生意 乔柴胡还以为自己能于暗夜当中将兰清弦这一群眼中钉都解决掉,谁料他自己功夫不济,同信王手下的侍卫过了没有十招,就一败涂地。 便是被捆着也遮不掉他的不甘与怒气,看着沐浴在月色中的兰清弦三人,他仿佛连牙都要咬碎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这般轻易就挡了我们的将梁寨的好手!” 兰清弦看着乔柴胡,也是有趣,毕竟他真是傻得可怜。 “你想要我们的命,无非就是觉着你的珍姑娘被抢了,我说得可对?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便是没有我们,珍姑娘也不会嫁给你!” 乔柴胡鬼迷了心窍,冷哼一声。 “你胡说! 珍儿那是被你们迷惑了,还以为外面的花花世界有什么好。却不知你们都是豺狼一般的心肠,珍儿会被吞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兰清弦也不好自作主张,她这时还是能把信王看在眼中。 “三公子,他这一手毕竟冲着您来,您看我们要怎么处置他?” 信王难得见兰清弦如此恭敬,也是稀奇。 “慎姑娘不必见外,我想你一定有主意了。” 兰清弦点点头,又看向乔柴胡。 “虽说在 你眼中,珍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但于我们这位三公子看来,不过平常。 珍姑娘剃头挑子一门心思,却不知也把我们困在了原地。 你若是聪明些,不如站在我们一边,助我们离开山寨,这也好保全了你的珍姑娘。 不然婚事一成,你便是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定局!” 兰清弦这话还算合理,谁知乔柴胡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不能把你们放走!你们走了,万一把官府的人带来剿匪,那我们将梁寨就遇了危机! 我今日未能要了你们的命,明日我还来!” 乔柴胡的脑子里面似乎是梗着,他又有对将梁大力的忠诚,又有不愿割舍的心爱女子,然他又没有什么本事,看在兰清弦眼中,就成了笑话。 “我想你应该能看出来,珍姑娘和我很要好,我在她耳边说你几句坏话,你就更加不能翻身。 你既然都要我们死了,我们自然也不能让你好过!” 乔柴胡没遇见过兰清弦这样的言语伶俐之人,一时接不上话都结巴了。 信王轻笑一声,“我看慎姑娘这主意不错,乔公子也没有必要如此斩钉截铁,我们近几日不会离开将 梁寨,你可以好好思量。 好了,天也不早了,送乔公子离开!” 没有了乔柴胡,没有了身边的侍卫,此刻房中只有兰清弦三人,一直沉默不语的郦眉笙依旧沉默,最后还是信王先开了口。 “我倒是不知县君有这样的胆量,先头招待使臣时,我未能看到县君同裴拉公主一战的风姿,如今我们身陷囹圄,却让我看出了县君同世间女子不相同的地方。” 兰清弦越来越看不透信王,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殿下,臣不过世间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当不起殿下谬赞,若殿下有心,还不如想想离开将梁寨的法子。 夜已深,臣不便再留,便先行告退了!” 兰清弦说走就走,也不讲究给信王留面子,然只剩郦眉笙和他两人时,他又问起了郦眉笙。 “郦公爷和县君相识比本王要早,可知她是这般性子?” 兰清弦早早就和郦眉笙提过信王的怪异之处,郦眉笙便很是上心,回答信王的问题皆是模棱两可。 “县君的亲兄长一直在臣门下进学,说来也认识,但着实不熟,殿下问臣这些,倒是让臣回答不出来了。 不过,臣觉着县君这 性子刚烈了一些,或许这就是她最后选择和离的原因。 殿下,您可满意臣的回答?” 信王没有再笑,只是声线微微挑高。 “郦公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倒是也不必遮遮掩掩。” 郦眉笙觉着眼皮子跳得厉害,他不知自己是何处暴露了行迹,能让信王有此一言。正要反驳时,却见信王终是嘴角翘了翘。 “你能得父皇宠信是你的本事,不过,以你这般有疾之人,本王看你和县君没有什么可能……” 信王不是个无聊的人,他讲话一定有用意,郦眉笙独自一人休息时,回想起那几句,忽的起身,目光如炬——信王盯上了兰清弦,不是旁的原因,而是想要娶她进门!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郦眉笙便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回想这几日,他这些年都未曾看穿过信王,若是让信王真的娶了兰清弦,他能保证兰清弦一定安全吗?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早早把兰清弦送走,正似兰清弦过往所言,她终究不是这异世的人,也不应该受困于这异世。 翌日天亮,都不用信王现身于人前,便有将梁珍亲自来找,信王心中厌烦不用 多说,但面上还算和气,没有给将梁珍不好看。 将梁珍带着信王离开了小楼,说是要在山上走一走,观赏将梁寨的美景,于是小楼周围的山匪们跟着走了有大半。 兰清弦没有想着趁这个机会看看山势,而是去了郦眉笙的房间。 一进门,就看郦眉笙正在书写巴掌大的纸条。 “你要送信出去?这里来上一只鸟倒还算平常,可若是被人打下来就麻烦了。” 郦眉笙看兰清弦走过来,状似平常地卷起了纸条。 “你放心,若是那么容易被打下来,那我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去驯服它们便没有了用处。 你来找我有何事?” 兰清弦同郦眉笙一样,几乎是整夜没睡,不过让她辗转反侧的,是这山寨的诡异之处。 “我原先还想让信王在将梁珍面前为我们争取时间来布置,但我思量再三,又觉着对于旦何的官员来讲,我们要是死在山匪手中不是更好? 如果我们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也就不必跟朝廷有所交代,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郦眉笙一听便皱起眉头,“你有几分把握?” 兰清弦不禁回想昨晚见到的将梁大力,“恐怕有了八分。” 第261章 峥嵘犹可知-带着姑娘先走 将梁大力不是天真的将梁珍,都把朝廷的钦差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还能坐得那么稳当,除非是在等着上面的人下令。 一旦那边万事俱备,将梁大力便会让兰清弦一行这五十多人都死于非命。 不用兰清弦再细解释,郦眉笙也能想到此处。 然此处山势层峦叠嶂,被看在小楼里面,实在不能大张旗鼓去看看路线,又让郦眉笙觉着为难。 兰清弦似是猜到了郦眉笙心中所想,从袖中拿出手指长短的一支小竹筒。 “里面是山势图,能不能安全离开全靠这张图了。” 原来,兰清弦和将梁珍腻在一起也不只是为了博得将梁珍的好感,更是为了从将梁珍手中拿到重要的东西,她这十几年的杀手也不是白做的,还真是让她顺利拓印了一分山势图。 郦眉笙展开一看,果真和他观察得一模一样。 “有了这东西,我们就能顺利离开了,我会着人布置,最好能在三天之内离开此处。” 待信王敷衍完将梁珍,一回了小楼郦眉笙就和他讲了接下来的计划,一听三日后夜间就要逃离将梁寨,他想都没想就驳了郦眉笙的计划。 “此一行不 是只有我们三人,你的计划行事险之又险,倘或伤亡严重,郦公爷又当如何?” 兰清弦看信王还是只知纸上谈兵,却不顾情势危急。 “殿下,自你回到小楼,你没看到周围的山匪又多了吗?我从不吝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人心,假若我们忽略此事,那将来出事殿下是否能以一己之力将众人都活着带出将梁寨?” 兰清弦也顾不得要给信王好脸看,便直言,这让信王有些吃惊,但面上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既是如此,本王就赞同县君之意,希望你与郦公爷,不要让我失望。” 信王都同意了这计划,便于两日之内,将人手都布置齐全。 谁料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第二日夜间,小楼众人还在熟睡之时,忽有守夜的人叫醒了兰清弦,原来竟是四周围无缘无故有人渐渐靠近。 虽说夜间,然小楼身处无遮挡之地,那些山匪身上的兵器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兰清弦无奈便给手下人下令,提前计划。 当一朵红色烟花从小楼窗口出腾升绽放,那艳丽了半片天的红惊到了所有人,于是掩藏的侍卫杀出和山匪战在了一起,而利用此时 混乱,兰清弦几人便往密林深处逃窜。 兰清弦他们毕竟是生人,完全靠着山势图在找出路,但山匪在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几乎是粘在了他们身后。 这般猫捉老鼠之势,令兰清弦一行人无心陷入困境,而那从来不曾亲自出面的将梁大力终于也站在了人前。 “你们真的以为能逃走吗?我把你们放进了山寨,就没打算让你们活着出去!” 将梁大力话音一落,瞬间有二三十弓箭手亮了相,真真能把兰清弦他们扎成个筛子。 可将梁大力正要下令时,一个身影闪出就挡在他面前。 “爹爹!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答应过女儿,你会让女儿嫁给想嫁的人!” 这个冲出的身影不用多说,就是将梁珍。 早几日她还憧憬和信王的婚礼,然不过两日,将梁大力就有了这一手,她实在无法理解。 将梁大力看莫名出现的女儿,他气得横眉立目。 “我不是让人把你锁起来了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将梁珍死死拉住将梁大力的手,满脸的泪水,她实在不明白他爹为何一定要三公子死。 “爹,别杀他们,放他们走吧!” 将梁大力 也动了真火,直接把将梁珍甩到了地上。 “他们若是不死,死得就是我们将梁寨上下几百口人!我是寨主,我要为寨子考虑,焉能由着你的任性!” 看准了将梁大力和将梁珍撕扯的时候,暮霓茵俯身快速潜行,正躲在弓箭手目光死角处,向将梁大力投掷了暗器梅花镖。 暮霓茵不愧是好手,梅花镖戳中了将梁大力的穴道,他一下子口不能言,瞬间就朝后倒去。 寨主一出事,底下人手就乱了套,兰清弦一行便趁乱离开,谁知还没有跑出三里地,乔柴胡带着人手已经追了上来。 “你们这些朝廷的贼人,伤了寨主还想逃,纳命来!” 山匪们咬得这样死,便让兰清弦无奈之下给信王出了主意。 “殿下,我们五十多人目标太大,还是要分散跑开。待各自甩掉了追兵,于二十里开外的贾家村再会合!” 信王点点头,“好,就如县君所言,贾家村,一个人都不能少……” 五十多人分散开来,尽数淹没入密林,桃枝陪伴在兰清弦身边,将宝剑握得很紧,极为紧张。 可能也是兰清弦运气不佳,那么多人偏生她和桃枝最快 被找到,不多时后面就跟了五六个尾巴。 兰清弦毕竟是个领头的,那五六个山匪觉着抓住了她更好,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快跑几步就把她和她和桃枝围在了中央。 桃枝双拳难敌四手,便是有兰清弦帮忙,也渐渐显出疲态,然就在这时,有人从旁边高树上跃下,一剑就削掉了一个山匪的人头。 桃枝一看描金黑面具,顿时放下心来,一把将兰清弦推到了他的怀中。 “带着姑娘先走,你们安全了,我才能放开手脚!” 有了面具的郦眉笙便是真正的郦眉笙,他将轻功发挥到极致,带着兰清弦掠过树梢,想要赶紧脱离险境。 可郦眉笙未曾想到,将梁大力在林中的布置极为周全,当他揽着兰清弦想要跨越一条沟时,竟从左右两边伸出二十多根根削尖的细竹想要戳进他们的身体。 郦眉笙情急之下,以内力为甲,硬生生把兰清弦护得密不透风,直把二十几根细竹都震成了几段。 可这一手护了兰清弦,却也让郦眉笙一时脱力昏了过去,他的怀抱太紧太紧,兰清弦无法挣扎出来,更因身处斜坡处,便无奈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第262章 峥嵘犹可知-山高林密草盛 便是昏迷当中的郦眉笙也记着不能伤到兰清弦,于是待滚到山崖脚下时,他已经遍体鳞伤。 兰清弦再一次用力总算挣开了郦眉笙的双臂,她也顾不得周围会不会有人来,直接把面具掀开。 没有内力的人自是没办法判断郦眉笙到底伤得怎么样,兰清弦便用最笨的法子,硬生生将郦眉笙背了起来,拖着脚往前走。 将梁寨周围的山势很是奇特,他们滚下来的那条路算是意外,再想要原路返回那是决然不可能了。 好在此处山高林密草盛,兰清弦几乎是耗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 不能点火,疑心有火光会招来敌人,兰清弦只能脱下身上的大氅给郦眉笙盖上。 这一夜还未过去多久,他们这一伤一残也只能在此处先度过困境。 昏迷当中的郦眉笙不会说话,没有表情,兰清弦就倚在他旁边,借着不多的夜色仔细观察起来。 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上了手,从额头再到下颌,仿佛有手指重新描摹了一个郦眉笙出来。 “我有心对你说抱歉,毕竟是我让你内力有损……可我觉着你听到我的歉疚之心, 又会不高兴,总想着我是在把你渐渐推远…… 眉笙,你是个傻子,我一次又一次告诉你,我会离开,会辜负你,可你还是义无反顾……” 或许是此处的寂静令兰清弦卸下了心防,她也是趁着郦眉笙人事不省,便凑得越发近,几乎是面贴面。 现世的青沇将男女情爱也放在心上,但却不曾付之生死,犹是阿商背叛她,更令她生出厌恶。 然郦眉笙同阿商不同,便是一腔赤诚就足以令兰清弦心中震撼,她都这般靠近了,似是想要亲吻上去时,就见郦眉笙忽的睁开了眼睛—— 兰清弦来不及反应,但见郦眉笙伸手一揽,将她身子转了一圈,正是她在下,而郦眉笙在上。 许是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郦眉笙也不再担忧会否冒犯兰清弦,便径直吻了上去—— 兰清弦的唇不如他想象之中柔软,还带着伤口的血气,然他仿佛得了至宝,唇齿相依之间似是要将兰清弦拆骨入腹。 一时冷,又一时热,没有了兰清弦的抵抗,他就如同被鼓励一般,更把兰清弦抱得紧了一些,好似这一次的亲吻便是从兰清弦身上吸走所有的生气。 再看兰清弦 ,她此时真是瘫软如一滩水,她的挣扎不从四肢上来,却在脑海中天人交战,她明白该是要推开郦眉笙,可是这般温度传入她四肢百骸,令她一时沉溺,不愿苏醒。 便是这最不应该之事,也是兰清弦于痛苦中找到的唯一的甜,还要顾虑什么?还有什么比这个吻更令人迷恋? 于是,她终是伸手圈住了郦眉笙的脖子,放纵自己无条件接受这绵软爱意的风暴。 一个不愿醒,一个伤已深,肌肤相触的那一瞬,战栗如花盛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炷香,又或许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郦眉笙最先想到的,就是覆住兰清弦的双眼。 情之所至,不由控制,而后便是恐惧便是愧疚,他害怕兰清弦会用最残忍的目光割裂他整个人,那他才是真正的失去了所有。 兰清弦的睫毛很长,应是在他掌中眨眼,还似有搔痒的感觉,也正是这感觉又让他迟疑,难不成还要一直捂着兰清弦的眼? 正当郦眉笙陷入两难之时,兰清弦竟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上,不是要甩开,好似更像是将二人之手紧贴在一起。 “我毕竟还是要用这 双眼,你能让我从此都陷入黑暗吗?” 没有愤怒,没有怨气,兰清弦言语间实在平常,除了多些干渴的沙哑。 郦眉笙微微迟疑,最后还是抬起了手—— 只见兰清弦就那么望着他,也不知是谁的眸光胜似深湖,便有将两人都拖入水中的感觉。 郦眉笙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兰清弦的唇,被“蹂躏”过后的嫣红连月色都掩不住,然触之即闪,如被烫了手。 “我……” 只说出一个我字,就再也说不出口了,最后还是等着兰清弦给他一个审判。 “眉笙,我有些冷……” 兰清弦的目光乍一看确实清明,可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便生了混浊,郦眉笙顿时紧皱眉头,就着大氅将她紧紧裹在怀中。 “除了冷,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兰清弦也不知为什么,冷是忽然的,困倦也是忽然的,她还不想就这么睡去,可她实在撑不住。 “我很……困……” 郦眉笙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掏出一颗丹药给兰清弦服下,然听她咳嗽两声,还有血丝从嘴角渗出。 他一搭脉,将他吓了一跳,脉象混乱不堪,甚至有绝脉之兆。 “我们不睡好不好 ?这时还早,我带你去贾家村,找个舒服的地方再睡……” “好……我不……睡……” 兰清弦嘴上答应着,可是眼见着人还是渐渐陷入了沉睡,郦眉笙自知手上力道不小,点在穴道上如此剧烈的疼痛都不能阻止兰清弦,再一探脉搏,先前是乱眼下是慢,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困在此处不是法子,他的信已经送出,但要见到手下的人,也必须突出山匪的包围。 听着外面动静小了,郦眉笙揽腰将兰清弦抱入怀中,缓步走出了山洞。 要说郦眉笙这一摔还算是摔出些好处,便有喊杀声也是在山顶处,只要不会有比他武功还高的高手出现杀到他面前,他就能抱着兰清弦走出囹圄。 这一夜,不算漫长,却也心焦,郦眉笙不知走了多久,待天明时总算见一条有人迹的小路,看周围密林往里延伸就显得稀疏,必是有人家开出地来生活。 果然又走了二里地,入目所见是低矮简陋的民居,更有妇人手上补着衣服,嘴里还吆喝着驱赶别家的土狗。 “这位大娘,我和我娘子赶路遇了山匪,侥幸活命逃难至此,不知您能不能给我们一口水喝?” 第263章 峥嵘犹可知-马前卒 郦眉笙带着兰清弦走到妇人面前,竟把妇人吓了一跳,又听他说遇了山匪,便十分嫌弃的样子。 “我们都是百姓,也怕山匪,你都找到我们这里来,万一把山匪引入,我们还要不要活命? 快走快走!你们不自己走,我就找人轰你们走!” 郦眉笙也不是非要到这里停留,只是他想让兰清弦好好休息,顺便把白先生等来给兰清弦医病。 然这妇人火气甚重,令郦眉笙也焦躁,眉眼中便生了戾气,那妇人一瞧,哪里见过这样阴鸷的人,腰间还有宝剑,当下就叫嚷了起来。 “你如何这样看我!难不成你就是山匪! 来人啊!有山匪!快来人啊!” 这妇人好嘹亮的嗓门儿,几句喊完,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钻出的人,不多时就出来二三十个,手中还都拎着镰刀、铁锹、锄头一类的农具。 人多了,便嘈杂,想来是太吵了,竟让兰清弦醒了过来,迷迷糊糊时,她还记得让郦眉笙换个地方。 “眉笙……好吵呀……” 兰清弦总是能最快抚平郦眉笙的暴躁,他还担心兰清弦会沉睡太久,不想误打误撞惊醒了兰清弦,他也知道笑了。 “我是想给你找个休息的地方,这村子还算清静。” 兰清弦没有力气,说话也是大喘气。 “我们是外人……别进村……就在门口……等……” 兰清弦都这般讲了,郦眉笙还能拗着不成?最后还是妥协了。 “好,我观林中有片空地,日光正好,我们到那里去等。” 先时郦眉笙可算凶神恶煞,不过就是听怀中人开口,便似换了副面孔,到底还是好皮相,一笑就是颠倒众生,让那些村中的女子们都忍不住一看再看。 郦眉笙转身都走出十来步时,一个很是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 “年轻人,别走了,既是遇难,就在我们村子里歇歇脚吧!” 郦眉笙停住了脚步,一回身,正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丈往前走了两步。 不过他还没有回话时,老丈斜后方一个年轻男子就出声反驳。 “族长,他们是外人,万一给村子带来麻烦怎么办?” 老丈看了那青年一眼,面色不善。 “你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年轻娃子知道什么!都别在这里围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老丈被称为族长,又是说了算的人,郦眉笙这才往回走了。 有了 这位族长的安排,郦眉笙和兰清弦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小院落了脚。 比起初时遇见的那位妇人,这族长的性子可真是太和善了,不仅给他们送来了热水,还有些干粮。 “我看你们都是锦衣华服的,想来也未吃过我们这些平民的干粮,但既是入了困境,就先凑乎凑乎吧。” 郦眉笙一点没嫌弃,都接了过来,还不忘把身上一块玉佩给了族长。 “我眼下身无分文,就剩这块玉佩,老人家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吧,当作我们往后在村子里吃住的酬金。” 族长接过玉佩随手翻看了一下,“也好,我若是不收钱,反倒让你们住得不安心。 我看这是个好东西,你们就放心住着吧!” 然这族长走了之后,郦眉笙却掏出一只小玉瓶,把里面的粉末挨个掉进了水和饭食里。 不多时,饭食还是如常,但水却变了颜色,隐隐透着一股暗红色。 兰清弦看着郦眉笙如此,也添担忧。 “水里面可是有什么东西?” 郦眉笙握住兰清弦冰凉的手,“那老丈热心得过头了,我虽不能确定水里有什么东西,但为了谨慎,还是先不用。 你等等我, 此处山高草密,定然有活水。” 郦眉笙不敢让村民看到他出了这院子,便是身轻如燕,几乎贴着墙窜进了林子里面。 兰清弦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因何会突然成了这个样子,身上的伤病太多了,保不齐哪一个就令她没有了活动的能力。 这般脆弱的她也是提心吊胆,手中紧握匕首,硬是连虎口都红了。 半梦半醒之间,忽的有脚步声惊醒了她,郦眉笙不可能会有这动静,必是这里的村民。 正好这屋子里面有柜有箱子,她最后几乎是爬着选了离她最近的箱子。 还真是巧,箱子的盖子甫一扣上,屋门就被推开了,声音越贴近越明显,竟然足足有两三个人。 “人呢?这院子就这么大,还能翻墙出去?” “你看,吃食少了,那肯定是进肚了。不过,水是一点没动,那药也就起不了效了!” “真是太奇怪了,怎么就能没看见出院子?” “你着什么急!那女子显见是不能长途跋涉,他们必然会留在这里休息。 我看还是我们疏忽了,未能见到人出门。再等一等,等他们回来,我们再动手!” 兰清弦一阵后怕,还是郦眉笙有 心,不然他们两人现下已因为水被控制了。 听这几人对话,确实不是好人,但目的几何,她也不能判断出来,只能躲在箱子里静候郦眉笙。 然这时又有一人进来,打断了屋中几人的谈话。 “你们还这么悠闲!可知山上出事了!” “什么?” “山上挟持了一伙官员,不想那伙人竟然有本事逃跑,如此四散开来,山上派了不少人出来寻找他们。 你们也别无所事事,四周都去找找,只要找到一个,山上就能给钱啊!” 兰清弦一听这对话,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儿,怪不得这村子怪里怪气的,原来和将梁寨是蛇鼠一窝。 “你来得可真是及时! 方才这里来了一对男女,容貌皆是一等一的,身着贵气,还有不少伤,是族长安排他们住到此处,这不是想等他们吃了蒙汗药,再绑起来诈点钱财出来。 可巧你就送了消息,那正好我们将这院子包围起来,待两人回来,我们就绑了送上山!” 兰清弦真真是快疯了,她从不知将梁寨的势力这样大,连一个小村子都能成他们的马前卒,若是郦眉笙回来遇着埋伏,岂不是要惊动整个村! 第264章 峥嵘犹可知-自剖 眼下人手已经被分散各处,倘或真的惊动了山上的山匪,他们和村中的帮手一联合,再有两个郦眉笙也分身不暇。 于是兰清弦想了想,终是拿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 这药果真有奇效,大约就是个三两句话的功夫,兰清弦便觉着身上的沉重感消失了,以她此刻的精神头,将外面几个人都除掉不在话下。 听那几人出了屋子在院子周围埋伏,兰清弦这才爬出了箱子,亮出匕首,拿起杀手的劲头。 小院还有后门,兰清弦三步上了矮墙,看门口处正蹲着一个,她便掷出暗器,正正戳进了那人的脖子,那人连气儿都没有多喘一下就丢了命。 绕着院子再走几步,又看外面柴火堆里还藏着两个,兰清弦特意搞出些动静,引得那两个探了头,结果一露脸就让兰清弦挨个割了喉。 她还记着郦眉笙上山的方向,看周围总算没有了眼睛,她就窜入林中。 谁知走了没多久,就发觉有人跟着自己,她不动声色打算来个突然袭击,于是做出被山石绊了一脚的假象,然猛的转身就朝背后那人刺去—— 不想那人速度更快,大力钳住了她的手腕,刀尖便 再不能向下—— “清弦,是我!” 兰清弦愣了一下,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郦眉笙,便完全卸了力,匕首当啷一声落了地。 郦眉笙眼疾手快,在兰清弦站不稳的时候,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我去给你找水,你怎么出来了,是出事了?” 兰清弦手上紧了紧,“那村子是将梁大力放在山下的眼睛,我杀了几个村民才能出来,还是快离开这里,不然待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就跑不了了!” 郦眉笙看兰清弦精神得有些奇怪,但事急从权,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两人一路进入密林,山泉水、野果子,随便休息休息,几乎是跑了一整天总算离开了将梁寨的范围。 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便是再有本事也还是凡人,终究要寻个地方。 也是他们运气好,在官道上走了一段,就看见有一辆牛车缓缓而至,非是他们先开口,而是驾车的老丈看他们衣衫褴褛才好心问了一句。 “你们这是遭了灾?瞧着是从水深火热处来。” 兰清弦就坡下驴,“想来老丈是听说有流民往京城去,我们虽然算不上流民,但这一路也辛苦,实在艰难才活下来 。” 老丈叹了口气,“那你们可有了落脚之处?” 兰清弦假作为难的样子,“我们确实要去投靠亲戚,但我们这个样子,怕是还没有到地方,就先死在路上了……” 老丈真是好心人,拍了拍牛车。 “什么也别说了,上车,我带你们回村子!” 有了前一处的教训,郦眉笙和兰清弦更加小心,再不提山匪之事,只说家道中落遭遇流民,更是看着村民吃了饭食喝了水才敢入口。 夜间时,他们便住在老丈家的偏房,没有烛火,只能借着月光看清对面人的脸。 似是有些尴尬时,兰清弦却开口了。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去外面晒晒月光,一会儿就回来。” 兰清弦前脚出去,郦眉笙后脚就跟着一起出去了,不过看兰清弦确实只在院子里站着,他还算放心。 但,方才还直直站着的兰清弦,忽的一垮就倚在了旁边的石桌上,她大喘着气,喉头一股腥甜,忍了半天还是喷出一口血。 这可是吓坏了郦眉笙,几乎瞬移到兰清弦身边。 “清弦!” 郦眉笙还记着白先生的嘱咐,最近这些日子他看兰清弦也还算好,然变化突生,这一 趟终是让兰清弦再度病痛缠身。 兰清弦无力,还是郦眉笙环住了她,用绢子擦去她唇上血迹时,她忽的把住了郦眉笙的手腕。 “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再回去的机会了?” 兰清弦看着郦眉笙,眼中不是绝望,不是悲伤,那异样的平静更令郦眉笙心痛难当。 “我记着你说过,你手中已经有了三块碎片,另外两块我想很快也会找到,你能安然无恙回到属于你的人间。” 郦眉笙十分认真且坚定,兰清弦一时不忍终是眼眶中攒了泪花。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还在呢? 你心上的伤口不会痛吗?你到底还要伤到何时才肯放手?是不是便看我一刀捅进你的身体里,你都不会怨我?” 情之一字,千古难解,兰清弦问的问题,郦眉笙给不了答案,但说起生死,他却难得有了笑意。 “你一刀捅在我身上,只是让我痛你之痛,毕竟最初失手伤了你的人,是我…… 无论你怎样对我,都是我应该受的,倘或能如了你的心愿,将你送回去,我也算是完成了对你的承诺……” 再不谈一个爱字,郦眉笙近乎自剖,于是兰清弦发现她筹谋 良久,兜兜转转还是在郦眉笙的身边。 “既如此,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郦眉笙,我们不用再互相躲着对方了……” 不能说身处绝境,但此时的兰清弦几乎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她那些萦绕在心头的桎梏便是这般面对郦眉笙时,总算消失了大半。 这一夜月光不明,有云遮掩,然云下的兰清弦和郦眉笙,看着是那么相配。 翌日晨时,郦眉笙寻了老丈想要点粮食,老丈家中虽是艰难,但却没有藏着的意思,敞开了柜子让他挑。 “你们少年夫妻关系实在是好,若我那老婆子还活着,我也想亲手给她做上一顿饭。” 郦眉笙身上还装着些金叶子,就给了老丈几片。 “东老伯,您收下这金叶子,在联络到亲戚之前,我们必是要在您家继续叨扰了。” 东老伯哪里见过拽份量的金叶子,吓得连连推拒。 “你这孩子!快,快收回去!” “东老伯,这是应该的!” 郦眉笙不曾想过,东老伯到底不愿意收下金叶子。 “后生,你若有心,不如在村子这些日子,教教孩子们读书。 我们世代都是庄稼人,孩子们就没见过正经的教书先生。” 第265章 峥嵘犹可知-看看将梁寨的厉害 在郦眉笙的手下找到这里之前,他和兰清弦都不能算绝对的安全,若是有个身份隐藏下来,能让他们有缓和的时间也未尝不可。 于是郦眉笙点头应了东老伯的请求,“我们在此地叨扰已是给你们添麻烦,您所讲是我们举手之劳。 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要问问您,村子里可有医病的大夫?” 兰清弦病病怏怏,东老伯看得清楚,便给郦眉笙指了一条路。 “往南走到村子尽头,有大夫。但大夫性子有古怪,你们未必走一趟就能看了病。” 按着东老伯指的方向,郦眉笙带着兰清弦敲响了大夫的门,原是想着要等很久,谁知才敲了几下门就开了。 同白先生那般板正的大夫比起来,眼前这位邋遢了许多,身上的灰布袍子也不知多久没洗过,看上去都包浆了。 郦眉笙正要开口,却看那大夫抬手制止了他。 “你身份不简单啊,她的伤若不是被你用上好的丹药吊着,早就没命了……” 这大夫有些本事,不仅看穿兰清弦吃了强行提升气力的药,还看出她旧伤缠身,至今都不能断了药。 “你就是个金贵的人,看你面色这几日必是 风尘仆仆不曾好好休息,偏生你这一身的病就讲究一个养字。 我这里有几副药,和你平日吃的相辅相成,别累着,多多休息。” 这大夫真干脆,都没有给郦眉笙说话的机会,然郦眉笙抱着兰清弦快跨出门时,他又莫名说了一嘴。 “该是你的,如今却被别人拿到了手,你甘心吗?” 兰清弦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但郦眉笙的脸色却忽的变了,他顿了顿还是回了那大夫。 “我竟不知此处深山老林还能有高人隐藏……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并不能提高你的医术……” 回了东老伯的院子,郦眉笙给兰清弦熬药,似是有所躲避,才想看着那个药罐子,可他实在想得太多,只因兰清弦都没有多问哪怕一个字的意思。 越是如此,郦眉笙越是觉着自己应该说什么,于是他回身看向兰清弦。 “其实你如果想问,我可以回答……” 兰清弦穿着一件村中妇人的衣服,瞧着少了她作为兰家贵女的凌厉之气,更添平和。 “那好,我问了,你想说什么随你……” 郦眉笙一时语塞……而后又死盯着药罐子。 “郦家是大襄的功臣,但时至 今日,郦家军恐怕剩不下几个人了。 人人都说,我的容貌肖像我父亲更多一些,只要是旧人,就都能认出来,想来方才那个大夫便出自郦家军。 公府如今只有一个空壳子,我这个爵位比起朝中重臣,实在不值一提,更不能和郦家昔日的荣光相比。” 兰清弦轻轻叹气,“郦家都如此,兰家又能独善其身?若非建亭侯还在,若非兰家大房仍于边关征战,兰家就是连个空壳子都留不下来。 不过,他认出了你,我们走时,还能留他在此地吗?” 郦眉笙滤出了一碗汤药,端给了兰清弦。 “他都这个样子了,自是知道如何避世。我看也不用我动手,只要此间事一了结,他定会消失。” 不多时,东老伯回来了,见兰清弦手中还捧着个药碗子,就不知该不该开口。 还是郦眉笙解了东老伯的围,“老伯,您有事可直言。” “就是我提过的给孩子教书一事……” “东老伯莫要觉着为难,您在前带路,我们随后。” 说这话的正是兰清弦,她深知郦眉笙留她一个人定然不放心,那就跟在他身边最好。 两人随着东老伯到了一处 宽阔之地,说起来是个学堂,其实就是摆了几个小杌子,只有案上放着一本书,应是给先生用的,其他的文房四宝连根毛都没看见。 郦眉笙扶着兰清弦坐于案后,便似侍卫一般站在了她身边。 而孩子们满眼都是好奇,毕竟曾经出现过的先生无一不是胡子一大把,行事还啰啰嗦嗦。今见一个妍艳女子拿起书,都怀疑了几分。 “姐姐,你真的认字吗?” “姐姐,书上的字我们已经认到第一百个了,你骗不了我们!” 兰清弦手中不过就是最简单的千字文,但这些孩子们东拼西凑才认了一百个,她不仅感叹。 “你们认了一百个,我恰好比你们多认识了几十个,在我留在村子的这些日子,我一定把你们教会。” 兰清弦信守承诺,每日都去教书,再有郦眉笙守在一边,渐渐竟成了村中一道风景。 便是这般安逸度过了十来日,又是上学时,兰清弦却发现十四个孩子少了一个。 孩子们很珍惜能认字的机会,便是不来也会提前打招呼,所以少了一个定然是出了大事,兰清弦正要问,就看见那个孩子从老远的地方玩儿命地朝着 他们跑过来。 “先生!先生!救命!” 那孩子一脸的血,几乎是扑倒在兰清弦脚下,瞧着没有伤,仿佛脸上的血是喷溅所致。 “来了山匪,杀了人!东爷爷让我来报信儿,让你们快走!” 兰清弦第一反应就是将梁寨的人找到了这里,那于此处村民而言,就是无妄之灾。 兰清弦抬头看向郦眉笙,郦眉笙静默不语,从怀中掏出了代表他另一个身份的描金黑面具。 “你在此处等着,我去看看。” 兰清弦让孩子快跑,无论是躲进菜窖还是躲进密林,不听到她和郦眉笙的声音就不能出现。 然山匪的动作实在快,还有几个太小的孩子没有躲成,马蹄溅起的尘土就已经弥漫到他们眼前。 “我们谁都不用躲了,这场厮杀终是要面对。” 有一人从山匪队伍里面窜了出来,正是前几日交过手的乔柴胡,他见兰清弦在此,真是兴奋难挡。 “哈哈哈,你们以为伤了寨主还能活着逃走?你们做梦! 眼下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留下命来,看看将梁寨的厉害!” 郦眉笙亮剑挡在兰清弦面前,只因面具遮挡,他便不用再束手束脚。 第266章 峥嵘犹可知-你要怎样才肯交出解药? “你护着孩子们,我护着你……” 郦眉笙都已经拔剑示意了,乔柴胡便不会再等,于是有十几个骑马的悍匪持长刀朝着他飞奔而来。 没有深林,没有高山,此一片宽阔之地正是给予郦眉笙自由。 只见他长剑以凌厉之势猛插入马身,马吃痛将背上山匪甩落在地,他的剑尖儿便刺入山匪心口,然侧方有人袭来,他手上不停,电光火石间给冲出那人来了个透心凉。 看上去骑马有居高临下之能,可郦眉笙将马身当作台阶,提气一步踩在了马头上,此时他更是比任何人都站得高,仿似割韭菜一般,让而后跟上的七八个山匪身上都挂了彩。 乔柴胡万万没有想到,兰清弦身边的这个侍卫如此厉害,看兰清弦急着将孩子藏好,他又带人绕过郦眉笙,冲向兰清弦。 兰清弦是杀手,更擅长贴身近战,见乔柴胡越来越近,她终于亮出了手中两柄匕首。 躲闪,诱敌,乔柴胡看兰清弦滑不溜手,便丢下碍事的长刀也准备和兰清弦拼匕首,这可正中兰清弦下怀。 待真的受困于方寸之间,兰清弦却神出鬼没起来,乔柴胡不仅没有触到她哪 怕一片衣角,还让两个手下被兰清弦干脆利落割了喉。 直到此时,乔柴胡才重新认识了兰清弦,一个京城来的贵女,不该有这般身手。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你们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想来将梁大力不会把秘密说给自己的义子听,乔柴胡也不会明白他早就不是江湖人,而是朝中蠹虫的帮手。 “乔柴胡,这一趟,生死不由你说了算,你既是来了,就别想走……” 兰清弦和郦眉笙真是一切都不顾了,便见刀剑上鲜血淋淋,而山匪们的性命也在慢慢被收割。 乔柴胡一路追击而来,带了三十多个人,一番混战之后,护在他周围的只剩下四五个,仅仅是郦眉笙,就让他们了解了什么是人间修罗。 一人还算识时务,有心劝解乔柴胡。 “乔爷,我们不必把命丢在此处,待回山上报信儿,再来屠村!” 兰清弦一听,就知今日不能让乔柴胡活着回到将梁寨,这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无辜,更不应该为了她和郦眉笙丧命。 仿佛听到兰清弦心中所想,郦眉笙牵住了她的手。 “我明白,今日我会同你战到最后一刻。” 乔柴胡原 本以为兰清弦身边的面具人是她的侍卫,但眼下之景分明她二人有情,联想自己在将梁珍那里不能得到的一切,他忽的生出了邪念。 乔柴胡甩开身边的人,狞笑一声。 “谁说一定要再找人?我下山时,带了什么你们忘了吗?” 说着乔柴胡亮出了一支火折子,还特意朝着兰清弦他们走近了几步。 “看看地上是不是到处是黑色粉末?嘿嘿嘿,这是好东西,只要我这一支火折子丢到地上,别说你们两个,就是整个村子都将化为乌有!” 兰清弦一惊,“乔柴胡,村子都没有了,你还能活着吗?你这是决定要和我们赌命?” 乔柴胡将长刀横在胸前,“当然不是,赌命的人只有你! 村中老少几乎都在我手中,我要你和你的姘头立时自刎谢罪,不然那就是满村的人都给你陪葬!” 乔柴胡话音方落,只见有一队山匪押着村民们走了过来,于手无寸铁的村民而言,山匪们便是恶魔。 兰清弦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郦眉笙。 “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然郦眉笙还没有开口,却听东老伯大声喝止。 “不能!你们不能自 刎! 这些山匪身上人命累累,他们会有报应的!” 乔柴胡只觉东老伯说得可笑,“都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多话!” 兰清弦目光一凛,看乔柴胡的意思,分明就是一个人都不打算放过,还要装作和兰清弦谈条件。 她一句话都不能多说,不过郦眉笙的反应也很快,往她那边又跨了一步,剑尖儿有意无意地往乔柴胡那边点了点。 电光火石之间,她举起匕首朝乔柴胡冲过去,乔柴胡身边的山匪自然要挡,可他们不会想到,这本是声东击西,拦下了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游龙入海一般杀到了乔柴胡身边—— 待乔柴胡脖子上被架着剑,山匪们才发现已经晚了! “你胆敢挟持我!你就不怕我的人动手!” 郦眉笙的长剑极为锋利,贴着肉皮儿,就使乔柴胡的脖子现了血丝。 “你可以试试,是我的剑比较快,还是你的手下屠村比较快!” 乔柴胡可以任性,但是那些山匪却不能不顾他的性命,于是钳着村民的手渐渐松开,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躲什么!不要怕,把这些人都利落解决了!” 乔柴胡算是将梁寨的头几号 人物,哪里就能说死就死,山匪们皆是没有了主意。 然这般僵持之时,兰清弦忽的失了力气单膝跪地,连唇色都渐渐苍白。 乔柴胡大笑,“好歹是等到了! 你看看她,她中毒了! 知道毒下在了哪里吗?就在珍儿的衣服上!” 将梁大力好深的心思,陪伴在将梁珍身边的人都吃过解药,那便是外人接触将梁珍时就会中毒。 这毒性发作很晚,想来将梁大力也是算计好了,兰清弦中毒一定会拖垮前行的速度。 “真是天助我也! 你不是要杀我吗?我死了,那她也就死了,你休想拿到解药!” 谁曾想到事情一波三折,本以为占了上风,却因兰清弦中毒,让郦眉笙不得不丢掉这样好的结果。 这毒潜伏得时间长,发作却又快,兰清弦因剧痛竟一时不能开口,只看着郦眉笙摇头。 郦眉笙真是恨不能扭断乔柴胡的脖子,可他还是松了手,丢了剑,被山匪们围在中央。 乔柴胡觉着哪里都畅快,更照着郦眉笙的胸口给了一脚!这一脚力道不小,擦着地让郦眉笙滑到了兰清弦身边。 “乔柴胡……你要怎样才肯交出解药?” 第267章 峥嵘犹可知-你救不了她! “我要的东西不多,你就当着我的面用她的匕首刺进你的心口,我要看着你们痛苦!” 乔柴胡回头看了他身边的山匪一眼,那山匪将一个小瓶子丢到了地上,还有心要踩碎。 郦眉笙起身将僵硬的兰清弦的搂在怀中,“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他便用了大力气从兰清弦手中抽走了匕首,还捂上了兰清弦的眼睛。 当匕首对准他心口时,乔柴胡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风水轮流转啊!” 郦眉笙一用力,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来,只见他胸口绽开血花一朵。 乔柴胡觉着还不够狠,“不行,还不够!我要刀身尽数没入你心口,我要你死也受折磨!” 郦眉笙看向被捂了双眼的兰清弦,他只觉手心湿润,一瞬就有泪水滑落,虽不能出声,但他能读懂兰清弦的嘴型,只叫他不要,不要,不要…… “你别怕,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正当郦眉笙再要用力时,听破空之音传来,“噗”一声,乔柴胡身边的两个山匪倒下了。 乔柴胡惊了,转着圈地搜索四周,然他还什么都没看 见时,又有一个山匪倒下—— 也不过就是三几个呼吸的功夫,乔柴胡身边躺了四五个死人,无一不是太阳穴中了弩箭。 今日将梁寨的山匪死了不少,乔柴胡又眼睁睁看着不能阻止,他面上现了茫然,然反应过来郦眉笙还没有死,他就有些癫狂。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兄弟?” 说着也不管能不能一击即中,脚下用了步伐就朝郦眉笙的方向冲,不过他还没有冲出十步,又一支弩箭直接射在了他的脚尖处,逼停了他的动作。 这是警告,警告若乔柴胡还不安稳,下一支箭就照准了他的太阳穴。 乔柴胡不明白,原本自己还掌握着生杀大权,怎么片刻就成了他人案上鱼肉? 郦眉笙忍着痛自己点了身上止血的穴道,还将仍不能动的兰清弦轻扶着躺在地上,他这才摇摇晃晃起身想要去拿一个山匪身边的解药。 郦眉笙动了,乔柴胡自是也看得清楚,他此时真的已经同疯子一般,一双眼都是通红的,若他不能赢了这一次,那让郦眉笙跟他一起痛苦才是满足,于是他后退几步抢先冲到解药瓶子旁,一脚就踩碎了。 “瓶 子里面只装了够一人的解药,你看,解药没有了,你救不了她! 哈哈哈,这毒只要发作了,六个时辰内不吃下解药,必死无疑! 哈哈——” 乔柴胡笑得痛快,然他笑声忽的停滞了,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再低头,只见有刀尖穿过他的身体,只因刀势太快,他都没能感觉到疼痛。 “你竟然敢算计我家主子,你真是好本事,那我就送你上西天!” 这一刀的主人正是从京中赶来的阿格熙,他给了乔柴胡一刀还不能解气,抽刀再来一次,抽刀三而穿身,直将乔柴胡身上留下三刀六个洞。 乔柴胡真是不一般,已经血流如注,他还能站着,然摸了摸身上的血,他竟笑了。 “珍儿,我……不能……娶你了……” “砰”,沉重的身体向前倒下,乔柴胡终是死了。 郦眉笙觉着自己身子沉重了许多,他看着解药从碎片中溢出缓缓渗入泥土里面,竟一时呆住了。 “解药……没了……” 非是那自戕让郦眉笙无力,而是他最后还是未能让兰清弦服下解药,心口火烧火燎的疼痛,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他身上,终是让他喷出一口鲜血… … 再醒来时,郦眉笙猛然起身,只见心口伤处被包扎得很好,但他却顾不得这些,没有第一时间看见兰清弦,他便悬心于口。 谁知还没有出门,就见阿格熙似一堵墙一般拦在了自己面前。 “主子说了,公子怒急攻心,正是应该休养,还请公子回去躺着。” 阿格熙是个死脑筋,只听兰清弦的命令,这让郦眉笙皱起眉头。 “你应当知道,你对上我全然没有胜算,所以,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郦眉笙无奈放狠话,但阿格熙很有意思,从腰间抽出短刀双手递出。 “主子说了,公子一定会硬闯,那就把刀给公子,大不了就是再见一次血。” 阿格熙是断然不会有这般话,郦眉笙一听就知是兰清弦的原话,于是他迟疑了,最后后退。 “那好……我去休息,只是……她怎么样?” 阿格熙收刀于腰间,“主子说了,六个时辰不到,她还有机会。 请公子服下这药,以免她解毒时还要担忧公子。” 郦眉笙根本无法判断阿格熙话中真假,但欣喜上头他接过了阿格熙给的药丸。 “看来,是白先生到了……白先生一定有法子 ……” 郦眉笙一边碎碎念,一边吞下那药丸,还想再问什么时,却顿觉晕眩,无力后倒。 就在要落地时,有两人朝后托住了郦眉笙,正是终于赶来的贺铸,和暗卫中的一员。 阿格熙面无表情,只是多嘱咐了贺铸一句。 “看好你家公子,别让他醒过来……” 阿格熙确实没有办法给郦眉笙好脸子,只因兰清弦太固执,也太深情,到底如何能斩断这段情缘,如何能让兰清弦活下去—— 白先生没有出现,出现的正是上次给兰清弦医病的那个大夫。 这大夫来得及时,给兰清弦喝了一剂药,让她解了身上的僵硬,总算能开口。但,他说出的话,却是兰清弦不愿听到的。 原来,中毒的不止兰清弦,还有郦眉笙,只是郦眉笙毕竟内力深厚,呕出一口血时,才显出中毒的迹象。 兰清弦总算明白,将梁大力的队伍为什么今日才到,为什么给了他们修整的时间,只因他们终究都是要死的,只因这场戏还是要做得圆满。 “看你明白了我所讲,我也不必隐瞒你。 我能做出一副解药来,这时节能凑出一副不容易,但也只有一副……” 第268章 峥嵘犹可知-无根之魂 “此毒不一般,我更没有法子让六个时辰变得更长……” 那大夫将选择的权利给了兰清弦,她几乎想都没有想就给了郦眉笙。一个死去又活过来的现世游魂,或许以此种方式死亡,才是她应得的结局。 “我们之间原本没有相交的机遇,但却偏偏遇见……这样也好,只要他能活着,有些事就已经不重要了……” 这场对话发生在郦眉笙苏醒之前,便是说阿格熙交给郦眉笙的那颗药丸,就是唯一的解药。 他们二人之间好像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悲剧,郦眉笙为救兰清弦被长虫咬伤沉睡不醒,而兰清弦为救郦眉笙也选择放弃性命,若说没有奇缘,怎能一直解不开这纠缠! 兰清弦觉着自己还有精神时,去看了郦眉笙,身边的贺铸知道了来龙去脉,自问他无法为心爱之人做到这般。 “姑娘,主上醒来时,我该怎么告诉他?” 兰清弦握着郦眉笙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仿佛是为了记住这温度。 “什么都不用告诉他,这件事从头到尾你就一无所知,他或许会痛一时,但时间久了,他会渐渐忘记,说不定只用几个月他就可以走出来… … 你出去吧,让我和他单独说说话。” 贺铸和其他暗卫都远离了这间屋子,这一方空间总算没有了旁人的打扰,也让兰清弦有了畅言的机会。 “我心中的恨意不曾消磨,我以为若非回到现世,我将永不能解脱…… 可你知道吗?当你蒙上了我的眼,拿走我手中的匕首,刺向自己心口的时候,我是如何感受? 我不能动,但我整个人都如被撕裂一般的痛苦,我开始回想我的抉择,我竟然——后悔了! 我后悔一次又一次将你推开,我后悔一次又一次伤你,我甚至在想,若我们不曾走出噬人之境,就彼此纠缠永生可好?” 兰清弦似是要将许多未出口的话都讲给郦眉笙听,这一说就是整整一个时辰。然看郦眉笙的脸色渐渐好转,她知道他快要醒过来了。 于是从袖中拿出一只青色的荷包放在郦眉笙枕边,“眉笙,这是那三块青玉残片,我走之后,恐怕关于我的一切都将消失,但这青玉是神物,我便留给你,做个最后的念想吧……” 兰清弦起身出门步履坚定,这一回她不会再回头了。 有了她的嘱咐,在她同郦眉笙絮絮念 时,阿格熙几人已经为她在山上修了一座空坟。 既是无根之魂,大可不必有执念,那碑上便是空白,一字未写。 比起异世之人希望入土为安,兰清弦更希望自己能化作一缕青烟,她看筑起的高台旁边满是干柴,笑得很满足。 “辛苦你们了,连我走都要让你们不安稳……” 阿格熙不会落泪,不会说挽留的话,他只是扑通一声就朝着兰清弦跪了下去。 “主子,若非是你给了我一条出路,我如今也是枯骨一具了,倘或老天有眼,我愿替主子承受这劫难!” 兰清弦温润一笑,“世事皆有定数,你也不必执着,且我离开之后,倒是还给了你们自由。” 不愿等着看自己一点点无力,于是她躺在高台之上,轻轻闭上了双眼。 在躺下之前,她已经服下了一剂入眠之药,便是说,她会在沉睡当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待她气息消失,就让阿格熙一把火点燃周围木柴,令她成为一抔骨灰。 兰清弦倒是安稳睡去了,谁知吃了解药的郦眉笙却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梦,梦到他年幼时,梦到他独自撑起公府,梦到他第一次和兰清弦相见,梦 到他在那山洞当中放肆亲吻兰清弦…… 不论是好梦还是噩梦,郦眉笙都隐隐觉着自己应该醒过来,倘或不醒来,便会有终生的遗憾。 就是挣扎之时,他枕边青玉忽的发出微弱青光,覆于他眼上,令他越发不安……几次翻身,似有重锤敲击眉心,砰一声,他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都不用提醒,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青玉。然青玉兰清弦贴身之物,如今放到他枕边,着实不是好事。 虽有些晕眩,但还能走动,他一推门,正看到外面一边一个把着他公府的暗卫。 这两个胆子大,伸手拦住了他。 “主上,你身体还没有恢复,请多多休息!” 他还不至于愚钝到此种地步,看这两个,都有砍了他们脑袋的冲动。 “你们给我让开,不要让我跟你们动手……” 这两个从善如流,不硬来干脆面对他跪下,但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都到了这一步,他若是还不知刻意阻拦他,那他真是枉为郦家人。 “我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僵持之时,还是贺铸现身不至令他真的出手。 “主上,是属下有错,只因姑娘发话了,所以……其实 你吃下的药不会让你这么快就醒过来……” 郦眉笙听贺铸这般直白跟他讲,心中的慌乱无以复加。 “我就知……你告诉我,她此时在何处?” 贺铸早就知道隐瞒郦眉笙不是个办法,最后还是带着郦眉笙去了兰清弦为自己选择的那片消亡之地。 原是周围有人守着,见郦眉笙来了,也没有让开的意思,郦眉笙看阿格熙的样子,是要和他死扛到底。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毒可是已经解了?” 阿格熙忠于兰清弦,可他心中不忿,只觉兰清弦不应为了一个郦眉笙就这般死去。 “这话还是要问回公子,主子已经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公子,我看公子应该珍惜。” 郦眉笙恍然大悟,一时站不稳,还是贺铸扶住了他。 “所以,我服下了解药,但她没有?” 火堆架起来,躺在中央的兰清弦眉目安详,郦眉笙感到心内一阵阵刺痛,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这般想要保住兰清弦,最后还是有这般结果? “你把路让开,如果这是她的选择,我愿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若非无计可施,兰清弦也不会如此,郦眉笙更是明白,真的到了尽头。 第269章 峥嵘犹可知-至少我还活着 最终,阿格熙还是让开了那条路,只因若这世上还有兰清弦牵挂之人,那便一定是郦眉笙。 郦眉笙没有显出一丝丝哀戚,他只是同往常一般坐在兰清弦身边,看着兰清弦的呼吸渐渐放缓。 他也不知兰清弦能不能听到,但还是俯身倚靠着石台,近着兰清弦的耳。 “我说我会完成你的愿望,但最后还是你担下这一切,你甚至都不给我和你说告别的机会……” 郦眉笙紧紧握住了兰清弦的手,到后来更是十指紧扣,仿佛这样更能感受兰清弦的心跳。 “你说,若是这一走,你会不会回到属于你的人间?但若是不会,我又该怎么去找你?” 无人看见,郦眉笙袖中还藏着兰清弦用来防身的匕首,此处没有仇人可杀,那匕首就只留下了一个作用。 只见郦眉笙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掌心,鲜血洇出,他便再度和兰清弦手掌对手掌。 “传说,于忘川中行走,熙熙攘攘找不到牵挂之人,如以掌心之血为记,那便似黑暗中明灯,总会有结果。 你看,我的血还是有用的……” 郦眉笙把青玉放于兰清弦手边,他割伤掌心时,他的血正 好也落在了青玉之上,一时有光雾散开,将他二人包裹于其中,外界再看不到。 这般变化令郦眉笙惊奇,更是欣喜。 “你说是这青玉送你来此,你看它一定能救你!” 郦眉笙几是兴奋到发狂,然有声音自光雾中穿出来,仿若一盆冷水浇到了他头上。 “青玉可以救她命,但她醒后一定会怪你,你可能接受?” 郦眉笙也不知声音的主人在何处,很是警惕,将匕首亮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 “青玉救了她这条命,便成了人间俗物,再不能有其他作用,也就是说,她注定无法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她醒来之后又受此打击,或许会同你反面。” 这个声音的主人讲话很有意思,似是将生杀大权交到了郦眉笙手中。 “我何以能掌握她的命运?你若是让我替她去死,我倒是还能做主……” “呵呵,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她用解药留下了你,你便不能死,所以青玉失去神力,抑或是她愿望破灭,你只能二选其一!” 其实这选择本就注定了,郦眉笙难道真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另一人间就放弃兰清弦的性命?于是他咬咬牙, 还是定了最后的结果。 “只要你能让她活下来,我甘愿受一切的惩罚……” 郦眉笙话音方落,就看青玉飞于半空正正落在兰清弦心口处,穿透光雾的青光,耀眼夺目,那青玉就在这光芒当中渐渐融化,直至完全渗入兰清弦的心口。 郦眉笙这才懂得他的选择竟会是这般,一条命和一个机会,不能两全其美。 许是青玉神力太过,郦眉笙的精神头恍惚间散了,迷迷蒙蒙就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清醒时,郦眉笙第一反应就是去探兰清弦的鼻息,而后握住她的手腕,又看她胸口还在起伏—— 假若方才只是他做的一场梦,那才是恐怖,他回头时,发现身边光雾已经缓慢散去,等在外面的人还是一样的神情,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变化,惊慌中他猜测只有他一个听到那神秘的声音—— “眉笙……” 如果说先时是惊慌,那么当有人呼唤郦眉笙的名字时,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惊喜。他一转头,便和兰清弦的目光对上,看兰清弦面上青紫之色尽数消减,一时不察就亲自上了手。 兰清弦毫不介意,反而说了句让郦眉笙倍感 伤忧的话。 “原来我死后还可以见到你的幻影……” 郦眉笙掌心的伤口还没有彻底凝固,一抬手便有鲜血滴在兰清弦的脸上,那血温热,实让兰清弦多了不解。 她擦掉脸上的血滴,还有血腥味入了鼻,假若这一切都是幻影,何以如此真实? “眉笙,我没有死……” 郦眉笙却不敢再触碰兰清弦,生怕他的血污了兰清弦的衣裙,可兰清弦不管不顾紧握着他的手腕,丝毫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你要一直不说话吗?还是你正要编织一些谎言,待没有了漏洞才告诉我?” 兰清弦哪里不明白自己的苏醒实在奇怪,一个将死之人非是大造化,那便是妖术。 郦眉笙这才回看兰清弦的眼,“青玉已进入你的身体,它救了你一命……” 兰清弦微微滞了一下,“青玉……救我……我不能走了……” 郦眉笙不再隐瞒,一五一十都跟兰清弦说了个清楚,连那声音的主人让他做的选择他都一字不落。 兰清弦沉默下来,想来是在消化这个消息,可她看郦眉笙不掩愧疚,便知自己不应如此。 “其实这结果也不算差,至少我还活着, 不是吗?” 郦眉笙将兰清弦扶起来,守在不远处的一众人见此情形都围了上来。 犹是那个给兰清弦定了生死的大夫从众人中挤出,给她把了把脉,眼珠子溜圆,恨不能粘在她身上。 “你明明是生机枯死的脉象,怎的就活过来了!” 这大夫也不是有心,不过话不好听,让阿格熙横眉立目。不想兰清弦听着倒还好,毕竟她清楚因果。 “我说是命不该绝,先生可否相信?” “得,既是上天旨意,那你就好好活着!” 关于兰清弦无药而愈一事,兰清弦和郦眉笙都闭口不提,不过经此一事,倒是让众人看出,他二人不曾分你我,更没有过隔夜的仇怨。 这一夜,整个村子杀尽山匪之后,竟是格外宁静,兰清弦就坐在院子里,不发一语,不多时有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对不起…… 我想我的承诺往后都似空谈……” 兰清弦还不至于悲观到无以复加,“眉笙,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拒绝你了……” 品了品兰清弦话中含义,一张脸蓦的贴近兰清弦,看她不是开玩笑,郦眉笙挑眉却不出声。 “今生遇你,是我欢喜!” 第270章 峥嵘犹可知-青色的花 什么叫作不会拒绝?郦眉笙靠得那么近,就是想要在兰清弦的眼中找到一个答案。 兰清弦笑笑,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自己欠起身来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若说山洞里面是郦眉笙放肆,那眼下兰清弦可是格外清醒,更甚是她主动。 郦眉笙的欣喜虽说满心都是,然他拿下了兰清弦的手,反而后退了一步。 “是我帮你做出了那个选择,是我让你不能再回去,你此时却说不曾怪我,倒让我心中成谜……” 郦眉笙也有些畏惧,一次次的拒绝让他患得患失,假若兰清弦只是出言安慰,他宁愿不要这虚假的回馈。 兰清弦从不愿做粉饰太平的人,假若郦眉笙心中不安,她便说了个清楚。 “眉笙,若是光雾里面的声音告诉你,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做?” “自是让你活下去,我只恨不能圆了你的愿望……” 兰清弦以为只要她够冷酷,够绝情,就能还郦眉笙一个自由,但事实证明,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拉扯除了让彼此更伤之外,再无其他用处。过去是她执念于心,只想报仇,但经此一事,她才意识到留在 异世未见得不好。 “那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却是难以说出口的誓言,郦眉笙忽而垂眸,再抬眼时,眸中隐隐有光。 “并非爱过,而是一直爱,我郦眉笙,对兰清弦存无限爱意!” 这是赤诚而热烈的告白,兰清弦宛然而笑,泪水滚落。 “我知,所以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当兰清弦不断重复时,当她眼中没有躲闪,当她也以同样的热切回应时,郦眉笙终于明白,眼前之人和他心意相通。 哪里还有掩饰,郦眉笙单膝而跪将兰清弦揽腰入怀,真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便是你想走,我也再不会让你走了……” 入睡前桃枝给兰清弦烧水沐浴,结果桃枝看到兰清弦心口处忽有一块痕迹,打灯一看,是一朵青色的花。 “姑娘,你是何时有了纹身?” 兰清弦一愣,“我没有啊!” 桃枝连忙拿出镜子,兰清弦对着镜子一看,那青色花朵实在惟妙惟肖。 青玉消失,原本以为彻底不见,但兰清弦看到这青色花朵纹身立时明白,青玉根本就是换了一种样子留在了她身边。 慌乱间 她看着桃枝,“你什么都没有看见,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纹饰。” 兰清弦很是认真,桃枝便点了点头。 “请姑娘放心,方才是我眼花了……” 兰清弦心中本是没有什么烦忧,但这纹身的出现令她一夜未眠,翌日众人要前往贾家村时,她脸上的疲态都让郦眉笙看出来了。 两人有心有意,身边仆从都明白,便单有一驾马车让他二人坐着,这样近的距离,郦眉笙焉能看不清。 “你可是身上还有不妥?” 兰清弦被郦眉笙这么一叫,激灵了一下。 “你方才说什么?” 郦眉笙哪里知道她心中担忧,还以为她又有不适。 “这几日伱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去贾家村不算近,你便趁此机会闭目养神吧。” 或许是为了打消郦眉笙的猜测,兰清弦难得撒娇一回。 “这车上什么都没有,我想要个枕头。” 郦眉笙还不知兰清弦能有这般俏皮的模样,“那好,小人有幸和姑娘同乘一车,便请姑娘躺在小人身上,小人愿为姑娘做个不会动的枕头。” 说着就揽着兰清弦躺在了自己腿上,还将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兰清弦想着装睡 就能在面对郦眉笙时,不至于暴露心中担忧,然可能是知道没有比留在郦眉笙身边更安全的了,便卸下心防,真的睡了过去。 待再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换作了桃枝,桃枝还把外袍往上遮了遮,怕兰清弦方醒又着了风。 “姑娘,贾家村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公子先行离去,让我嘱咐你一声,遇上信王时,莫要露了行迹。” 是了,郦眉笙在兰清弦身边时,是行走无碍,飞檐走壁的高人,但面对世人,他就只能掩饰自己,做回那个不良于行令众人安心的昭沐公。 “你们可有了信王消息?将梁寨又是如何?” 桃枝把一方绢子递给了兰清弦,兰清弦展开一看,上面还有已经洇干的血迹。 “信王的人围了将梁寨,屠尽所有人……” 京城中的信王收敛性情,怕是鲜少有人知晓他究竟是何等面目,然出了京城,又遇上有人冒犯,他这才暴露了本性。 兰清弦不禁皱起了眉头,“将梁寨上不仅仅只有山匪,更有从不下山的老弱妇孺,信王当真一个都没有放过?” 桃枝又把一截小竹筒给了兰清弦,“这是公子收到的密信,信王 原本离开将梁寨后,便隐藏着等待他的人手。 他是大襄的亲王,手下有高手不出奇,我们和乔柴胡相斗时,他的人已经开始屠杀寨子里的人。 有人看见,是信王亲手砍了将梁大力的脑袋。 至于寨子里面可以被带走的东西也都没留下,想来日后这都是信王的筹码。 在点火之前,公子的人从死去的将梁珍手中拿到了这方绢子,不过也就超不出一刻钟,将梁寨于火海当中,化为乌有。” 兰清弦看着手中的绢子,不知为何有一种奇异之感,仿佛信王所为很是熟悉,仿佛她早有预料。 “信王不会让旁人知晓他手中有人,自然要让将梁寨不复存在。 你让咱们的人都警惕一些,莫要入了信王的眼,我可不想和信王对上。” 桃枝和兰清弦也没说几句,马车就停了下来,一开车门,原是贾家村已经到了。 桃枝搀扶着兰清弦,看不远处正有一个便装的少监朝着她们走过来。 “姑娘请随奴家来,三公子已在村中等候许久。” 兰清弦装作很惊奇的样子,“三公子果真是有本事的人,事事都在人前,我此一番算是死里逃生了。” 第271章 峥嵘犹可知-群狼环伺 兰清弦不愿和信王面对面,然君臣尊卑不可乱,她还是现身了。 信王看兰清弦除风尘仆仆之外,更是病容尽显,便有心试探了几句。 “当时慌乱,也不能照顾到慎姑娘,不知慎姑娘是如何逃过追兵?” 兰清弦神色如常,还轻喘了几下。 “倒是叫三公子惦记了,我身边不过跟着一个婢女,危机之时,我竟成了累赘。若非我的婢女寻了个隐蔽之处,躲了几日,恐怕我早就没有了性命。 要说也是我命不该绝,和我那婢女往官道上跑时,遇到附近村子的老人家,可怜我们又冷又饿,最后还是施舍给我们一个住处……” 兰清弦和信王同处一室没有多久,便感觉比面对山匪还要累,她当然不能让信王知道她会武,更不能让郦眉笙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好在她有了准备,千叮咛万嘱咐东老伯不要说出山匪进村一事,只要信王的手下得不到想要的消息自然也就淡了。 翌日晨时,郦眉笙才出现,比起兰清弦来,他仿佛更惨,一直代替行走的四轮车没有了,还是侍卫背着他进了村。 信王有心关心一番,可郦眉笙却拒绝了, 关在屋中就没打算出来。 出京时还算完整的队伍,遇了山匪,今时只有不到四十个人,其中掌权者当是信王,却也是瞧着无能的样子。 兰清弦拿着将梁珍的绢子,不由得多想了一些,眼下离着旦何还远,这十几日间原本往京城去的流民一个未见,即便再有十个将梁大力,也不可能杀掉如此多的流民——除非流民之患已经被解决了。 兰清弦手中的茶水渐渐冷掉,直到有人拿走了她手中的茶盏子,她才有了反应。 “你在想什么?” 来人自是郦眉笙,他看着兰清弦发呆也有一刻钟了。 “流民去哪儿了?信王此一行又想做什么?他能屠了将梁寨,是否也能杀尽流民?” 郦眉笙赫然明白了兰清弦的担忧,“你是说,信王和旦何那边牵上了线?” “这一趟我和你不过就是个添头,皇帝既要防着外戚,又要用上外戚,展家的声望不能倒,所以信王的镀金之旅不容有失。 他那样的性子,真杀了三千流民,我一点也不意外。” 兰清弦无奈摇头,他们才躲过一个将梁寨,怕是往后的路更不好走,或她猜测成真,那旦何 便是群狼环伺。 郦眉笙最不愿意就是兰清弦有烦忧之事,白先生说过不止一次,兰清弦纵然有外伤不能痊愈,更有忧思长久不能解,正是这两重令她的身子骨总也拖着病。 又斟一盏热茶放于兰清弦手中,更是双手护在她的双手外面。 “你放心好了,将梁寨之事是我没有思虑周全才让山匪钻了空子,再往后我会布置好人手,旦何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闯得。 再有……我知再寻青玉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我还是想找到最后两块,那毕竟是把你送到我身边的神物……” 众人在贾家村休整了几日,终于又往南行,一路上兰清弦有好奇之事,按着乔柴胡所言,将梁大力有心算计,她和郦眉笙都中了毒,那信王也应该不会被排除在外,然几日观察下来,信王的精神头都比得上十个她。 路上饮炊之时,兰清弦让娇娘往信王身边带的丫鬟那里晃了晃,确实得了些消息。 只说信王在赶到贾家村之前生了病,不过没有多重,好像吃了几副药就好了,但信王身边的人却莫名多了一个,那小丫鬟还以为是找了个大夫。 兰清弦没有数 人数的习惯,乍一听队伍里面多了一个人,便有心多注意,毕竟摸不准信王的路数,他那里哪怕只是笑了笑,也要细细揣摩。 有了将梁寨这一出,信王让众人都脱下官服,改做商队,再度分散开来往旦何走。 郦眉笙不反驳,只是和兰清弦走了一路,另抄了一条近道往旦何,而这近道没白走,总算让兰清弦看到了第一个旦何流民。 有了第一个,就有三个五个十几个,将车队围住,不给粮食就不走。 先不说流民可怜,单从意外一事来讲,他们就不能给流民哪怕一颗粮食,兰清弦见那瘦得仅剩一把骨头的孩子不住叹气,也只是让阿格熙散了铜钱。 谁知将近三百大钱撒出去了,竟有一个流民叫嚷起来。 “别放他们走!他们一定有粮食!这些富人都是踩在我们的尸骨上,我们要把公平讨回来!” 不等郦眉笙身边的侍卫出手,兰清弦就让阿格熙将那领头流民一击夺命。 然有趣的事发生了,那流民身手还不错,躲过阿格熙的长刀不说,还挟持了一个小孩子做威胁。 那孩子的母亲吓坏了,哭得稀里哗啦,还不住给那 人磕头,只求放过孩子。 “你们这些富人,看我说了实话,就要杀了我是吗?” 好似商量好一般,郦眉笙和兰清弦都下了马车,看那人掐着孩子的脖子,只要力气再大一点点,孩子就没命了。 郦眉笙让侍卫又拿出一吊钱,“这样好了,放过你可以,你拿着这一吊钱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当我是个傻子吗?我手中没有了筹码,你们便会立即要了我的性命!” 兰清弦觉着这人出现的时机也很巧,私心是不愿放过他的。 “你混在灾民里面就是为了鼓动灾民和我们起冲突,要知道这些侍卫都是手中有过人命的,令这些灾民无反抗之力易如反掌。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想让这些百姓的性命给你铺路。 让我来猜猜,你一定不是出自旦何,只因你拦我们的时候看得很准。那便是说,我们出京时,你就尾随其后了。 不对,我们换了很多条路,你不会未卜先知……哦!我懂了! 你从京中出发,一路快行,早早守在此地就是为了等我们,毕竟要进旦何只有两条路,你和你的同伴一人守一条,而你正好遇上了我们!” 第272章 峥嵘犹可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你原是希望让这些百姓一时愤起成了暴民,哪怕死在我们手中一个也是好的,不过你太着急了,让我一眼就在人群当中看到了你。 眼下你挟持这可怜的孩子,一来想脱身,二来想让百姓们再度将愤怒发泄到我们身上,侍卫们自是以我和笙公子的安全为主,慌乱间便是错伤一个,日后也成了麻烦—— 你觉着我说的可对?” 那人真是没有想到,兰清弦三句两句话将他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他不停地吞咽想掩饰自己的紧张,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你胡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流民们只是处境凄惨,并不意味着个个都是傻子,看那人脸色都变了,方才还冲着兰清弦和郦眉笙这边的几个青年男子,皆是起身齐齐向那人逼近。 那人从不知情势急转直下,倒让他掉入了陷阱,于是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一些,指望用这孩子换自己一条出路。 “你们别过来!我就想活命,别逼我,我会掐死这孩子!” 孩子还小,抵不过一个大人,小脸儿渐渐紫了,眼看就是出气多进气少,兰清弦给暮霓茵使了个眼色,只见暮霓茵 将身法使得流畅,趁那人目光在前时,他已经闪身靠近了不少。 兰清弦再接再励,“你莫要动手,我同你做个交易,只要你不伤孩子的性命,我让你带着孩子先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的人再去把孩子带回来。 如此你也能逃走,孩子也活得好好的,你看怎么样?” 说实话,兰清弦这法子着实不错,那人还真偏头想了想,然就是他迟疑的这片刻,忽有一人从他后面出现,一记手刀就将他打晕了。 看这歹人终是被控制了,侍卫们涌上前去,三下两下就把他捆成了个粽子。 若说先前真的有心将这富人的车队留在此处以泄心中之恨,那有了这一出,流民们看兰清弦的眼神里面全是恐惧。 围在车队旁边的流民缓缓散开,而兰清弦也只当平常。 “你们拖家带口想要从旦何离开无非是想寻求一条出路,但我有些不解,旦何不是那等常年有灾情的地方,你们可是真的因为灾情离开了家乡?” 起先无人开口,最后还是被救孩子的母亲战战兢兢走了出来。 “贵人不知,旦何人祸更甚天灾……” 旦何府于税银一事还算做 得不错,便是向下有盘剥,百姓也仍是能于夹缝中喘息,然年后赋税忽的就高了,竟比最高时还要多上五成,莫说够了口粮,就是卖儿卖女也交不起。 苦苦哀求不见成效,便有村民拖家带口连夜逃跑,可是跑的多了,就更是交不上税,到后来甚至变作奴隶一样,被困在一处做工,稍有不慎就是拳打脚踢,伤得重了而后也就死了。 “贵人,我们何尝不愿背井离乡,可是我们斗不过那天杀的官,我们不逃又能挨到几时?” 兰清弦有些震惊,不由得看向郦眉笙。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或有真的灾情还可向朝廷回复,如今听这妇人之言,怕是比在将梁寨还麻烦百倍。 “既是进退两难,不若真的进京,但却不能让人看出是灾民之相。 方才给你们派发的钱财够你们进京,倘或想求一个公道,就莫要暴露你们的来历,先在京城安顿下来。 旦何府衙倒行逆施,想要隐瞒一辈子必然不可能,你们只需一个契机就能重回家乡,然这等待不能省。” 言毕兰清弦便转身,可那妇人胆子大了起来,小跑几步扯住了兰清弦的裙角。 “姑娘,你有这样大的势力,求求你帮帮我们……” 桃枝一把就挥开了妇人的手,还挡在妇人面前。 “姑娘已经给你们指了明路,你们若是聪明就应速速离去,再在此处纠缠,万一府衙有追兵找到了你们,那你们才真是在劫难逃。” 好话说尽,车队再次前行,看那些流民只是痴傻望着远去的马车,似有麻木。 郦眉笙关上了车窗,扭正了兰清弦的身子。 “你哪里还像个杀手,看你越发仁慈了。 他们能否得救还是要亲去旦何看看,你便是忧心越重,难不成还要消耗你的心神?” 郦眉笙最是见不得兰清弦面露不安,她既然留下来,自是要长长久久地同他在一起,可不能再失了康健。 兰清弦直直看着郦眉笙,说了些藏在心中许久的话。 “你知道吗?我曾徘徊过,只因我发现在这异世,我竟活得像自己。 灵魂或许未变,然皮囊却是干净,我也可以重新来过。” 当他们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面对面时,心中不免有遗憾,于是马车内这一方小小天地足令郦眉笙欣喜万分。 “你在我眼中,永远是兰清弦,不 管前尘如何,从我见你第一面开始,你才是兰清弦。” 有郦眉笙这般知心之人陪在兰清弦身边,她也终是体会到了何为满足…… 又在路上颠簸了一日,总算看见了旦何府的城门,然同其他地方比起来,此处真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怕是有苍蝇都能被砍了头。 兰清弦一行伪装商队,有一侍卫假装管家送上路引,顺便给守城卫兵塞了大。大的荷包,可荷包收下了人却未能进去,只说附近有流匪要防着所有的人,单一本路引进不去,必须要有知府的手书。 此处关卡无非就是想拦着兰清弦他们不能进,不能明说倒是想出了这么个缺德法子。不过这也不算难事,不走寻常路即可。 就在车队要掉头的时候,有人从城里跑到门口,大声喊叫。 “等等!等等!” 兰清弦还在马车里面,正是桃枝先看见叫喊那人,面目绝非陌生,实令桃枝惊讶,不及她跟兰清弦回报时,那人就拿出了兰清弦他们此时正需要的知府手书。 卫兵见手书就让路,一时转变叫众人摸不着头脑,还是桃枝凑到马车跟前提了一句。 “姑娘,是修家的管事……” 第273章 峥嵘犹可知-有了个正经的名头听墙角 兰清弦和修临风成婚也快,和离也快,乍一听修家的管事还让她反应了一下。 “你说什么管事?” 桃枝压低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姑娘,修家人。” 这回兰清弦总算听清了,这让她更是莫名,她受皇命也算跋山涉水而来,为何会在此地遇到修家人? 不及桃枝解释,那修家管事实在精明,跑到兰清弦的马车旁边,就是隔着窗子也不忘了先行礼。 “给姑娘请安,姑娘请放心入城,我家主子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兰清弦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有人能弄来知府手书这就是便利。 “多谢这位管事,桃枝,给些吃茶钱。” 车队就这么顺利进城了,在找到客栈落脚前,兰清弦还特意看了郦眉笙两眼,谁知人家正闭目养神。 兰清弦凑过去,近到能数清郦眉笙的睫毛有几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恶趣味,她竟然轻轻吹了一口。 被吹这一下,郦眉笙下意识睁眼,正对上兰清弦的目光,这才算是避无可避。 “你闭着眼睛做什么?” “休息一下。” “一路上你都不累,快要进城时你才累,你这精神头同人真是不一样啊!” 兰 清弦就是故意的,笑中带着些试探,只看郦眉笙会如何反应,谁知郦眉笙一伸手,环着兰清弦的腰就把她扯到了怀里面。 “你明知还问,你这小姑娘心眼儿着实不好!” 兰清弦笑魇如花,“我就是想逗逗你,看你什么时候才肯开口问我。” 郦眉笙无奈,“那好,臣请尊贵的县君给臣解释一下,修家人为什么会在此地。” 兰清弦用指尖还拨了拨郦眉笙的睫毛,“我看你这睫毛倒可以做一把小扇子了,送给我当宝贝,你看如何?” 郦眉笙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捏紧了兰清弦的手腕,“不见你老实,分明是不想同我讲实话。” “这你还真猜错了,我跟你一样,都很吃惊。 我知修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从不知在旦何也有分号,若要说疑问,那应当是我们隐藏许久,为何还会被修家人看出来? 你看门口那卫兵,明显不准备细查,可见我们的身份只有修家人知道。 隐瞒不了那就亲自见见,我只是担心你成了醋坛子!” 郦眉笙眉毛一挑,“我……你放心,我不会吃醋!” 要说修家人的存在感还真是强,队伍找了一处客栈住了 下来,谁知还没有放下行李,又有人敲响了房门,一打开还是那个修家的管事。 这人认人有一套,兰清弦都是背对着他坐的,他还能拜对了菩萨。 “姑娘,我家主子让我来给姑娘送个消息,迟点会亲自来拜访姑娘。” 桃枝反应极快,还真是多问了一嘴。 “你主子远天远地的,还能到了旦何?” 这管事对着桃枝也没有轻视的意思,“我家主子走南闯北,何处都可落脚,生意人若是还讲究,那怎能做大生意?” 要说这管事进来的时候,刚巧郦眉笙在里间,他人一走,郦眉笙就出来了。 “他还上门了! 这可真是惊奇,我倒是要听听他给你怎么解释。” 兰清弦笑笑,“我看见面更好,不然若我们行踪暴露于人前,那岂不是让旦何的官员有了准备?” 郦眉笙的神色总是透着一股子不自然,兰清弦挎着他的手臂声线都轻柔了许多。 “到时,你就躲在里间,正好听个清楚,或是他存了坏心想要我的性命,你也能立时出来制住他。” 不得不说兰清弦讲话还是有技术,将听墙角一事讲得清新脱俗,还让郦眉笙有了个正经 的名头听墙角,这让他哭笑不得。 “我便是大腹便便的醋坛子,也不至将我昭沐公府的脸面都丢了去,何以就变着花样地听墙角……我看县君这是有心落我公府的名声!” 小小一件事,郦眉笙还要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令兰清弦笑出了声。 “好,郦公爷是有风骨的人物,那晚时我和他见面,你可千万别躲在门口!” 郦眉笙最后让兰清弦挤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然房门一关,兰清弦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直到修家主事的人上门,她也再没有笑过。 曾经修临风花嫁十里迎娶兰清弦,谁知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姻缘,想着两人再见面时会有局促,可真的面对面时,倒也平常。 “七妹妹,不想我们还曾有机会见到。” “荆曦表兄还是风度翩翩,如今你又一人之身,家中可为你寻了新的亲事?” 修临风浅然一笑,“或许我今生就没有娶妻的命。 七妹妹怎么不问我为何知道你到了旦何?可否怀疑我心术不正?” 兰清弦不置可否,反是给修临风斟了一杯茶。 “我不知前因后果,还是要请表兄细讲……” 朝中派兰清 弦几人前往旦何,修临风早就听说,他于杜宁畅一事上对兰清弦多有愧疚,便有心在此事上给她些助力,所以兰清弦一行启程后没有多久,他也往旦何去了。 早年间修家在旦何有商号,旦何府衙对于大商贾欢迎还来不及,绝不可能拒之门外,便算作修临风给兰清弦打了个前站。 兰清弦和修临风和离之后,修临风借着兰清弦留下的东风,一鼓作气将修家大权全都握在了手中,他如今在修家是说一不二,旦何的商号更是为了给兰清弦铺路,打通了所有关系。 这可是兰清弦着实震惊了,“打通所有关系?” 郦眉笙将一本册子放在了案上,给兰清弦推了过去。 “这上面有旦何所有商户的明细,便是家中一个管事纳了小妾都有记录,你要对付的府衙纵然厉害,然这些商户也不是吃素的。” 换作情报,修临风这本册子可值千两,就这么无所求地给了兰清弦,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荆曦,其实你……杜家姑娘之死原是你心中伤痛,我们之间所有恩怨早已两清,你不必执着于此……” “非是宁畅,只是我毕竟欠你良多……” 第274章 峥嵘犹可知-你让我不高兴了 在修临风心中,他对兰清弦的目的自来不单纯,然他得知杜宁畅之死的真相,又有些后悔,毕竟修家如今的局势兰清弦功不可没。 若是依着兰清弦的手段,将他修家搅个翻天覆地不成问题,可兰清弦只是让他应下和离一事,更没有在世人面前说修家说他修临风半个不字。 “你别推辞,往后这东西你一定会用到。 我这段日子留在旦何,你若有差遣我之事,请尽管开口。” 修临风执意留下这册子便离开了,兰清弦仔细翻看,不得不承认,不是修家的人脉还做不得这么周全。 修临风才走了没多少功夫,郦眉笙翻窗进来了,兰清弦和他讲了讲方才发生之事,还做了一个决定。 “我看我们总是掩着身份不太好办事,我想不如我最先露面,你和信王隐藏起来。” 兰清弦想着一明一暗更能成事,不然耗费在旦何的时间只多不少。 郦眉笙哪里愿意兰清弦冒险,可兰清弦主意正,定了就不会更改,无奈之下,他只好由着兰清弦去。 于是在众人到了旦何的第三日,兰清弦便摆开了县君的架势亲自去了旦何府衙一趟。 然知府不在 ,知府身边的师爷倒是在,由他接待了兰清弦,还说了知府一口袋的好话。 “县君容禀,旦何灾情来势汹汹,招待不周全,请县君莫怪。” 兰清弦从桃枝手捧的盘子里面拿了一个新出的果子,慢腾腾地吃,便是一丝眼神儿都没落在师爷身上。 “你不要同我说这些,我不想听,我在京中住的是什么地方,到了你们旦何住的又是什么地方!我担着钦差之职,就是这么被你们怠慢的?” 那师爷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这好说这好说,我们做臣子的必然不能让县君不满意。 大人已经安排好了,隔着衙门两条街,早就给县君备了一座小院,从衙门离开之后,草民亲带县君去。 只是……大人接到旨意,说是昭沐公和信王殿下也在队伍当中,可却未见啊!” 这师爷话还没有说上两句,便拐着弯儿地试探了,兰清弦早有准备,就等着他问。 “还不是你们旦何府的罪过!你可知通往旦何的官道上,我们遇到了多少流民?” 那师爷着实一惊,但立时恢复如常,仿佛那震惊不曾存在过。 “这这这……遇到流民可是他们冲撞了信王殿 下?” 兰清弦只送给师爷一个白眼儿,“流民再多也是大襄的百姓,我们乃是上位者,断然不能不顾百姓的性命。 所以,信王和昭沐公为了不和流民正面撞上,就分开绕道走了。 你应该看过旦何附近的山势图,不走官道便是绕很远的路,他两个保着我从流民中冲了出来,也不知何时才能绕回官道。 好了,我累了,跟你一个师爷还费这么多口舌,还真是抬举你了!” 兰清弦将一个娇气受不得苦和累的县君演绎得惟妙惟肖,那师爷竟是一点没有起疑,待安顿好兰清弦,他又返回了府衙,进了放卷宗的阁楼,里面正有一位“出门巡视”的知府。 “她没再问你?” “大人放心,她这个钦差就是个花架子,最后还是要看信王和昭沐公。” 知府叼着个烟袋,吞云吐雾,都快看不清脸了。 “那也不可掉以轻心,你派人跟着兰慎县君……” 有了知府的嘱咐,师爷还真是派着人一天换三班地盯兰清弦,不过跟兰清弦再容易不过,她就是有了县君名头的娇小姐,首饰铺子、成衣铺子、点心铺子,换着地方地去,一副不打算停下 来的样子。 到后来觉着这些地方没意思,就让师爷给她找个赌场。 师爷同知府一讲,可把知府惊讶坏了,未成想京中的贵女一点不似正经人,却喜欢这些下三滥的东西。 但既是兰清弦提了,知府当然要满足她,还让师爷领着她去了旦何最大的赌场。 虽不能比之琅雀楼十分之一,也算是旦何非普通人能进的销金窟了。 兰清弦自己不下场,把桃枝派出去跟庄家对上,不想连赢十把,终于把赌场的老板给招出来了。 一看桃枝是个姑娘,戴着幂篱的还是个姑娘,赌场老板就有心吓唬一番。 “看你们小小年纪就学会在赌场里面出千,倒是有胆量,你们可知我这场子出千是要见血的! 不过两个小美人儿,不见血也行,给我做个妾室我也能容!” 周围人哄笑成一片,看着桃枝和兰清弦的眼神里面,仅用肮脏来形容都说得浅。 桃枝这个暴脾气,抽出匕首砰一声就插进了赌台。 “是当我们家姑娘冤大头吗?你庄家出千被我破了还敢在我们姑娘面前撒泼,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桃枝的匕首是真的,刀身入台有一寸之深,赌 场老板也是个练家子,看这架势知道今天不能善了。 “好啊,原来是打定主意来闹事! 来人啊,给我把她们围死了!” 赌场老板一声令下,四周围钻出十来个打手,人人手中都是宽背大刀,亮得都能照出人影子。 “敢来我的赌场闹事,留下命吧!” 兰清弦仍是坐得稳当,朝着门口瞥了一眼,便有人从外面拉上了大门。 赌场老板瞪大了眼睛,他并不知从何时起赌场已经有了生人。 再看桃枝打了一个响指,七八个劲装持刀的男子从二楼跳了下来,恰好把赌场老板也围在了中间。 赌客们见势不对就想跑,可大门是从外面被大力拉住了,根本打不开。 赌场老板这才明白自己碰到了硬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难不成就是为了砸了我的场子?” 桃枝一挥手,那些劲装男子就开打了,比起赌场的乌合之众,他们实在孔武有力,都没有过上十招,赌场的打手连带着老板自己就都被制服了。 桃枝一把把老板的头按在了赌台上,老板的鼻尖儿离方才那柄一寸入台的匕首只有毫厘。 “我不想砸场子,只是你让我不高兴了!” 第275章 峥嵘犹可知-都是一般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赌场老板纵然气势汹汹,但他的人都被兰清弦的人制住了之后,他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方才只要桃枝的手再偏一点点,他的鼻子就要被匕首削掉一半,如此紧急之时,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终于出声求饶。 “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只要我能满足你,我就一定不会食言!” 兰清弦不置可否,但却让守在门口的人让开了路。 “你说得对,我同你细谈,不需要旁人看着,那这些人就都让他们赶紧离开。” “好,我今天只做你一个人的生意。” 赌客们大多吓傻了,有逃跑的机会,无人愿意留下,于是开门的一瞬间,作鸟兽散。 场子一下子就空了,桃枝总算松了手,让赌场老板站直了身子。 “我知我出千不对,今日伱赢的所有你带走我再多给你一倍,算是我交了你这个朋友怎么样?” 兰清弦状似无意地将滚落到脚边的色子狠狠踩碎了,还碾了碾,让赌场老板都觉着是自己的手脚被她碾了碾。 “你这么识抬举,我很高兴,所以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只要做得好,莫说你要给我再多一倍, 我便是不要所有的钱,也许你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听了兰清弦的话,赌场老板并没有表现出有多少雀跃,倒是越发严肃。 “那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这一回有赌场老板引路,他们到了赌场里面一间绝不允许外人进的房间,只有老板自己并兰清弦、桃枝三人。 兰清弦自是沉得住气,最后还是老板先开了口。 “姑娘搞这么大场面无非就是想和我私下一谈,既然已经达到了姑娘的目的,姑娘为何还不提出你的要求?” 兰清弦笑笑,“你跟知府什么关系?” 老板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兰清弦摘了幂篱,饶有趣味地看着老板。 “我说要到旦何最排场的赌场赌一把,师爷就把我送到了这里。 想想看,什么才能称作旦何独一无二的赌场?我猜你根本不是真正的老板,知府才是。” 兰清弦点出赌场隐藏的秘密,老板的冷汗都下来了,他面对兰清弦只感到极重的压迫。 其实也不用老板开口说什么,单看他这个表情,兰清弦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是个聪明人,拿到我给你的银子,海阔天空任鸟飞。 ” 似是自心中挣扎了一番,老板终于开口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能掌握这么大的赌场,可见是知府的心腹,我想要的不多,只是希望你能在知府耳边吹吹风,让他做生意也别忘了照顾我。” 老板起初不知道兰清弦是谁,但听了这一番话,他对上了号。 “你是京中派来的钦差。” 兰清弦摆摆手,“别这么说,你主子要是和我一条心,那我这个钦差也就不是钦差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别忘了我跟你交代的话,倘或这事成了,你就是你主子身边第一等的功臣!” 兰清弦在赌场大闹一次,便是知府想不知道也不行,他和师爷私下里商量,着实有些摸不透兰清弦到底在想什么。 “她那话是想在赌场分一杯羹?” 师爷摇摇头,“大人,我们还是小看了这位县君。 我以为她不过就是借着这次的巡视给自己的履历锦上添花,如今她所说分明更有深意,我猜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知府在旦何这片土地便是一人之上,天高皇帝远时,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正是兰清弦遇到的流民所说,圈地养奴隶,收超 出百姓能承受的税银,他莫说富得流油,恐怕十个十万雪花银都有了。 若是兰清弦真的爱银子,那就用银子打发,若她假意爱银子只为了套话,那就是另一个讲法。 “本官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人没见过!你还是派人盯着她,本官倒要看看这个兰慎县君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再说兰清弦在赌场闹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去过,反而将皇室县君的排场做了个十成十,出行要有彩仗,衣食住行都要用最好的,几乎是传遍了全旦何。 百姓们只是捶胸顿足,说朝廷上下都是一般黑。但旦何的官员和富户却高兴起来,只因这样的县君他们就能动手拉拢了。 兰清弦在京城名声大得很,旦何鲜有人知,不过一个外姓女子能成了皇室的县君,自是有几分旁人没有的本事。 转天兰清弦住的宅子的门房就收到了几十封拜帖,都是想请兰清弦光临自家。 兰清弦挑挑拣拣,没有选中官员,倒是看中了一家富户。 此富户在修临风给她的册子里面写着和旦何知府有世仇,不管是什么样的世仇,去见一面若是能为自己所用更好。 待出门 那日,郦眉笙执意要跟着,兰清弦没法子,只好叫桃枝给他做了一张新的人皮面具。 又是护卫又是彩仗,兰清弦做足了架势到了这家富户,莫说请人去叫门了,这家人早就准备好,拖家带口地守在门外,一看兰清弦到了,齐齐下跪。 兰清弦做了个起身的手势,还让带着面具的郦眉笙给其中跪着的小孩子一个大荷包。 “众位如此大礼,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了,快快起来。” 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连忙走上前两步,“柯家能得县君青眼,实乃三生有幸,请县君往这边走。”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今日宴席的东道,柯家家主柯富贵,他明明和知府不是一条心,还敢在知府的锅里抢饭吃,是个有胆量的人。 兰清弦略略将柯家看过,便是除了小家子气,倒也富丽堂皇。 进了正厅兰清弦理所应当坐在上首,柯富贵都不让丫鬟上茶和果子,专门使唤自己的小爷和姑娘。 柯富贵相貌一般般,他的两个孩子却很周正,可见他的妻妾都是有点模样的。 兰清弦也不推拒,好似还很享受,时不时地翻捡手边的东西,以作挑剔之相。 第276章 峥嵘犹可知-有血缘的亲兄妹 那姑娘扭扭歪歪地给兰清弦斟了一杯茶,虽说低着头还是让人看出了不情愿,不过他家小爷笑得极为灿烂,胆子还大,都敢和兰清弦四目相对。 然柯小爷脑子不怎么好使,留在兰清弦身上的目光都是黏黏糊糊的,甚至还想上手轻轻触碰兰清弦一下,可惜郦眉笙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打开了柯小爷的手。 柯小爷还有点对郦眉笙不满,不过敢怒不敢言,缓缓退下了。 柯富贵知道自己儿子的毛病,怕惹了兰清弦不高兴,就上前将柯小爷挡住了。 “县君请在此处稍稍休息,等开席时,自会有人来给县君引路。” 柯富贵带着他的一双儿女出了门,厅里面便由柯太太来招待,柯太太也算是个妙人,俏皮话准备了不少,生怕让兰清弦不满意。 而隐到角落处的柯富贵三人,正因为没人看见,柯富贵那火气都窜出头顶了。 “你们两个都是猪脑子吗?你们知道什么叫作皇室的县君吗?我生怕不能招待好她,让她对我们柯家生了厌烦。 你们可知柯家成日被官府盯着,家中的生意有多困难? 一个给县君下脸子,一个就跟没吃过羊 肉的狼!哪怕县君再有多一分的火气,柯家也被你们两个败家子整死了。” 柯姑娘一脸的不服气,扭头就走了,柯小爷还火上浇油,说了些出格的话。 “爹,你说咱们家要是有个县君当儿媳妇,是不是就能踩在那知府的头上?” 柯小爷说话惊世骇俗,把柯富贵吓了一跳。 “你胡说什么呢!县君是我们商户能高攀的?” 柯小爷面上显出几分鄙夷,“我可是听说了,这县君已经嫁过一次了,就是嫁给了修家如今的家主修荆曦,他们修家为商能娶县君,我们柯家怎么就不能?” 柯富贵没想过能从自己儿子的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兰慎县君嫁入修家那是因为几辈人的姻亲关系,况且他修荆曦那是在朝中挂了号的皇商! 你和兰家有什么关系?柯家在旦何排得上名号,出了旦何那就一文不值! 你们两个给我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再有类似事发生,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柯富贵愤然离开,留下柯姑娘和柯小爷面面相觑。 “你的口味真差劲,我看和和馆里面的花魁都比那个县君漂亮十倍,偏 你的眼睛长歪了。” 没了柯富贵,柯姑娘倒是放开了,不过柯小爷也不甘示弱。 “你懂什么!县君这美貌才是女子该有的美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因为修荆曦对县君才多有挑剔!” 真是有血缘的亲兄妹啊,互相揭穿真面目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我就是喜欢修荆曦怎么了?在我眼中,修荆曦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子,我这辈子就要嫁给他! 我听说他最近来了旦何,正好我与兰慎县君都在他面前露面,看他是不是还只看一个下堂妇!” 柯小爷和柯姑娘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却不知他们的对话已经尽数听到了暮霓茵耳中,而暮霓茵正是得到兰清弦授意,特意跟了出去。 暮霓茵再度回到兰清弦身边,又装作若无其事,兰清弦也当很是和柯太太聊得来,话都没有听过。 黄昏后,兰清弦一行回了下榻的宅子,暮霓茵将所听所见一一告诉了兰清弦,兰清弦还真是有些吃惊,毕竟她不知这位柯姑娘心思竟然会在修临风身上。 又过一日,柯家再邀兰清弦,这一回不是仅仅柯家人,还有旦何的官宦人家和富户都聚到了一 起。 这起因也是因为兰清弦独独接了柯家一家的帖子,众人有心沾光,所以都要往柯家凑。 待兰清弦现身柯家,只见莺莺燕燕不少,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不少,还有各家等着给兰清弦问安的家主们。 兰清弦将县君的架子端全了,看各方的人们一心向她示好,她也不忘了赐下赏,以示皇室的周全。 不多时有柯姑娘从众人当中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盘子冒热气的果子。 “县君,这雨荷果子是我们旦何独有的,小女斗胆亲下厨做了这果子,想请县君同众位一起品尝。” 前日还背着兰清弦翻白眼儿的柯姑娘今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仅恭敬还添了谦卑,兰清弦稍显惊讶,但还是让桃枝接了果子。 看兰清弦先拿起一块,众人紧随其后都吃了,还顺便夸了夸柯姑娘贤良淑德。 兰清弦确实拿起了果子,但袖子一挡,根本就没吃,她看柯姑娘不对劲,自然多几分防备。 桃枝见兰清弦这般,趁人不备之时用银针试过了这盘果子,结果银针没有任何变化。 既如此,那兰清弦也就将一块雨荷果子吃掉了,还同众人一样,配 着旦何特有的新茶。 期间兰清弦要更衣时,柯太太便让两个小丫鬟跟着,务必要让兰清弦在柯家得到最好的待遇。 更衣时,兰清弦就觉着有些累,脸色更是有些泛白。 “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桃枝看兰清弦这般,顺手就拿出了一瓶药,准备给她服下,可是一看更衣的地方,根本没有茶水。 随侍的小丫鬟很识眼色,一个出去端茶水,另一个打算给兰清弦拿一条软被。 可就是在等待期间,兰清弦忽的又头疼起来,甚至疼到眼花。 桃枝知道这不能耽误,“主子,还是告诉公子一声,我们回去吧,我只怕你的伤又发作了。” 兰清弦摇了摇头,“不能,今日是个好机会,正好让我看看谁人和知府一条心,再换个日子,让那知府缓过劲来有了准备,我们就再见不到今日的场面。” 桃枝轻叹一口气,“那好,我这就出去给公子送个信儿,止痛的药还是先吃。” 桃枝转身开门就出去了,谁知模糊间兰清弦似是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她撑着走到门口,使劲一推,门外之景却令她吃惊。 “桃枝!桃枝!你怎么了!” 第277章 峥嵘犹可知-大被同眠 桃枝可是一等一的练家子,莫名倒地,兰清弦实在不解,正想叫人来时,竟从廊中钻出三四个粗壮的婆子。 看着渐渐向兰清弦围过来,她有心动手,可此时身上的不适已经让她连好好站立都困难。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几个婆子还撸了撸袖子,却没打算回答兰清弦,万分危急之时,她便想着用上匕首能杀一个是一个。 可她还是想得太好,只因匕首没有拿出来,她整个人就先晕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兰清弦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女子的闺房,然这房间的布置很奇怪,不似个正经的闺秀,倒像是风尘女子住的地方。 她此时头倒是不痛了,可是身子还绵软,想要下床着实困难,忽的外面有了动静,她立时侧耳去听,正有一男一女在门外对话。 “我这可是为了你着想,你进去之后就知道那可是天大的好处!” “你干了什么?我听说兰慎县君迟迟没有回到前厅,她的侍卫已经急了,要把我们柯家给翻过来,你在此处悠闲还不如去前面帮帮母亲。” “你真是不识好歹,让你进去你就进去,我还能害你不成!” 想来是女子推了男子一把,那男子几乎是跌进了房中。 一进门,女子就从外把门给锁上了。 “我的好哥哥,可要好好享受!” 兰清弦不动声色又躺了回去,透过一层纱帘,隐约能看出是柯小爷。 柯小爷没有出声,应是也在往里看,许是兰清弦身上的县君服制太明显,他看清之后,竟是往后一蹦。 “你怎么把县君弄到这里来了?” 外面的柯姑娘格外得意,“哥哥,我把美人送到你床上,你争气点儿,往后我就要有个县君嫂嫂了!” 柯小爷因自己亲妹妹的大胆而震惊,“她可是县君啊!你确定这么做能行?” 柯姑娘有些不耐烦,“我说我的好哥哥,是谁第一眼见到县君就挪不开眼睛?是谁想着讨个县君做正头太太? 前面的人我可拖不了多久,至多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我就要引着众人往这里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县君不愿意,她也做定了我们柯家的媳妇!” 兰清弦心中不住暗叹,异世的女子被拘于方寸之间,她们只知道用坏了女子清白的手段去害人,前有一个董思韵,后有一个柯姑娘。 柯小爷也是被柯姑 娘架上去了,于是狠了狠心,便朝兰清弦走过去,谁知他才走了两步,就听外面有柯姑娘的叫声。 “你是谁?你要干……唔唔……” 柯小爷一听不好就想出门,然先前柯姑娘已经把门锁上了,他根本就出不去。 “妹妹!妹妹!” 其实也不用柯小爷用多大的力气,哗啦一声,门猛然被拉开了,迎面就是两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都不给柯小爷挣扎的机会,一记手刀他就被打晕了,然后便是像被拖死狗一般,拖进了房中。 借着门外的光,兰清弦总算看清了进来的两人,其中一个正是戴着人皮面具的郦眉笙。 只见郦眉笙大跨步走到床边,兰清弦也不必装作昏迷。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们可看见桃枝了?” 郦眉笙有面具挡着看不出表情,但兰清弦知道,他一定生气了。 郦眉笙给兰清弦吃了颗药,一把抱起她就往外面走,后面还跟着一个暮霓茵。 兰清弦拍了拍郦眉笙的肩膀,“等等,我嘱咐暮先生几句话。” 暮霓茵连忙上前,“姑娘请讲。” “你把这位柯小爷抬到床上面去,再把娇娘叫过 来,让她把柯姑娘也搬到床上,记住告诉娇娘,我要朦朦胧胧间却又看得一清二楚。” 暮霓茵听了命令立即就走了,此处没有人时,郦眉笙总算开口。 “你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吗?” 兰清弦自知这一回确实疏忽了,她也未想到柯姑娘的胆子这么大。 “我知错,想着带桃枝万无一失,不想却让桃枝遇了麻烦。 你还没有告诉我,桃枝怎么样了?” 郦眉笙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她中了一根迷针,娇娘已经帮她逼出来了,你眼下还是应该担心自己。” 郦眉笙想带着兰清弦离开柯家,可是兰清弦却不愿意,她还要看着柯姑娘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我肯定是没事了,柯姑娘只想让我失去行动能力,却不想要我的命。 你听我的,咱们寻个隐蔽的地方等着看好戏。” 郦眉笙拗不过兰清弦,便一个纵云的身法,抱着兰清弦上了对面的屋檐,视野正好,眼前景色一览无余。 没多久暮霓茵和娇娘一起回来了,娇娘这个真性情,照着柯姑娘的屁股就狠狠踢了一脚。 “你搬腿我搬腰,扔到床上去。” 兰清弦的话暮霓茵一字不差 地转述给娇娘,于是娇娘把暮霓茵赶出去,独自在房中摆弄了一番。 再出来没有把门关时,还留了个缝隙。 “行了,我都布置好了,咱们绕到人群后面去,就等着柯姑娘安排的看客过来了。” 真真是准准的一刻钟,就听见乌泱乌泱的人来了,为首的正是急得满头大汗的柯富贵,后面跟着不少的人家,更有同柯富贵要说法的兰清弦的护卫。 柯富贵看见这屋子停了下来,还问身边的小丫鬟。 “你真的亲眼见县君走进去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看见了,那小丫鬟都要说是。 “奴婢没骗老爷,奴婢认得县君,没错的!” 柯富贵生怕兰清弦在柯家的地界儿出什么麻烦,急吼吼就推门往里走,有几个想看热闹的人也跟在了后面,谁知柯富贵看清屋中什么景象之后,气得大喝了一声。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 这真是避无可避,柯富贵后面的人也看清了,柯姑娘和柯小爷衣衫不整,大被同眠,甚至于柯姑娘的翠色肚兜还摊在柯小爷的身上。 众人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从来只知与外姓人苟且,却未曾见过亲生兄妹滚到了一张床上。 第278章 峥嵘犹可知-你真的很可怜 柯富贵的声音够大,总算惊醒了床上的两人,柯小爷揉了揉眼睛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柯姑娘一醒觉着胸前有些凉便惊叫了一声。 兄妹二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再看屋中人不少,他们便是想掩饰都无济于事了。 柯姑娘的记忆渐渐回笼,抄起一床薄被披在身上就冲着周围大叫。 “兰慎在哪里?兰慎你给我出来?” 今日这场面可算是把柯家的人都给丢完了,看柯姑娘还敢这般对兰清弦不敬,柯富贵抡圆了就给了她一巴掌,直把她扇倒在地。 “我柯家怎么有这般败坏门风的女儿! 来人啊!” 柯富贵一声令下,有四五个仆人走到他身边听命。 “把姑娘和少爷都给我关起来,没有我开口,任何人不得看望,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能把他们放出来!” 几乎那一瞬,柯富贵似是老了十岁,回身朝众人伸手一拜。 “今日本应令诸位宾至如归,不想看到我家中有这般丑事,叫诸位污了眼睛,改日我亲自登门一一向诸位致歉!” 柯富贵的话都说成这个样子了,再要留下来看笑话,那就实在没有人情味,于是宾客次第朝外走了。 待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兰清弦这才逆着人流走到了屋门口。 柯富贵拖着沉重的步伐迈过了门槛儿,一看对面是兰清弦,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让县君见笑了,是小人为父不严,令自家儿女做出这等违背人伦之事。” 兰清弦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便随口安慰了几句。 “柯老爷,你家中之事,我给你时间处理,待你有空闲时,到我所居的宅子来见我吧。” 兰清弦说完就走了,留下柯富贵一脸的惊诧。 然过了没有三日,柯富贵还真的上门了,一见到兰清弦,就自觉跪下磕头。 兰清弦淡定饮茶,也不说让柯富贵起身,大约她用了半盏茶时,忽的看向了身边的桃枝。 “桃枝,你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不让柯老爷入座?” 柯富贵听出了意思,也不要桃枝搀扶,狠狠磕了两下,立时让脑门见了血印。 “是小人管教不严,竟让他们胆大妄为算计到县君身上,小人自知罪大恶极,便自行前来请罪!” 兰清弦放下了茶盏子,嘴角微翘。 “看来你是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那你肯定也知道让你一双儿女从此无颜见人,更是我的手笔— — 你,不恨我吗?” 柯富贵诚惶诚恐,“县君莫要抬举小人,小人明白,若非县君大人有大量,随便找个理由都能让柯家从此在旦何消失,但县君海量,并不曾对柯家用过哪怕半分手段。” 兰清弦见柯富贵还算有自知之明,颇为满意,又示意桃枝把柯富贵扶起来。 “既是如此,柯老爷就请入座,我们来聊一聊旦何这个地方。” 柯富贵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他觉着自己走入了兰清弦的陷阱,但若不是他的女儿给兰清弦铺路,他或许也走不到这一步。 从柯富贵口中,兰清弦得知柯家和旦何知府的渊源。 知府未发迹前,曾受柯家恩惠,然斗米恩升米仇,知府能有幸在科考中入了殿试,便嫌弃柯家商贾的身份。 于知府同期的学子们,便是白身都比他多了些体面,柯家的人一出现,就有人笑话他满身的铜臭气,根本不配做读书人。 次数多了知府便急于摆脱此事,在京中拜了师父之后就想着和柯家断了联系。 倘或只是断了联系,柯家就当用在知府身上的心力白费了,然柯家族中有人惹了官司求到知府手下,知府不但没有出手 帮助,还另寻了些所谓柯家的“罪证”使得柯家元气大伤。 自那之后,柯家退守旦何,和知府便结了仇,可知府在京中站稳脚跟之后,又被外放回家乡旦何。 旦何能做主的父母官一心想着搞垮柯家,好在柯家在旦何底子还算厚实,硬是扛了二十年。 “县君既是接了我们柯家的帖子,想来也清楚,今日小罠主动前来,就更是等于和知府站在了对立面。 只希望县君能看在我们柯氏全族的份上,助我们柯氏一臂之力。” 兰清弦倒是没想到柯富贵说得这么直白,“既然你这么想让我帮你,那你就该付出你的诚意。 我要你今夜去知府的家宴上,给他太太送份生辰礼物。” 柯富贵不解,“县君,我们已是多年没有来往,怕小民连他们家大门都进不去。” 兰清弦笑容又大了些,“你尽管去,便是有人拦你,你就说,奉兰慎县君之命,给太太贺寿。” 柯富贵和兰清弦的这一面,算是彻底成了她麾下,有了修临风的册子还不管用,须有一个土生土长的旦何人才更容易成事。 兰清弦很满意自己的进度,她越是花样百出,知府就越不清楚 她想要做什么。 看兰清弦胜券在握,郦眉笙却多了忧虑。 “信王迟迟没有出现,你觉着会是什么原因?” 提起信王,兰清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同我们不是一路人,看着是在助力此事,然我却觉着他私心甚重,一路暗中培植势力。” 两人正想找出个解决方法时,外面有仆从敲响了门。 “县君,柯家姑娘求见。” 这让兰清弦着实意外,“有请。” 兰清弦再度端坐于上首,柯姑娘进来时,正对上的,就是兰清弦那双不带一丝情绪的眼。 比起柯富贵的恭敬,柯姑娘就显得随便多了。 “我爹来过了,他带着柯氏一族来寻求你的庇护,可我却不相信你,你说你怎么就能逃过一劫呢?” 兰清弦不介意柯姑娘的冒犯,她言语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慈悲。 “你真的很可怜。” 这语气深深刺痛了柯姑娘,她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便又向前冲了一步。 “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兰清弦擅用言语来杀人诛心,对付柯姑娘,更是简单。 “就凭你无论如何挑衅我,最终都要跪于我脚下—— 你猜你父亲如何看待你与柯氏全族?” 第279章 峥嵘犹可知-其余人就散了吧 柯姑娘是柯富贵的女儿没错,但柯氏全族也需要柯富贵照拂,兰清弦点明这一点,柯姑娘顿时语竭。 兰清弦将上位者的姿态做足了,让柯姑娘恨得咬牙切齿。 “我其实很好奇,那一日,那盘果子里面分明没有毒,你又是如何让我中招?” 一提到这事,柯姑娘脸上竟浮出几分得意之色。 “因为你没喝茶呀! 那日来人都是饮茶吃果子,偏生你疑心太重只吃了果子,没有用茶。 你可知我在厅中点的香才是真正有毒之物,果子和茶水合起来就是一副解药,你自己没有吃下解药,还能怪我吗?” 这一点兰清弦还真没有想到,关窍竟然是那一炉香。 柯姑娘本以为兰清弦听过后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兰清弦异常平静,她还有些诧异。 “我有心算计你,我也是来此处向你讨要一个说法,你莫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兰清弦被柯姑娘搞糊涂了,“你都说了是你算计我,所以你想要一个什么说法?” 柯姑娘从袖中抽出一本账目丢到了地上,“这上面所记都是这些年那知府对我们柯家的克扣,我们柯家本就在夹缝之中,或是再 上了你这条贼船,那才真是于旦何再无立足之地。” 兰清弦听柯姑娘句句都在讲柯家如何如何,听着听着她就笑了。 “原来你是希望我不打柯家的主意,那你拿什么来换?用一张嘴吗?还是用你这副嚣张的态度!” 柯姑娘这时又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这钥匙是我名下三间铺面的钥匙,我用三间铺子换你对柯家放手!” 说柯姑娘会谋算,她还真不差,但区区三间铺面就想和兰清弦做交易,可见她还是差点火候。 兰清弦收起所有笑意,目光骤然发冷。 “原先你们柯家确实可以置身事外,但从你不知高低眉眼,精心算计到我头上之后,柯家就没有选择了。 你知道若是我将你所为让官府处理会怎样?知府会愉快地让你们柯家倒霉,更甚扒掉柯氏全族一层皮! 柯姑娘,你的胆子大到捅了天了,我是皇室的县君,更是大襄的县君,你对我动手,就是对皇室动手,对皇室动手,你就是大不敬! 我此时还活着,或你不知好歹令我受伤,便是将你们柯氏全族置于炭火之上! 你猜猜,只死一个你能了结此事吗?” 柯姑娘 被兰清弦这一番话惊到目瞪口呆,她根本没想这么多,她觉着兰清弦同那些官员一般,只用钱就能打发得了。 “你胡说!你夸大其词!” 兰清弦示意桃枝动手,于是桃枝朝着守门的两个壮硕婆子招了招手,那两个婆子就进来把柯姑娘的手臂扭住了。 柯姑娘不住挣扎,“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兰清弦冷哼一声,“我原是答应了你父亲,不追究你所做的一切,更让柯家将来有个倚仗。 但你现身,不知天高地厚,实令我恼怒,你听好了,回去告诉你父亲,我和他之间的商议全部作废,往后我对你柯家再不留手!” 也不用柯姑娘有所回应,两个壮硕的婆子直接把柯姑娘丢出了宅子,丢的时候还赶上一队婚仪于门前经过。 都是旦何有名的人物,柯姑娘这张脸也算是熟面孔了,众人先是惊讶,而后议论纷纷,联系柯姑娘和柯小爷所做的荒唐事,直叫旦何的百姓又添了下饭的谈资。 有了柯姑娘这一出,郦眉笙动了动手腕,坏了柯家好几桩生意,纵使不说明白,旦何百姓也能看出,这是柯家得罪了上面的人。 兰清 弦更是几日闭门不见客,只要有人来问,就说是生病了。 直到柯姑娘从兰清弦这里被扔出去后的第三日,有队伍大张旗鼓而来,领头的正是柯富贵,他后面,一个柯小爷一个柯姑娘都是被绑着结实,还堵了嘴。 待到了宅子门前,柯富贵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伏身在地,口号喊得响亮。 “小民柯富贵,携胆大妄为一双儿女来向县君请罪!求县君见小民一面,让小民当着县君的面给一双儿女上家法!” 言罢,便没有打算起来,这副虔诚的样子,可是令众人当成新鲜事来看,渐渐于四周围了起来。 百姓多为好事者,就想看个热闹,便是只看柯富贵长跪不起,也是一桩趣事。 大约柯富贵跪了有半个时辰,大门终于露出条缝儿,看衣着是个门房。 “柯老爷,您回去吧,县君病着,不会见您的!” 那门房撂下一句话之后就再度把门关上,无论柯富贵怎么求,都不肯再开门。 柯富贵不是少年人,跪了这半个多时辰,他便有些头昏脑胀,他回头看了一眼柯氏的族人,最后还是狠下心来。 “县君容禀,小民深知一双儿女对县 君的冒犯真真不可饶恕,小民愿将他二人交到县君手上任由处置,最后就是献出性命也可!” 原本只是柯富贵和柯家兄妹跪地,然柯富贵回头看了一眼族中长老,族中长老就跪下了,连带着后面三四十号柯氏族人都跪下了。 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街道,硬是被柯氏族人占去了一半,再加上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可算此处水泄不通了。 这黑压压跪着,又是跪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大门总算又开了,这回不是一条缝,而是大敞开,从里面走出了几个侍卫,立正站于大门两旁。 “柯老爷,你带着这么大阵仗,是要胁迫县君见你吗?” 讲话者正是桃枝,柯富贵知道她是兰清弦身边的大丫鬟,绝对是个说话管用的。 “姑娘,你行行好,就让我见县君一面,见了才知我的诚心。” 桃枝略略思忖,“也罢,我就为你通传一回,你等着吧。” 这次没有关门,柯富贵满怀期待地等着,望眼欲穿时,桃枝出来了。 “柯老爷,主子说了,宅子场地不大,装不下这么多人,除你和柯小爷、柯姑娘,并柯氏族中长老,其余人就散了吧。” 第280章 峥嵘犹可知-大襄要讲王法 桃枝的意思柯富贵不会听错,兰清弦终于肯见自己比什么都好。 于是几人进了宅子,被桃枝引着,在一处小拱桥对面的亭子,看到兰清弦正在喂鱼。 兰清弦抬头见到不远处几人,招了招手,可柯富贵胆子已是极小,根本不敢过去,最后还是桃枝带着他们过了桥。 兰清弦也不先开口,还是柯富贵将堵嘴的巾子从柯小爷和柯姑娘口中揪了出来。 “你们两个,快快跪下给县君行礼,请求县君的谅解,快呀!” 柯小爷没什么主意,但柯姑娘还拧着,便被柯富贵从后踢了一脚,扑倒在地。 又是自己的父亲,又是族老,柯姑娘从牙缝里面往出挤字。 “是我错,请县君原谅……” 兰清弦不似生气的样子,只是笑了笑。 “‘我’?有意思,‘你’是谁?” 柯富贵腰间还系了块有两寸宽的木条子,见柯姑娘不好好说话,往背上狠狠来了两下。 柯姑娘是个娇养的姑娘,没受过罪,这疼痛才让她哭出声来。 “疼!疼!爹,别打了!” 柯富贵从不会想到柯姑娘有这么大的胆子,私自跑出了柯家,还敢到兰清弦面前叫嚣, 兰清弦一出手就让柯家损失了二三十万两的银子,这人是绝对得罪不起的,他为了平事,打算狠狠心再打几下。 可手都抬起来了,却被扇柄推开。 “你们往后退一退,让我单独跟柯姑娘说上几句话。” 当亭子里面只有兰清弦和柯姑娘时,气氛陡然急转直下,柯姑娘还记着自己背上的疼痛,不敢再对兰清弦出言不逊。 虽说没有屈服,但情势所逼,柯姑娘的模样还是取悦了兰清弦。 “你好好想想,我给你说三句话的机会,只要你说的令我可心,你们柯家所遇困境就还有转圜之地。” 柯姑娘心中想着,不过就是装样子罢了,她这三句话把兰清弦捧到天上去都没问题。 谁知柯姑娘正要开口时,忽见有人从兰清弦右边走了过来,那人正是她魂牵梦萦,再有什么钻营也被打散了。 “七妹妹,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不会误了你的大事。” 兰清弦也非故作亲密,只是她毕竟和这人在一起生活了三个多月。 “表兄,我叫你来不谈论公事,难得在京城之外遇到家中亲人,我也是想和你叙一叙旧。 哦,对了,忘记 问你,你认识这位姑娘吗?” 兰清弦手指轻轻一点,仿佛燃起了柯姑娘十二分的期待,可修临风只是瞟了柯姑娘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不认识,捆成这个样子,是你手下犯了错的丫鬟?” 兰清弦摇了摇头,笑中的讥讽有些明显。 “往来是客,既然不认识,坐下来聊几句也可以。” 然修临风拒绝得很干脆,“我跟生人没有什么好聊的,既是你没有其他要嘱咐的了,我就先行告退,要知修家在此处的生意还是不清闲。” “好,我有事会再找你的。” 兰清弦让丫鬟把修临风送走了,她转头看向柯姑娘时,柯姑娘身上的刺如被削去了一般,损了大半的生机。 “柯姑娘,你觉着方才那位公子眼熟吗?” 柯姑娘原本腰板挺着,跪也要跪得有骨气,可惜兰清弦这一手,让她无力靠在柱子上。 兰清弦趁热打铁,说出那些柯姑娘不愿听到的真相。 “他在旦何也是个生意人,你们柯家这样的门户,他竟然不认得你,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嗯……或许是我说错了,他见过你,但因你从未被他看入眼中,所以他不认识你 ! 柯姑娘,我猜了这么多,你看哪一句符合真相?” 柯姑娘虽说被捆着,还不忘了往前挣扎一下,似是要往兰清弦身上扑,桃枝看着就要出手,却被兰清弦阻止了。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我!都是你,都是你! 你就是个怪物,你夺走了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听到柯姑娘叫自己怪物,兰清弦愣了一下,并非是生气,而是想到兰方诚死之前称呼自己为妖孽。 如此兰清弦才意识到,她已经在异世生活了一年多了,可这一年着实比得上他人的十年。 “我记着,有个人也用过类似的词来形容我,他说我是个妖孽,你猜怎么着?他而今坟头草已经很高了。 柯姑娘,你可知你身处这一方人间,皇权为尊?我不过是个县君,就能在旦何受此礼遇,你有没有想过倘或你冒犯的是比我品级更高之人? 我三番两次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对你有所忍让,可是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你若是还不能看清现实,往后为你的愚蠢埋单的,就是你柯氏九族!” 兰清弦又看向柯富贵,柯富贵很机灵,不用兰清弦开口,也知道自己跑到兰清弦面前 。 “县君,您若是要了小民一双儿女的性命,小民也不会多说一句。” 兰清弦累了,坐下来便倚着软靠。 “大襄要讲王法,我无端端不会要人命。你的女儿我替你管教了一番,往后会如何,还是要看你自己。 你带着你的族人离开吧,你我先前所言还作数——柯家,便是我在旦何的眼睛。” 兰清弦没有愚弄柯富贵的意思,柯富贵自然也明白柯姑娘这事算是过去了,能遇兰清弦这样的主子,他老怀安慰。 “老奴谢过县君主子,不耽误县君休息了。” 柯家人来时一群一伙,好似要坏了传承,回去时却总算能松一口气。 兰清弦本意是想找个在旦何能当唇舌的人家,有了柯姑娘闹事换了柯家的忠心也算是意外之喜,然她还没有考虑好后续之事时,暮霓茵进来了。 “姑娘,信王殿下现身了,开路的是一支骑兵。” 兰清弦不禁紧张了起来,“我自是要去迎接的,你们准备一下,即刻就走。” 房中桃枝正在给兰清弦换宫装,可还没穿完一半时,门外就有传信的侍卫慌了神地不住敲门。 “县君!信王殿下方入城就遇刺了!” 第281章 峥嵘犹可知-你有多讨厌本王? 信王殿下遇刺?都已经有一支骑兵开路了,谁人能这么不开眼够胆子行刺? 兰清弦和郦眉笙赶到时,府衙的卫兵已经将整条街道封锁,那知府见是她来了,立即迎上前去。 “县君来了,行刺殿下的贼人跑了两三个死了一个,另有两个受了伤的已经被下官的属下抓了起来。” 卫兵押着两个人上前,那两人身上伤口不少,要不是被堵上了嘴,都想要一人一口把知府给活吃了。 兰清弦根本都不看那些贼人一眼,“殿下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 知府引着兰清弦进了府衙,于一处看着像书房的地方停了下来,兰清弦见正有大夫给信王包扎伤口。 兰清弦上前行礼,“兰慎见过殿下。” 信王听到兰清弦的声音,面上的冰霜似是融化了不少。 “兰慎啊,本王着实有日子没有见到你了,看你精神尚可。” 知府在京中任职时确实没有见过这位皇后嫡子信王,今次遇时又发现信王对兰清弦的态度不一般,他心中不免多了些计较。 “县君是旦何的贵客,臣自是会上心。” 然知府倒是表错意了,信王根本没有搭话的意思,全当知 府这个人不存在,倒是让知府多了些尴尬。 兰清弦公事公办,对于信王的热切她视而不见。 “殿下,你看刺杀的贼人要交给臣处理吗?” 信王眸光一闪,有一丝狠厉划过,然他却不曾让人看出。 “本王长途跋涉,这伤还要养一养,既然昭沐公还没有到,那此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请殿下放心,臣会审出幕后主使者。” 兰清弦出了房门就往大牢去,那两个贼人没有了封口身上也去了绳子,胡乱坐在一处,瞧着分外狼狈。 兰清弦隔着铁栏杆望着他们,许是目光有些犀利,其中一个贼人便也死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小心大爷把你这小娘子的眼珠子扣下来!” 仍是伪装成兰清弦身边侍卫的郦眉笙,容不得有人对兰清弦不敬,手中弹出一颗石子,一下子就打中了那出声贼人的印堂。 “噢!疼死我了,谁打老子!” 兰清弦觉着这些人实在聒噪,“你们为何会袭击车队?你们身后可是有人指使你们?我的耐心不够,若你们交代清楚,我或许可以让你们死得舒服一点。” 还是先头出声的那个贼人,他插着个腰颇有 骂街的气势。 “我们是打劫的山匪,打劫还需要解释?能有那么多人护卫的难道能没有钱?我看你这个小娘子人模狗样的,却没有脑子!” 郦眉笙手中又飞出几粒石子,分别打在这贼人的关节处,令他一时没站稳就歪歪扭扭跪了下来。 兰清弦已经失去了审问的兴趣,她对于这几人的来历有许多怀疑,但这么问她一定听不到实话。 “你们,不老实,看来府衙大牢已经装不下你们了。 暮先生,连带着活人和尸体都带回别院,这里环境太好,让这几位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信王当着知府的面将此事交给了兰清弦,知府当然不敢多说什么,派了五六个府兵押着犯人去了别院。 别院没有牢房,阿格熙就现做一个,见不到光是前提,潮湿、脏乱和乱七八糟没见过的虫子,也一并丢了进去。 那两个犯人被饿了许久最后也只得了一碗清水,一个馒头,吃完了就没有了。 没有旁人在场,兰清弦终于能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和郦眉笙讲一讲。 “是我多心吗?我看这几人根本就不是山匪,莫说跟将梁大力比,就是和乔柴胡都比不了 。 再有,便是这山匪再嚣张,看着有军队保着信王,这都不能让他们望而生畏?” 兰清弦原地走来走去,郦眉笙无奈拉着她坐到了榻上。 “虽说那位柯姑娘让你闻到的迷烟毒性不是很大,但你别忘了这一路上,你受过的伤痛并不少,旦何之事一日解决不了,我看你眼下最应该的,就是好好休息。” 兰清弦听郦眉笙如此说,忽的想起个问题。 “那日伱们都在院中,唯有桃枝跟在我身边,可是为何偏我一人有事,桃枝却不受影响?我记着桃枝莫说果子,就是连茶也没有吃上一口。” 郦眉笙不忘了探探兰清弦的脉象,还算平稳。 “桃枝是习武之人,有内力护身,所谓迷烟劲头不大,若她同你一般身体差,那位柯姑娘何至于请习武高手,趁桃枝不备时用暗器迷针击昏她? 此事有关信王,便是你不上心,也有知府来上心,所以,听我的话,好好休息几日。” 郦眉笙一心为了兰清弦,然我们这位信王可不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翌日晨时就让兰清弦去他所居的君来客栈。 当然信王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那君来客栈是 旦何最好的客栈,在他留在旦何的这段日子,君来客栈便再不能接待客人。 所以当兰清弦踏入君来客栈,空荡荡的,除了门口的两个侍卫,再看不到活人。 不过还没等她出声,信王身边的那位少监就从楼下下来了。 “奴见过县君,县君楼上请,殿下已经备好了早饭,就等着县君。” 非是兰清弦想要一个人走入君来客栈,实在是她的人都被信王的侍卫拦在了大门外,要不是知道信王不会对她怎样,郦眉笙都有破窗而入的心思了。 那少监引着兰清弦到了地方就退下了,信王一看到她很是高兴。 “兰慎快坐,这君来的厨子不错,本王刻意多点了一些,就是想让你尝尝旦何的美味。” 无论怎样,兰清弦都不会忘记她应该先向信王行礼。 “臣给殿下请安,多谢殿下邀臣用早饭。” 面对信王,兰清弦不是拘束,而是警惕,她的守礼在信王看来似乎有些可笑。 “兰慎,你有,多讨厌本王?” 不会有人把对一个亲王的厌恶显示出来,但信王却如此直白地问兰清弦,似乎就是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殿下,您觉得呢?” 第282章 峥嵘犹可知-她到底喜不喜欢椿树糕! 信王的做法出乎意料,而兰清弦的反应更让信王感到吃惊。 “兰慎,本王会如此问,你不是应该急着否认吗?” 兰清弦将一块糕夹到了自己碗里,“殿下,臣能有幸被殿下相邀共用一餐早饭,这是旁人都得不来的福气,臣觉着还是先用早饭吧,凉了对身体不好。” 兰清弦这么讲倒让信王无法再把话题进行下去了,于是他从善如流,也夹了一块糕,不过不是放到自己碗中,而是放到了兰清弦的碗中。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好好用完这餐早饭。 你来尝尝椿树糕,听说旦何百姓很喜欢这道美食。” 兰清弦眼皮子无意间跳了跳,椿树,香椿叶子,想想都让她觉着反胃,这是她在现世时,极为讨厌的一种食物。 眼下信王夹了一块椿树糕给她,难保不让她多想,一个从未告诉过任何异世之人的癖好,怎么偏偏信王就夹了椿树糕? 兰清弦不动声色,礼尚往来,往信王的盏子当中倒了一盏热茶。 “臣谢殿下,糕点要用,茶水也要饮。” 就是再难吃,兰清弦也要吃下去,于是,她看着信王的眼睛,表情无任何波动地吃下 了那块椿树糕。 浓郁的香椿味在她的口腔扩散,抑制不住的恶心正在从腹中往上翻涌,但,她极为淡定地吃完了一整块糕。 “殿下,臣已经用好了,便先退下不打扰殿下。” 信王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仿佛半张脸都是他虚假的表情。 “那好,有空本王会再邀兰慎。” 走出君来客栈,上了马车,兰清弦都觉着无法卸下紧张,直到马车走了一阵时,她忽然叫停。 “停!停!我要下车!” 郦眉笙本就觉着兰清弦出了客栈脸色很不好,马车一停下来,她便往外冲,吓得郦眉笙紧随其后。 只见兰清弦寻了个角落,就开始呕吐起来,其实她没有吃什么东西,除了那块强行咽下的椿树糕,腹中空空。 所以呕了一阵儿实在呕不出东西来,满脸的泪水全部都是腹中烧灼的结果。 众人不知原因,只一个郦眉笙敢靠近,然他还没有走出三步,却被兰清弦出声阻拦。 “不,你别过来!” 兰清弦有一种不知如何言语的痛楚,信王能给她一块椿树糕,是否意味着信王的身份真的同她一样,本是现世之人? 纵使她不愿让任何人靠近 ,但郦眉笙还是悄悄站在了她身后,也不言语,只是将水壶递到了她眼前。 她哪里就能没有感觉,还是接过水壶漱了漱口。 见她的焦躁似乎没有那么明显了,郦眉笙这才说了两句。 “我知道你很累了,我们回去休息,顺便服下些白先生开的药。” 兰清弦缓缓转过身来,因呕吐令她的面色苍白中还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嫣红,她看着郦眉笙,伸出双手,泫然欲滴,忽的两腿好似无力一般往前倒,吓得郦眉笙赶紧接住了她。 “清弦,清弦!” 兰清弦便将全身重量都放在了郦眉笙身上,她心中的墙正在缓慢崩塌。 “眉笙,我有了一个猜想……” 兰清弦离开后,信王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的笑本就是虚假,消失便再无踪迹。 “殿下,还是要以身体为主,请您再用些早饭吧。” 信王身边的少监是从下就跟着的,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皇后都未必有这个少监了解信王。 信王又搛起一块椿树糕,细细观察。 “她吃下去了,毫不犹豫地吃下去了,你说她是真的喜欢吃吗?” 少监不知该如何回答信王的问题,只因他发觉他 看着长大的信王,已经渐渐同幼年时不一样了,就譬如在对待兰清弦一事上,他看信王对这个庶女总是多了几分特别的在意。 “回殿下,只要是殿下亲赐的东西,不好吃也一定要好吃。” 信王眉间一蹵,“不,本王要的不是这个,本王想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椿树糕! 本王不要模棱两可,本王要确认她的身份,你不明白,她的身份很重要!” 信王的音调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个字时,都带着些不知所谓的怒火! 这可吓得少监连忙跪地,“殿下莫气!我们在旦何还要久住,以后有机会,兰慎县君不敢拒绝您的!” 信王不禁长出一口气,下巴微微上扬,还闭上了眼睛。 “你说得对,来日方长,本王不过想要一个真相,他们不能当我这个亲王不存在…… 呵呵呵,椿树糕算什么,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信王到底知道了什么?而兰清弦又在恐惧什么?郦眉笙并不想过多探究这其中的秘密,他只知道不过是去用了早饭,却让兰清弦又受了大罪过。 郦眉笙原以为他能从兰清弦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但最后兰清弦还是什么都 没有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允许其他人进去。 郦眉笙开始回想兰清弦和信王之间发生的所有事,一切似乎都是从兰清弦得了封赏成为皇家的乡君开始。 当一个人站得足够高时,身上自然会汇聚光线,那么信王究竟在兰清弦身上看到了什么? 兰清弦原本是一缕幽魂,得了奇缘才有重生的机会,她浑身上下除了一具躯壳…… 等等,如果说得了奇缘的不止兰清弦一个呢? 郦眉笙好似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可他没有贸然敲开那道门,只是站在外面。 “清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你别忘了,有些话除我之外,旁人再怎样听上去都觉着荒唐,也就是说,另一个人也一样。 他或许在言语间对你有所威胁,可那不过只是威胁,想要同归于尽,也要看看我答不答应!” 郦眉笙说完这一番话就要转身离开,谁知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我都不知,还能有什么瞒过你的眼睛。” 郦眉笙回身上前,紧握住兰清弦冰凉的手。 “我只是对你用心罢了,与你有关,我向来不敢忘。 你如果准备好了,我就听你从头讲给我……” 第283章 峥嵘犹可知-跪在堂下的人犯 “背叛我的那人,我原以为我会同他在一起一世,毕竟,一日成了杀手,一辈子便步入了泥潭。 当有一人愿意在泥潭当中和我抱团取暖,我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 所以,我最爱也是最信任的那个人,在背叛我时,我整个人都如同被撕裂了一般。 来到此处,我改头换面,重新活出了一个自己,我将过往渐渐遗忘,我以为我如今就是兰清弦。 可,一块椿树糕将我打回了原形……眉笙,在这里,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讨厌香椿,信王不会无端端给我一块椿树糕,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郦眉笙才知起因是一块椿树糕,他安慰兰清弦,不希望她乱了心神。 “你有没有想过,信王只是随手选择了一块糕?” “不,他盯着我看,就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只要我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厌恶,他就会确认。 能有这般心机,只针对我,只算计我,还对我有了解的,我想不到旁人,或许那一日,青玉带走的灵魂不止一个。” 或有此事,那兰清弦的底细对信王来讲就不是秘密,阿商能杀青沇一次,三皇子殷少商就能杀兰清弦第二次 。 郦眉笙用绢子沾去兰清弦额角的薄汗,又把汤婆子塞回到她手中。 “屋中暖和,你衣着单薄时还是要披件外袍再出门,眼下春快要过去了,可你这手脚总是冰凉,切记身体为重。” 郦眉笙嘱咐了几句,不知为何,忽的语塞,他太明白阿商是兰清弦的心魔,若信王真的是阿商,那日后,他们保不齐会遇更多的障碍。 “我看,你要是不想面对他,这几日大可称病……” 兰清弦摇了摇头,“我退一步,就等于认证了信王的猜测,地窖里面那两个,阿格熙审不出结果,我看还是需要我亲自来。” 结果兰清弦还没来得及审问那两个山匪,府衙那边先出了问题,信王带来的骑兵下了马就是他的私兵,就是他身边不容忽视的力量,这些士兵不仅全面接管了府衙,还让知府变成了跪在堂下的人犯。 这一变化让兰清弦万万没有想到,可还不及她有反应,信王的手下已经到别院来找她了。 先是桃枝敲响了门,“姑娘,信王派人来了,说要带走那两个刺杀他的山匪,还有那具尸体。” 郦眉笙拉开了门,兰清弦走了出来。 “不用 他们动手,我亲自带着这几人去一趟府衙,我也想看看,信王这是在干什么。” 郦眉笙拦了一下兰清弦,“你让他们先把人带走吧,此事信王根本就由不得他人置喙,你本就不愿和他多接触,省了此事不是更好?” 兰清弦一想,郦眉笙说得还真有道理。 “罢罢罢,总归死的那个不是我,信王出事又与我何干。” 信王的手下带走了两个山匪和一具尸体,兰清弦听了郦眉笙的话,也不着急了,便让桃枝给她装扮起来,晨时那一块椿树糕可把她折腾得不浅。 然兰清弦发髻还未绾好时,郦眉笙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也摘下了连日掩面的人皮面具。 “贺铸带着人快要进城了,从今日开始,我又变回了昭沐公。” 郦眉笙这些日子可算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兰清弦身边,一时说要走,还让兰清弦反应了一下,眸中难掩惊讶。 “好,有你在,信王也不能太放肆。” 郦眉笙离开别院,便以昭沐公的身份再次进城,既是昀帝让他和兰清弦、信王同理旦何一事,他便做出风尘仆仆之相,根本没有休息就去了府衙。 而后,兰清弦也到了, 大堂之上,知府跪着,信王坐于上首,旁边正是方到不久与四轮车为伴的昭沐公。 信王见兰清弦,还不忘了招呼一声。 “哈哈,正好,兰慎也到了,我们三人刚好可以共同审理此案。” 郦眉笙适时提出疑问,“殿下,臣入城还不到一个时辰,着实不知这知府犯了何罪!” 知府撇过头看了郦眉笙一眼,虽说昭沐公只是个公爵,可昀帝眼中,那是最为得宠的臣子,他若能抱上这条大腿,或许能在信王手下混过去。 “求公爷看在下官为旦何呕心沥血多年的份上,跟殿下求一求情!” 这知府还真会顺杆爬,郦眉笙惯会打官腔儿,应付他也一样没问题。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殿下乃是明理之人,你有什么说什么,殿下焉能不信?” 信王看向郦眉笙,笑得十分敷衍。 “郦公爷,你了解本王,本王的确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做。 只因前几日本王入城时遭到了刺杀,一直没有找到幕后主使人,而晨时本王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详尽写了本王遇刺始末,并在结尾处点明,就是我们这位旦何的父母官对本王下的手。 本王初初看 到也相信,但本王不想私下调查,便围起府衙,听听知府大人如何跟本王解释。” 信王所说的那封信送到了郦眉笙手中,他从头到尾看完,真觉着刺杀一事就是知府所为,可他没有急着下定论,拿着信朝桃枝扬了扬,桃枝连忙接过来。 桃枝递给兰清弦,兰清弦又看了一遍,信中细枝末节都有,内容详实,怕是立即就能定了知府的罪,然她没有顺着信王的意思。 “殿下,这封信也仅仅就是纸上几句话,臣看那几个活捉的山匪,可以带上来审问一番了。” 信王装模作样,还似突然反应过来一般。 “对,本王怎么把他们忘了,兰慎提醒得好。 来人啊,把那两个带上来!” 在兰清弦的别院也是受过一番折磨的,那两个山匪再现身时,身上的锐气都被磋磨干净了。 信王自是不会开口相问,还是他身边的那位少监代劳。 “你们两个面前的,是信王殿下,昭沐公郦公爷,和兰慎县君,皆是大襄响当当的人物。 你们老实交代,指出刺杀殿下的幕后主使,殿下不会为难你们,是关在大牢里,还是上断头台,你们要心中有数!” 第284章 峥嵘犹可知-知府大人不曾参与其中? 其中一个山匪讲话有气无力,“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就是山匪劫财,从来没有过刺杀的意思,劫财自然是为了活着,何来幕后人?” 信王这时倒是没有开一言堂,想起了问问兰清弦和郦眉笙。 “两位觉着这山匪的话可是实话?” 兰清弦有些摸不清信王的心思,他指望用这一场指控扳倒知府,那知府在旦何这些年岂不是白做了。 不过,都站在了台上,怎么着都要配合信王演好这一出戏,然兰清弦还没有开口,郦眉笙却先她一步。 “这两个活人不说实话,我们就看看那具尸体吧。” 尸体抬上来,跟在一旁的还有信王特意从其他府借来的仵作。 这仵作将验过的结果一一讲出,其中有些重要的点是如何都与山匪联系不起来的。 “回殿下,小民在尸体上发现了死后才显现的纹身,那纹身小民曾见过,非是什么山匪,而是江湖上的杀手。 这纹身很有特点,或是见血,或是死去,才能露出真面目。” 仵作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那两个非说自己是山匪的,脸上最后添了慌乱。 信王指了指身边的几个侍卫, “去把那两个的衣服给本王扒下来,别忘了找点狗血、鸡血涂上去。” 两个山匪挣扎不得,被按到在地,涂了鸡血,没用多久,果然有纹身显出来。 信王看到冷哼一声,“把死了的那个,有纹身的那块皮割下来,去找找城中的掮客,总能问到到底是哪个杀手组织接了这活计。” 信王一发怒,他可不管这事情是不是能一日当中解决,于是他的手下便似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去找掮客了。 知府还没受过这样的罪,尤其是身边还跪着两个杀手,他就更不安稳。 信王坐得高看得远,知府的小动作他一清二楚,可他就是当没看见,反而和兰清弦、郦眉笙话起了家常。 “郦公爷,你的手下可真是不一般,能护着你从将梁寨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郦眉笙摸了摸自己的腿,“臣的确是有福之人,臣的先父留给臣的,除了一座空荡荡的公府,便是这些能守着公府的侍卫。 倘或一日他们都不在了,臣这条命也就交出去了。 哦,臣还是想多问几句,将梁寨时,臣中了毒,不知殿下可也中招了?” 信王饮了一口面前的清茶, “是有此事,本王手下的医者还算得力,很快就解了本王的毒,没让本王多受罪。” 兰清弦心中暗骂一声,信王所言全都是鬼话,若是那毒那么好解,何至于令兰清弦和郦眉笙要经历那样一番痛苦。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兰清弦就保持了沉默,可叫人厌恶的是,信王总是不忘了提起她。 “只是说起我二人,那兰慎是否有中毒的症状?” 兰清弦信口开河已是炉火纯青,“多谢殿下记挂,想来是将梁大力看臣本就虚弱,就是不下毒臣也未必能在围剿当中活下来,既是如此,何必又要多费力气呢?” 兰清弦对于信王的敬重实在有限,她随口说的话更带着些许散漫,也是是她无心,也许是她刻意,竟从来没有人因此事指责过她,可也正因如此,信王就更想让她多开口说几句话。 “兰慎在国宴上持飞刀赢了先韶裴拉公主,本王还以为你的身手很好。” 兰清弦只是笑笑,“虽说是家中丑事,但也无所谓拿出来讲讲,臣的飞刀是幼年时候被家中兄姐练出来的。 臣要想活下去,就要学会躲藏,学会比他们更厉害的手段。 不然,死的那一个就是臣。” 兰方诚和兰涟漪作为兰氏嫡出的佼佼者,莫名就陨落了,想来早就在民间有了传言,兰清弦不怕信王怀疑,便是信王真的下手查了,也会得到她早就预先准备好的答案。 兰家乃富贵人家,况且有骨肉相争,皇家更是如此,信王明白其中之意,再问下去那才是无用。 大约是信王问到第十个问题时,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他们收获颇丰,那个给杀手组织揽活的掮客真的被找到了。 许是皇室威严吓到了这个掮客,他再顾不得道上的规矩,稀里哗啦一口气说了个干净,最后总算吐出一个幕后人的名字。 这先前知府怏怏的,实在是跪着受折磨,但听到掮客说出那个名字,他瞬间就精神了。 信王冷下一张脸来看过掮客和幕后人的来信,就把信丢到了知府的脑袋上。 “你给本王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举荐的好官!这就是你跟朝中打下的包票! 久海不过一介知州,胆子已经能包天了!” 信王口中的久海,就是掮客口中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更是旦何的知州,是知府一手保举上位之人。 久 海对信王出手,是否可以看作知府给久海下了命令? 信王打算在府衙耗上所有时间,只为找到一个真相,既然得到了久海的名字,那就再把久海带来。 久海其人可称为好汉,见到这般场面第一句话就把众人给惊了。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可是我不后悔,信王,我只恨这些杀手都是废物,没能真的要了你的命!” 知府都想上前撕了久海的嘴,明明是久海的计划,倒让他在信王面前跪了快半天。 久海才不管知府怎么看他,他只是把缘由都说了个一清二楚,说多年以前他的亲人被卷入刺杀展皇后一案,就算无辜也还是丢了性命,他不甘心心存恨意,听说信王要来旦何,就打算要了信王的命。 “你也是姓展的,你们展家人的命是命,我们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死了,展皇后才会痛心,她才会体会到当年和我一样的痛苦! 今日落到你手中,算我倒霉,早知这样大的排场不能成功,我就应该在你进了府衙之后,连你带知府一起炸死!” 被威胁的信王神色淡淡,“哦?看来我们这位知府大人不曾参与其中?” 第285章 峥嵘犹可知-殿下好手段 被信王点到了名字的知府似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当着众人的面哭嚎起来。 “殿下,是臣瞎了眼睛,臣从没有看出久海还有这般的狼子野心! 殿下,臣生是大襄的人,死是大襄的鬼,臣绝不会背叛皇室!” 久海看知府这副鬼哭狼嚎的样子,笑出了声。 “你心里面的小九九就应该藏得再深一点,我能任知州,难道不是你一手把我捧上位? 我的所做所为就是因为你的放任,不然这些杀手想要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手可能吗?还不是因你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我刺杀一事能成,你也顺带沾光!” 久海可能是知道自己这条命保不住了,便将知府暗地里的腌臜事都说了出来,听得众人一愣一愣。 信王原先还生气,眼下他已经不气了,就看久海和知府狗咬狗两嘴毛,保不齐最后还能交代出什么关键的事情。 就这么在堂上吵了许久,信王也听得倦了。 “本王的耐心有限,你们两个就在牢里面互相对着交代吧!” 于是兰清弦和郦眉笙就真是做了一回看客,瞧着信王大笔一挥把久海和知府都丢进了大牢。 旦何府的知府都进了大 牢,便是让旦何真的生乱,可信王手中没有确切的证据,他最多只能关押知府几日。 果然信王上表朝廷,朝廷给了回复,知府确有渎职之嫌,然旦何府还需要知府主持一应事宜,也不能长久地留在牢里。 既是朝廷都这么讲了,信王就把知府从牢里放了出来,一向锦衣玉食地生活惯了,在牢里几日就让知府蜕了一层皮。 “臣多谢信王殿下为臣洗清了不白之冤。” 信王面色冷冷,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知府。 “你不用谢本王,今上有旨,你虽不与久海同流合污,但你渎职为真,故而你手中十方印如今要让本王掌管一半。” 旦何府十方印,便是知府手中握有的十种权利,一下子让信王夺走了一半,知府的脸色实难好看得起来。 “臣知晓,臣多谢今上宽宏仁慈。” 一个久海,就让知府陷入困境拱手交出旦何一半的权力,还是昀帝下旨,知府纵然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看着知府如斗败的公鸡,信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再说再不插手久海一事的兰清弦,在别院休息了两日,脑中想了太多,就是夜间睡下也不安稳。 桃枝 无奈,便给贺铸送了信,午间用饭的时候,郦眉笙踏着房上的瓦片跳进了兰清弦的房中。 可能也是习惯了郦眉笙突然出现,面前的饭食兰清弦没有用上一口,只是看着郦眉笙。 “一直以来,我就觉着信王被刺杀一事蹊跷,虽说跳出来一个久海,但事情仿佛太顺利了一些。 今日我听说皇帝下旨让信王接掌了五方印,我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郦眉笙默默给兰清弦盛了一碗饭,递给了她,而她也接过来就吃,好似并不打算看看碗中都有什么。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久海不是知府的人,他是信王的人。 可若信王就是阿商,他怎么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布线?” 兰清弦摇摇头,“信王的作风我确实不清楚,可若是这事交给阿商,那他手中一定握有久海的把柄。 久海就是豁出自己一条命,也要给信王做事,知府这一局算是彻底输了。 我想很快流民一事也会暴露出来,我们留在旦何的日子不会太久……” 兰清弦的预言很快成真,那些被知府隐藏起来的流民不知得了什么助力,竟在一夜之间逃出了圈禁,他们齐齐涌上街头, 将府衙包围在其中。 上一回在信王手中失了旦何半壁城池的知府,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兵马,余下的府兵就是一人对付十个流民,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候。 正当流民快要把府衙的墙壁都推倒的时候,信王带兵赶到,阻止了流民的疯狂。 这下子,旦何无灾的谎言终于活生生地被戳破,而知府又一次跪在堂下,成了信王审问的犯人。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隐瞒着本王?知府大人,外面成千上万的流民,可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知府也不急着否认了,只是阴恻恻地看着信王。 “殿下,好手段啊!” 信王没有发怒,而是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知府。 知府算是把对皇室的尊崇都丢到脑后了,到了此时他若是还看不出来,那他这十几年的官就是白当了。 “外面的流民等着殿下给一个说法,不知殿下想要怎么解决罪臣?” 信王起身,下了台阶,走到知府身边。 “你看,此处只有我们两个,本王连昭沐公和兰慎县君都剔除在外,就是想和知府大人单独聊几句。” 知府哂笑,“罪臣一介阶下囚,还不是任由殿下揉扁 搓圆?” 信王伸出一根手指在知府眼前摆了摆,“不,你有很多的选择,只要你无有行差踏错,你往后的荣华富贵本王还能给你! 你想想好,本王先问你第一件事,将梁大力背后的人是你吗?” 将梁寨被一把火化为了灰烬,知府怎么能不知道,然听信王提起,还是令他吃惊。 “便是说……将梁寨的大火出自殿下之手……” 信王忽的睨着知府,“不对,看你的反应,遗憾没有多少,可见将梁寨不在你手中握着…… 那什么东西在你手中? 对了!你多收的另外五成税银去了哪里?旦何方圆广阔,你真的能吞下那么多的土地?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你能在旦何称王称霸,让百姓谈之色变,纵然是你有本事,可也说明你身后的那座山足以掩盖你犯下的任何错! 若非你手下做事不够谨慎,让流民逃出了旦何,本王觉着你的土皇帝还能再做上五年,至少在新帝登基之前,你无后顾之忧。” 此时知府看着面前的信王,眼中便盛满了恐惧,他一把年纪了,竟然栽在了尚显稚嫩的信王手中。 “殿下,你是想要罪臣的命吗?” 第286章 峥嵘犹可知-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知府的恐惧在信王看来,太过虚假,他的耐心渐渐耗尽,便照着知府胸口踢了一脚。 拳打少壮,纵使信王的力道收着,知府还是感觉胸口一阵闷痛。 这还不算什么,信王一手揪住知府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本王不想看你演戏,你明白本王什么意思,本王要的不是你这条不值钱的命,本王要的是整个旦何!” 言罢就把知府丢了出去,砰的一声,他撞到了柱子上,那疼痛似是全身都散架了。 在这一刻的信王,同知府第一次见到的截然不同,仿佛眼前这一个骨子里都是戾气。 “罪臣做不了主,罪臣更不能对殿下许下承诺……” 信王的怒火也就是那一瞬间,很快他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知府大人,本王送你去水牢好好想想,三日,本王只给你三日,倘或三日之后你给的答案本王不喜欢,那你就再没有退路了……” 信王的手段不可谓不凌厉,流民纵使游荡在街头,他仅仅用了半日的功夫,就安排好了所有人,消弭了大祸患。 而留在别院的兰清弦召见了柯富贵,让他打探过往被圈走的地如今到了谁的手 中。 柯富贵还算是个好人,他做不出豢养奴隶的事,私下里救了不少奴隶。 “主子,信王来势汹汹,他可是要和知府穿同一条裤子?” 兰清弦将方才收到的密信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信王唯我独尊,他没有那么大气,你让手下查的时候还是小心为上,若是遇到信王的人,一定记得躲开,不然性命堪忧。” 兰清弦指派了差事给柯富贵没有多久,信王就送来了拜帖,上面写着邀她于夜间参宴。 暮霓茵出去一打听,信王不止邀了兰清弦一个人,还有郦眉笙,更有旦何的官员和富商。 别看席间多人,但兰清弦仍觉着这像是一场鸿门宴。 想起被她烧成灰烬的那封密信,信中竟交给她一个任务,便是收集信王的罪证。 兰清弦没有料到自己还是被推到了漩涡中心,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收到过那封信。 柯富贵走后,又有人进了兰清弦的房间,正是带着人皮面具的郦眉笙,他搓了搓灰烬,偶有异香钻进他的鼻子。 “你仅仅是烧了这东西还不行,应该找个地方埋进土地,越深越好。” 兰清弦回身,恰好跟郦眉笙来了个 面贴面,差点让她朝后摔倒,还是郦眉笙反应快,及时揽住了她。 “你看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我从小算是在皇宫中长大,这信纸是宫中独有的,所散发的异香是工匠专门浸到纸里面,经久不散。 你烧成了灰,反而令异香散了出来,若是信王派人在你这别院走上一圈,就瞒不住你收到了宫里的东西。 所以,把这灰埋了,再在上面种上旦何香味浓重的花草,过上个三五日味道就消失了。” 兰清弦也是无聊,竟捏住了郦眉笙的鼻子。 “你让我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郦眉笙拿下了兰清弦捏着他鼻子的那只手,“不,只要你不说,我不会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兰清弦笑笑,“你实在狡猾,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在这种事上隐瞒你—— 信是从皇宫中来,署名的是昀帝,他让我收集信王的罪证,还让我守口如瓶。” 最无情不过帝王家,昀帝既想要维持住展家的势力,却又不想让展家无限制扩张,所以手中最好还要掌握住一些证据,于是兰清弦就被挑选出来做了这个昀帝放在旦何的耳目。 郦眉笙丝毫不意外,“我在皇室 算是个特殊的存在,和皇子们一起长大,一起享受昀帝的宠爱,甚至某些时候,昀帝看我更顺眼一些,皇子们讨厌我是正常的,盯着我也是正常的。 今晚的晚宴是个机会,我们正好可以看看,信王究竟有多大的能力。” 知府下狱,信王以摧枯拉朽之势拿到了旦何大半的权力,便是鸿门宴,这些贵人们也只能到场。 待信王现身时,旦何有身份的人几乎到了三分之二。 场面话自不必多提,信王言语间让到场的人都要做出选择。 看着面前觥筹交错,更有乐坊的舞姬在中央翩翩起舞,一瞬间让兰清弦回忆起旧事。 有一次她去枪杀一个富商,也是在这般场合,她化身为一个伴舞演员,利用其他人的掩护,用消音手枪结束了那个富商的性命,只是她那时尚显稚嫩,离开时不幸露了行迹,是突然闯入的阿商带着她冲破了封锁,保住了一条命。 在记忆与现实交错当中,兰清弦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陷入无端的回想,只因今日夜宴的布置同她记忆中的那一场酒会,几乎是一模一样。 非是说能有舞台,能有高脚杯,能有西餐,而是有 同样作用的东西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了起来。 恍惚间,兰清弦的目光越过她与信王之间的很多人,飘飘渺渺时,阿商和信王的身影重叠了起来,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确信,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兰清弦不能不震惊,却也有一种释然,她心中未解的结,便是换了一个时空仍要有一个结果。 看兰清弦的目光有一些呆滞,郦眉笙靠近了一些。 “你看到了什么?你又在想什么?” 兰清弦顺着声音对上了郦眉笙的眼,“我从没有想过,这些猜测竟然会是真。” 郦眉笙当然知道兰清弦在说什么,他不明白兰清弦依靠什么认出了信王,但他确信,兰清弦不会错。 此处人多时,无人注意到郦眉笙,他便借着宽大的袖子掩饰,握住了兰清弦的手。 “他只能伤害你一次,如今已是天翻地覆,都手握重权的他跟另一个他早就不能重合了……” 郦眉笙的眼中只有兰清弦时,他便会有所忽略,正如此刻,他绝对不会知晓,信王也将目光投射在了他身上,他眼中对兰清弦的关切,更像是给了信王一种刺激。 “郦眉笙,你果然很会隐藏。” 第287章 峥嵘犹可知-连姓氏都抛却 “诸位,本王入旦何没有多久,往后还需要各位鼎力相助,今日之宴请诸位放肆宴饮!” 信王举杯,在场诸人均是举杯,乐声起,场中央换了一批舞姬,如果说先前一舞是大襄风貌,那眼前这一支舞就是异域风情。 舞姬们身穿西域女子的服饰,和乐师配合得天衣无缝,尤是最中间那个领舞的女子,虽以面纱掩面,但身姿妖娆眼神妩媚,一个回首仿佛就勾去许多男子的魂儿。 兰清弦也盯着那个舞姬看,她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兰清弦正思索时,曲子又换了,领舞的女子跳到了最前面,还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 犹记得那场现世的刺杀,兰清弦和这个舞姬一般,跳到乐曲最激烈时,她掏出手枪结束了一人的性命……她恍然大悟,这舞姬怕是要和她做相同的事。 果然,还不及兰清弦告诉郦眉笙一句,舞姬忽的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直直就冲着信王的心口去了。 舞姬的动作够快,信王身边的侍卫动作也很快,不仅拦住了她,还将她控制在了包围当中。 生此大乱,众人皆是四散逃窜,没想到中央 的舞姬们不仅没想着保命,竟也亮出匕首开始杀人。 一时之间,有四五个贵人倒在了血泊当中,看场面快要无法收拾,信王的人手又进来不少,一番厮杀过后,总算把所有的舞姬都控制住了。 扯掉领舞舞姬的面纱,她那张脸兰清弦记得太清楚了,正是将梁大力的掌上明珠,将梁珍。 “信王,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就和你死磕到底!” 信王并不在意将梁珍的威胁,挥挥手,侍卫们便将其余的舞姬都带走了,顺便把战场打扫了一番。 还活着的那些贵人们惊魂未定,不想这一场宴请最后会是这般结果。 信王朝着将梁珍的方向走了几步,“本王剿灭了你们整个山寨,未曾想到还有遗漏,不过也不错,就把你留在本王身边,让众人看看,本王也并非铁石心肠。” 似是还怕将梁珍说出什么别的来,旁边的侍卫堵住了她的嘴,而信王不忘了给在场众人一个交代。 “旦何之乱已是摆在了台面上,本王向诸位承诺,只要本王在旦何一日,必然要让旦何风平浪静! 至于那几个舞姬,隔天就斩首示众。 几位因此丧命的老大人 ,本王不会亏待他们的家族,为官者上报朝廷请功,为商者,本王给他们广开商路!” 死都已经死了,还能复活不成?眼下正是顺着信王的时候,故而在场众人都纷纷下跪,感激信王。 或许这些人不会明白,死亡为何会靠近他们,但兰清弦看得太清楚,这从头到尾都是假象。 于是不想再和信王多说一个字的兰清弦正要离开时,却被信王叫停。 “兰慎,是本王有所疏漏,今日叫你和郦公爷受惊了。” 兰清弦回头先是看了看将梁珍,才看向信王。 “臣经见过的场面不算少了,殿下还是多担忧将梁姑娘吧!” 信王挑了挑眉,“是啊,这样的场面兰慎你怎么会没见过呢!” 这一回信王没有再阻挡兰清弦的脚步,他目送兰清弦和郦眉笙一起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混进了戾气…… 看着是郦眉笙和兰清弦朝着两个方向走了,然兰清弦方回别院没多久,戴了人皮面具的郦眉笙就出现了。 郦眉笙看出兰清弦心中不悦,不想留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口,兰清弦便将心中猜测都说了出来。 “我已经确定了他 的身份,临走时他对我说的那句话,不过是在提醒我,我和他还有一段舍不掉的过往。” 郦眉笙将兰清弦拥在怀中,当两个人的呼吸渐渐一致,仿佛心跳都不分彼此。 “如你所说,今日的安排就是信王对你的试探,是否也可以证明,所谓的杀手都是他准备好的?” 兰清弦扭着扭着,整个人都团在了郦眉笙怀中,不像是抱着,倒像是把郦眉笙当成了舒服的靠枕。 “你可还记得,信王的队伍当中多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我们从来没有看清过脸。 若我没有猜错,那个人就是将梁珍。 将梁寨被一把大火焚烬,唯独留了一个她,恐怕是信王和她说了什么,让她不顾杀父之仇,也要助信王一臂之力。 这样的女子,连姓氏都抛却之后,便再也不是自己了。” 郦眉笙听兰清弦如此感叹,像是抚摸猫咪一般轻抚着兰清弦的头发。 “你大可不必代入己身,你在我眼中只是你,所以青沇也可,兰清弦也可。” 有郦眉笙在兰清弦身边,可算作兰清弦得到上天所赐的礼物,正因如此,她才更担忧信王的存在,她希望这种平静可以一 直持续下去,不会被打破。 “我想了许久,我觉着只要我不承认,信王他也拿我没有法子,挨过这些日子就好,他做他的信王,我当我的兰清弦……” 兰清弦心中所愿固然美好,但她一心想要划清界限的人并不这么想。 就似眼前四下无人之时,将梁珍不仅没有想着杀掉信王,还如同一只乖巧的宠物,守在信王身边,看着信王批阅公文。 信王偶尔施舍给将梁珍一个笑容,她还觉着分外的满足。 “珍儿,你今日在众人面前露面了,很快这个消息就会传入京中,你父亲这些年的门徒保不齐会对你动手。” 将梁珍抱着信王的手臂,倚在他身上。 “我知道,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这个将梁氏的身份终究会变成祸患。 但我不怕,只要能帮到你,我什么都愿意,我也不后悔。” 信王心中很满意,但于面上的深情他还是要做出几分。 “能遇珍儿这般红颜知已,实乃我殷少商三生有幸。 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任何人对你动手,等到我解决了旦何之事,回京我就向父皇请婚,允许你嫁给我!” 第288章 峥嵘犹可知-而今我能给她更好的 自从信王办了那一场晚宴,君来客栈门口便车水马龙起来,无论是官员或是富户,都希望能见信王一面,就算是最后说不上话,至少自己送的东西到了信王的面前也是极大的风光。 兰清弦看往常客来客往的知府家,今时可谓门可罗雀。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头到尾都是信王的计谋,当旦何原先说一不二的知府不能再做旦何的主子,那些人自然会去找新的靠山,而信王这个皇室的亲王,昀帝的嫡皇子他的身份比知府可要贵重一百倍。 阿商还是那个阿商,过去是她从没有看清过阿商,或许异世亲王的身份才更衬阿商,这一片天地,任由阿商自由徜徉。 既是想明白了这些,兰清弦看旦何流民一事的解决就是月余的功夫,便让桃枝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京。 正因彻底放手,兰清弦就想在旦何的街头走一走,她还从来没有好好看看这片土地。 晨时的忙碌,有小商贩在街边讨生活,兰清弦看着这些就好像回到了现世热闹的步行街。 有卖小吃的商贩热情地招呼她,她就算不吃,还是让桃枝买下来。 “姑娘,我们是不是买的太多 了?” “没关系,拿回去给侍卫们分一分,从京城一路到旦何,他们也辛苦。” 只要兰清弦不说停,桃枝就陪着她走,然她并不知,她和桃枝身后还有人跟着,正是她再也不愿有所牵扯的信王。 在信王身边的少监也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为何会对这个背景不深的县君这么感兴趣。 自己的主子不出声,这少监就只能小心陪着,走了一段路之后,最后还是信王先开了口。 “我从来没见过她有这么轻松的时候,面对我,她的警惕心总是很重,总是下意识想要和我划分距离。 她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想放手,过去她能站在我身边,今时也一样。” 信王这一番话听得少监一头雾水,但还是提炼了些重要的内容出来。 “公子是想要纳了慎姑娘?” 在少监看来,兰清弦纵使有了县君的身份,但配皇室亲王为正妃还是不够,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信王想要纳兰清弦为妾,然他这么一说,倒是让信王不那么高兴。 “纳?你在胡说什么? 我要的是她站在我身边,同我一起接受众人的仰望,过去我给不了她的,而今我能给她更好的。 这还只是个开始,待我在朝中站得更稳,我就有了和别人推拉的资格。” 信王的话很难懂,少监也不出声,算是乖乖当个看客,可是接下来信王又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不禁恐惧起来。 “在我迎娶她之前,我希望她身边没有人陪伴,可不凑巧,我已经看见两个我想亲手除掉的人。 元詹,你说我该怎么做?” 元詹,就是这位少监的名字,他已经很少听到信王这般叫他。 “元詹一心为了公子,只要公子出声,元詹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信王收回了放在兰清弦身边的目光,转而看着元詹。 “那好啊,我先交给你第一个任务好了,想个法子,在我们回京之前,除掉昭沐公。” 元詹被信王这话吓了一跳,“殿下,为何……郦公爷他……” 信王大多的笑意都是虚虚挂在脸上,看元詹这般惊讶,他明显有点不高兴。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总是有意无意靠近兰慎,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此处天高皇帝远,在旦何就解决了他,总好过回京要看父皇的脸色!” 元詹很清楚,就算郦眉笙手中没有实权,但有昀帝的宠爱,郦眉笙在 京中有时比皇子都要吃得开。 不过元詹只是个宦官,他没有资格和信王讨价还价。 “那公子想要奴怎么做?” 信王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衬得上他的容貌,却看着有些阴森。 “那些被知府囚禁起来的奴隶该是放出来了……” 兰清弦在街上闲逛了一路心情好了许多,回了别院,就看到郦眉笙正在等她。 郦眉笙贴着人皮面具,原本看不出表情,但是兰清弦就是知道,他不对劲。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郦眉笙坐着,兰清弦站着,互相之间还有一步的距离,然郦眉笙手一伸,一下子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中。 “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出门有人跟着你?” 兰清弦有些疑惑,盯着郦眉笙的眼睛仔细看了看。 “你说这话语气有些奇怪,倒像是在吃醋——可是你为什么会吃错?” “那是因为跟在你后面的人是殷少商!” 兰清弦的愉悦在听到信王的名字之后,瞬间消失不见,她和信王之间就差一张窗户纸,毕竟曾经的他们对彼此都了解很深,能在异世认出对方不算难事,可惜对于她而言,她却不想再 和信王有任何接触。 “我早就料到,我和他之间讲秘密有些奢侈。 他跟着我,也许是想再杀我一次。” 郦眉笙无法想象兰清弦所受的痛苦,但是只要他还在她身边一日,就不会允许信王伤害她。 “他如今已是信王不假,然我也不是无能之辈,我会守在你身边,你信不信我?” 郦眉笙眼中的真诚兰清弦如何能看不清楚,她便双臂环住了郦眉笙的脖子。 当他们之间密不可分时,这份承诺显得更加牢固。 “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元詹听信王的命令要找个法子要了郦眉笙的性命,可是自从信王全盘接手了旦何事宜,郦眉笙就没有出过门,思忖良久,元詹终于明白信王那日同他说的那句话—— “那些被知府囚禁起来的奴隶该是放出来了……” 既是想通这一点,元詹去见了信王,说出了自己的计策,信王很高兴,便将这事完全交给了元詹。 三日后,信王让府衙在门口贴了张告示,说那些被无辜囚禁的百姓已经找到了,若有想找到亲人相认的,可按照府衙给的地址去一个地方。 失而复得那是天大的惊喜,谁能拒绝? 第289章 峥嵘犹可知-旁观全程 信王贴了告示,多少百姓都看到了,做不得假,所以乌泱乌泱的百姓按着给的路线走。 其实若是只有百姓相认也不能称作麻烦,然信王非说为了体现天家恩赐,必须要兰清弦和郦眉笙同他一起到场,到时让那些百姓脱了奴籍,再给些银两,至少要让皇室要让朝廷不至于在旦何百姓口中都是仇恨和愤怒。 不管信王如何离谱,这话他说得还真对,郦眉笙便是不看他,也要看在昀帝的面上,现身于百姓前。 知府关押奴隶的地方确实隐蔽,即便是郦眉笙和兰清弦坐着马车,还过了一个时辰才到。 再等着百姓们用双腿走来,竟是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亲人相见,场面热烈,哭声一片,信王也不食言,真的派人就站在路旁给百姓们发银子。 听着百姓们感恩,信王很是满意,将来这事传回京中,那就是他身为亲王的功绩。 不过除了认亲的百姓,还有一些百姓似是为了看热闹,眼见这一处人越来越多,便有些控制不住态势。 信王大笔一挥,只在他自己身边留了四五个侍卫,剩下的侍卫都进入人群中,帮着府兵维持秩序 。 信王领头,郦眉笙和兰清弦不能还讲究,于是他们身边的侍卫也留了几个。 有人帮手,府兵们压力小了一些,然人流快要疏散之时,有几个破衣烂衫者逆着人流高声喊叫。 “就那几个臭钱想要打发我们,没门儿!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这几人明显是来捣乱的,他们冲散了人流,无有秩序接下去就会是推搡和踩踏,兰清弦急得起身。 “我看还是调兵吧,这样下去会出大事!” 就算郦眉笙手中有人他也不能出声,只是看向信王。 信王还不算太迟钝,连忙让侍卫发了信号,大约半刻钟左右,最近的军营就能调兵前来。 可人毕竟太多了,都没有注意到有几个流民已经逼近了高台,待流民爬上来,侍卫们才想起防守。 此时兰清弦他们算是陷入了困境,身边没有人,十几个侍卫顾头却顾不了尾,倒让流民把兰清弦他们围在了中间。 信王这时还要说上两句,“你们不过穷苦人,本王不介意你们此举,速速离去,倘或大军来了,你们便不能轻松离去!” 信王这话还算是温和,谁知其中一个流民 啐了一口。 “呸!我们不是傻子,用点钱就想把我们打发走了,你休想! 我看我们哥儿几个将你们吊在城楼之上,要是想要你们活命,就用金银财宝来换!” 说着就亮出了藏在里襟的刀兵,和侍卫们对杀起来。 在京时,这些侍卫就多是从禁军拨出来的,他们眼中的主子其实只有信王一人,打着打着,便都护到信王的身边。 如此行径在这些流民的眼中,就是送个机会上门,集中火力朝着郦眉笙和兰清弦杀去,于是一直没有动手的公府几个守卫也冲在了最前。 此番局面若是可维持,或能撑到附近的兵力到位,然兰清弦还是想得太简单,只见远处有几个身手可谓上乘的男子,踩着百姓的肩膀,就往这边靠近。 兰清弦瞬间明白过来,这又是一次披着流民的皮来刺杀他们的行动。 果然那几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不仅胜过了侍卫,还将他们都打下了高台。 桃枝和贺铸皆是咬紧牙关,尽力护着兰清弦和郦眉笙,但他们不曾想到,远方高山密林之间早早埋伏好了一伙弓箭手。 这还是兰清弦先看到,只因箭头反光,那 被割裂的影子划过了她的眼。 电光火石间,兰清弦迎着箭矢来的方向挡在了郦眉笙面前—— 看兰清弦换了位置,贺铸的反应也够快,箭矢离着兰清弦不到七八寸时,他的长剑向上挑了一下,正好削去了箭尾。 没有了箭尾,箭头也就失去了正确的方向和力道,但即便如此,这股冲劲还是让箭头刺进了兰清弦的肩膀。 兰清弦一时站不稳跌进了郦眉笙的怀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军营调遣的士兵终于到了。 府兵们最多对付对付流民和百姓,哪里有上过战场的士兵有杀气,就是没有动作,往面前一站,让人也能感觉到杀气。 看士兵们这架势,百姓们也害怕,对着枪头自然软了下来,而营中的两位将军,真乃好手,杀上高台,和方才那几个想挟持信王他们的流民杀了几招。 这些假装流民的流民也看出了局势不利于他们,便不欲与士兵们缠斗,混入百姓当中,一晃眼就不见了。 这一场闹到这个地步,最后伤的人还是兰清弦,即便已经痛到不能开口,她还是扶着桃枝的手站了起来。 郦眉笙坐在四轮车上,手上 的力道之大,都快要把把手捏碎,可他明白,他和兰清弦的关系不能被旁人所知,要不然兰清弦也不会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旁观全程的信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突如其来的弓箭手自是冲着郦眉笙去的,然最后却让兰清弦受了这一箭,他心中已不仅仅是怒火,更是滔天的嫉妒,原来,兰清弦对待郦眉笙竟是这般不同! 来救火的将军也是听过朝廷颁令,有心在兰清弦面前表现一番。 “县君,营地就在附近,营中军医更是擅长处理此等伤势,或是回城,怕县君受不住这般伤痛。” 兰清弦全凭一口气顶着,还不忘了刺上信王几句。 “信王殿下,臣这条命还是想要保住的,便先告退了!” 看客们或许听不懂兰清弦的意思,但信王却明明白白,他还想再说什么时,众人已经簇拥着兰清弦离去。 既是闹剧已经收场,众人便要离开,然信王还没忘了找找郦眉笙的麻烦。 兰清弦坐到郦眉笙怀中那一幕信王看得真切,再讲话时都有几分咬牙切齿。 “郦公爷,兰慎可是替你挡了一箭,你就不跟着前去看看吗?” 第290章 峥嵘犹可知-我要嫁给殿下 郦眉笙真是尽力压制着怒火,“臣不是军医,不能给县君医病,待县君回到别院,臣自会送上珍贵补品,感激县君相救之恩。 臣觉着,今日之事本是殿下的功绩,但有不开眼的流民闹事,怕是日后在圣上面前不好交代。” 信王挑眉,“多谢郦公爷上心,本王自会向父皇请罪。” 上了马车,郦眉笙当即就写了折子上书参了信王一本,说他刚愎自用,对下毫无怜悯之心。 不管这折子昀帝怎么看,只要这事情让昀帝知晓,自然会有人在昀帝面前添油加醋。 郦眉笙写完折子,贴上人皮面具,换了个身份就去找兰清弦。 于军营中一路上都有人议论方才之事,更甚有士兵觉着兰清弦跟京中贵族女子不一样。 “那可是实打实的铁箭头,我们挨了一箭还要鬼哭狼嚎一番,谁知那兰慎县君竟是一声都没有吭,着实不像个金贵的县君。” “是啊,我看着她一路被搀扶进去,脸色惨白,但还是要自己走进去。 这般女子,能当上皇室异姓的县君太应该了。” 郦眉笙碰到了阿格熙,这彪悍的西域汉子看着郦眉笙,似是一双眼都往外喷 火。 “主子正在包扎,我们就在外面守着就好,多一个人进去还打扰了主子休息。” 郦眉笙明白这就是阿格熙在针对他,他也理解在阿格熙眼中,他如今可算是十恶不赦了。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兰清弦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格熙,让他进来吧。” 郦眉笙一进去,桃枝便出去了,里面就只剩下兰清弦和他。 看着床边放着的一盆血水,郦眉笙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兰清弦这一回受的伤和她过往的比起来,委实不算重,毕竟有贺铸出手断了箭身,进入她肩头的箭尖儿也就是一寸左右。 兰清弦显见是疲累极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郦眉笙。 “我若是让殷少商走不出旦何,你说好不好?” 郦眉笙太清楚那只箭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真的伤了他,最多不过休养几日,然再一次让兰清弦得到这种伤痛,他真是活劈了信王的心都有。 兰清弦虽是无力,但贴着床沿儿探到了郦眉笙的指尖。 “没关系,我们对上他再正常不过……往后只会接触得更多,他毕竟是信王,即算你看在昀帝的份上,你都不能要了他的命……” 郦眉笙反过来握住了兰清弦的手,兰清弦的手依旧很凉,他便双手重叠,将兰清弦的手包裹在其中。 “是我错,我应该要想到他会对我出手,我只是忍不住,忍不住要让他看看,你留在我身边才是最好。” 其实以郦眉笙的城府,想要让信王看不出端倪很简单,可那种男人的好胜心让他一时失了分寸,却没想到因此招来的祸患报应在了兰清弦身上。 兰清弦痛归痛,但她看得比郦眉笙更清楚。 “过往多年,我在阿商的身边不曾说过一个不字,今时我们不再有关联,便以此斩断他的念想,我觉着也不错。 我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兰清弦和郦眉笙相处已经不算短,他们看彼此往往多了尊重和理解,便是遇到大事,他们也不曾乱了方寸。 可正是因为看到这般的信王,他就将所有的愤然都发泄在了元詹身上。 “你的安排你不觉着有问题吗?弓箭手就应该隐藏至绝对不会让人发现,可你看看如今,本王想要他死的人还活着! 昭沐公在父皇面前从来都比本王得脸,本王还没有走出旦何,申饬就已经送上了本王的案头,你 告诉本王,将来回京,本王该如何向父皇交代?” 信王说到底不过是迁怒罢了,元詹颤颤巍巍不敢还口,恨不能自己画出条地缝钻进去。 待信王骂累了,瞧着伏地的元詹,忽又想起了一桩事。 “既然在旦何昭沐公死不了,那就归京之时要了他的命。 元詹,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或昭沐公活着回了京,你就给自己选一块上好的墓地吧!” 昀帝确实申饬了信王,但凭着信王的手段,解了旦何之围也是真,不过在信王看来,给朝廷分忧并非他所愿,他要的东西而今还握在知府手中。 翌日,信王又去见了关在水牢当中的知府,一个大白胖子被折磨了这些日子着实瘦了不少,看信王终于现身,知府眼中难得见了光。 “殿下,您想要什么臣都能给您……金库钥匙,臣愿意交出来……” 信王并不满意知府的回答,“本王对你的金库不感兴趣,还是那句话,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本王不会让你死,但可以让你被本王紧紧握在手中。 日子长了,保不准你就成了弃子,到时你再想和本王说,本王也没心情听了。” 信王晃 了晃手中的钥匙,有一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正是前日当着众人面被信王下狱的久海。 看久海对信王卑躬屈膝,知府恍然大悟。 “久海,原来你早就是信王的人……” 久海面目表情,似是已经麻木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往下走。” 如果说久海的现身让知府了解了信王的手段,那又有一人伺候在信王身边,就让知府明白,信王的狠毒比他想象得更深。 只见信王朝后一招手,一直在旁伺候的丫鬟摘掉了头上的兜帽。 知府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他这些年和将梁大力的交情也不算浅,如何能认不出将梁大力唯一的爱女将梁珍。 只是知府万万没有想到,将梁珍竟然会投入信王门下,一起来算计他。 “珍娘子,你难道不知你爹是怎么死的吗?你爹就是被你身边这位信王殿下一把火烧死的! 你若是还记着你姓什么,就应该一刀结果了信王的性命!” 信王笑得怪瘆人的,他看向将梁珍。 “珍儿,你会杀了本王吗?” 将梁珍冲着知府摇了摇头,“我会留在殿下身边,我要嫁给殿下!” 第291章 峥嵘犹可知-你竟然亲自来了 除了当日和信王一同进过牢房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旁人眼中的知府就是因犯了大罪过所以才落入这般地步,转头知府再被提审,百姓们觉着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又见了反转。 非是知府被斩首的日期定下来,却是知府手下的官员中饱私囊,借着知府的名声肆意妄为,在信王的主持下,这些官员的罪恶渐渐暴露于人前。 知府渎职是明面上的罪过,但他这些年在旦何不能说完全无功,信王上书朝廷,将在旦何发生的一切都写得清楚。 于是那些被囚禁为奴隶的百姓,那些被迫离开家乡的流民,都有了被正名的机会。 隔了五六日,朝中的圣旨终于送到了旦何,知府是不能再任知府,接了久海的位置成了知州,而在主官未到之前,信王便是旦何的主官。 旦何的沉疴原以为会耗费些时日才能解决,在信王雷霆手段之下,一切结束的很快,然就是这个结果,兰清弦和郦眉笙再明白不过,这是知府最终向信王妥协的信号,从此之后,旦何的土皇帝就变成了信王。 都没有等着信王再说什么,兰清弦和郦眉笙就已经准备启程了。 待 队伍都快要走出旦何时,有人拦住了他们的队伍,正是元詹。 “两位贵人,怎么这般着急?殿下有意同两位贵人一起进京,能顺利解决旦何之事,也是两位出了大力的。” 还不及郦眉笙开口,桃枝就抢了先。 “元詹少监,我们县君身上有伤你也是清楚的,早日归京养伤才是正经,况且旦何有信王殿下,我们县君更不必留下!” 元詹毕竟只是个宦官,他也没有本事拦住兰清弦的去路,但他没忘了信王的告诫,在旦何不能要了郦眉笙的命,就是归京路上也要做到此事。 “桃枝姑娘不必如此,咱家就是给殿下传话的,既是县君心意已定,咱家会回报殿下。” 没有了拦路的人,车队缓缓驶出旦何,然元詹不知的是,郦眉笙此刻就在兰清弦的马车上。 吃过了药的兰清弦昏昏沉沉,躺在郦眉笙身上,虽有睡意,却仍保持着三分清醒。 “我们此行倒是给信王做了陪衬,竟有些不甘心。” 郦眉笙笑笑,“不甘心的应该是殷少商,我不仅活着,还在你身边,他的不痛快可想而知。” 兰清弦知道郦眉笙是在宽慰她,可她不 能不忧心。 “回京之后,信王定然会在朝中给你下绊子,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于朝局之中浸淫多年,我自问做得还不错,殷少商毕竟换了个身份,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兰清弦和郦眉笙的队伍走得很快,才不到一日的时间就到了预订好的驿站,天已黑,留下来住一晚才是最好的选择。 原是将驿站最好的房间给了兰清弦,但众人各自归位时,桃枝却敲响了郦眉笙的房门。 “公爷,姑娘嫌月光有些亮,想要和您换一换房间。” 郦眉笙有些意外,但还是欣然更换了,于是最后,无人知晓,兰清弦住到了郦眉笙的那间房。 关起房门,桃枝这才和兰清弦交代方才看到的奇怪事情。 “先前来探路的人说了,驿站的掌柜和小厮都换了面孔,看来是有人对这驿站用了些手段。” 他们这一路走来,风波不断,兰清弦倒是丝毫没有意外。 “众人渐渐睡下了,我想,要动手怕是就在这一时片刻。” 阿格熙毕竟是走江湖的人,他上来查看房间时,见兰清弦和郦眉笙的房间门上各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标志,联想到有掌柜领 着众人各自进了房间,想来固定的房间住进了固定的人,必然是有所图谋。 阿格熙所言兰清弦觉着分外有理,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和郦眉笙换了房间。 夜极深时,兰清弦和衣而睡,她等待着要来闹事的人。 果然,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听那动静,肯定不止一人。 兰清弦没有起身的打算,仍是静默,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到了床帘子里面,还有些呛鼻子。 好在阿格熙提前有准备,给兰清弦奉上一只香包,只说江湖上常用的迷香遇到这香包就失去了作用。 兰清弦捧着香包猛吸了几口,果然神清气爽,那从外面涌进的迷香慢慢也就散去了。 想动手之人估计是看好了时间,迷香涌入半刻钟之后,兰清弦才听到房门有动静。 同楼下细碎的脚步声不同,兰清弦明显感觉到进入她房中这一个,脚步更轻盈,应是个高手。 在床帘子被掀起的那一刹那,兰清弦睁开了双眼,看着匕首即将落下,她亦抬手,用刀鞘挡住了那一刀。 这一间房便是阴暗了些,兰清弦还不至于看不清眼前的人,即算蒙面,下手之人眸光亦是闪亮。 或许躺在床上的人是兰清弦惊到了下手之人,他连忙后退,还有些站不稳。 楼下打斗声渐起,此时出去,碰上侍卫,自然不能脱身,可兰清弦又并非普通女子,这情形好似有两面夹击之势。 兰清弦稍稍沉默,回想间认出了这双眼的主人。 “房间上有了标记,你以为这里住着昭沐公,但你不知,我换了房间。 我以为动手之人至多就是不见光的暗卫,然我失算,你竟然亲自来了。” 兰清弦的话都说到这里,下手之人挑了挑眉,看着她就摘下了蒙面的黑布。 “原来本王在县君这里,仅凭一双眼就被认了出来,可是县君对本王比旁人上心?” 来到异世的兰清弦,从来没有和信王独处过,如此时这情景更是万万不可能有,联想过往,她便是再淡定,心跳得也有些快。 “你走吧,我就当今晚从没有见过你……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没了这一趟差事,就更加不应该见面。” 不知为何兰清弦转身背对着信王,她也不怕信王背后偷袭。 可也正是因兰清弦这几句话,信王收敛了自己的浪荡劲头。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第292章 峥嵘犹可知-打信王一个措手不及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信王似是在重复这句话,又好像是在对兰清弦提出疑问。 换成以前,说不准兰清弦会激动上前讯问一番,但当心结解了大半之时,也就不那么执着了。 “今夜你的筹谋不能成行,昭沐公也不会死,与其在此处耽误时间,不如好好处理旦何之事。 你既然把旦何握在了手中,想必你也不愿意再被人拿回去。” 背对着信王的兰清弦,说起话来不能说冷冰冰,却是少了八分的情绪,仿佛路上随便遇个人,都能比兰清弦多些和蔼和亲近。 信王停顿了一瞬,忽的想起他今夜来此处的原因。 “我看郦眉笙不顺眼,所以我要杀了他,你能拦得住我一次两次,你能拦上一辈子吗? 还是说,如今的你,真的能抛却过往的一切!” 信王有意刺激兰清弦,不知想从她口中听到些什么,可兰清弦始终不肯给信王一个对视的机会。 “我从前是不认命的,可自我来到此处,便觉这样也不错,能遇有心之人,是我幸运,就算到不了一辈子,只要活着也好。” 兰清弦的意思很隐晦,不过信王不傻听得出来,他 就算有再多手段,兰清弦也不会躲开。 信王嗤笑一声,将匕首丢到了地上,如嘲讽兰清弦今时已是个废物。 “好啊,本王也等着县君,爬到最高处的那一日。” 啪嗒,窗户开了,汩汩的风将整个房间充满,兰清弦再回头时,房中已不见了信王的身影,她总算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瘫坐在床上。 也是兰清弦了解信王,笃定她能打信王一个措手不及,说白了还是和信王玩了一把心术,事后信王再想一定能发现她本是心虚。 正当兰清弦心有余悸之时,房门被猛然推开,进来的自是郦眉笙。 郦眉笙手中提着一盏灯,照亮了他的面孔,其中担忧有之,愤怒有之,更带着些微劫后余生的忐忑。 “为什么不告诉我!” 兰清弦根本站不起来,她只是看着郦眉笙,浅浅而笑。 “你的身子骨不仅没问题,还是个武功高手,你觉着这种事能暴露于信王面前吗? 你我换房是最好的选择,我对他还算了解,周围无人之时,他反倒束手束脚。 事实上,我也赌对了,我死于他手,他看见我就会平生出一分愧疚,而有这一分愧疚,足矣。 ” 郦眉笙把灯放在门口的高柜上,径直朝着兰清弦走来,影影绰绰间,他总算捕捉到了兰清弦眸光中的不妥,故,一伸手便将兰清弦从床上带起来扯到了自己怀中。 如此靠近,郦眉笙听得到兰清弦的心跳太快,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便加深了这个拥抱,希望能让兰清弦感到安定。 “以后,别再这么做,我的秘密和你比起来,实在不足挂齿。” 不知从何时起,郦眉笙和兰清弦的牵扯已经太深,在他心中,不会有人能比兰清弦更重要了。 “你说,回京之后,我向皇帝求娶你如何?” 与现世的自由不同,异世的承诺真有千金的分量,郦眉笙能说出这一句,就是有了想成真的心愿,可是兰清弦没有立刻答应他。 “我从不在意这些,婚约也只是婚约罢了,知道你心里将我看得很重,我便很高兴。” 郦眉笙心里咯噔一下,这不算拒绝的回答,在他看来,就是拒绝。可他不会强迫兰清弦做不愿意的事,就再也不提…… 一夜过去,有人气儿的驿站多了血腥气,那假冒的掌柜和小厮,都被郦眉笙的暗卫解决掉,恐怕从此以后 这驿站要荒废掉了。 又上路时,众人还是严阵以待,然半个多月的路程,都到了煊华的城门口,再也没有遇上杀手。 得知兰清弦和郦眉笙凯旋,昀帝很高兴,赐了不少的东西,更是下旨,升了兰清弦的品级,令她从县君变成了郡君。 按说当时离京昀帝加封兰清弦为司言,不过是为了好听,可事情也办妥了,昀帝不但没有收回她的官印,还默认了她可出入内庭以女官司言之名。 京中耳报神不少,兰清弦的地位水涨船高,再一次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贵女。 既是得了赏赐,就该入宫去谢恩,兰清弦穿着新到手的郡君宫装走在宫道上,路来路过的宫人们无一不侧目。 今日是个休沐日,昀帝没有批阅奏折,倒是有时间在崇晖殿逗逗鹦鹉。 见兰清弦到了,没有说起在旦何之事,随口和她聊养宠物的乐趣。 “朕幼年时养过一只小白狗,那小白狗很通人性,朕很喜欢它,谁知它还没有陪朕走过两个年头,就被先帝寻个由头打死了。 先帝觉着有个爱好就是玩物丧志,恨不能让所有皇子都钻到书眼儿里面。 朕不愿听先帝的话, 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有养宠物的自由,直至今日,朕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也再没有人能够指摘朕的爱好。 兰慎呀,你当了郡君,感觉怎么样?” 昀帝话里有话,兰清弦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不敢有松懈。 “臣没有官瘾,日子还是像以前一样的过。 不过,臣还记得陛下给臣的旨意,陛下想知道的,臣都已经准备好了。” 信王做事干净,当然不会留下明面上的证据让兰清弦能带走,但似是而非地写上一些旦何见闻,仅靠昀帝自己脑补,就能过关。 譬如也不直接写信王和山匪有勾结,只说有人看到信王身边的女子神似山匪头子的女儿;不直接写信王操纵了旦何官场,只说旦何官员于夜间时去君来客栈和信王见面…… 兰清弦递上去的这种东西足有七八封,然昀帝只拆开看了两封,眉头便紧皱如山,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兰慎啊,这上面的内容你都看过吗?你觉着有几分真几分假?” 兰清弦还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陛下,信王殿下身边的人不算少,臣只是派人在周围观察了一番,至于真相如何臣不能胡乱猜测。” 第293章 峥嵘犹可知-昀帝眼中的纯臣 兰清弦是真的做不到留下一些关于信王的罪证吗?当然不是。 然面对昀帝,兰清弦不会想着把信王推出去,有些事,还是要看这对皇室父子自己的手段。 昀帝也不是盯着兰清弦,但看她时,威压不浅,仿佛想要从她说的话中找到蛛丝马迹。 兰清弦不是惧见天颜的异世女子,她闻风不动,最后还是昀帝先放弃了。 “罢了,朕的儿子朕心里有把握,他定然也不会让人这么轻易地抓到他的把柄。 你下去吧,朕累了。” 昀帝一松口,兰清弦就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闯过来了,便自行出了崇晖殿,走到半路时,听到有宫女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先韶的公主在京中这么久了,圣上可有婚配的意思?” “圣上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听到娘娘们闲聊,若是将先韶公主配给信王,那怕是储君之位就要定了。” “嘘!这可不敢胡说,若是让旁人听到了,我们都会没命的!” 自兰清弦启程去了旦何,有将近三个月没有进宫,也就看不到裴拉,倘或裴拉和信王成婚,那恪瑜乡君的愿望就要破灭了。 不过对于兰清弦而言,谁嫁给信王 不重要,只要信王不来打扰她,那就是谢天谢地。 兰清弦背过这几个宫女往外走,还没有走上几步,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兰慎,好久不见啊!”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兰清弦不禁吐槽自己是个乌鸦嘴,她一回头,身后之人正是恪瑜乡君。 许是降了品级对恪瑜打击不小,她身上的锋锐之气也有些许收敛,但面对兰清弦时,她还是不自觉地想要找回场子。 “你可真是有本事,摇身一变成了郡君,就是宫中的妃嫔都没有你升得这么快!” 兰清弦看着恪瑜,也不介意她对自己不敬,只是提醒了一句。 “恪瑜,我如今是从二品的郡君,你见到我不行礼我不怪你,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假若让旁人看到你这般,只会说你们展家仗着皇后的威势,不分尊卑。 我确实没什么损失,可你们展家能说得清楚吗?” 兰清弦为县君恪瑜为县主时,因比她高一级,所以恪瑜的种种出格之举,她都忍着。今时,她也算是身份不低了,把恪瑜放到脚下踩一踩,当作给恪瑜一个教训。 恪瑜没有料到兰清弦会用郡君的身份压着她,登时就爆 了火气。 “兰慎!你竟然敢这么对我!” 兰清弦觉着恪瑜这个小姑娘还是没什么经历,与其日后被别人数落一番,不如她先代劳。 只见兰清弦靠近恪瑜几步,“你知道吗?你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肯定不会娶一个低门的女子,你说,此时京中有哪一个身份最尊贵? 你别忘了,他是皇子,什么人才能和皇子相配?” 恪瑜愣了一下,和皇子最相配的不就是公主,那京中货真价实的公主就只有裴拉一个……恪瑜的眼睛瞪大了一圈,似要扯住兰清弦的衣服好好问个清楚。 “你说什么?三哥哥要娶裴拉为妻?” 然兰清弦一闪身,就躲开了恪瑜的手。 “我什么都没有说,恪瑜乡君可要慎言!” 兰清弦说的话根本就是鸡也可鸭也可,皇子有很多,能和皇子相配的女子更多,就是有人听去,那也是从恪瑜口中说出来,跟她全然不相干。 留下震惊的恪瑜,兰清弦潇洒离开。 到宫里谢过恩之后,兰清弦总算能休息下来,一进了歌芜院,就看见半夏眼泪汪汪的。 “姑娘,你可回来了!” 兰清弦去旦何只带了桃枝和娇娘两个女 子,正是看在她们有身手能出力,半夏确实是兰清弦身边的大丫鬟,然万一出事兰清弦知道自己护不住半夏。 看半夏哭得泪眼滂沱,兰清弦不住安慰。 “你看,我没事,我回来了,往后也不会有事。” 兰清弦和修临风和离一事到底被世人所诟病,偏生她得昀帝看中,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就成了从二品的郡君,这是京中贵女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奖赏。 因此事,简氏特意开了堪花台,要在家中大摆筵席。 席间有建亭侯带来一个更大的好消息,只说兰家大房要回京述职了。 众人皆是欢天喜地,兰家能有今日,全靠建亭侯一支于沙场抛头颅洒热血,兰家人在战场埋骨,也不在朝中争名夺利,这才是昀帝眼中的纯臣。 兰清弦不同其他人只顾着高兴,她想得可太多。 听戏时,她假借更衣离席,出了堪花台没走几步就碰上了建亭侯。 还不及她说什么,建亭侯就出声了。 “弦姐儿,陪叔祖父走走吧。” 兰清弦也不许有人在旁边候着,建亭侯和她讲话就自如了许多。 “阖家皆是欣喜,唯有你笑得勉强,老夫想知道你这孩子 心里都在想什么。” 兰清弦吐出一口气,“叔祖父说我笑得勉强,但我看您也并非就十分高兴。 在我说出想法之前,不若叔祖父先告诉我吧。” 建亭侯也不假作欢喜,兰清弦都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的郡君,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次回京述职,非是按着就规矩来,而是有人在今上面前参了你大伯一本。 说他刚愎自用,有拥兵自重之嫌。” 兰清弦眼皮子跳了一下,拥兵自重这四个字的杀伤力可不小,往大了说便是无视皇帝旨意,无视君王。 “我们兰家几代人都裹尸沙场,要说以天为尊,怕是没有哪个家族能比我们兰家做得更好。 皇帝还没有到老糊涂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谣言就让大伯回京,定是他看到了什么证据,才会有此旨意。 叔祖父,我看这事不单纯,明日我就进宫去打听一下消息,无论是好是坏,总要有个准备。” 建亭侯很是感慨,“有时老夫真的怀疑,你才是我侯府的嫡孙女,溯溯经见此事,已经全然没有了主意。” 兰清弦摇摇头,“叔祖父此话差矣,十妹妹能无忧无虑,真真一辈子的好福气。” 第294章 峥嵘犹可知-大襄第一醋王 兰清弦有了司言的官职,出入皇宫都是理所应当,昨日前去给昀帝谢恩,今日也该去向太后谢恩。 太后本来就是希望展家人不要参与国事太深,兰清弦能让恪瑜走到今时这一步,她很高兴,还让鄢尚仪赏了不少东西给兰清弦。 出了礼元殿,兰清弦刻意绕了远路,就是为了能顺理成章经过真雅殿。 许是郦眉笙在真雅殿门口放了人,兰清弦还没有靠近,就有宫女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郡君请这边请,主子正在殿中等候。” 这是兰清弦无心结时第一次来真雅殿,仍是没有看到几个宫人,却有郦眉笙现身,亲自领着她。 “宫外也可以见面,为何一定要在宫里?” 挑了个背风的地方兰清弦和郦眉笙坐了下来,她将兰家大房回京一事都跟郦眉笙说了个清楚。 “我叔祖父在朝中还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朋友,然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到,这让我如何不忧心。” 问别人或许得不到答案,但郦眉笙还真知道些消息。 “你大伯是个性情中人,他既有军人的杀伐果断,又有为官者对百姓的父母心,也正是如此,他得罪了一些人。” 兰家大房,兰清弦的大伯兰旬,十四岁随建亭侯上战场,娶了个夫人也是出自将帅家族,夫妻二人共同守卫大襄浴天关,无数次击退浴天关外的敌人沙琅族。 这,便是兰旬将军作为守关者的厉害之处。 然,正因兰旬身处之地饱受战乱,他才更知百姓之苦。 有沙琅族部落首领以百名沙琅族百姓为饵,企图敲开浴天关的大门,兰旬不但没有杀掉这些沙琅族百姓,还给了他们一个能安居的村落。 在兰旬看来,百姓无罪,好战的部落首领才是野心家,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要了这些百姓的性命。 于朝廷而言,兰家军不能一家独大,从京中派出去的监军不少,都觉着兰旬不应该在沙琅族一事上有仁慈之心。 监军和兰旬不是一条心,有了矛盾,那监军一定会把此事上报朝廷,而且还会添油加醋。 兰清弦都能够想象得到,参兰旬的折子里面,保不齐还会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让昀帝看了就生气,一气就要召回兰旬进京述职。 如果仅仅是折子,还能请一些朝臣开口为兰旬说好话,但兰清弦明白,朝中若没有人示意,不 会针对兰旬,再说得清楚一点,就是针对他们兰家。 兰清弦的焦虑郦眉笙看得一清二楚,他手指抚上兰清弦的额头,似是想要舒展兰清弦的困扰。 “凡事都要往好了想,你大伯长久地驻扎在浴天关,那恨他的人就可以在今上面前胡说八道,待他真人站在今上眼前,将那些不为人知的苦水都倒一倒,也让今上明白,浴天关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守住的天堑。 你将此事交给我,我去查,我们公府在大襄也是将近五十个年头,定然比你更好下手。” 有了郦眉笙的嘱咐,兰清弦确实好受了不少,正要走时,又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你知道皇帝有心让裴拉嫁给信王吗?” 这一问让郦眉笙有些吃惊,裴拉迟迟没有婚配,正因先韶的地位借新开的几座矿山水涨船高,有了和昀帝推拉的东西,裴拉的婚事便会更加慎重。 至少府中放出的探子没有和郦眉笙提过此事,但兰清弦问了,郦眉笙心中就有些感觉不那么对味。 当然郦眉笙不会对着兰清弦表现出来,他还是耐心回答了兰清弦的问题。 “今上对着我没有表露过有这意思,你 怎么忽然对信王的婚事感兴趣了?” 兰清弦还没看出郦眉笙表情不对,她只是想得很多。 “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给信王找点事做,让他不要总盯着我,那就是最好的。” 郦眉笙一听,没忍住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是让兰清弦看到了,于是兰清弦凑近看他,还用手揪了揪他的嘴角。 “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是觉着我对他的婚事有挑剔!” 郦眉笙还是想嘴硬一下,淡定摇了摇头。 “我没有那么想……” 兰清弦看郦眉笙这个样子很有趣,她四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就如小鸡啄米在郦眉笙脸颊上来了一口。 郦眉笙惊到定住了,跟个牵线木偶似的转头看向兰清弦。 “你方才做了什么?” 兰清弦后退了一步,“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你出了幻觉。” 郦眉笙可不是会随便放手的人,被兰清弦勾起个引子,他就顺势将兰清弦圈了过来。 “那就当作幻觉吧。” 于是“自以为”幻觉的郦眉笙吻了上去,他将一个吻变得缓慢而轻柔,令兰清弦总觉有羽毛拂过她的嘴唇。 如果只是这样,那未免是郦眉笙 浪费了机会,只见他将兰清弦揽得更紧,又加深了这个吻,不同于他之前的祈求和忧伤,这一回他是真的知道,怀中的女子和他一样怀有不能割舍的爱恋。 兰清弦还是青沇时,她都没有被如此珍视过,所以此时的她,像融化在郦眉笙怀中,不愿苏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郦眉笙的手终于松了,再看兰清弦身上的衣衫都有些皱巴巴,嘴唇更是有透着水汽的红润。 他忍不住用手指抹了抹,然后才意识到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我……” 兰清弦忽的笑了,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 “虽说你大可不必因为信王而有醋意,但我看你这个样子,我还是很高兴的。 你就当作是我矫情了些,当作我也嫉妒你身边的花颜女子。” 郦眉笙一听有些哭笑不得,“我说我们的兰慎郡君,我身边何时有了花颜女子?你要是这么说,我还觉得你身边的知己太多! 难不成我要把修临风和岐王都沉塘我才高兴?还差一个信王,那我就给他头上套个麻袋,一棒子打晕埋在土里算了!” 兰清弦喜不自胜,“好啊,我不拦着你,还封你做大襄第一醋王!” 第295章 峥嵘犹可知-太太应该先向我行礼 兰清弦也不好在真雅殿耽误太长时间,毕竟这是在宫里,有人看到解释起来就麻烦了,所以还是郦眉笙的侍卫带着兰清弦寻了一条小路出了宫。 回了兰家,兰清弦这衣服还没有换,就有三春急吼吼地要见她。 兰清弦没有摆出架子来,把三春放进了歌芜院,谁知三春一看见她,连个磕巴都不打就跪下了。 “七姑娘,救救我家姑娘! 看在我们姑娘和七姑娘您是亲姐妹的份上,别让我们姑娘跳了火坑!” 三春讲话可谓没头没尾,半夏将她扶起来,看兰清弦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这才多说了一句。 “三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三春抽抽噎噎,花了些功夫才把话说清楚。 兰清弦去旦何之前,三太太就要给四姑娘说亲事,看了一圈挑了个人家还算不错,简氏也同意了,谁知两家正要相看的时候,四姑娘却反口说不愿意嫁了。 兰家有头有脸的,就算婚事还没有谈出个一二三,也不能说罢就罢,三太太询问四姑娘,然四姑娘什么都不说,只是哭。 三老爷还以为四姑娘本心是不情愿的,就不让三太太再提此事,然过两日 有人上门提亲求娶的就是四姑娘。 三太太以为四姑娘在外有了相好,就把四姑娘打了一顿,还说那提亲的人家不是好东西,没有正经地拎着东西来提亲,反倒偷偷摸摸和三太太私下见了一面。 而后,提亲之人说既然四姑娘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有些虚礼大可不必,三太太这才听懂,原是四姑娘在外和人有了龃龉,早就不是清白的大姑娘。 这下子三房彻底炸了锅,三太太被气得犯了心疾,只说也不用大操大办,随便找一顶小轿把四姑娘送去就算了。 四姑娘听说之后,就要上吊,救下来一回又用刀割了手腕,到后来三太太终于不谈亲事,一心想把四姑娘送到寒蛟寺。 可是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四姑娘竟然有孕了。 有孕当如何?也不知三太太从哪里听说了一户人家,居然要把四姑娘送过去当小妾。 据说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纳妾,一生无儿无女,四姑娘嫁过去生下孩子之后,就姓了那老头子的姓氏,倘或要是个男孩子那更好,便当作传香火了。 三老爷不愿意,但三太太却同意了,只说若是不把四姑娘的事情解决 了,往后五爷的仕途就会受到影响。 这些事都是在兰清弦去了旦何之后发生的,毕竟不光彩,就连简氏也不清楚。 三春对四姑娘的忠诚不容置疑,她知道自家姑娘很痛苦,她更不愿四姑娘真的嫁给那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无奈之下,她选择来找兰清弦。 兰清弦听过之后,眉头紧锁,也明白了她回京没几日,却从未见过四姑娘出门的原因。 “七姑娘,太太收了聘礼,两日之后就要把我们姑娘送过去了! 我们姑娘命不好,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葛小娘便是死在太太面前,太太也不会改主意!” 兰清弦一时沉默,她明白若非自己穿越过来,那么原来这副身躯里的灵魂,便不是死也会和四姑娘一样的下场。 “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兰家一日,就没有人能逼迫你家姑娘嫁出去!” 兰清弦这个从二品的郡君份量不轻,如今在兰家,她的话比简氏的话都好用。 这么些日子都没有登过三房院子的门,乍一出现在门口,可是把正打扫得婆子们吓了一跳。 几个人慌手慌脚要给兰清弦行礼时,却被兰清弦打断了。 “我进去之 后,你们把院门关了,不用打扫更不用守在屋门外。 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别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兰清弦的话意思很明显,婆子们接了命令手脚麻利就去给其他人传话了,待她进了三太太的正屋,差点让三太太把手中的碗都给丢出去。 “弦姐儿……不是……郡君……” 兰清弦直入正题,“太太,我要见四姐姐。” 一提四姑娘,三太太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还不忘了剜身边的丫鬟一眼,但一看向兰清弦,又是笑眯眯的。 “弦姐儿啊,你四姐姐病了,你要是想看她,待她好了再去,不然给你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我知道你是要常常进宫的人,那宫中可都是贵人!” 三太太三推四阻就是不想让兰清弦见四姑娘,意图太过明显,兰清弦也不生气,只是干脆当没听见三太太的话。 “太太休息吧,您不用亲自过去,把钥匙给我就好。” 三春说过,四姑娘被锁了起来,钥匙就在三太太手中,谁都不肯给,眼下兰清弦亲口说了,三太太的脸都抽搐了起来。 “弦姐儿,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呢!我说了,四姐儿病了 ,给你过了病气不好!” 兰清弦不愿再跟三太太废话,少有的几分敬意也不见了,只是看了桃枝一眼。 桃枝得兰清弦授意,大步走到三太太面前,一只手把三太太钳住,另一只手就向三太太腰间探去。 三太太没有料到兰清弦这么直接,都不把她当成个长辈看待,嘴里说了些话全是不服气! “弦姐儿!我是你的嫡母,你这是干什么?你就算当了郡君,难不成连长幼尊卑都忘了吗? 我告诉你,快让你的丫鬟放开我,不然我就到衙门去告你,说你不孝!” 半夏把放在侧首的椅子换了个位置,正对着三太太,兰清弦坐下之后,这屋里面的势头瞬间倒向了她。 “太太,若说长幼尊卑,那可能你还没有太明白,君臣之间,君为上臣为下,我乃皇室郡君,要是完全讲规矩,太太应该先向我行礼! 便是告到衙门,太太猜猜衙门的主官会站在谁一边? 我不欲和太太争辩个高低,那没有意义,我只不过是要见兰沐瑶一面。 太太,兰沐瑶就算是庶女,那也是兰家的女儿,你做事都不同祖母商议,你当兰氏的家主都是摆设吗?” 第296章 峥嵘犹可知-七十岁的女婿 若将两世的岁数加起来,兰清弦怕是比三太太还要大几岁,被兰清弦斥责,那威势着实吓到了三太太。 三太太不挣扎了,桃枝顺利拿到了钥匙,兰清弦这才少了怒气。 “太太,钥匙一会儿会还回来的。” 兰清弦一出正屋,身后跟的人浩浩荡荡的,可是把三房的下人们惊到了。 有了钥匙,四姑娘的房门终于被打开,然兰清弦只是一个人走了进去,不愿给四姑娘造成负担。 四姑娘的屋子不大,说起来,她在三房过得并没有多么风光,兰清弦在床边看到了蜷缩的她,和兰清弦离开京城时不同,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仿佛活着就只是挨日子。 兰清弦的脚步已经很轻了,可离四姑娘还有两三步时,仍是吓到了她。 但见四姑娘如惊弓之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通乱抓,还尖叫出声。 “啊!啊!你离我远一点!” 兰清弦实在不知,四姑娘到底经受了什么折磨,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再靠近,轻轻叫了一声。 “四姐姐,我是清弦,你好好看看,我不是别人。” 兰清弦的声线似有蛊惑的力量,于 一片混乱当中四姑娘捕捉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竟渐渐平静下来。 还是因为太瘦了,四姑娘的眼眶凹陷,那一双眼看人黑漆漆的,要是在夜间都能以为见鬼了。 四姑娘伸出手一探,兰清弦往前走了走,蹲在了四姑娘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你真的是七妹妹?” 兰清弦掏出袖中的绢子,擦了擦四姑娘脸上的泪痕,还理了理四姑娘凌乱的头发。 “四姐姐,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安静下来的四姑娘,仔仔细细看着兰清弦的脸,终于确定之后,就开始放声大哭。 “七妹妹……我……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不想嫁,没有比死更痛快的事情了……” 四姑娘哭到力竭,兰清弦将她拥入怀中,只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有些事是四姑娘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但兰清弦必须要问,她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四姐姐,我知道你有许多的委屈,可我需要了解真相,告诉我,不仅仅是给你讨一个公道,也是给你的心一个解脱…… 我不强求你马上就说,但我希望你知道,只要你想说,我随时都在。 你给乱七八 糟的人家去做妾室,这是兰家万万不能容忍之事,便是我一人不够份量,还有祖母,所以你放心,兰家的女儿不受委屈!” 四姑娘哭了很久,哭到好像把满心的委屈都倒了个干净,这才开口和兰清弦说起了那些不忍提起的痛苦。 “兰灵寺,佛门圣地,但我惨遭蹂躏时,他为什么没有来救我……” 从四姑娘断断续续的描述当中,兰清弦终是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除了四姑娘,还有一个让四姑娘噩梦连连的男子。 那一日,四姑娘去兰灵寺祈福,祈福自己的婚事姻缘,出了大殿,四时急匆匆跑来,说是兰家的车夫不在寺门口等着,不知道去了哪里。 无奈之下,有小沙弥领着四姑娘和两个丫鬟先寻了个地方休息。 四姑娘休息时,不喜欢有人在屋子里面守着,于是三春和四时就等在门外。 按理说两个丫鬟应该待四姑娘醒后,再一同出寺,可偏生那日两个丫鬟都有那么一段时间没在门口守着。 而正是门口没人的空挡,有陌生男子摸进了四姑娘的房间,强迫四姑娘和他成了污糟之事。 四姑娘的力气不够 大,又被那男子捂住了嘴,她在挣扎一番过后终是绝望。 要说这也真是巧,那男子走后不久,三春和四时就回来了,推开房门看见的就是衣衫不整的四姑娘。 两个丫鬟吓了个半死,就说要告诉三老爷,可是四姑娘坚决不许,这事情也就拖了下去。 然三太太那边给四姑娘相看的婚事八字已经有了一撇,出了这等祸事,四姑娘自然不能嫁,但她不愿说出真相,便有了和三太太闹别扭那一出。 四姑娘根本不认识兰灵寺的那个男子,她也想不到那个男子竟然敢派人来提亲,在三太太看来,不说实话的四姑娘就是和外面的男子私相授受,败坏了兰家的门风。 四姑娘的心不是铁做的,会伤会痛,她宁愿去死也不会嫁给伤害自己的人,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了身孕。 过往兰清弦眼中的四姑娘是刻薄的高傲的,也有生气儿,经此一事,如同将四姑娘整个人打碎了重塑,再也回不到从前。 四姑娘自顾自沉浸在心牢之中,而兰清弦却从她的描述听出了许多不解之处——譬如在寺外等候的车夫去了哪里,两个丫鬟不守着主子又 去了哪里。 兰清弦不会同四姑娘要答案,她如今能做的,就是让人看好了四姑娘,莫要令她再做傻事。 有了兰清弦出面,三太太那七十岁的女婿自然不成,简氏得知三太太如此荒唐,还让三太太去贤寿堂立规矩。 三太太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一把年纪还去婆母面前立规矩,着实是兰家的奇闻。 不管怎样,有些事情兰清弦始终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就连四姑娘身边的下人,她都是分开审问,然她有些意外,一番审问过后,下人们没有问题,问题出在那日在兰灵寺门口闲逛的人。 车夫交代他是听了四姑娘的命令才先走的,见过的传令人也在四姑娘身边出现了,而这位所谓的传令人在三春的描述当中,却是寺中处理俗务的居士。 一个假居士,将兰家几个下人耍得团团转,最后让四姑娘落了单,以至被陌生男子凌辱,这分明一环扣一环,早有预谋。 诚如四姑娘所言,她因诚心常常去兰灵寺,那招来的祸患可否是对她的惩罚? 兰清弦不知该怎么回答四姑娘的疑问,她觉着只要能找到那个假居士,就一定能解开四姑娘的心魔。 第297章 峥嵘犹可知-我愿意 有了兰清弦的保证,总算让四姑娘的情绪稳定了许多,然她不能总是待在兰家,该去皇宫还是要去皇宫。 宫中进学一日未停,兰清弦就还是里面的学子,自然也就能碰到许多她不愿见到的人,譬如恪瑜,又譬如裴拉。 恪瑜原是和裴拉联手想要把兰清弦拉下去,但经过上次兰清弦的提醒,恪瑜再也不能直视裴拉,一个想要和自己争抢夫君的女子,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今日听学除了总是见到的学子,又添了一位,正是董德妃的爱子十二皇子殷少息。 十二皇子的纨绔大襄人尽皆知,自宫中听学开始,他就没有出现过,想来董德妃应是费尽了口舌,才让他好好坐在此处。 可十二皇子的不安分体现在方方面面,正如他此时和旁边一位官家的公子在闲聊,尽是些听后让人咬牙切齿的。 “你就是太老实,京中的贵女有什么意思,要玩也是深入民间,看看民间的女子。” 那位官家公子顺着十二皇子说,少不了吹捧。 “看殿下如此,定然是见过民间不少绝色的女子。” 有人搭茬儿,这可是让十二皇子来了兴趣。 “一看你就懂 事,我告诉你,有一个地方着实不错,就是京郊的那个兰灵寺,我在那里见过的女子……啧啧啧,不应为外人道……” 兰清弦起初还想将十二皇子的声音排除在外,可兰灵寺三个字一冒出来,她登时站了起来,还把旁边的恪瑜吓了一跳。 “兰慎你有病吗?一惊一乍!” 恪瑜和兰清弦这边动静大了点,顿时引得十二皇子回了头,那一瞬目光恰好与兰清弦对上,当兰清弦收起所有的温润和谨慎,不遮掩的凌厉干脆惊到了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确实于私德一道放荡,但他很聪明,他知道有些人他碰不了,就如眼前的兰清弦,很有可能会让自己碰得头破血流。 “郡君为何这般看我?难不成也对我说的事感兴趣?” 兰清弦收回了目光,她方才也是失态了,竟让自己于众目睽睽之下露了行迹。 “十二殿下说笑了,臣喜欢安静,不如殿下喜欢热闹,看来是臣打扰了殿下的热闹,那臣就先退下了。” 兰清弦转身就走,和岐王擦身而过。岐王一看气氛不对,都没有问问旁人,就跟在了兰清弦的身后。 跟了一段路,兰清弦停了下来 。 “殿下,你可是有什么要嘱咐臣?” 岐王有许多日子没有见过兰清弦,本来欣喜,但见她能有失态之时,便猜想她一定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是十二冒犯你了?若有出格之处,本王替你教训他。” 兰清弦回头看着岐王,“殿下,十二殿下没有冒犯臣,不过,容臣说一句僭越的话,若十二殿下真的犯了什么错,大襄的律法可会用到他身上?” 岐王一顿,他还真没有办法给兰清弦一个回答。 “盏辛……本王……” 兰清弦摇摇头,“殿下,大襄的天是圣上,皇室的错便不会是错。” 兰清弦没有去顾岐王如何回应,便不回头地走了,留下岐王一人在原地,一时无言。 出宫兰清弦没有回兰家,甚至也没有上马车,只独自在街上行走。 桃枝没有上前,不想打扰兰清弦的清静,可不多时出现一人同兰清弦并肩而行。 桃枝没有看到面容,却认出了那个背影,正是郦眉笙。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不想告诉我吗?” 兰清弦的无奈在于她明白自己无法对十二皇子下手,她甚至不能告诉四姑娘,她找到了那个让四姑娘日日 做噩梦的陌生男子。 “殷少息,玷污了兰沐瑶的清白,你说我该怎么做?” 郦眉笙有些意外,“你能确定吗?” “我不能有十分确定,但若是能找到兰沐瑶见过的那个假居士,就一定会有答案。 非是我在心中随意给殷少息定了罪,而是有些事正是因为他做过,才会说得那么仔细。 殷少息是个聪明人,我今日失态定然会引起他的注意,想来兰沐瑶的身份怕是会瞒不住。” 郦眉笙不信兰清弦会任由宰割,“你想做什么?” 兰清弦有些犹疑,“我想让殷少息自己说出犯下的罪过,兰沐瑶只是其中一个,那其他可怜的女子又在哪里?” 郦眉笙总算明白了兰清弦的计划,“找到那些女子之后呢?她们不会站出来的,毕竟露了脸就意味着丢了性命。” 兰清弦当然清楚这是在异世,女子的清白和性命无法分割。 “不,我只需私下和她们见见面就好。” 郦眉笙原是留在府中没有出门,可他还是想见兰清弦一面就在出宫的这条大街上等着,人确实等到了,见了面有些话却又说不出口。 郦眉笙的迟疑不算明显,但兰清弦还 是能捕捉到一丝不平常,她转身,望着郦眉笙,好像要看到他脑海中在想什么。 “你有话对我说,不是吗?” 街上人来人往,无人驻足,反而显得郦眉笙和兰清弦是那么特殊,郦眉笙也看着兰清弦的眼,终是问出了最想问的事。 “我去兰家,提亲可好?” 郦眉笙过去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他以为和兰清弦两心相印,便没有什么比成婚更合适的了,然头一回兰清弦甚至都不给他说明的机会。 这份不甘心就悬在郦眉笙头顶,于是他又提了一次,或许这一回他能从兰清弦口中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兰清弦下意识去触摸身上那块青玉留下的纹路,纵然她决定不再回到现世,可她却总是隐隐企盼着什么,这种企盼说出来定会伤到郦眉笙。 “我……你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你能确信上首的圣人会同意? 过去我为了离开只希望自己站得越高越好,可如今看看,我也被身上的声名所累…… 我并非拒绝你,只是我觉着知你心中情意,我就已经很开心,是否能有婚约反倒不那么重要—— 不过,若这是你最想要的,那么,我愿意!” 第298章 峥嵘犹可知-离着储君之位只有一步 兰清弦还是很会开导自己,她那不愿宣之于口的内心隐秘,却不与她陪在郦眉笙身边有矛盾,人生苦短,还因此错过许多,便是真正的遗憾。 所以也就是几瞬的思索,最终兰清弦答应了郦眉笙。 郦眉笙也是做好准备的人,准备好兰清弦再说些别的,最终婉拒他的祈盼,然兰清弦一句“我愿意”,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兰清弦掩面而笑,用现世的词来形容郦眉笙,那就是呆萌。 “我只说一次,你若是没有听到,那就不算数了!” 郦眉笙的眼中似是忽的被点亮一团火,他看着兰清弦,也将火光笼罩在兰清弦身上。 “我听见了,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此时,兰清弦和郦眉笙之间,还隔着有一丈的距离,便是他们没有多余的动作,也能看出两人周围流淌着情意之河。 “我虽然答应你了,但这事还是要延后,不然于兰沐瑶而言,打击太大。” 郦眉笙也知自己是高兴过了头,“你说得对,你方才交代我的事我会上心,殷少息不受罚,日后指不定会更过分……” 街上这一见还是兰清弦和郦眉笙 难得的空闲,那日之后,郦眉笙手中被昀帝交了许多的庶务,根本脱不开身,而兰清弦也没好到哪里去,只因信王上书昀帝,他不日将回到京城。 昀帝特意把兰清弦召入宫中,说是信王的婚事需要人手,她为司言,理应助尚宫局成事。 兰清弦着实吃惊,看昀帝所言也并非没头没尾,故她大着胆子多问了些。 “陛下,若有皇室成婚,不应礼部出面吗?怎的要内庭尚宫局来筹措此事? 再有,信王殿下的王妃,是哪一家的贵女?臣即便要接手,也不能做个一问三不知的礼官。” 昀帝哈哈大笑,“兰慎啊,朝廷内外传得沸沸扬扬,你不是应该早猜到了吗?” 传言只说皇后希望裴拉嫁给信王,但昀帝的心思,谁还能提着头去打探。 不过看昀帝这个样子,这婚事怕是捌玖不离十了。 “陛下的意思是,信王殿下要娶裴拉公主为信王妃?” 昀帝点点头,“是,这就是朕的决定。 尚宫局还是皇后说了算,信王的婚事她也想亲手操办,与其交给礼部,不如交给尚宫局让皇后放心。 你如今将女官一职做得熟练,让你在皇后 旁帮衬着,好过皇后一人劳心劳神。” 便是从昀帝口中说出,兰清弦听着也奇怪,毕竟裴拉总是和立储一事挂了钩,若裴拉嫁给信王,那储君也要交到信王手上,这展家外戚之势怕是无人能挡了。 当然这话兰清弦可不能问出口,她只是个臣子,立储一事与她无关。 “臣明白了,谨遵圣谕,定会将信王殿下的婚事办得妥妥贴贴。” 兰清弦带着满心的疑惑走出了崇晖殿,一时走神没有看到对面也过来一人,还是那人先开口,这才惊醒了她。 “这不是兰慎郡君嘛,不知父皇召你何事?” 这般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专属一人的风格,还就是十二皇子殷少息。 往常兰清弦就是三个月也未必能在宫中见到十二皇子一次,然这几日竟是接连碰到,好像次数着实频繁了些。 兰清弦行礼问安,不曾怠慢。 “给十二殿下请安,臣先告退了。” “等等!” 兰清弦不欲多言,这十二皇子还拖住了她的脚步。 “郡君是能人,很得父皇看重,我猜你进宫是为了三哥的婚事,那裴拉公主往后就可被称作信王妃了!” 兰清弦表 情不变,由着十二皇子去说,但心中恨不能撕碎他这张伪善的脸。 “殿下若是没有要吩咐臣的,臣便先行……” 十二皇子似乎是故意的,还不等兰清弦说完话,他就凑了上去,几乎是要贴在兰清弦身上。 “郡君,你说,三哥这储君的位子可是坐稳了?” 兰清弦眼皮子禁不住跳了几下,“殿下着实为难臣了,此事非是臣能置喙。” 兰清弦滴水不漏,无论十二皇子说什么,她都是不知情不正面回答,几个回合问下来,十二皇子也现了些微的愠怒。 “呵呵,兰慎,我记住你了。” 十二皇子甩手离开,走时那一句还不忘了抬高声线,令周围经过的宫人都不自觉地看了看。 兰清弦没有觉着这是十二皇子的性情顽劣,反而觉着过往大襄耀眼人物过多,令众人一时忽略了十二皇子。 想来是时候多注意这位皇子,免得被算计了也不知道。 隔天信王载誉而归,入宫时,正赶上大朝会,昀帝于众臣面前夸赞信王,还加封他为墨玉冠亲王。 当然也没忘了将信王的婚事公之于众,此番从昀帝口中听到的消息,便是板上钉钉, 再无更改的可能。 信王脸色微变,谢恩时,装作无意往兰清弦那边看了一眼,而兰清弦闻风不动,分明就是早知道这桩婚事。 大朝会散去,信王踱步而出,众臣经过时不忘说些吉祥话,但他的笑容显见着有些撑不住了。 从明今正殿走到宫门外,其实不需要太久,可信王拖延着硬是等到看见兰清弦的身影。 旁人只道信王迎娶裴拉,便离着储君之位只有一步,然信王自己心中清楚,他是被昀帝算计了。 “裴拉在京中住了快一年,原本父皇心意摇摆不定,为何会突然给我赐婚? 兰清弦,这跟你是否有关系?” 兰清弦嗤笑一声,“殿下这话说得有意思,臣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郡君,臣何时有了天大的本事,能让圣上按照臣的想法来? 殿下,你大概忘了,若臣出手,只会让这门婚事不成,不然将来殿下手中握有大权,那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臣!” 兰清弦也不跟信王装样子了,这话说得直白而难听,信王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便尽力压下火气。 “你说得对,父皇早就看展家不顺眼了,我与裴拉的婚事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299章 峥嵘犹可知-明明捡了个大便宜 信王和裴拉的婚事定下来,应是最近这段日子大襄最大的事,不能说百姓口口相传,至少提起这事来,众人都能接上那么两句。 信王于明今正殿外和兰清弦的谈话,让两人都感觉不怎么愉快,以至兰清弦出了宫,脸色还未霁。 桃枝他们不敢问,默默走在兰清弦身边,还是郦眉笙面子最大,最先提起了这个话题。 “你这是见到信王了?” 兰清弦有些无奈,“皇子间争夺的不就是裴拉吗?信王明明捡了个大便宜,却又怪罪到旁人头上,我倒是没见过他这般做法。” 兰清弦捡重要的和郦眉笙说了几句,郦眉笙也有些吃惊。 “恐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信王不会无端端就换了口风。” 要说还是郦眉笙手下的人得消息快,就连先韶国主给昀帝写的信件都有人能打开看一看,里面倒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只是先韶国主因着几座矿山的好处,对昀帝讲话就有些不自量力。 郦眉笙听过探子的回复之后,有一个猜想,昀帝此人最是不愿意受威胁,先韶国主无疑是触到昀帝逆鳞,怕是先韶国将来会有战争之祸。 既是昀帝准 备对先韶动手,那裴拉这个先韶公主的分量也就不那么重了,加之昀帝对展家忌惮已久,干脆便让信王娶了裴拉,好断了展家的后路。 说白了,信王这皇室嫡子的身份已经失去了效用。 兰清弦听过之后,着实吃惊,不想朝中风云变幻,她在旦何的这段日子,却是昀帝给展家判了死刑。 若说信王的婚事为大事,那紧接着又有传闻传遍煊华,竟谈论起昀帝的几个皇子。 昀帝子嗣不丰,除了不成才的皇子,抑或是母族上不了台面的皇子,也就只剩下三皇子信王殷少商,八皇子岐王殷少殊,十二皇子殷少息。 传闻中昀帝还有一位皇子,是昀帝原配所出,流落民间,至今未回归皇室。 所谓原配,非是指展皇后,而是昀帝未登基之前,聘下的那位贵女。 不管真假,众人议论纷纷,颇为好奇,更有人宣称若要立储君,就应该找到这位原配所出的皇子,那才是名正言顺。 原本信王和裴拉的婚事就伴随着立储的声音,期间混杂了这个传闻,让信王的位置一时尴尬起来。 消息传入兰家时,郦眉笙正陪着兰清弦在长风苑散步,有 说还有流落民间的皇子,这让兰清弦着实吃惊。 然兰清弦看郦眉笙并不是那么吃惊,便多了奇怪。 “看你的样子,可是早就知道此事?” 郦眉笙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也不是高兴或者不高兴,只是似乎不想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我确实知道……” 兰清弦和郦眉笙之间不知从何时起有了一种默契,不欺骗对方,但也不会把所有事情都讲出来,更不会追问一个缘由。 看眼下情形,分明就是郦眉笙不愿谈起,所以兰清弦也不打算再问。 “你不必这么为难,民间风声而已,我就当是个谈资。” 好似在心中挣扎良久,郦眉笙拉住了兰清弦的手。 “如果我说,并非空穴来风,你信吗?” 兰清弦能感觉到,郦眉笙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是过往很少见到的郦眉笙会有这般反应。 “你可是要讲给我听?” 随口一谈,和鼓足勇气是两回事,兰清弦又将另一只手覆在郦眉笙的手背上,只希望能让郦眉笙少些顾虑。 然郦眉笙还没有说出什么来,贺铸就从外面跑了进来,看着气喘吁吁的,似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 主子,宫里出事了!” 如同商量好一般,贺铸给郦眉笙送了消息,桃枝也给兰清弦送了相同的消息,这下也没有时间听个缘由,郦眉笙和兰清弦两人干脆一同去了宫中。 马车到的时候,宫门口车水马龙,还真是少见有这么多人的时候。 只见各色官服的臣子们三三两两往里面走,兰清弦不好喝郦眉笙走在一起,便一前一后。 兰清弦听着身边人议论,竟还是昀帝那个嫡子的传言,她正要再仔细听听,身边多了一个官员。 “郡君也收到消息了?下官见郡君常常出入内庭,不知郡君见到圣上时,圣上有什么反应?” 这人可真有意思,在昀帝身边待着,就算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要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哪里还能拿出来说! 这要是被旁人捉住了把柄,治罪的时候脑袋一定留不下来。 兰清弦看这位就是个青头,也没有告诉他有些事是不该问的,只说不知道。 “这位大人实在看得起我,我不过就是个司言罢了,还没有资格能在御前伺候。” 那官员碰了个软钉子,悻悻不言,但显见露了鄙夷之色,可他的眼珠子才翻了 一半,脚下似是踢到了什么忽的就朝前一摔。 这下好了,官服脏了,鼻子磕出了血,额头上起了个大包,这副容颜面见昀帝,实在不敬。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有人从后将他拎了起来。 “这位大人,本王见你这副容颜,或有大不敬之嫌,不如你就不要面圣了,原路返回养养脸上的伤,倘若你的主官问起此事,本王会告诉他一声。” 那官员一扭头,旁边站着的正是信王。 信王一向是三不管,更没有好心眼儿替人出头,旁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信王给了那官员一个教训。恐怕日后他的主官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了。 小小闹剧短暂收场,信王似是正大光明地站在了兰清弦身边。 “兰慎郡君,我们又见面了,听说父皇让你筹办本王的婚事,本王喜不自胜,想来这婚事交到郡君手上,一定是不出差错。” 信王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周围一众瞧着是各谈各的,实则都竖起了耳朵只为听清信王和兰清弦的对话。 兰清弦看信王气喘得还挺匀,“信王殿下过奖了,皇后娘娘指了尚宫局,臣就是个打下手的,不值得殿下这般重视。” 第300章 峥嵘犹可知-嘲笑信王 “郡君的能力众人有目共睹,你我都是一起去过旦何的人,倘或没有郡君从旁协助,本王也不能这么快就让旦何的百姓恢复原本的生活。 你说是不是,郦公爷?” 信王这嘴还真是麻烦,和兰清弦讲话没忘了把郦眉笙捎上,原本贺铸推着郦眉笙在后面走着,这都被信王点了名,还要装作不关己事,便是和信王对着干了。 “信王殿下有勇有谋,可堪皇室表率,臣同郡君也只是给殿下当个帮手罢了。” 三个人之间的火药味儿这么浓厚,再要是往他们身边凑,那才是真的不识眼色,于是朝臣们渐渐将三人周围都空了出来。 周围没人倒是给了兰清弦说话的机会,她瞥了信王一眼。 “殿下可是觉着你与先韶公主的婚事是臣所为?那殿下还真是高看臣了,臣对与己无关之事一向不感兴趣,殿下就是娶个百姓家的白身女子,臣也是一样的张罗婚仪。” 信王的确是故意的,他想看看在众目睽睽之下,郦眉笙和兰清弦会怎样掩饰彼此的关系,更觉着他与裴拉的婚事不能让兰清弦有多余的情绪,是对他的侮辱—— 已经有人注意到 今日的信王和平时不太一样,他意识到四周围目光的投射,总算收敛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呵呵呵,郡君好唇舌,既如此,那本王就等着看郡君筹备的好婚事!” 信王大跨步朝前走了,留下兰清弦和郦眉笙并肩前行。 郦眉笙不禁皱了眉头,信王所为实在让人无法理解,他装作不经意看了兰清弦一眼。 “不知宫中出了何事,但信王的焦虑有些过了,你上心些,莫要在朝上又给他递了话把子。” 兰清弦焉能不明白这道理,便轻轻点头。 待众臣鱼贯进入明今正殿,殿中央有一人格外显眼,正是从来也不跟着上朝的十二皇子。 进了正殿不急着说话,先看昀帝的脸色,此时黑得如同锅底,可见昀帝的火气正盛,不能轻易触其霉头。 “你们都来了,就听听……十二得到的消息。” 十二皇子似是很满意众人将目光都笼罩在自己身上,还清了清嗓子。 “儿臣遵命,这就让诸位大人们看看儿臣找到的证据。” 十二皇子手中拿着一封信,信上结尾的落款正是昀帝未登基之前常用的字,更有昀帝的印鉴佐证这封信的真实。 信上写了昀帝对自己孩子的关注,还嘱咐莫要让孩子因天冷生了病症。 昀帝没有对这封信提出疑问,可见他认可这信就是出自他手,也就是说,传闻中那个不曾在人前露面的嫡长皇子,也是存在的。 十二皇子说这封信他是意外得到,将这信留在身边的人也许就是消失的真正的嫡长皇子。 众臣颇为震惊,他们没一个敢开口和昀帝要一个答案,最后还是昀帝先出了声。 “朕的家事不欲拿出来被众人品评,但民间流言愈盛,倘或朕还不说,那就是给有心之人留造谣的机会……” 昀帝并没有事无巨细都说明,但他却讲清一件事,在登基之前,他确实迎娶了一位女子为妻。 先帝绝不可能让皇室子弟迎娶平民女子,故而昀帝为保该女子性命,就将她藏了起来。 谁知那女子藏身之处遭了匪患,和昀帝失去了联络,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也跟着一起没有了下落。 如今十二皇子拿到昀帝亲手给那女子写的信,想来寻找殷氏嫡长子有了线索。 看十二皇子兴致勃勃,还是有朝臣提出了疑问。 “十二殿下,您手中仅仅只有信,可 见过那位夫人或是年轻男子? 如今民间谣言四起,依臣所见,定有人在背后操纵,利用消失的嫡长子一事,祸乱朝纲,甚至插手立储一事! 十二殿下,您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 这位大人实在敢言,兰清弦望了一眼,他身上有监察院的配饰,所谓言官不惧生死,大概说的就是他这样的朝臣。 十二皇子在皇室的身份贵重,不仅仅是他姓殷,更因他的舅父董尚书令在朝中掌握了不小的权力。 那言官说得苛刻了些,立刻引来董尚书令一派的不满,便接连有人反驳。 看场面有些失控时,董尚书令终于跳了出来。 “十二殿下也是为着朝局稳定才想要查出这事,难不成任由外面流言飞天,以至诋毁皇室,诋毁朝堂众人? 陛下,依臣看来,就从这封信开始,找到夫人,找到皇子殿下。 不管他们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果才好。” 兰清弦觉着董尚书令似乎很喜欢自作主张,今日是建亭侯不在场,若建亭侯在场,那两人定然要当着昀帝的面吵起来。 昀帝身为帝王,他便是大襄的天,于此事上对董尚书令多有忍让,让兰清 弦也很是不解。 兰清弦还思索时,十二皇子又开口了,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父皇,儿臣请求将此事交与儿臣,父皇放心,就是把京城翻个底儿朝天,儿臣也会找到答案。” 昀帝看着十二皇子,疲态尽显。 “好吧,你要是能查出来,也算了了朕一桩心事……” 众人急吼吼地来,又满心莫名地离去,没看见解决了什么事,只看董家人在殿上张牙舞爪。 十二皇子还够有胆子,看着信王离自己很远了,偏生要叫住信王。 “三皇兄!三皇兄!” 都这么大嗓门了,信王还能当作听不见?于是见信王铁青了脸站在原地。 “十二弟叫本王有何事?” 十二皇子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三皇兄,待弟弟找到我们的兄长,我们就能一起庆祝你的婚事了!说不准,我们大襄还能有新的太子!” 消失的嫡长皇子,守旧的朝臣,立储的艰难,十二皇子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嘲笑信王的不自量力。 信王冷眼瞧着,彻底没有了表情,他这几日算是把旁人几十年的坎坷都背在了身上。 “借十二弟吉言,本王的婚事一定顺顺利利!” 第301章 峥嵘犹可知-我把她娶回家怎么样? 十二皇子的洋洋得意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走在众人前面的兰清弦看着这一幕,只觉十二皇子的笑容有些刺眼。 一直以来兰清弦都没有太过注意十二皇子,今时才发现,他身负一半的董家血脉,似乎也将董家人的算计刻在了身上,这让兰清弦更不甘心,毕竟兰家还有一个饱受折磨的四姑娘。 兰清弦心思飘在外,连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听见,直到那人站在她眼前,她才回神。 “哎呦!郡君,咱家可是嗓子都喊哑了!” 兰清弦一看,正是昀帝身边的宋大监。 “宋大监这是有何事?” 宋大监擦了擦头上的汗,“郡君啊,圣上叫您回去呢!可能方才是有些事忘了嘱咐。” 兰清弦跟着宋大监又回去了,竟和十二皇子擦身而过,原本就心中憋着一口气的兰清弦,直接当没有看见他这个人。 没想到,十二皇子驻足原地,盯着兰清弦的背影看了好久…… 宋大监领着兰清弦还是去了崇晖殿,昀帝正对着一张雪白的宣纸挥毫泼墨。 宋大监不说话,兰清弦也不说话,都等着昀帝先开口。 待昀帝将一整张宣纸都写满,这 才抬头看了兰清弦。 “兰慎啊,你觉着,十二皇子能找到朕丢失的孩子吗?” 昀帝对着兰清弦总是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让兰清弦摸不着头脑。 “若这位皇子有福,自会现身,若这位皇子遇难,也是他命中坎坷,臣以为,由不得世人做主。” 昀帝顿了顿,“朕不这么想,既有天命,何须刻意寻找?” 兰清弦没料到昀帝的回答,一时情急抬头对上了昀帝的眼睛。 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昀帝本意并不想找到这位遗落民间的皇子。 “那陛下的意思是……” 昀帝指了指宣纸,宋大监就上前举起,挂在一旁晾干,只见上面两个大字力透纸背,为:天命。 “兰慎啊,朕将这二字送给你,希望你能给朕排忧解难。” 遂昀帝离开,只留下宋大监和兰清弦。 宋大监笑意盈盈,“郡君,咱家会将这幅陛下的墨宝裱好之后送到兰第,希望郡君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 昀帝可谓不拘一格揽人才的好帝王,兰清弦初初不过就是兰家一个排不上号的庶女,但昀帝看出她与众不同,一路扶持至今,竟让她成了能在御前听差的郡君 。 众臣散去,却又把兰清弦召回,足见昀帝对待兰清弦,就是和旁人不同。 有朝臣私下议论,更有十二皇子看见这一幕,他目送兰清弦再次往宫门外走去,笑了两声,让身边的小黄门觉着后脊梁阴嗖嗖的。 “你说,父皇如此喜欢兰慎,我把她娶回家怎么样?” 那小黄门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十二皇子想起一出是一出,他说想娶兰清弦,昀帝就能答应?把身边有能之人送入皇室当儿媳,就等于身边少了个帮手,昀帝未必能情愿。 “我觉着这个想法实在太好了,倘若兰慎能为我皇妃,也省得母妃整日说我不务正业!” 小黄门着实无语,“殿下,奴记得,郡君是兰家人……” 兰董两家,自来看不对眼,十二皇子想娶兰家女进门,那就是跟董德妃和董尚书令作对。 十二皇子翻了小黄门一眼,“就你有脑子吗?我不记得她是兰家女吗?她兰慎的封号就是父皇依着她的姓给的! 你这个蠢货,跟你也说不清楚,回去自领十棍规矩!” 十二皇子浪荡成性,他说的话大多也是被人当成笑话,谁知同小黄门说起的事,他竟 转天就向昀帝提请了,还是在众臣都在的时候。 唯恐昀帝不当真,十二皇子声情并茂地描述自己格外想要迎娶兰清弦,还说有兰清弦在自己身边,他定能更上一层楼。 昀帝没有当场就给十二皇子一个答案,只说要想一想,待这消息传到兰家,差点让简氏也犯了心疾。 当事之人兰清弦还算淡定,她心中明白,十二皇子绝不是因为喜欢才想要娶她,在她看来,更像是十二皇子为了除掉眼中钉。 夜间时,郦眉笙来找兰清弦,还带来了兰清弦心中疑惑的答案。 “怪我,我手下的人还是小看了殷少息,这几日查那些姑娘,没想到打草惊蛇了,让殷少息知道了你姐姐就是兰灵寺遇到的女子。 假若今上真的同意了这门亲事,那你便成了他殷少息的笼中鸟。” 兰清弦默默,却在郦眉笙以为她深有不安时开口。 “想让今上无法顾及到殷少息的请求,那就给他手头的几桩事都找点麻烦,再有……我还是要亲自进宫,毕竟不见见今上,又怎知今上会如何处理这婚事?” 谁知隔日兰清弦进宫后,却没能见到昀帝,宋大监只说昀帝不 舒服谁都不见,但兰清弦明白,昀帝只是不见她自己而已。 难不成昀帝要应下这门婚事?兰清弦一时想不到解决之道,正在踌躇之时,有宫人让她往真雅殿走一趟。 真雅殿中,郦眉笙已经等候许久,他看着愁眉不展的兰清弦,着实心疼。 “清弦,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把你牵扯进来。” 兰清弦从未见过这样神色的郦眉笙,有一些愧疚,却又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惆怅。 “什么叫把我牵扯进来?明明是殷少息针对我,想要断了我的前路,不是吗?” 郦眉笙半跪在兰清弦面前,许是因为紧张,他握紧了兰清弦的手。 “今上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还活着,这原本是个秘密,但不知什么缘故让殷少息听到了风声。 信王不能为储君,而他为庶子,若要阻拦信王的储君之路,就只能把民间皇子这事搬上台面…… 仅仅是令百姓间谣言不断还不算什么,殷少息既要用民间皇子的故事,还不能真的让这位皇子有争储的机会,所以他找到了这位皇子的弱点,那就是——你!” 兰清弦似是很难消化郦眉笙方才所说的一切,“我,是,弱点?” 第302章 峥嵘犹可知-私德有亏 “我是弱点?” 兰清弦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所以不过短短四个字,她说得磕磕巴巴。 郦眉笙鼓起了勇气说出了长久隐瞒的真相,他抬头看着兰清弦,那份不知所措尽在他眼中。 兰清弦的迟疑给了郦眉笙极大的压力,直到兰清弦再度开口,他才仿佛活了过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亲生父亲是皇帝?” 郦眉笙并不是很想点头,但真相如此,他的身世就是这么曲折离奇。 “皇帝对你的好,不是因你是郦家遗孤,而因你原本就是姓殷的…… 眉笙,这秘密原本会隐瞒很久,殷少息为什么会知道?” 兰清弦的问题让郦眉笙一愣,他还等着兰清弦发脾气质疑自己,或是不解他的隐瞒和不信任,谁知兰清弦只问他,这个秘密为什么会让殷少息知晓。 “你怎么不问我今上之间……” 兰清弦食指覆于郦眉笙唇上,“你是谁的孩子对于我而言,不重要,你在我眼中,只是郦眉笙,只是对我许下诺言的郦眉笙。 你看,殷少息用我来威胁你,用你来阻拦信王,足见殷少息的荒唐和浪荡是他在皇室当中保命的法子。 眉笙, 我不是那等手无寸铁的女子,殷少息身上流着董家的血,便和信王没有什么两样,皇帝春秋鼎盛,几个儿子在他面前用尽手段,我就不信他会任由事态混乱下去。 当所有人都被摆在了台面上,互相制衡才是上上之策,我想殷少息应该还没有那么蠢……” 当众人还在等着昀帝给十二皇子一个答案,民间已经又有了新的传闻,只说十二皇子暴虐成性,在民间搜罗各式美人,带到他在宫外偷偷置办的宅子里面,肆意折磨。 有美人的亲眷寻找家中孩子的下落,最后只找到一具尸身,求告无门时才发现还有和自己一般经历的人家。 一家人或许为了平安不敢和官府对着干,但四五家人拧成了一股绳儿,找状师写了状子就递到了京兆衙门。 除了状子之外,把十二皇子的罪行钉死的,正是他无意间把自己随身之物留下了。 京兆尹还不至于认不出十二皇子的贴身之物,他有心先和上面通通气,至少要让董尚书令知道,然这几家人可是早有准备,买通了街上的乞儿和茶馆书馆的大书先生,一通地往外传,待董尚书令收到风,案子已经按 不住了。 十二皇子身份特殊,折子递到昀帝案头,昀帝当即就让刑部的官员主审。 这下子,十二皇子身上背了命案,再谈和兰清弦的婚事就有些荒唐,于是朝会时,昀帝亲口所言,他不同意十二皇子和兰清弦的婚事。 京中风头换得实在快,有关十二皇子的一切都被禁了口,毕竟天下之大,大不过昀帝,昀帝看十二皇子不顺眼,底下的人就见风使舵。 故而,寻找民间嫡皇子一事因着证据无法确定其真就暂停下来,那些对着信王说风凉话的朝臣也懊恼自己失算。 昀帝看似有沸反盈天之相,便将十二皇子于宫中软禁。 至此,兰清弦和郦眉笙的危机,信王所处的尴尬境地,都因十二皇子被软禁,迎刃而解。 转天兰清弦再去宫中时,都不用她主动请求,宋大监闻着风就来找她了。 不过,昀帝的脸色不太好,见到兰清弦,便言语上失了平静。 “兰慎,你没有什么要和朕交代吗?” 兰清弦一顿,看来昀帝这是以为十二皇子一事是出自她手,虽说甚合她心意,但此事还真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回陛下,臣进宫,是想禀报 陛下,信王殿下的婚事进展得很顺利。 皇后娘娘以为,裴拉公主长久地住在京郊别院也不是个办法,不若这几日就搬进宫,吉日一到就从宫中出嫁。” 听着兰清弦说了这么一大串,昀帝都不知该如何回嘴,难不成他要亲口问问是不是兰清弦算计了十二皇子? 正当这时,有小黄门来报,说十二皇子在宫外置的私宅找到了,里面不但有被囚禁的女子,还有被豢养的小倌儿。 昀帝听完猛然起身,头一晕,差点就栽倒在地。 “这个逆子,这是要朕到百姓面前去给他说好话吗?” 昀帝看着静默不语一如往常的兰清弦,终是将那话问出了口。 “兰慎,你给朕说句实话,十二深陷漩涡当中,是否是你所为?你若不想嫁给十二,大可到朕面前来陈情。” 兰清弦未开口前先行礼,“陛下,臣与十二皇子自来没有交情,更谈不上做个陷阱给他制造麻烦。 臣为陛下之臣,也遵陛下之旨,若陛下真希望臣嫁给十二皇子,那臣谨遵圣意。” 兰清弦可谓滴水不漏,昀帝还能再说什么?看着兰清弦只剩下叹气。 “罢了罢了,你退下吧, 皇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朕焉能包庇!” 倘说先前只是众人看十二皇子的笑话,那私宅暴露之后,就是全大襄等着昀帝有所表示。 兰清弦真不知这是何人所为,她还有些高兴,毕竟分神去对付十二皇子也浪费精力。 于宫道上走着,兰清弦正思忖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兰慎郡君,看你心情不错呀!” 不用回头兰清弦也能听出是谁,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参见信王殿下。” 今日的信王面上有些得意,他看兰清弦,总让兰清弦觉着有些邀功的意味。 “郡君不用再为十二提的婚事而担忧,看你脚步轻盈,想来很满意。” 兰清弦瞬时就明白了,“这事是你所为?” 信王还真是一点不顾及,点头点得自然。 “本王看郡君私下派人查十二,本王也跟着查了查,没想到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私德有亏可是皇室大忌,殷家有姑母一个就够了,没必要再添一个令皇族在大襄声名狼藉。” 信王不知自己瞧着眉飞色舞,而兰清弦分明记得,十二皇子在外根本没有把柄。 “殿下高招,十二殿下这一局可是输得惨烈!” 第303章 峥嵘犹可知-圣人之心 信王挑眉,得意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了然。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十二为人荒唐,你却不相信众人所看到的一切。” 兰清弦笑笑,“不是臣不相信看到的,只是臣觉着,身为皇室子弟,一下子就被人查了个底朝天不正常! 殿下,往后你与十二殿下,怕是要冷面相向了!” 兰清弦不欲同信王多言,大步离去,但这一幕却被一个小黄门看到,这小黄门不识好歹,只将自己看到的都告诉了十二皇子,十二皇子未曾料到信王竟与兰清弦联手。 拿不住信王的把柄,可兰清弦身上的漏洞实在太多了,仅兰家四姑娘清白一事,就是兰清弦不愿让人知的秘密。 于是兰清弦收到一封信,信上写了若是不助十二皇子逃离囹圄,就让四姑娘从此以后在京城无立足之地。 同样的信件郦眉笙也收到一封,只不过里面还加了一句话,兰清弦往后的安全就说不定了。 要是过去,郦眉笙会将这封信隐瞒下来,独自一人面对十二皇子,可今时他与兰清弦同心,才会事半功倍。 兰清弦比了比两封信,有些感慨。 “殷少息行事乖张,没有信 王思前想后的谨慎,反而由着性子胡来,他这样的人,却让我们都束手束脚的。” 真要是兰清弦出面帮十二皇子脱了囚禁凌虐少年的罪名,往后兰清弦便如陷入泥潭,由着十二皇子指挥了。 郦眉笙无奈之下想了个主意,“上书,参董桓姜。” 兰清弦眼睛一亮,“你可是有准备?” 郦眉笙苦笑,“并非有准备,只是手中凑巧得了董桓姜的消息。” 董桓姜,董尚书令,十二皇子的舅父,也是十二皇子嚣张的底气,郦眉笙暗中操作了一番,在他身上杀人害命的罪名还没有洗干净之前,又有折子参了董尚书令一本,说董家结党营私,贪墨渎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桩桩件件都指向董家,气得昀帝当着众臣的面给董尚书令甩了脸子。 “尚书令啊,朕可是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董家,你们一个两个来给朕添堵!” 事情到了这一步,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董家不能被查,董家也禁不起查,故而董尚书令提请一人,只希望能有转圜。 “陛下,老臣兢兢业业几十年,万万不会背叛陛下,老臣只恐有心之人编造谎言,一心给我们董家 泼脏水! 老臣请陛下下令,将这一桩案子交给昭沐公,他久不在朝中,为人公正,定会还老臣和董家一个清白!” 在董尚书令眼中,郦眉笙还真是最好的人选,可闹了寻找流落民间嫡皇子这一出,昀帝的心里就不是滋味,怎么看董尚书令都是有企图。 不过昀帝面上没露,黑着一张脸,还是答应了董尚书令的请求。 “那好,朕就答应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在郦眉笙看来,董家人就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十二皇子兴风作浪,董尚书令还要郦眉笙出手,着实哭笑不得。 然就是昀帝下旨没有半日,有人骑快马经过公府,往门口丢了个小包袱。 小包袱里面是董家人借着董尚书令借着董德妃的势,所犯下的种种罪过,这东西若是拿上朝堂,董尚书令恐怕要对着昀帝以死谢罪了。 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想要助郦眉笙一臂之力,郦眉笙也不辜负这位仁兄,将所有册子都交给了兰清弦。 兰清弦看过之后,一点没有耽误,当日就进了宫。 不过她进宫非是要将证据呈给昀帝看,而是拐了个弯儿,去见了十二皇子。 十二 皇子毕竟是皇子,虽说被软禁,但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一点儿没看出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 见兰清弦来了,还颇为得意,先提起他送出的两封信。 “怎么?这是郡君想通了?我就等着郡君救我出水火,只要这一次我能免受责罚,往后我就是你在朝中的助力!” 十二皇子自说自话,但见兰清弦许久没有回应,又变了脸色。 “兰慎,你这是何意,当我不存在吗?我这个皇子在你眼中一点份量都没有了?” 兰清弦走近,将一叠账册放在案上,不用催促,十二皇子自己就拿起来看了,然越看他眉头越紧,以至后来愤怒之相尽显。 “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兰清弦见到十二皇子如此,心中总算有了底,便轻松起来。 “殿下不必探究这些东西从何处来,倒是可以和臣商量商量,如何解决这些东西。” 收起纨绔的十二皇子瞧着有些吓人,他那劲头,仿佛用些力气就能把兰清弦撕碎。 “你想要什么?” “臣想要的,殿下心知肚明。” 当人的手中有了底牌,不能说无所畏惧,至少能占据上风,十二皇子看兰清弦此时 就是咬牙切齿。 “你手中的东西,我承认很重要,但你别忘了,我手中也有能证明郦南竹身份的证据,只要我让手下的人放出去,你猜,信王会不会放过郦南竹?” 兰清弦哂笑一声,“十二殿下,信王能得储君之位尚且是你董家不能忍,你想过揭露昭沐公的身份会对你造成多大的麻烦? 初初是你用遗失皇子一事,一面阻拦信王,一面威胁昭沐公,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昭沐公嫡皇子的身份一旦坐实,就会有大批执着于祖宗宗法的大臣抢着上书求立昭沐公为储君,到那时,别说吃肉,就是蹲在墙角喝汤都没有你的位置! 十二殿下,臣今日来就是想和殿下好好谈笔生意,不然你和我拼个鱼死网破,你们董家再想更进一步,那就是痴人说梦! 圣人之心,你与他血脉相连,岂会不知? 皇位,是你们梦寐以求,也是圣人紧紧握在手心的东西!” 十二皇子总算还没有彻底失了理智,他的怒火渐渐平息,只因他明白,兰清弦所言再正确不过。 “你希望,我怎么做?” “臣助殿下脱困,殿下令朝野内外从此忘了遗落民间的嫡皇子。” 第304章 峥嵘犹可知-敢娶我的唯有你一人 董家和十二皇子可谓是同气连枝,董尚书令如果不干净,那往后十二皇子的日子也会不好过,同兰清弦的博弈没能让十二皇子占到上风,于是他选择了妥协。 不过说起十二皇子如今身负多条人命一事,他还又同兰清弦谈了一笔交易。 “我竟不知,我在兰灵寺看上的姑娘是你的亲姐姐! 我承认得知她是兰家姑娘,我就有心给你添堵,不过为表示我的诚意,我愿将立府后其中一个夫人的位置给你姐姐。” 四姑娘哪里就能成了皇子侧妃,得十二皇子承诺,做个夫人或许不错,但日后四姑娘受了委屈,兰家也不能帮她。 若说刚刚穿越来时,回想兰清弦的记忆,四姑娘确实不值得原谅,她易怒,还总跟在兰涟漪后面给兰清弦下绊子,但仔细了解过后,她也并非就是十恶不赦,更有后来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兰清弦不会害她。 正是看出四姑娘本质不坏,兰清弦才不愿意四姑娘嫁给十二皇子,留在家中待嫁不见得是个坏事。 “多谢殿下看重臣的姐姐,但家中长辈有言在先,兰家女儿,无论如何,不做妾。 臣这就先走 了,请殿下莫要忘记对臣的承诺,臣也会助此事圆满解决。” 兰清弦同十二皇子一商谈,十二皇子必然会和董尚书令见一面,众人各退一步,回到原地,方为解决之法。 正是因兰清弦这一手,董家派人在百姓间用了些手段,所谓遗失嫡皇子渐渐就没有人提了,而十二皇子在民间的私宅,也被证明是有心人伪造,旨在污蔑董家。 十二皇子的罪名被洗清,有朝臣又提他和兰清弦的婚事,谁知他自己和昀帝承认了错误,说因年少气盛,听学时同兰清弦言语上有不痛快,就随口提了婚事,不想提过之后方觉自己幼稚,将婚姻大事看作了儿戏。 “既是各位大人都在,儿臣便当着诸位给郡君认个错,往后再不作幼稚之举!” 十二皇子将台子搭起来,兰清弦当然也要配合着唱完这一出戏。 “十二殿下可是让臣无地自容了,那臣也向殿下认错,请诸位大人做个见证!” 漩涡当中的两个人都已经握手言和了,旁人还能说什么?于是众人便赞赏起来,将十二皇子和兰清弦一通夸奖。 昀帝十分满意,一团和气才是正理。 “朕很欣慰,足见我大襄是当之无愧的大国。 兰慎啊,朕记着你上次告诉朕,信王的婚事已经准备了许多,不知眼下进展如何?” 兰清弦向前一步,“回陛下,内庭给裴拉公主准备的待嫁宫殿已经收拾好了,司织房的嫁衣也绣了大半,午后,裴拉公主就可入住宫中。” 原是以为剑拔弩张,不想到最后众人欢天喜地谈论起信王的婚事。 兰清弦出了明今正殿,照例绕远路去了一趟真雅殿,不想郦眉笙竟然在殿中。 贺铸近前同兰清弦交代了一句,“主子今日兴致不高,在一个地方枯坐了一上午,属下也不敢上前,还请姑娘多多上心!” 贺铸退下,也不让别人靠近,此处就只剩下兰清弦和郦眉笙两人。 又是一年春好处,便是晚春之时,也见高大的襄树开满了粉色的小花,偶尔有风吹过,飘飘忽忽就飞下枝头落在郦眉笙身上。 兰清弦靠近时,接了一把小花都撒在了郦眉笙的头上,这还不够,最后她一口气吹走,还在郦眉笙身边打了个漩涡。 花配美人,正正好,看郦眉笙真是人比花娇。 兰清弦玩得喜不自胜 ,不妨郦眉笙一伸手,一拉一揽,她便坐到了郦眉笙怀中。 “吾乃昭沐公,哪家女子这般放肆!” 兰清弦手里还藏了一朵,贴在了郦眉笙额间。 “剪花做花钿,美人发更香!小人未见过如此景象,便将公爷唐突一番!” 郦眉笙确实不怎么高兴,但被兰清弦一番打趣,他这脸也黑不下去了。 “郡君真是好手段,竟用美人计勾引我,只怕我茶不思饭不想,从此只愿追随郡君。” 兰清弦扭了扭腰身,还真是把郦眉笙的怀抱当作可以休息的地方。 “那我今日不走了,就住在你这真雅殿如何?” 郦眉笙将兰清弦额间碎发拨开,定定看着,好似兰清弦真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忍不住就吻了上去。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虽不至于扯上生死,但襄树底下,郦眉笙环抱着兰清弦,他就真的是不想放手。 从蜻蜓点水的吻,再到入了迷仿佛陷入缠绵的梦境,郦眉笙明白自己注定要栽到兰清弦手中。 又有风吹过,拂面时带来凉意,惊醒了郦眉笙,和兰清弦拉开距离时,才看到兰清弦眼角眉梢都带着因情动而染上的粉色 。 伸手上去轻轻蹭了蹭,却让粉色变为了粉红色,好似兰清弦特意用了胭脂。 “若没有殷少息搅局,我就可以向圣上请求赐婚,可有了殷少息这事,我再提想与你成亲,只怕会让圣上以为你心术不正,一门心思只想着嫁入皇室。 就这么耽误下去,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兰清弦不知郦眉笙竟是因这事生了烦恼,她不禁笑出了声。 “我的笙公子,满大襄也只有你不计较我庶女出身! 殷少息想要娶我那是为了对付我,旁人看我风光也只是嘴上羡慕几句,便是我今时得了郡君的位置,但你看同我祖母求亲的,有几个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我整日抛头露面,除了郡君之位,还得了司言的官身,峦音阁的女子们读书说是为了做官,但有几个真的走入了朝堂?看前朝那位二品的女殿司,数百年间也就只得她一个。 再有我是嫁过一次的女子了,你们这里讲究从一而终,那修临风便是再成亲,娶的女子也不能讲原配。 所以,我的郦公爷,如今大襄敢娶我的,唯有你一人!” 郦眉笙总算多了些愉悦,“那是他们不知你的好!” 第305章 峥嵘犹可知-你还是这么幼稚 十二皇子跳到了众人眼前,便不能再缩回去,就是信王娶了裴拉,只要大局一日未定,那就还有转机,于是朝臣们火速换了方向,派系之争更是火热。 兰清弦手中一边忙着信王的婚事,还要注意朝中的风向,不能让兰家老大兰旬回了京却发现自己孤立无援,那才是最麻烦。 午饭后,裴拉带着先韶的大队人马进了宫,皇后将朝露殿旁的和合轩给了裴拉,好歹是自己的儿媳妇,和合轩中的一切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 裴拉还是那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性子,尤其见了兰清弦,更要多说一番。 “兰慎县君,哦!看本公主这个记性,你已经是郡君了! 本公主如今成了信王妃,会对你多多提携,前有恩怨,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了! 对了,本公主的嫁衣在哪里?听说你们大襄的绣娘是一等一的,若是本公主的嫁衣不合身,小心你们的脑袋!” 兰清弦由着裴拉胡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正当裴拉还要使唤兰清弦时,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喝道—— “皇后娘娘到!” 兰清弦低眉顺眼立在一旁,将地方让了出来,只见恪 瑜扶着皇后从门外走了进来。 兰清弦挑了挑眉,这可真有意思,恪瑜眼睁睁看着信王落入了裴拉的手,也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裴拉看见皇后多少有点收敛,该有的礼数一点也没有丢。 皇后很是满意裴拉这副样子,坐于上首时,还叫兰清弦将手上的事先放下。 “来来来,你们都坐下,本宫和你们闲聊几句。”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识趣地将宫人们都赶到了门外,眼下就是兰清弦、裴拉、恪瑜并皇后四人。 “公主啊,本宫能有你做儿媳很是欣慰,见你平日里也没有个姐妹,本宫想着待你入了信王府,就让恪瑜去陪你可好?” 恪瑜,陪着裴拉?皇后这话说得还真是好听,哪里是要给裴拉找个姐妹,分明是想让恪瑜占了信王其中一个侧妃的位子。 展家不能什么都没有,只要裴拉点头,皇后就能到昀帝面前去说项,展家一门出了一个皇后,就有可能出第二个。 不过皇后高估了裴拉的理解水平,先韶人讲话可没有这么多弯弯绕,裴拉反应了一下,便说出了令人捧腹之语。 “皇后娘娘这是想让恪瑜乡君做本公主的 婢女?大襄还有这样的规矩?” 皇后娘娘一听差点就把手中的串珠丢出去,而恪瑜的脸色当下就变得很难看。 裴拉真是一脸莫名,皇后不曾想到和她讲话着实费劲,眼下这情景倒叫一旁的兰清弦看了笑话。 皇后原本还想让兰清弦接她的话,谁知兰清弦低着头默不作声,让皇后连递眼色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皇后只好把话挑明了说。 “公主误会了,本宫是说,让恪瑜进信王府,做信王的侧妃!” 裴拉瞪大了眼睛,“侧妃?就像我父王养在宫中的那些侍妾? 本公主记得,你们大襄皇室的婚事都应由圣上做主,既是皇后娘娘这么想让恪瑜乡君做侍妾,只要圣上下旨,裴拉莫有不从!” 侍妾?恪瑜从信王妃的人选,一路成了侧妃,最后在裴拉口中成了侍妾……她是个要强的,眼中不禁攒了一包泪。 皇后觉着自己的脸都抽搐了,“裴拉呀,侧妃不是侍妾,是将来要上皇室宗谱的,本宫想过许久,有你二人在信王身边照顾他,本宫就放心了! 只是这事本宫希望你亲自去向圣上提出,好叫圣上看看你的贤良!” 兰清弦在一旁听着,真是要给皇后鼓掌了,她自己怕触了昀帝的霉头,还让没脑子的裴拉去碰钉子,美其名曰说裴拉贤良,到最后还不是想要扶植恪瑜做展家第二个皇后。 裴拉没有把恪瑜看在眼中,她也不明白皇后今日这一番话,在她看来,在大襄做事手中就是要握着昀帝给的圣旨,于是她又复述了一遍。 “本公主去见圣上拿圣旨?哦,这下本公主懂了,原来是皇后娘娘早就和陛下说好了!” 皇后一听裴拉这驴唇不对马嘴,差点就暴起了,看着手上青筋都凸出来, 她硬压着火气。 “那好,裴拉公主就等着接旨吧!” 皇后带着恪瑜,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开了和合轩,剩下兰清弦和裴拉时,裴拉冷笑几声。 “兰慎,皇后娘娘算盘打得很精啊! 若非本公主是外来的,你们那位皇帝陛下还能允了这婚事? 本公主是先韶国人不假,但既然要嫁入大襄,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明白。” 裴拉这一回可真是让兰清弦吃惊,看来这位公主吃亏太多终于懂得长脑子了。 看兰清弦一直没说话,裴拉特意走到她身边。 “我 父王身边的侍妾大多下场不好,你告诉我,恪瑜若真的成了信王的侧妃,她的日子会怎么样?” 兰清弦鲜做落井下石之事,只是恪瑜遇的教训还是太少,她不介意帮恪瑜一把。 “公主,恪瑜和皇后娘娘都是姓展的,比起皇室宗谱上的名字,我私以为血缘关系会更近一些。 当然,恪瑜能不能嫁入信王府,还两说。” 兰清弦言尽于此,裴拉若有所悟,两人竟宾主尽欢。 因着兰清弦在尚宫局帮手,所以出了和合轩,她又去了司织房,正看着绣娘们绣花时,有一个小宫女凑到了她身边,只说尚宫令在外等她。 兰清弦不疑有他,跟着出去了,谁知走到偏僻之处,那小宫女就不见了,她一转身,便见对面之人正是信王。 信王脸色很难看,一上来对着兰清弦就是质问的口吻。 “本王都已经把董家的罪证给了郦眉笙,为何还会让一切消弭于无形?” 兰清弦不知为何,看着信王添了无奈。 “殿下这话可真有意思,你当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吗?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幼稚! 殿下若没有其他要讲,臣便先告退了……” 第306章 峥嵘犹可知-陛下,危险! 兰清弦开口后就后悔了,她一时失言,却让信王听了个清楚。 “你说什么?你说我幼稚? 郡君这讲话的口吻,倒是很像本王过去的一个老熟人,本王有意给郡君讲讲,不知郡君可愿意听?” 信王靠近一步,兰清弦就后退一步。 “信王殿下,您如今贵为亲王,何必还和臣这个平凡的女子有纠缠? 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就当今日没有见过面。” 兰清弦太过镇定,以至看在信王眼中,着实讽刺,他面上似有笑意,但那笑意只提了嘴角,显得有些怪异。 “你还在记恨我……恨我对你出手,恨我把你我之间情意当作生意…… 可你看看,我都跟着你来到这里了,我那些生意也就不作数了,你就不能忘了那些过往?” 兰清弦不解信王显露出的些微疯狂,仿佛做下恶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殿下,你我之间从来没有过旁的交情,又何谈记恨?大约只是陌生人罢了…… 臣还有事,便不碍着殿下的眼,先行告退。” 兰清弦没有再给信王看着她眼睛说话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而信王如愿没有追上来,却将一句话送 入她耳中。 “你想要把我当陌生人?兰清弦,你休想!” 快步离开的兰清弦走过一个转角,忽的紧靠在墙上,不住地大喘气,有那么一瞬间,现世阿商的面孔和异世殷少商的面孔重合在了一起—— 对了,还是她失神,殷少商就是阿商,是她天真,在现世那么多年都没能发现自己的枕边人根本没有心。 恨吗?已经不恨了,只是心口处隐隐作痛,提醒她,那鲜血淋漓的画面无比真实。 在这一刻,兰清弦有奇异的幻想,她会希望,郦眉笙就在她身边。 然这念头划过的一瞬,她就靠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 震惊过后,兰清弦都没有躲闪的意思,只因她知道,在她身后的人正是郦眉笙。 “你怎么会到此处?” 许是情人间心有灵犀,郦眉笙原准备出宫,但记得兰清弦怕是这几日都要在宫中忙碌,他就没有离开。 往尚宫局走时,无意间看见信王也往那个方向去,他有些预感不好,便跟在了信王身后。 果然,信王让宫女叫出了兰清弦,还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最后不忘威胁兰清弦几 句,倒真真是信王一向的作派。 郦眉笙深知兰清弦受信王所伤,非是一日可愈合,见角落处她眼神放空,定然是再度回忆起那些不堪的画面。 走到她身后,成为她的倚靠,从决定时就不放手,郦眉笙无比庆幸自己不曾让兰清弦溜走。 “你在宫中,所以我来找你。” 兰清弦的慌乱在见到郦眉笙之后,奇迹般消散,她便又露出笑容。 “从不知我们的郦公爷,情话也说得这般好听。” 郦眉笙呆呆地望着兰清弦,兰清弦没忍住就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正因我在,所以你来,还有比这更美的情话吗?” 郦眉笙粲然一笑,“你讲错了,我不走,一直等……” 多年以来以为自己孤寂的兰清弦,在遇到郦眉笙之后,才明白何为疗愈,她心中安稳,尽是郦眉笙所给…… 转眼间,信王婚事筹备周全,兰清弦这几日忙到脚不沾地,为着方便,便干脆宿到了宫中。 待婚礼那一日,宫中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兰清弦为着能顺顺利利把裴拉送出去,就盯着尚宫局的女官给裴拉上妆。 裴拉只见过先韶的婚事,哪知在大襄,婚仪可 是比之繁琐一百倍。 兰清弦从上到下捋着嫁衣,看到一处线头,就要让绣娘立即处理。 裴拉被从清晨就被拖着上妆,一通折腾,她实在受不了了。 “我说兰慎,你们大襄这婚事如此麻烦的吗?” 兰清弦箍住了裴拉,让她不要乱动。 “民间婚事尚且繁重,你要知道,你嫁给的,是大襄的墨玉冠亲王,皇室礼仪,没有从简一事。” 按照章程,梳妆完毕的裴拉要和信王在昀帝、皇后面前持节行礼。 只见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裴拉、信王登上高台,有号角响起,只为显示皇室庄严。 单是行礼、言誓等流程走完,就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把裴拉、信王送出宫去,竟已是天光大亮。 兰清弦十分欣慰,只因信王夫妇出了宫就有另外的人接手,便不用她再操心,目送众人离去时,眸光不小心撞到了正在看她的郦眉笙,两人相视一笑。 按照仪式,虽说信王和裴拉已经出了皇宫,但齐聚皇宫的朝臣们还是要完成祭礼,而主角也换成了昀帝和皇后。 朝臣们立在两边,目送昀帝和皇后再次登上高台,平日里兵器哪怕是木制的都不 允许带进宫,但今日是个例外,有禁军手持未开锋的兵器按照祭礼图在舞剑。 兰清弦有些累了,看着上面亮花花的一片,着实伤眼睛,然她无意中扫到一个禁军,那人手中的剑光泽不一样,分明是已经开锋的。 规矩是不允许改变的,那便证明那个禁军有问题! 兰清弦明白要出事了,她下意识看向了郦眉笙,而郦眉笙实在了解她,她的目光当中有不能言说的焦急,依着她的口型,郦眉笙拼凑出两个字:禁军。 郦眉笙当下就朝着昀帝大喊,“陛下,危险!” 一句危险令众人骚动,只见那名隐藏极深的禁军突破重围,持长剑就朝昀帝刺去! 千钧之时,台下禁军往上冲,却因慌乱的朝臣挡路,无法跑到昀帝身边,不想有蒙面铁甲的暗卫从隐秘处冒出来,护着昀帝和皇后站到了安全的位置。 昀帝一声令下,又有禁军涌入,此时手中拿着的是货真价实开了锋的兵器。 一番厮杀过后,散落四处的杀手皆已伏法,还是一位禁军统领有本事,拦住了最后一个活着的杀手自尽。 昀帝气得面色发青,“别让他死了,给朕好好审!” 第307章 峥嵘犹可知-你真是兰家庶女出身吗? 刑讯逼供是皇宫中屡见不鲜的手段,那行刺昀帝的刺客被捉到之后,大刑伺候,该用的招式都用了一个遍,最后从他口中终于得到了一个名字。 转天,大批禁军从皇宫出发,一路上惊了百姓,直到一处宅院才停了下来。 有百姓在旁议论,“这不是出了个郡君的兰家吗?为什么会有士兵来此处?” “我听说那朝中的大臣常有被抄家灭族的,或是他们兰家也惹了事?” 倒也不用有人叫门,外面这么大阵仗,还能听不到吗?于是兰家大门一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兰清弦。 那禁军统领还算行事得体,他认得兰清弦,说话也颇为讲究。 “兰慎郡君,今上有请!” 兰清弦有心问上一句,但这位统领明显不会给她透露一丝一毫,思忖之下,她选了个折中的方式。 “这位统领,我突然离开,未免会让家人忧心,不知我能否同家人交代几句?” 那统领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做人留一线,若最后兰清弦安然无恙,还能记起今日的好处。 “那好,下官只能给郡君半刻钟的时间。” 兰清弦浅笑,“多谢,半刻钟足矣。” 她没 有找简氏,没有找建亭侯,只是把桃枝叫了出来,主仆二人凑得很近,旁人听不到她们讲话。 “姑娘……” “桃枝你听我说,我走后,你立即去找他,回来之后再去见五哥,有五哥在,兰家就不会乱。” 说完兰清弦就上了禁军带来的马车,乌泱泱的,一眨眼的功夫那么多人就都走了。 而桃枝也不耽误,从兰家后门出去就去了公府,好在郦眉笙有过交代,像桃枝这样的熟面孔都不会有人拦,她见了郦眉笙,毫不犹豫就跪下了。 “公爷,救救我们家姑娘……” 禁军带来的马车上还有一人,似是为了看守兰清弦,防着她逃跑,但她神色镇定,未有慌乱,莫说逃跑,就是动作都没有变上一变。 “郡君不愧为女中豪杰,这般镇定,便是男子也不如你。” 兰清弦只是上下嘴皮动了动,“世间男子窝囊废多了,阁下倒是很会给你们男子脸上贴金。” 对面那人没有想到兰清弦讲话如此犀利,被结结实实噎了一回。 “呵,希望郡君进了内狱也能如此凌厉。” 内狱?兰清弦总算听见点有用的东西,内狱在皇宫里面,来找她的也 是禁军,可见昀帝不希望有关她的事闹得满城风云。 兰清弦细细回想,到底有什么事要把她提到内狱?这几日除了昀帝遇刺,似乎也没有更大的事。 等等,昀帝遇刺……兰清弦清楚记得,刺客里面还留了一个活口,只要让那人开口,便能顺藤摸瓜,然今时禁军找到了她这里,便是说,刺客口中吐出的人名就是她! 捋顺了发生的一切,兰清弦容色又冷了几分,看来,是有人一门心思算计到了她头上,毕竟她穿越后给自己招惹了不少敌人,一时还想不到到底是哪一个动的手。 兰清弦完全陷入到猜想当中,连对面那人叫她都没有听见,最后那人没法子,隔着衣袖,敲了敲她的膝盖。 “郡君,你又是在想什么?” 兰清弦回神,便盯着对面那人。 “你一个刑部左侍郎,为什么会和禁军混到一起?” 那人登时惊了,他和兰清弦这是第一次见面,兰清弦却仿佛对他非常熟悉的样子。 “刑部左侍郎……你怎么知道……” 兰清弦也是出入过刑部的,知道刑部写卷宗时用的墨同其他五部不一样,此人身上墨香浓重,绝对不是偶尔 沾染,定是长久地伏案。 再有这人想着换了衣服就能掩饰身份,却不知他靴子边缘的花纹,正是刑部上官特制。 刑部上官拢共就有三位,刑部尚书并左右侍郎,兰清弦已经见过两位了,那剩下的就只有从来没碰过面的左侍郎。 直到这时兰清弦才认真看着对面的左侍郎,“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别问为什么。 说来可叹,不是所有人都能同你一样,成为圣人的喉舌,虽不求你断案公正,但至少,别献出自己全部的良心。” 为人臣纵然要忠君,但君要有了偏颇,臣还要无条件地奉君言为圭臬吗? 刑部左侍郎没有留在刑部,反倒搅进了皇宫,兰清弦顿时明白,这人从今往后只是昀帝的臣,而非百姓的天。 兰清弦字字珠玑,便是没有直言,但这位左侍郎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兰清弦话中的意思,这让他实在震惊。 “你真的是兰家庶女出身吗?在我看来,你似乎懂得太多……你可知,在朝中,难得糊涂才是保命之道……” 因着马车上和兰清弦闲谈几句,令这位左侍郎对待兰清弦有了极大的变化,都不用他人经手 ,只由他亲自把兰清弦送入了内狱。 临走时,有左侍郎嘱咐,看守内狱的少监都不敢对兰清弦多说半句重话。 “郡君,以你的聪明才智,我相信你很快会脱离囹圄。” 就是身在内狱,兰清弦也依旧端庄,她确认自己不是罪人,也不会轻易低头。 “多谢,借大人吉言……” 左侍郎走后,兰清弦又枯坐了不知多久,终于等到有人提审自己。 跟着狱卒换了一间牢房,最先印入兰清弦眼帘的,就是吊在木架子上面那个伤痕累累的人。 对着左侍郎点头哈腰的内狱少监,在看到兰清弦之后,忽然变得耀武扬威起来。 “郡君,你知道你面前这个是谁吗?就是他招供出了你的名字,说祭礼时刺客都是听你指挥的! 咱家劝郡君一句,你要是早交代,可免受皮肉之苦。” 没有人给兰清弦上锁,好像是觉着她这般弱女子,只要看见有人受刑,定然会害怕会恐惧,上不上锁反而不重要。 可兰清弦都没有给那个内狱少监半个眼神,便走到被吊的刺客面前。 “你说是我指使你们行刺圣人,那我还想问一句,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第308章 峥嵘犹可知-内伤 那刺客看上去被打得很重,但兰清弦都站到他面前来,他便一定要开口。 “我们是阿格熙统领手下的人……” 兰清弦有些吃惊,刺客能准确说出阿格熙的名字,可见是将她身边的人都查了个清楚。 “原来如此…… 那既然我们都进了内狱,你不如就将我们筹谋的计划都交代出来。 从谁人放你们进宫开始,为了不走错路一定有人接应,进了皇宫又暂时躲在哪里,准备行刺时你们手中开了锋的兵器又是从何处领,假若刺杀失败你们又会往哪里撤退,出了宫又到何处藏身,或有人查到你们的踪迹又怎么掩饰…… 你看,我都已经提了这么多问题,你一一给这位少监回答清楚,说不准还能让这位少监饶你一命!” 兰清弦语速很快,但也字字清楚,直把那内狱少监惊到说不出来话。 “郡君可真是为我们着想啊!” 刺客被兰清弦一连串问题打懵了,咿咿呀呀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兰清弦侧身站在一旁,“少监,我与他乃同谋者,不过毕竟我在宫中,他们在宫外做了什么事我也看不到,所以还是听他说比较好,少监你觉得 呢?” 兰清弦反客为主,让审问的少监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记着自己的任务,不能让兰清弦就牵着他的鼻子走,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郡君,咱家多谢你指路,可你这般咄咄逼人,却是看着在威胁他! 不如你先回自己的牢房好好等着,咱家审问完他,就会轮到你了!” 兰清弦被带到刑房溜了一圈儿又送回了自己的牢房,她看着日落月升,牢房里面的湿冷越来越重,仿佛都往她骨头缝里面钻风。 就这么苦熬了一夜,天亮时兰清弦的精神头明显不行了,加之无水无饭,她便似枯萎了一般,倚靠在墙上。 可能把她关到内狱的人想的就是这一手,令她煎熬至心身俱疲再来审问,果然她这念头还没落下,就有人来开牢门,进来的,正是她昨日才认识的“熟人”,刑部左侍郎。 “郡君,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聊一聊。” 兰清弦撑着坐了起来,“其实在哪里审问也一样,我看不如就在此处。” 左侍郎也是没有想到,不过关了兰清弦一日,她就倦累到这种地步,思忖再三,左侍郎答应了她的请求。 紧接着许多刑具被搬进 了这不大的牢房,如同昨日那个刺客一样,兰清弦也被架到了木架子上。 她面前点燃了一个火盆,盆中放着烙铁,那烧红的铁色似是在告诉她,会在她身上留下怎样的印记。 左侍郎让几个看守都站在外面,只他一人面对兰清弦。 “郡君,只要你承认,圣人遇刺一事全是你所为,便可保全兰家上下,甚至你正在进京路上的大伯父兰旬。 对外我们可称,你受外族人欺骗,一时昏了头脑。 圣人皇恩浩荡,不曾迁怒兰家一众,只要了你一人之命,说起来,这是最好的结果。” 兰清弦正正望着左侍郎那双眼,“如果我要不按照你说的做呢?” 不知为何,左侍郎似是被牢房中的火盆影响了,显得有些焦躁。 “那就上刑,直到你愿意说出方才那一番话……” 兰清弦一直在猜想算计她的人是谁,今日面对左侍郎,听到他这般讲,她心中终于有了答案。 “侍郎大人,多谢你知无不言,若你要用刑,那就开始吧……” 左侍郎没想到兰清弦这般干脆,“郡君,你就不跟我讨价还价一番?若你之死有转圜之地,你还会这般坚持 吗?” 兰清弦摇摇头,“你只看到了表面,却不知我承认之后,会给兰家带来多大的灾难……更甚令一人连我的面都见不到,就只看见一具尸身……” 左侍郎觉着兰清弦话里有话,在这场莫须有的审问当中,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工具,但兰清弦却能透过他看到执工具的人。 “那……下官……便要动手了……” 这牢房里面也不止左侍郎,还有内狱的看守,甚至有别处送来的眼线,故而便是左侍郎想放水也不能。 一个看守倒是没直接上烙铁,而是拿了一盒银针,说是银针,却都有三寸长,还比针灸用的银针又粗上两三倍,这东西让老看守上,专往让人最痛的穴道上面扎。 老看守技艺娴熟,第一针下去兰清弦就闷哼一声,连着下了三根,兰清弦的脸都开始扭曲。 左侍郎实有不忍,“郡君,你就认了吧,认了你也能活,不过就是远离京城罢了!” 兰清弦先时还能听到左侍郎讲话,但后面因为太痛了,她只觉双耳都似有一万只蜜蜂在飞舞,模糊间头痛欲裂,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待老看守下到第十根针的时候,兰清弦的 衣衫上面已经见了血,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仿佛她已被撕裂,只剩一块块支离的血肉。 老看守颠了颠手中已经空掉的盒子,“大人,十根都没有了,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烙铁已经准备良久,既然银针不管用,那自是要派上更有力的,左侍郎迟疑间还是指了指烙铁,只因他身上的任务不能忘。 谁知老看守举着烙铁靠近兰清弦时,兰清弦蓦的睁开双眼,猛然将喉头一口血吐了出来,之后脸色就如纸一般苍白,这可把左侍郎和老看守都吓了一跳。 “大人,我们之前可没有动刑,能有呕血之状,定是有内伤!” 左侍郎也极为不解,他嘱咐过内狱众人,不得对兰清弦单独用刑,可这是怎么一回事? “罢了,你们先停手,本官去请御医。” 可左侍郎回身,脚还没有跨出牢门,却见一陌生男子一下解决一个看守,解决了所有挡路的人,走到了他面前。 “你让开,不让你跟他们的下场一样!” 左侍郎震惊,“阁下是何人?要知擅闯内狱可是要杀头的!” 男子伸手一把就掐住了左侍郎的脖子,“你还是应该先担心自己!” 第309章 峥嵘犹可知-你休想逼我! 来人闯入二话不说就掐住了左侍郎的脖子,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能有如此大的胆子。 左侍郎被掐得直翻白眼儿,话都说不连贯。 “你……疯……” 陌生男子仿佛眼珠子都红了,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老看守见势不对,出声阻止。 “壮士!你闯入的可是皇宫内庭,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禁军,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快快离去吧!” 老看守以为搬出禁军男子就能松手,谁知男子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照着老看守的脸就给了一巴掌,老看守登时被扇倒在地,口鼻见血。 如此情形,左侍郎性命堪忧,然于他喘息的缝隙当中,有微弱的女声传进众人的耳朵。 “别……杀他……” 面对内狱众人凶神恶煞的男子,听到这三个字后,骤然放开了左侍郎,将他丢在一边。 见男子大步跨到兰清弦身边,想要把绳子解开,却又怕弄痛她。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兰清弦几乎是硬把眼皮子撑起来,“带我走……” 男子深吸一口气,快速把兰清弦身上的绳子解开,抱起她就往出走,可走了没有十来步,一伙人现身于内狱,领头的,竟然 是昀帝。 抱着兰清弦的男子直视昀帝的眼睛,没有退让的意思。 “今日,我一定要带走她,倘或令你不如意,你可将我和她一起就地斩杀,我绝无二话。” 跟在昀帝身边的宋大监明显是知道内情的,生怕男子惹怒了昀帝。 “公子,您怎能对陛下不敬!” 男子冷哼一声,“我从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背着我伤害她……我不是个三岁的孩子,我不信你的那一番说辞,今日人我一定要带走,你若要追究,知道我在哪里,欢迎你来找我!” 宋大监又看了昀帝一眼,然昀帝虽面上难看,但没有拦住出路,反而往侧边一让。 昀帝都让开了,其他人还有什么理由拦着?众人便目送着,男子横抱兰清弦疾步走出了内狱。 禁军中有人想要跟在后面,不料那男子很是熟悉宫中路线,跟着跟着就没有了踪影,回报昀帝时,昀帝却不以为然。 “此事你们不要再管了,朕心中有数……” 再说抱着兰清弦的男子一路抄小道,最后竟进了真雅殿。 殿中人对男子熟视无睹,甚至让开路让男子把兰清弦送进侧殿。 兰清弦早已昏迷过去,看 着她单衣上大块大块的血斑,男子握紧拳头,甚至连骨节都嘎嘎作响。 正当此时,一人进屋来,朝着男子行礼。 “主子,白先生已接进了宫里。” “好,你先退下吧。” 行礼之人是贺铸,能在真雅殿行走无碍,还得贺铸称呼一声主子的人,再没有第二个,正是郦眉笙。 兰清弦被禁军带走时,提醒过桃枝去找郦眉笙,从找到郦眉笙,再到郦眉笙把兰清弦救出内狱,也就用了一日的功夫,可就是这一日,令郦眉笙心痛难当。 白大夫来时,看郦眉笙正在给兰清弦输送内力,连忙上前制止。 “公爷,莫要再输内力,姑娘眼下承受不起!” 果然,一时的好转仅仅一时,很快兰清弦便因疼痛在床上扭动起来。 “主子,您先请,容属下为姑娘诊治一二。” 郦眉笙被白大夫赶到了门外,但他并没有走,却靠着门坐下来,静默不语,懊悔不已。 贺铸眼中的郦眉笙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如今看他这般,竟不知该怎样安慰。 “殿下,白先生医术高明,姑娘定会安然无恙,不如先回房中等候。” 郦眉笙摆了摆手,“你去吧, 不用管我,我坐在这里离着她近一点,才能感到心安。” 贺铸看不能令郦眉笙改变主意,也不多言,便默默站在一旁,然这一等就又是一个昼夜。 大约是用过早饭的时候,白大夫终于从里面把门打开,一看郦眉笙就站在面前,吓了一跳。 “见过主子,姑娘已平安。” 白大夫一向是整理得周全,一日过去,她的头发也有些凌乱,显见是熬了一晚上。 郦眉笙看着白大夫,“先生,你还有话没对我说。” 白大夫不禁叹气,“姑娘这身子原本就要精细养着,可她遭的那刑,便是将前些日子将养回来的都还回去了。 往后,更要精细,莫说冷了热了,就是让姑娘受个刺激,都要出大.麻烦。” 听完白大夫这一席话,郦眉笙心中更是恨。 “我知道了,辛苦白先生。” 兰清弦身边离不开人,白大夫就留在真雅殿时时看护,还不及郦眉笙看上兰清弦一眼,外面就有小黄门来报,说是昀帝传召郦眉笙。 于是郦眉笙又成了坐在四轮车上不良于行的郦公爷,待到了崇晖殿,宋大监亲自来接。 “贺首领,公爷就由老奴送进去, 请你在外稍候。” 宋大监不过就是个推车子的,他将郦眉笙送到了地方,也自觉退出,帮着关上了门。 此时,屋中仅有昀帝和郦眉笙,两人四目相对,许久都不曾有人先开口。 或许是这气氛太沉闷,昀帝坐了下来,目光微微偏侧,避开了郦眉笙那双眼。 “朕记着已经找人把你支出了京城,你是如何这么快就回来的?” 郦眉笙脸上冷得都结了冰,“我跑死了三匹马赶回来的,怎么,陛下有些失望没能把我支得更远?” 郦眉笙为臣,昀帝为君,于情于理郦眉笙都不应该这般,可他放肆过了头,也没见昀帝生怒。 或是郦眉笙的反应让昀帝有些吃惊,“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郦眉笙靠在四轮车上,有些倨傲。 “我要是告诉你,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你会信吗? 可不管我知不知道,我这辈子都只愿意做这个郦家的公爵,我这一生也只愿意姓郦!” 郦眉笙的话让昀帝听着不那么悦耳,“你胡说什么!你是朕的嫡长子,由不得你胡来!” 郦眉笙哂笑,还从四轮车上站了起来。 “陛下,我不愿意的事,你休想逼我!” 第310章 峥嵘犹可知-兰家就彻底废了 从昀帝得知自己的孩子没有死时,他就抱有深切的希望,这么多年以来,对外宣称是顾念郦氏族人,实则是想要给郦眉笙最好的生活。 在昀帝看来,能坐上这皇位的,不是信王,不是十二皇子,就是郦眉笙。 可郦眉笙并不愿意按照昀帝的步调去过自己的日子,他于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 “笙儿,朕是为了你好!” 郦眉笙看着昀帝,可能是觉着昀帝的话有些可笑。 “陛下到底是为了我,还是因你疑心深重? 陛下可愿将浴天关一事说与众人听?臣倒是感兴趣,那兰旬大将军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处!” 郦眉笙对着昀帝的自称,从“我”又变回了“臣”,或是添了恭敬,但也是告诉昀帝,他和昀帝之间有无法跨越的距离。 昀帝焉能听不出郦眉笙语气的变化,他最不想郦眉笙牵涉其中。 “笙儿,兰旬之事,非是你说能解决。” 郦眉笙只觉昀帝越老越糊涂,“京中积古的世家谁人没有私心?也就是兰家,手握重兵,还忠心于朝廷。 陛下若是想要杀鸡儆猴,动兰家是下下之策,臣恐怕陛下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才把忠 臣当成反贼!” 郦眉笙听兰清弦说过兰旬之事,便多方调查,怎料掣肘颇多,令他一时得不到结果,眼下看昀帝的样子,倒是不想着让兰家从漩涡当中挣扎出来,还要让兰家接着背锅。 郦眉笙认定兰清弦是自己唯一的妻,兰家的人他也一定会管到底。 昀帝听着郦眉笙出言不逊,终于动了真怒。 “朕乃一国之君,你可知朕要杀的人就没有杀不了的! 郦眉笙,朕今日只问你一句话,你和兰慎之间断还是不断?” 郦眉笙后退又坐回了轮椅上,他双手交握,方才因为不安而有的暴躁已然不见。 “我与她初遇之时,就是我无意中伤到了她,而后我们几经生死,命运纠缠,便再也分不开了。 我不会离开她,亦不会娶旁的女子,若陛下真是看不惯,那就将我们一并杀了算了。 陛下手上沾的血早已洗不干净,倒也不在乎再添两条人命……” 不欲再同昀帝多言的郦眉笙,朝着门外喊了宋大监的名字,宋大监慌忙进来,看此间气氛不对,他也不敢多言,最后还是昀帝发话。 “滚,赶紧滚吧,朕看见你就心烦!” 郦眉笙分 毫未伤地出了崇晖殿,贺铸连忙凑上去。 “主子,我们可要出宫?” 郦眉笙摇摇头,“当然不,这几日我就守在她身边,无人能越过我去伤害她。” 郦眉笙这边意志坚定,却不知在他走后,昀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宋大监看着昀帝将书案上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物都扫到地上,又是心疼,却又不敢多说。 “他这是吃准了朕对他心中有愧疚! 兰家不过守着一个浴天关,在朝中根基也不深,将来如何能助他! 朕一心想着,要为他找个好的岳家,将来他承继皇位时,便能有一呼百应的奇效。 朕不否认,兰慎是世家女子当中少见的伶俐人儿,可她能帮笙儿多少?” 宋大监伺候昀帝几十年,他比昀帝看得更清楚,有些话他也顾不得杀不杀头,还是讲出来才是心安。 “陛下,老奴忝居您身边大监之位几十年,冲着惹您发怒也要和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公爷心中不愿,正是应该用父子之情打动之时,若陛下不仅不阻止公爷,还欢欢喜喜地让郡君入了皇家的门,那公爷才有软化的可能。 再有,陛下您觉着兰家不能助 力公爷,但势大的外戚难免生了不轨之心,您看看如今的展家董家,正是您有心防范着,还有种种事端,倘或放纵,可是给天下带来大.麻烦。 老奴看公爷同郡君想必是一起去过旦何才生了情意,这份少年之爱,不正合陛下当年与夫人的深情厚意? 老奴看他们一双璧人,不知有多羡慕,或有来生,老奴也愿能找到倾心的女子共度一生。” 提起郦眉笙的亲生母亲,就是宋大监口中的夫人,昀帝不禁唏嘘感叹,总算没了怒火。 “你说得对,是朕有些拗了,未从大局好好考虑。 罢了,人已经救出去了,朕再好好想想。” 要说宋大监真是不一般,一番话说得昀帝心中熨帖还有心给郦眉笙和兰清弦一步缓和之地,想来没有几日昀帝就不会再执着于拆散那对小。 回到真雅殿的郦眉笙,要去看兰清弦时,被白大夫拦住了。 “主子,姑娘中途醒过一回,又睡过去了,这次的睡便是正常,待她再醒来时,主子去看也不迟。” 郦眉笙听白大夫的话,就站在门外,还嘱咐了贺铸几句。 “她心思重,莫要多说什么。” 贺铸点点 头,“属下们自是不会多说,可姑娘太聪明了,主子,想来瞒不了姑娘多久……” 贺铸这话还真是有道理,待晚饭时,郦眉笙什么都没有吃就去兰清弦房中守着了,他手中的书才看了几页,便听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在这里熬了多久?” 郦眉笙手中的书都丢出去了,一扭头,对上兰清弦的眼。 “你醒了,我这就去叫白先生。” 郦眉笙的腰还没有直起来,就被兰清弦一句话又按在了床沿上。 “我不会问你问题,你只管听着就好。” 郦眉笙脸上的欣喜消失不见,他等着兰清弦质疑,等着兰清弦责问。 可兰清弦语气轻柔,“你坐得离我那么远,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郦眉笙可真是被兰清弦拿捏住了软肋,乖乖就往前移了。 看别人或许还要斟酌,但兰清弦了解郦眉笙,些微的动作与表情就可暴露发生的一切,譬如,她猜到,郦眉笙一定已经见过昀帝了。 “我猜今上有走一步看十步之计,而我,抑或可称兰家,在今上眼中,是拖了你的后腿。 没有了我,没有了大伯父,没有了叔祖父,兰家就彻底废了……” 第311章 峥嵘犹可知-臣愿劝服大将军 在内狱中,兰清弦固然因受刑而痛苦,但那期间她也想了许多,左侍郎受命来逼迫她说出与真相不符的话,无非就是希望她远离京中。 联想兰旬被参了一本,兰清弦大致勾勒出这几日兰家遇到的麻烦。 有人看兰家不顺眼为真,但昀帝顺水推舟想让兰家卸了兵权也为真,兰旬性子执拗了些,这些年朝中下的令他受则不听,已是让朝中人颇为不满,又添了郦眉笙和兰清弦这一桩事,就让昀帝索性有弃了兰家的想法。 没有了兰旬,兰家等于自断一臂,加之兰清弦入了内狱,和外族勾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罪责,最后真相如何,全看昀帝一张嘴。 昀帝是有心往浴天关再委派新的守将,他虽然嘴上不说,可近些年往外面放权之事越来越少。 一介帝王担忧手中权力不够大,正因他手下之人越发脱离了控制。 一个兰家是警告,给展家看,给董家看,给朝中那些世家看,昀帝最喜欢兵不血刃就收回东西。 正如几个月前,尚瑄的父亲被召回京中,力排众议成了兵部尚书,这便是昀帝动手的信号。 朝中要洗牌,最后却把兰清 弦推在最前面,昀帝似是关心郦眉笙,然郦眉笙太了解昀帝,他的生身父亲若是真的疼爱子女,就不会把他的每一个孩子都当作棋子,放在棋盘上,等着做下一个被吃掉的牺牲品。 兰清弦缓缓道来,甚至连郦眉笙和昀帝见面时的对话都说中了大半,看着郦眉笙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握住了郦眉笙的手。 “今上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我大伯父进京述职也成了定局,往后你莫要再和今上硬碰硬,他看你越是对我执着,他就越气!” 兰清弦初初以为昀帝看定的储君总还是在信王和岐王中选,然经历了这些事,方知昀帝心中选定的人是郦眉笙。 郦眉笙还能说什么呢?兰清弦是个如此通透之人,该想到的她都已经想到了。 “我从不愿你被卷入到皇室争夺里面来,可因着我的身份,因着他的谋划,终是把你把整个兰家都摆到了台面上。” 当兰清弦对于得到余下的两块青玉碎片不那么执着,也就少了向上争抢的心,她身为青沇时,一生都没有过家人,反倒穿越后深感兰家的氛围是她想要。 人一旦得到了温暖,便不愿意割舍, 今时昀帝想要对兰家下手,实在让她不愿妥协,她要为兰家争取一些,至少不能落到抄家灭族的地步。 “你放心吧,今上便是帝王,但也未必真的绝情到底,事情一定会有转圜之处。” 郦眉笙还要同兰清弦再聊几句时,门外贺铸的声音响起。 “主子,宫外来信了,需要你亲自去一趟。” 郦眉笙亲手经营的情报组织,事事上心,一听有问题便立即起身。 “我先出宫,外间事了,我就马上回来。” 兰清弦伸手在他眉间按了按,“别愁眉苦脸的,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看着郦眉笙出了门,兰清弦脸上的笑容消失,白大夫进来后一边给兰清弦温汤药,一边问她。 “姑娘把主子支出去了,可是要见什么人?” 兰清弦理了理鬓边的散发,“是要见极为重要的人,我身边如今没了丫鬟,还请白先生帮我一帮。” 原先白大夫还有另外的想法,但如今郦眉笙手下的人都将兰清弦当成了半个主子,她也就跟着一起认了,况且她还深知兰清弦的品性,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姑娘客气了,我年轻时,还真做过两年的梳头 丫鬟,就是给师娘梳头,让师父看出了我的诚心,才收我做了唯一的弟子。 我这手上功夫未曾丢过,可惜没人能让我再梳一回头,正巧给姑娘梳了,我心中高兴。” 白大夫不是个夸口的人,她说能梳就能梳,只见在她的巧手下,兰清弦的长发渐渐被绾出了发髻,同宫中那些给贵人们梳头的丫鬟相比,甚至更胜一筹。 兰清弦穿上宫装,衣衫平整,她往外走时,端的是十二分的气度,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白大夫就搀着兰清弦,两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崇晖殿门口,守门的小黄门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兰清弦,也不敢怠慢,连忙去报,不多时,竟是宋大监亲自出来了。 宋大监迎上前去,看得出兰清弦状态并不好,便是上了胭脂,也被从里面透出的惨白冲淡了七分。 “郡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兰清弦从不轻视在宫中众人,他们虽不能有呼风唤雨之能,却令整个皇宫运转不停。 “宋大监辛苦了,还亲自来迎我,我知圣上还没有休息,便想着能见圣上一面,烦请大监通报,我必不会忘了大监的好心。” 言罢,就 有白大夫递出一块碎银子,不管宋大监收不收,该有的礼还是要有。 再看宋大监也不推拒,笑着收下。 “郡君客气了,咱家这就去通报。” 兰清弦在外面等着,足足站了有一刻钟,但她没有显出半分的不情愿,便是连裙摆都没有多动一下。 看着是昀帝有意让兰清弦受苦,实则是昀帝在等着兰清弦打退堂鼓,可兰清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相信今晚一定能和昀帝见上面。 又是一刻钟,宋大监终于从里面出来了,他嘴角含笑,让兰清弦心中石头落地。 “郡君,圣上有请。” 兰清弦觉着自己腿脚都僵硬了,还是借着白大夫的力,她才一步一步走入了那扇门。 有些话不能让旁人听去,所以面对昀帝时,屋中不合规矩地再次只有兰清弦和昀帝两人。 兰清弦走得缓慢,正要给昀帝行礼时,却听昀帝说了一声。 “不用行礼了,朕知道你身上有伤。 夜已深,你非要见朕,朕便让你见,所以,你想同朕说什么?” 兰清弦匀了匀气,没的客套,直接点了正题。 “陛下,臣愿劝服大将军交出虎符,不再镇守浴天关。” 第312章 峥嵘犹可知-兰慎郡主 兰清弦还真是直接,没有前言,没有客套,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昀帝也是没想到,盯着兰清弦许久,又问了一次。 “兰慎,你把方才的话再给朕说一遍。” 兰清弦笑笑,“陛下,兰家一门只为武将,今时臣愿意劝解大将军,更是因信任陛下。 只望陛下看在兰家死去先人的份上,给兰家一条出路。” 兰家若是不再有军中人,那兰家基业便算是倒了大半,壮士断腕只为换昀帝松口,换兰氏一族成百上千族人的性命,兰清弦觉得值。 昀帝交臂靠在椅背上,微微斟酌。 “兰慎,你说的话能做得了建亭侯的主?” “回陛下,臣的叔祖父是通情达理之人,他知臣于兰氏的担忧,所以他一定会答应。 陛下,只要您金口一开,您想要的都会拱手送到您身边。” 兰清弦自问还算稳妥,可昀帝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结束谈话。 “兰家一事不是大事,朕觉着兰慎你更应该和朕讲一讲,你同昭沐公的事。 你身边有外族人不假,那外族人身上有人命官司也不假,你既如此了解朕,完成朕的心愿不好吗?” 兰清弦摇摇头,“陛下,郦公 爷他不是小孩子,臣不能背着他作出任何许诺,只因臣答应过他,此一生都不会背弃他! 假若此时非是陛下,而是郦公爷对我说要我离开他,我会照做,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了解我们之间的羁绊,我庆幸,有生之年能见真心。” 昀帝着实是惊到了,兰清弦的话其动情之处和郦眉笙如出一辙,他看惯了世家与朝廷的筹谋妥协,他无法相信这二人会同心同德。 “不过旦何一行三个月,你们便难分难舍了?朕不是没有年轻过,一时的情爱过后,说到底都是疲倦与厌恶。” 兰清弦横生出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陛下,只要眉笙不说出拒绝,我无论如何都会与他共进退。” 在郦眉笙那里得不到的答案,在兰清弦这里依旧得不到,看着两人如此齐心,昀帝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出去吧,朕不想看见你,平白给朕添堵!” 兰清弦在崇晖殿一共也没有留到一刻钟,便被昀帝赶了出来,临走时,宋大监好心安抚了她几句。 “郡君,圣上爱子之心拳拳,请郡君多多理解。 给圣上一些时间,他并不是讲不通情理之人。” 宋大监这话表面听着是安慰兰清弦,实则是在告诉兰清弦,昀帝已经松口了,最后同郦眉笙和解不过是时间问题。 兰清弦看宋大监从未在其他皇子上上心,唯有郦眉笙,他是有意相助。 “多谢大监,大监的好心我一定带到。 不过,容我多问一句,他和大监过去可是有什么渊源?” 宋大监摆摆手,“诶?郡君误会了,咱家还是为了圣上!” 兰清弦不意外,想来是宋大监心中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日后封个大红包给他,便算是还了人情。 兰清弦一路走,一路想,临着真雅殿没有几步路时,有人挡住了她的前路,一抬头,却是黑着脸的郦眉笙。 郦眉笙胆子大极了,也没有坐在四轮车上,就那么站在兰清弦面前。 兰清弦着实慌乱,先是看了看四周。 “你怎么在此处,宫中人来人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郦眉笙走近一步,用双手箍住兰清弦的肩头。 “所以你把我支到皇宫外面,究竟做了什么?” 郦眉笙出宫还没有多久就意识到被兰清弦诓骗了,连忙往回赶然还是没能阻止兰清弦去见昀帝。 他心中担忧太深 ,若昀帝震怒,可否会让兰清弦再一次身陷囹圄? 好在贺铸给他送来了消息,说兰清弦安然无恙,他这才把心揣了回去。 不过忧心之下难免失了分寸,见到兰清弦是就有横眉立目之感。 兰清弦亦向郦眉笙靠近一步,这下子两人之间便没有了距离,她用手揪着郦眉笙的前襟,抬眼时,全是风情。 “我不喜欢你紧皱眉头的样子。” 要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在外面张牙舞爪的郦眉笙最是受不了兰清弦如此,她的声音绵软,似是挠在了郦眉笙的心尖子上,于是表情没有那么严肃了,音调都低了几分。 “我……只是担忧他会伤害你……” 兰清弦牵着郦眉笙的手慢慢往真雅殿走,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是个君王,亦是个父亲,既没有那么刁钻也没有那么柔情。 我给他最想要的,亦不松口能伤到你的,他会明白,便是完全计较得失,他也是不亏的……” 这,宫中许多人都觉着漫长,几度转折之下,天亮时,又是新的开始。 兰清弦入了内狱虽说昀帝有心隐瞒,但无奈京中人耳目众多,不消一日就是 人尽皆知,原本众人因为上朝时昀帝会提一提此事,谁知昀帝竟对于兰清弦的处置,让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昀帝很会挑时候,就是赶上又一个大朝会时,他才说最重要的。 让宋大监将圣旨放到兰清弦手中,直接升了她的品级为郡主,便是最后众人道贺时,兰清弦还觉着莫名其妙。 昀帝抬手,众人静默,等着昀帝给个理由。 “众爱卿也知兰慎为我大襄巾帼女子,当初她进旦何遇险,不仅未生退意,还助信王成事,令旦何百姓再无灾情之苦,仅是升作郡君朕觉着还不够。 然升得太高朕恐有人不服又添事端,便按下心意。 好在信王婚事,朕交于兰慎之手,她亲力亲为,不曾有一丝懈怠,就让朕想着一定要在婚仪结束之后,同众位爱卿讲明此事。 今兰慎为郡主,既是我皇室之福,更是大襄之福!” 昀帝将桩桩件件讲得清楚,让反对之人不得不闭上了嘴,令兰清弦在殿上出尽了风头。 看众人都是笑颜时,不适时的董尚书令又不适时地开了口。 “陛下,臣以为恭贺兰慎郡主一事可以私下里来,先说说祭礼那日的刺客更合适!” 第313章 峥嵘犹可知-将他头颅悬挂 哪壶不开提哪壶,董尚书令开口之后,殿上众人有那么一瞬皆是静默。 而后看昀帝的脸色,还是中书一位大人打破了这静寂。 “董大人,下官记着此事已经交给刑部左侍郎了,私以为没有结果之前,不应在朝上议论。” 这位大人原是想给董尚书令一个台阶下,不然看昀帝不高兴,怕是下朝也令众人不安,然董尚书令就像是专门的,显出他情绪有几分高涨。 “本官相信刑部的能力,既是本官管辖范围之内,本官问一问不是应该的吗?” 昀帝迟迟不发声,便有刑部尚书出列,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回陛下,刑部上下不敢松懈,已经有了大进展,再有两三日臣就能交出幕后主使。” 刑部尚书这回答不错,带着敷衍却又好听,倘或就此罢手,这还算是个不错的答案。 然董尚书令终是说出了今日最关键之语,不是看着刑部尚书,倒是看向了刚刚被封为郡主的兰清弦。 “幕后主使?本官怎么听说陛下所遇刺杀和兰慎郡主脱不开关系?” 兰清弦了然,董尚书令果然将矛头指向了自己,怕是上次和十二皇子的博弈,令 董家没能得到好处才叫他又生一计。 听董尚书令这般讲,众人没有惊讶,都有了看好事的心思,纷纷将目光投向兰清弦。 刑部尚书也是慌乱,一面是自己的上官,一面是朝中新贵兰清弦,他左右都得罪不起,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僵持之时,有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真有意思,不知董大人从何处听到的消息,若郡主乃是谋杀真凶,陛下又为何要升她的品级? 难不成董大人觉得,自己能比陛下更高明?” 众人纷纷回头,一看竟是郦眉笙。 贺铸推着郦眉笙走到前方,正正停在了董尚书令旁边,郦眉笙看董尚书令的眼神颇为不善,似是眼中有火光。 董尚书令其实不太愿意招惹郦眉笙,只因郦眉笙行事有些疯癫,不计后果,便是在昀帝面前,郦眉笙也难有收敛。 “郦公爷,你三个月也不上朝一次,今日怎么出现了?一出现还给本官扣了一顶大帽子,难不成在陛下面前,本官不能计较计较陛下的安危? 再有,陛下之恩于你郦公爷身上多有体现,也不知郦公爷何时和兰慎郡主有了这么好的交情!” 董尚书令很是 会混淆视听,把自己择出来,给旁人泼脏水,想来这一手也是轻车熟路了。 郦眉笙双臂相交,并不在意董尚书令的挑衅。 “尚书令是我大襄股肱,我从不怀疑,只是越俎代庖一事我看尚书令做得越来越顺手了! 尚书令口口声声质疑兰慎郡主的用心,不如我们将那日捉到的刺客带上来,听听他到底怎么说!” 朝中与董尚书令不睦者,这可是找到了好机会,便齐声附和郦眉笙,然刑部尚书心里清楚,那个刺客根本就没交到他手里,昀帝亲自下令,由不得他拒绝,难不成要当着众臣的面说出昀帝的旨意? 正是此刻,僵持之时,昀帝总算出声了。 “明今正殿不审案子,可是众爱卿说得也有理,那就把那人带上来吧!” 刑部尚书这才松了一口气,压力终于不在他身上了,不过该演的戏还是要演完。 “臣遵旨,臣这就去提人!” 刑部尚书退下,没多久,就有禁军将刺客带到殿上,那人已是伤痕累累,摊在地上如同烂泥。 董尚书令又是最先发问,好像怕别人抢了先手。 “你对陛下出手,想来谋划周全,快快和众人交 代,到底是谁指使了你。 若那人在殿上你也莫怕,有陛下为你撑腰,你尽管讲!” 董尚书令这指向明显,就快手把手让刺客指着兰清弦的鼻子了。 谁知那刺客幽幽望着董尚书令,一龇牙。 “让我们动手的人不是你吗?你又在这里充什么一无所知!” 刺客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众臣都听清,一片哗然时,董尚书令已经急得头上开始冒烟。 “你胡说什么!本官和你是第一次见,何时指使你刺杀陛下! 你这小贼在陛下面前还信口雌黄,莫不是怕自己受的刑还不够!” 刺客咧嘴笑了笑,瞧着就是满肚子的阴谋诡计。 “可是我记得你的脸啊,就是你亲自给了我们老大一笔钱! 我就是个在下面做事的,该得的钱我还没拿到,谁知是不是你和我们老大商量好了,将我们都杀掉,好掩盖你们密谋!” 刺客振振有词,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让众人听了新鲜事,再看昀帝神色越发不对,那一双眼几乎要在董尚书令身上来个对穿。 “尚书令,这就是你希望朕能听到的结果?所以,你是不是应该伏法了?” 董尚书令一撩袍子 就给昀帝跪下了,话不说先磕了一个响头。 “陛下,老臣夙兴夜寐只为江山社稷,若说对陛下忠心者,谁人能比得过老臣! 老臣不知这贼人是受何人指使,竟泼了老臣一盆脏水,老臣哪怕对陛下有半点不臣之心,就让董氏一族覆灭,再无生机!” 董尚书令这誓有些狠了,董氏一族上上下下几千人,就是杀也要杀上好几天。 眼看着场面有些无法控制,一直当看客的兰清弦却出乎众人意料地开了口。 “陛下,臣有言,能否说给众位大人听?” 昀帝点点头,“好啊,你说吧。” 兰清弦不卑不亢,讲话时更是不疾不徐。 “董大人可用董氏一族发誓,那臣也可用兰氏一族发誓,假若陛下遇刺同臣有关,那兰氏甘愿被抄家灭族。 想来众位大人也都心中有数,这刺客早晚都是要死的,他说不说实话其实不重要,拉几个无辜的人陪葬才令他感到痛快。 他身为刺客,干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活计,早晚有这一天也不是稀奇事,依臣看来,与其追究不如防范,将他头颅悬挂东陵大街的牌楼上,叫有歹心者都好好看看刺杀的下场!” 第314章 峥嵘犹可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兰清弦这话都能让人闻出血腥气,那刺客偏头看了她一眼,便是不说也知他眼中有愤恨。 董尚书令可没有觉着兰清弦这是在给他解围,反而又添油加醋。 “郡主,刺客活着尚且能查出真凶,他若死了,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兰清弦转向董尚书令,此时已没有和他客气的意思。 “董大人,这刺客口中没有一句实话,你身上都被泼了一盆脏水了,还不长记性吗?” 兰清弦说话真直接,把董尚书令差点噎死,然她还未结束,之后说的每一句都是让董尚书令无法再插手其中。 “陛下,刺杀帝王者,也并非什么稀奇事,臣觉着对这帮刺客下手,才有震慑之力,往后只要有杀手组织接到这生意,一想起悬挂城楼的头颅,自然也就生了畏惧。 皇宫内外禁军众多,刺客一颗人头不够,就挂两颗,两颗不够就挂三颗,世人皆贪生怕死,臣就不信,他们就真的愿意慷慨赴死!” 兰清弦和郦眉笙心里都太清楚,刺客于祭礼上的刺杀,完全就是昀帝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倘或追究下去,难免哪个环节有了疏漏,牵扯到昀帝身上。 虽 说矛头初初是指向了兰清弦,但为了郦眉笙,她愿意同昀帝妥协,将这场刺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昀帝亦是明白,他原以为一箭双雕之计,遇到固执的郦眉笙全然失去了作用,兰清弦不仅不能死,就连当时想要下手的兰家,都要想法子保下来。 于是昀帝竟鼓了鼓掌,夸赞兰清弦善出良计。 “兰慎年纪轻轻,却有手腕,朕准了,就这么做! 时候不早了,朕看今日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就此退朝吧。”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不等人有反应,昀帝就已经拍板了,于是众臣迷迷糊糊往殿外走,当然众臣里面不包括郦眉笙,只因宋大监在郦眉笙正要动身时,拦住了他。 几人到偏殿谈事,郦眉笙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对着昀帝真真是做到了为臣之礼。 “不知陛下留臣所为何事?” 昀帝看着郦眉笙,竟从眸光中品出几分吃味。 “你可知,你今日在明今正殿闹这么一出,就会让人联想你与兰家有什么交易,往后你再想装作一无所知也是不能了。” 郦眉笙这些年在朝中的名声并不好,世人多言,郦公爷不 学无术,仅靠祖宗荫庇,加之在昀帝面前卖乖,有时让那些监察院的言官们恨得牙痒痒。 可不管怎么说,郦眉笙我行我素,在朝中真是有了霸王的作派。 好在郦眉笙不参与派系之争,言官们便是再不满,也不能把他怎样,然今日他为兰清弦说话,在众臣看来,这就是信号,一个不站队的人也站队了。 郦眉笙太了解那些老狐狸的心思,倘或日后他和兰清弦成婚会有这么一遭,还不如提前就给众臣一个信号。 “臣一心想聘郡主为妻,他们这样想倒是也无可厚非。” 其实到了这一步,昀帝自知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那些微的不甘心还是让他发了牢骚。 “臭小子,若朕不赐婚,看谁人能让这婚事成事!” 郦眉笙挑了挑眉,“陛下,郡主乃再嫁,臣有信心不会有人能争得过臣。 若陛下真是看重臣,倒不如早早下了旨意定了这桩婚事。” 郦眉笙越发放肆,都不行礼就直接退下,还真是有纨绔皇子那个味道了。 再说兰清弦那边,有了今日朝上的争论,她终于离开皇宫回到了兰家,不想一进前厅,兰家众人聚得那叫一 个齐,连建亭侯都赫然在列。 简氏这些日子见兰清弦起起伏伏,一颗心悬着,比对付兰闻的时候还糟心。 “儿啊,快让祖母看看!” 兰清弦忍着身上伤痛,伏在简氏膝上,一时也深有感触。 “祖母,是孙儿不孝,让您跟着忧心了。” 简氏眼泪哗哗流,还是阮氏出面安抚。 “母亲,您身体为重,弦姐儿平安回来,就是全家之福。” 看简氏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建亭侯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弦姐儿,你真的升为郡主了?” 兰清弦点头,“是,今上金口玉言,郡主的册宝也已经给我了。” 家中众人听到这消息都很是高兴,原是因着大房兰家之势略显单薄,然今时兰清弦得了郡主之位,怕是兰家要再上一层了。 可众人的欣喜不能让建亭侯笑出来,他看着兰清弦,有些犹豫要不要和兰清弦私下谈一谈,不等他先说,兰清弦就凑到简氏耳边低语。 简氏一听便立即发话,“好了,好了,弦姐儿好着呢,咱们也不用再团在一处,各自散去吧。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我老婆子就不招呼你们了。” 简氏说完,众人 就往出走,很快厅中仅剩兰清弦和建亭侯。 建亭侯在朝中并未挂职,亦很少上朝,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譬如昀帝对兰家的防备,譬如昀帝想要把兰家推出去当靶子,给朝中众人看看,有私心者不会有好下场。 “弦姐儿,今上不会无缘无故把你放回来,还升了你的品级……你同叔祖父说实话,兰家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 兰清弦眼睫低垂,长叹一声。 “叔祖父,该是兰家交出交出兵权的时候了!” 建亭侯一惊,眼神都直了。 “我知早晚有这一天,却不知来得猝不及防……” “用兵权换兰氏一族平安,换五哥入仕,换大伯免受牢狱之灾,换溯溯能于双亲膝下,换兰家远离争斗的漩涡…… 叔祖父,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让戎马一生的将军从此再不握长枪,任谁都心痛,兰清弦只寥寥几语就不再多讲,她要给建亭侯接受的时间。 而建亭侯也不怕在小辈面前堕了威严,竟忍不住双眼含泪。 “潮涨潮落,兰家若不顺势而为,于争储风波中,很难全身而退…… 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竟是我着相了!” 第315章 峥嵘犹可知-和皇室有了牵连 兰清弦劝服了建亭侯,心中很高兴,至少面对兰旬时,建亭侯会站在她这一边,然她还是低估了有些人对兰家的敌意,对她的敌意。 自那日朝会后,兰清弦也不用再进宫,想到四姑娘之事,她给了四姑娘两个选择。 一是将腹中胎儿打掉,从此再不提那事。二是将孩子生下来,但以捡到被遗弃的孩子为借口,交给兰施谨夫妇抚养。 四姑娘经此一事,也终是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便让兰清弦给她些思考的时间。 然四姑娘这事还没有个结果,董家那边却又发难,这一回直指兰旬,还摆出些兰旬违抗圣旨的证据。 违抗圣旨,可大可小,但董家分明就是要闹大,让兰旬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 兰清弦真是被气了个半死,初初和十二皇子周旋,就是不想因此让两家人都卷入风波,如今董家仿佛忘了前些日子的疼痛,一心只想着让兰家倒霉。 兰清弦急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又想进宫时,有宫人已经带着昀帝的旨意到了兰家。 旨意上书兰旬清白,乃是有人恶意污蔑,待兰旬归京后,再入宫述职便可。 兰清弦着实吃惊,这意思便 是说昀帝亲自驳了董尚书令,还把往后有关兰旬的折子都压下了,她一时觉着松了一口气,但昀帝所为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她接了又怕砸破了头。 果然下了旨意之后的第二日,昀帝把兰清弦再度召进宫中,不说兰旬之事,单提起她那位深闺中的四姐姐。 兰清弦还以为家中事瞒得够严实,谁知还是走漏了风声,昀帝看她迟迟没有开口,就知她并不愿意旁人插手。 “兰慎,朕给你们兰家一个机会,让你家四姑娘嫁入皇室给十二皇子做个侧妃如何?” 兰清弦忽的明白了昀帝的意思,他这是要让兰家和董家纠缠在一起,不能各自为政。 长久以来,兰董两家便是互相看不对眼,于平衡朝堂而言极为有利,如今要是纠缠在一起,难不成还要让兰董两家齐心协力? 但兰清弦跟四姑娘有过保证,在这事上兰家不会妥协,所以她终是对着昀帝摇了摇头。 “陛下,兰家的女儿宁死,不做妾!” 昀帝没有生气,他甚至已经想到了兰清弦的回答。 “那你姐姐腹中的孩子是我殷氏血脉,你们兰家难不成要除了那孩子?” 兰 清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陛下,若您允许,臣的姐姐便从来没有过身孕。 既没有身孕,又何谈婚嫁? 她是我兰家女儿,兰家从没有过苛待家人一事,倘或家中容不下她,那臣就带着她去臣的封地。” 昀帝先是面无表情,最后竟然笑了。 “你还真是同他有点像,朕说出此事时,他就一口回绝了朕,只说他看不上董家,更不屑董家的势力。” 这个“他”定然是郦眉笙无疑了,兰清弦恍然大悟,原是昀帝想要彻底断了董家的念想,干脆让联姻一事拖住董家的脚步,谁知郦眉笙哪里愿意兰清弦受委屈,便不接昀帝的茬儿。 “陛下,那您召臣来的意思是……” 昀帝双手指尖相触,还敲了起来,让人莫名感到有些心烦。 “朕希望兰家能留下那个孩子,或许此时朕不能给他一个名分,但日后有机会,朕一定会让他上了皇室的宗谱。 不过你放心,这此等秘密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兰清弦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什么,毕竟昀帝已经给了兰家最好的一条路。 于是回到兰家后,兰清弦特意去了贤寿堂,请简 氏以她之名将三老爷和老太太叫了过来。 提起四姑娘之事,三太太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根本不知坏了四姑娘清白的人是十二皇子,还一心觉着是四姑娘丢了做姑娘的气节。 “老太太,四姐儿的肚子我们能瞒几日?眼见着就大起来了! 不说家中哥儿的功名,便是霜姐儿和溯姐儿也会被四姐儿连累,兰家可是京中的清流人家!” 三老爷皱着眉头,也不说话,只是翻了三太太好几个白眼儿,而简氏听三太太说话感觉听了满耳朵的都是聒噪。 “老三媳妇,车轱辘话你已经说了一斗了,你不累吗?安静一会儿,听听弦姐儿怎么说。” 兰清弦看了看简氏,又看了看三老爷。 “祖母、父亲、太太,四姐姐的孩子还是要留下来。” 其实按着兰清弦的想法,这孩子不应该要,她看四姑娘没有个做母亲的样子,更不希望这孩子成了四姑娘往后余生的阴影,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简氏心中也是万分不愿留下孩子,她还想寻个机会,再给四姑娘找一门好婚事,然兰清弦会开口要求留下孩子,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三太太一听兰清 弦这么说,就有些登时火气就上来了。 “弦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得了郡主之位,就要让你的兄弟姐妹自生自灭了? 你可知你和离一事已是让兰家在背后被议论了许久,再添一桩,我看这兰家就要垮了!” 看着三太太就要越说越离谱,三老爷总算没忘了自己是三房的主事人。 “你闭嘴!让弦姐儿说完!在母亲面前你越发放肆了!” 好在三老爷一怒还是有点用,三太太把接下去的话都憋了回去,侧着脸撇嘴再不看三老爷。 “弦姐儿你说,为父我听着。” “父亲,这孩子已然和我们兰家的运捆绑在了一起,由不得我们拒绝了……” 兰清弦当然不能明说孩子和皇室有血缘,但她语焉不详间还是让三老爷听出了其中的关窍。 “弦姐儿,你是说,孩子‘不能’不要?” 兰清弦点点头,“是。” 能让兰清弦如此为难的,还能有谁?三老爷瞬时明白,孩子的父亲恐怕和皇室有了牵连。 “罢罢罢,生下也好,生下就送走,莫让兰家成了他人的工具!” 简氏看三老爷的反应,亦是震惊。 “可怜了四姐儿!” 第316章 峥嵘犹可知-我想你了 简氏和三老爷都已经点头了,四姑娘一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三太太到最后也没能插上一句话。 指望葛小娘能开解四姑娘那是不成,最后还是兰清弦亲自出马。 四姑娘在察言观色一项上有了进步,看兰清弦的样子,她就觉着没有什么好消息。 “可是太太想要把我送走?还是老太太也同意让我给七十岁的老头子做填房。” 兰清弦坐在四姑娘身边,静静地看着四姑娘。 “都不是。 你还记得,我前几日给过你两个选择。很遗憾,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兰家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四姑娘着实吃惊,“二哥愿意把我的孩子留下?” 兰清弦原以为四姑娘有心结,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然看她眉眼间还有期待,令兰清弦意外。 “这个孩子不能留在兰家……四姐姐,你同这孩子的缘分其实只有这十个月,十个月之后,你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回事……” 兰清弦还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但四姑娘显然理解偏了。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要把这孩子丢掉?丢不掉身为母亲的我,所以就要丢掉我的孩子? ” 兰清弦看四姑娘如此激动,连忙安抚。 “四姐姐,你理解错了! 我是说,孩子的父族来要人了! 兰家比不过孩子的父族势大,家中长辈商量过后,决定就让他们带走孩子,不然你嫁到那家只能为妾! 四姐姐,兰家女,不做妾,此事不容商量亦不会妥协。” 兰清弦这一番话叫四姑娘满脸都是惊讶,“能比兰家势大的,还让兰家连协商余地都没有的,京中屈指可数……所以,我到底是招惹上了什么人……” 四姑娘泪眼朦胧,兰清弦将她拥在怀中。 “四姐姐,你要想,送走孩子就是送走你的噩梦,从今往后,你将摆脱那段黑暗的日子。 我仍是那句话,只要有我在兰家一日,你就能过得安稳……” 四姑娘一事被定下来之后,兰家这些日子所遇波澜似是告一段落,就连兰清弦最忧心的兰旬将军,也终是被建亭侯一连五封信给劝服了。 都不用兰旬人到京城,兵符就已经送回了兰家,由建亭侯亲自上呈给昀帝,令朝中众臣惊掉了下巴。 兰旬交回了兵符,意味着浴天关守关将军的位置空了出来,众臣都想着给昀帝 提个名字时,却被昀帝拒绝,只说他心中已经有了新的人选。 兰旬在浴天关守了那么多年,这一次有了大变动,怕是原先的兰家军要闹事,然昀帝真是早有准备,他让附近州府的另一支守军接了守关之职,还将兰家军打散了都各自分配了其他的军务。 昀帝这一手算是近年来的大手笔,朝中众臣不免心思各异,都以为兰家要被昀帝厌弃了,谁知昀帝当着众臣面,又下了另一道旨意,说兰旬乃国之栋梁,不应荒废了才能,遂将五千襄城卫交于兰旬之手。 众臣哗然,只因他们已经多年没有听过襄城卫的番号。 襄城卫,同京城禁军一般,拱卫京畿,然多年以前,襄城卫大统领参与谋反,被先帝处死之后,整个襄城卫就彻底成了一盘散沙,据说还有人看到有逃命的襄城卫士兵最后死于饥荒。 昀帝不会糊弄人,也就是说,这么多年间,他渐渐将散乱的襄城卫又建了起来,让众臣一时想到,这是分了禁军的兵权。 所以看上去兰旬不再是封疆大吏,但明贬暗升,昀帝对兰旬的信任根本不见少。 建亭侯带着昀帝亲赐的旨意回到兰 家,实令众人欣喜,兰清弦霍然知晓,怕是这些日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昀帝布的局。 十二皇子作妖,董家发难,兰清弦入内狱,兰清弦晋升郡主,兰董两家矛盾解开,兰旬最后为襄城卫大统领……或许这所有的所有,都是在给兰旬接手襄城卫做铺垫,那么,昀帝的手段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 兰清弦原以为让兰家远离军中事,就能保全兰家,如今看来,天下都是昀帝的棋子,兰家又怎能独善其身? 昀帝旨意下了之后的第十日,兰旬携家眷终于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京城,因着昀帝有了嘱咐,兰家可算是布了十里彩绸来迎。 待兰旬到达兰第,兰家仆从竟是排在两边,大显气势只为迎他。 兰闻当家时,恪谨堂令人恐惧,而简氏却一改这个旧规矩,让恪谨堂成了兰第兰府共同议事的地方,故而兰旬和容氏进门时,恪谨堂已经坐满了人! 莫说兰家人,就连修家、简家、杭家等等一众兰家的姻亲,都来了人,直把个恪谨堂塞得满满当当。 兰旬不及同众人问候,先带容氏给建亭侯行礼。 “不孝儿旬见过父亲!见过伯母!” 建亭 侯哪里还能控制得住自己,托起兰旬哗哗的眼泪往下流。 有一人落泪,便是引子,看十姑娘从后面钻出来一下子就扑到了容氏的怀中。 “母亲!母亲!溯溯想你们……呜呜……呜……” 兰清弦并未在前,她掩在众人后,看着兰旬,看着容氏,看着有亲生父母在旁的十姑娘,她竟品出几分凄凉。 青沇是个孤儿,而兰清弦父母缘分单薄,倘若大燕氏还活着,或许能沾沾这好,可惜大燕氏没福,小燕氏又死得早,到最后,也像个孤家寡人。 兰清弦不愿看这些,悄悄离开了恪谨堂,她沿着穿花廊往歌芜院走,然一阵风从她身边掠过,她莫名就被带到了屋顶上。 “你若是不想留在此处,我带你出城可好?城郊风光旖旎,也让你能好好散散心。” 兰清弦的目光顺着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渐渐看向手臂主人的面孔。 “你怎么会来?” “因为我想你了。 你看到我,难道不高兴吗?” 敢这样和兰清弦讲话的自然只有郦眉笙,他是个细心的人,亦了解兰清弦,他不想让兰清弦在兰家欢快的这一日胡思乱想。 “清弦,你有我……” 第317章 峥嵘犹可知-我那侄女八面玲珑 兰清弦没有和郦眉笙离开兰家,两人就是在屋顶上坐着,便是没有多说什么,也能让人感觉到安心。 然恪谨堂众人许是已经聊完了,次第往外走,轮到兰旬时,有两个带刀的侍卫将兰旬簇拥其中。 兰清弦仔细瞧了瞧,那二人身上配饰皆是兰家军的纹样。 “朝中已经将兰家军打散了,按说不该有人还戴着兰家军的配饰,这两个侍卫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郦眉笙笑笑,“我的郡主呀,看来你对你大伯的了解,还没有我多!” 兰清弦轻锤了郦眉笙一下,“你是不是有意的?我在兰家还没有住够两年,我这位大伯都是第一次见,就这你还要跟我比一比!” 郦眉笙一把握住了兰清弦的拳头,还吹了吹。 “是我错,郡主莫要自己动手,我骨头硬,再打疼了你。” 兰清弦无言以对,毕竟如此肉麻,她自己都觉着打哆嗦了。 她二人在屋顶上打情骂俏,却是没注意到下面,只听有人吼道。 “谁人敢擅闯兰家!” 兰清弦一惊,但见郦眉笙速度更快,揽着她的腰就掠过了好几个屋顶,最后落在了歌芜院的地界儿。 这一 路让兰清弦头都晕了,“你快去我屋子里躲躲,那人虽然没有你身手好,可也不差。” 果然,郦眉笙藏了起来,兰清弦才在正堂坐好,外面就有人来报。 兰清弦理了理衣衫,稳稳走了出去,没几步就看见兰旬并那两个侍卫进了门。 “侄女给大伯问安。” 兰旬从前也是见过兰清弦的,只是那时兰清弦被欺负得狠,面黄肌瘦,同如今眼前这清丽佳人相比,竟是没有半点相同。 兰旬虽说远在浴天关,但也并非掩了耳朵,家中事他都有了解,更知道他这个侄女身份已是不一般了。 “弦姐儿,你未在恪谨堂,你大伯母给你的礼物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 哦,方才有贼人闯入家中,你院中可有动静?” 这是兰清弦第一次和兰旬打交道,比起建亭侯有一股武人的莽劲儿,兰旬更沉稳更谨慎,更善于探究人心。 不愧是浴天关当之无愧的大将军,兰旬着实不一般。 兰清弦也不介意兰旬的猜忌,她的种种行径若兰旬全盘接受了,那才是惊奇。 “多谢大伯父挂心,想来是侄女的耳力没有那么好,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呢 ! 侄女看时候不早了,祖母那里定是等着大伯父去了再开饭,那不如由侄女陪着大伯父一起去堪花台。” 分明有一道影子掠过,那两个侍卫还是在边关当差太久了,看谁都带了十分的警惕,见兰清弦往兰旬这边走,他们不由自主握上了刀柄。 兰清弦当作什么都没发现,乖巧引着兰旬出了歌芜院。 一路上,兰旬看似闲聊一般问了兰清弦许多问题,兰清弦避重就轻,听上去都回答了,但仔细一想等于什么都没说。 及至堪花台时,等在门口许久的简嬷嬷,见兰清弦没有缺胳膊缺腿,还拍了拍胸脯。 “姑娘呀,你可吓死老太太了!大白天的,就有了贼人!” 兰清弦挽着简嬷嬷的手臂,“哪里有什么贼人呢!咱们兰家如今是铜墙铁壁!说不准就是天上飞过去个大鸟! 大伯父是习武之人,警惕点也是好的。” 看着兰清弦和简嬷嬷往前走,兰旬身边的侍卫便低声跟兰旬说了几句。 “将军,属下看见那影子进了歌芜院,是否要趁着此时去搜查一番?” 兰旬抬手,“不可,京中虽说龙潭虎穴,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对 本将军下手。 你没看我那侄女八面玲珑,本将军所料你看到的人应该同她认识,能让侯爷也赞不绝口,她还能让你们找到真人? 罢了,原是老太太为家主,我们也不好把手伸得过长。” 兰清弦当兰旬眼中的探究不存在,还是如往常那般和身边人应酬,谁知饭还没有吃上两口,十姑娘就坐到了她身边。 “七姐姐,对不起。” 兰清弦莫名,“你不坐在大伯母身边,怎么来找我了?还有,你无缘无故为何要向我道歉?” 十姑娘面上的歉疚十分明显,“我父亲让我离你远一点,他说你心术不正,我同他吵了几句,就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了。” 兰清弦着实哭笑不得,不想一个郦眉笙,让她成了兰旬口中心术不正的人,不过此事同十姑娘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是怎么反驳大伯父的?” “我说你为了兰家,做了许多,若非有你能进宫,若非劝父亲交出了兵符,恐怕家中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兰清弦还是小看了十姑娘,这些话定是十姑娘自己想通的。 “我不在乎名声,了解我的人我不必解释,不了解我的人我 也不屑去争论,你放心,日子久了,大伯父会明白的。” 兰清弦让十姑娘回去,十姑娘性子也拗,偏不回去,到最后,竟是容氏和十姑娘都坐在了兰清弦身边。 或许女子看女子总是愿意看看真心,容氏可没有兰旬那样的毛病,她对兰清弦分外温和。 想到容氏在军中也是有职务在身,夫妇二人齐上阵,但兰清弦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和气的女子和杀敌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弦姐儿,你可是咱们兰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了,你几个兄弟都还没有入了仕途,而你却已有了官身,我想着,不若让溯溯跟在你身边,也考个女官来做做。” 十姑娘立时不愿意了,“我不要!我要跟着母亲学武,我将来也要做个将军!” 容氏估计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她都拒绝了十姑娘。 “你如今年纪大了,学武已是来不及,再说,你当战场上是好玩儿的吗? 我回京之前就想好了,你就去考女官,在宫中做事,将来与你的婚事也有益!” 十姑娘还要否认时,却被兰清弦暗暗扯了扯袖子。 “大伯母,您同大伯父这才回来,有些事急不来。” 第318章 峥嵘犹可知-最没有资格的人就是你 有了兰清弦从中调停,十姑娘总算老实跟着容氏回了侯府。 而一直躲藏起来等着兰清弦的郦眉笙,竟是饿着肚子坐了一个时辰。 “兰大将军还追问你了吗?不想我有朝一日也能被当贼。” 兰清弦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倒是没有追问,只可惜因为你啊,我成了兰家心术不正之人。 恐怕他会告诉侯爷,让溯溯离我远一点。 明日上朝时,也是大伯父归京后第一次上朝,宫中送来了旨意,让我也去。” 郦眉笙一边吃饭一边还点点头,“我也接到了旨意。 说句实话,我和你大伯父正经没有说过话,都是场面上见过一眼。” 兰清弦给郦眉笙碗中添了一口菜,“我正是要跟你说,看我大伯父那个警惕性,你还是要远着点,我怕他认出你来。” 郦眉笙吃惊,“我那就是个影子,他的眼神这么好吗?” “你我之事,我还不想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晓,免得今上以为我用你威胁他。我觉着明日伱最好避着点我大伯父,就算是我想多了吧。” 郦眉笙能理解兰清弦忧心之处,故而第二日上朝时,他特意挑了个众人齐齐上朝之时 ,混在众人之间。 然总有些不开眼的人,非要凑到郦眉笙旁边,还要高声问好,郦眉笙不得不回应,便引来周围的目光,而这众多目光之间,还偏偏有了兰旬。 兰旬也算是风头正盛,他可是五千襄城卫的大统领,和禁军平分秋色,甚至更胜一筹,周围围着的人着实越来越多,寒暄时他看到了旁边同样被人围着的郦眉笙。 兰旬看人不看面容,许是因为多年习武的原因,他最先注意的就是人的骨架。 见兰旬对郦眉笙好奇,有官员还好心地给他介绍。 “大将军戍卫边关多年,怕是不了解,那一位就是圣上极为看重的昭沐公,郦公爷! 可惜了他是个不能走动的,不然在朝中一定会是年少有为。” 兰旬听说过郦眉笙,时隔多年,终于见到了少年模样的郦眉笙,可他瞟了几眼,觉着奇怪,这样的根骨如何就能站不起来? 于是兰旬也不管围在身边的人,竟朝着郦眉笙的方向走了过去。 “郦公爷,我是兰旬,过去听过不少公爷的事,也知公爷提拔兰家子弟,今日得见真人,我深感荣幸。” 郦眉笙愣了一下,但立即就给兰 旬回了礼。 “大将军客气了,为大襄寻找人才,也是我对圣上的承诺。” 旁观时就让兰旬奇怪,眼下面对面更奇怪,若郦眉笙久久不良于行,身形会有极大影响,但看郦眉笙这副样子,尽显消瘦,衣衫宽大,更像是有所隐瞒。 要说当日最先看到郦眉笙的不是兰旬,而是兰旬身边的侍卫,今日兰旬身边只跟着一个,那个犹豫了片刻,凑在兰旬耳边耳语了几句,这让兰旬看郦眉笙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兰旬又走近一步,直直看着郦眉笙的眼睛。 “公爷能助兰家,兰旬颇为感激,既是和家中众人相熟,昨日未邀请公爷,看来是家中未做到位。 我想择日不如撞日,下朝后,公爷便随我回侯府小坐,闲聊几句,公爷看如何?” 兰旬这就开始试探郦眉笙了,果真被兰清弦料到,郦眉笙有些无奈。 “多谢大将军,我这身子骨,下朝之后还是要回府休息,改日吧,改日我亲自给大将军下个帖子!” 客套话说完了,兰旬还要再讲那就显得刻意,于是笑笑就先走了。 朝臣们都识眼色,看郦眉笙意兴阑珊的样子,就知此时不是 谈事的好时机,也都次第散开。 “你猜那侍卫说了什么?” 郦眉笙一侧头,看到了跟上来的兰清弦。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大伯父身边的侍卫,我是怎么被认出来的?” 兰清弦略略思考,“或许不是真的看准了,只是觉得你很像,不过我眼下走在你身边,大伯父应该有十分的确定了。” 朝臣们都知兰清弦和郦眉笙是一同去过旦何的人,自然交情不浅,然兰旬不知此事,只知方才对自己充满了戒备的郦眉笙,在看到兰清弦之后,眼中竟有了几分柔情,所以答案不言而喻。 郦眉笙只觉头疼,“那他可会在你祖母面前数落我的不好?” 兰清弦笑笑,“你还真是傻了,在我大伯父眼中,我只是个会钻营的女子,保不齐他还会认为我坏了兰家的名声……” 上朝时闹了这么一出,下朝时兰旬竟然走到了兰清弦身边,看着慈眉善目,实则口中说出来的话句句难听。 “郡主,我不管你和昭沐公私下是什么关系,亦不管昭沐公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只希望你莫要把兰家上下牵扯进去。 我这个人眼中不揉沙子,若是因你而使兰家 出了事,我定然第一个就把你推出去来保住族人!” 兰旬不客气,兰清弦也不想着再假作平和。 “大将军这话可有意思! 叔祖父用五封信才换了你松口,那你当时在浴天关违抗圣旨,可想过会牵连族人? 你可知兰家能有今日的安稳,若非我同叔祖父在圣上面前周旋,恐怕兰家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大将军,我如你所说有手段不假,可没有这些手段,我的坟头草已有三丈高了! 或有人对我不满,但这其中最没有资格的人就是你!” 兰清弦说完转身就走,干脆利落,留下兰旬瞪大了眼睛。 虽说兰清弦无意和兰旬置气,可将来家中若有什么事让兰旬绊住了手脚那就不好,于是兰清弦在建亭侯面前告了兰旬一状。 建亭侯多年没有教训过儿子,这次找到机会,让兰旬身背荆条在院子里跪着,好好骂了他一顿。 “你这是打仗把脑子打坏了?怎么还冲着自家人来? 弦姐儿为了兰家,那是进内狱逛过一圈儿的人!你知不知道内狱是什么地方? 你难不成还抱怨为父让你交出兵符?没有退一步,焉能有你襄城卫大统领的名头!” 第319章 峥嵘犹可知-都解决干净 有些事情建亭侯并不想让兰旬知道,所以他不说,但这不是兰旬肆意妄为的理由。 然兰旬在军中和派系监军斗智斗勇,早已忘了什么叫做信任,在他眼中,兰清弦身上全是漏洞。 或许是他不服气,抑或是觉着丢了面子,便是跪着也要反驳建亭侯。 “父亲,那孩子在儿子离家之前,甚至都没听三弟讲过,可见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 如今大伯那一脉的嫡亲只剩下了二弟,据我所知,就是在和七姑娘起了冲突之后才成了这样。 一个庶女,在兰家翻云覆雨不说,如今还在今上面前行走……父亲,您就不怕七姑娘给家中招来祸患?” 建亭侯被兰旬这一番话气得要死,抄起手中的鞭子就给了兰旬一下。 “你多年在军中根本不知内情,你大伯私底下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几乎是次次都将兰氏一族置于危险之地。 咱们兰家禁地收藏的那些东西,既可以用来保命,也是皇室拿咱们开刀的理由。 自你大伯母接了家主之位,才将兰家从危险边缘渐渐拉回来,而这其中,弦姐儿出的力一点不少! 有些事,我不能同你细说,但我提 醒你,收起你军中那些算计人的手段,兰家人不从内里互相动手,不然便是分崩离析! 你老老实实做你的襄城卫大统领,家中事不用你管!” 兰旬虽然不服气,但他是个诚孝之人,既是建亭侯给他把话说死了,他就是再不满也不会擅自对兰清弦出手。 然兰旬管不了兰清弦,却可以管十姑娘,于是这些日子十姑娘都被关在了侯府,不允许出门。 不过十姑娘骨子里就是建亭侯的样子,兰旬不让她出门,她就爬墙,趁着门口婆子不注意,她就翻到了隔壁兰第。 待十姑娘跑到歌芜院时,碰上兰清弦正好要出门。 “七姐姐!” 兰清弦眼疾手快就给十姑娘披了件带兜帽的披风,将十姑娘整个人都遮住了。 “我记着大伯父禁了你的足,你这是怎么出来的?” “父亲他不讲道理,我就不同他讲道理,还不如翻墙来得快。 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带着我一起出门吧,我母亲本就希望我能跟你学学当上女官。” “你不想当将军了?” “当了女官也不影响我当将军,总会有机会的!” 既是十姑娘跑出来了,兰清弦也不好把她送 回去,便让她跟在身边一起出了门。 这一趟出门兰清弦是要去看看阿格熙,上一回被昀帝盯上,阿格熙手中的人折损了不少,或是再不能将缺漏补好,兰清弦日后就会处在更加被动之地。 当然不能明着和阿格熙见面,兰清弦用逛街做了掩护,在一处听戏的茶楼停了下来。 挑了一处背人的雅阁,十姑娘满眼都是新奇,看着台上的伶人十分高兴,兰清弦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溜出去。 “溯溯,你先听着,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七姐姐。” 这个茶楼是事先就已经看好的,兰清弦出了雅阁就往更隐蔽处走,谁知走了还没有几步,就听见楼下有动静,还带着鬼哭狼嚎的声音。 桃枝从窗户往下望了望,竟是看到了许多带刀的蒙面人。 今日茶楼人不算多,那些蒙面人轻易就把茶楼的所有出口都堵住了。 桃枝看着情形不对,连忙提醒兰清弦。 “姑娘,那些蒙面人怕是已经把咱们的路也拦了。” 兰清弦皱眉,这时候再去见阿格熙已是不合适,故而她和桃枝又回到了雅阁。 十姑娘一脸莫名,她胆子还真是大,一点 都不知道害怕。 “七姐姐,茶馆这是糟了抢劫的?京城还有这么彪悍的歹人!” 兰清弦让娇娘护着十姑娘,自己往下探头看了看,恍惚间她觉着这些蒙面人的衣饰都很眼熟。 然没等兰清弦想起来,蒙面人中就有人开口了。 “我知道你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要是不想让这茶楼里面所有的人给你陪葬,你就自行现身。” 兰清弦着实意外,若她所料不错,这话是同她讲的。 “别怀疑,这茶楼里面有身份的人独你一个,我找几个平民百姓又有何用?”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兰清弦终于想起来这些衣饰她在哪里见过—— “桃枝,你跟我下去,我们同今日的贵客见上一面。” 桃枝只管听兰清弦的指令,也不论下了楼之后会遇到什么,而十姑娘没见过这场面,总算懂得担忧。 “七姐姐,他们那么多人,而你身边只带一个桃枝,会不会出事?要不然我们再等等,若是有京兆尹的人巡视到这里定会发现不妥。” 兰清弦摇摇头,“耽误不得,况且京兆尹的人未必就有用。 你就老实留在楼上,有娇娘,你不会有事。” 说完 兰清弦和桃枝就下楼了,真是有了面群狼的孤勇之感。 兰清弦和桃枝一露面,那些蒙面人便如临大敌,都将刀举了起来。 兰清弦看旁边有个椅子就坐了下来,一点没有被威胁的样子。 “我都已经现身了,你怎么好不露面呢?珍儿姑娘!” 桃枝听到珍儿的名字,还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写了一脸。 果然从角落处现身一个红衣女子,那张脸正是属于将梁珍。 “兰盏辛,我是哪里让你看出了端倪?” 兰清弦不仅不见紧张,还靠在了椅背上。 “我倒是不知将梁大力如此有本事,门徒都遍布大襄,还能让你这位仅剩而血脉把你们将梁寨的人带入京城。 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这些手下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将梁珍旁边的一个蒙面人挡在了她面前,还挺了挺胸。 “我们当然知道,我们姑娘那是忍辱负重,甘愿以身饲虎,这才是我们将梁寨出去的人物!” 兰清弦掩面一笑,“那既然是忍辱负重,珍儿,你找到我是想做什么?” 将梁珍的那一张脸微微有些扭曲,“自是要从你开始,把我们将梁寨所有的仇人都解决干净!” 第320章 峥嵘犹可知-这里没有阿沇 “所以你要怎么做?让你的这些手下乱刀把我劈死?” 兰清弦看将梁珍今日所为,一副脑袋空空的模样,有些奇怪。 将梁珍握紧了拳头,似是在忍耐什么。 “这茶馆里面的人,通通给你陪葬,也好让你黄泉路上不寂寞!” 兰清弦冷笑一声,“珍儿,你觉得,我出门身边会只带几个人吗?你能确定今日一定能杀得了我?” 兰清弦观察了将梁珍的反应,总是感觉将梁珍的目的似乎和她自己说的不一样,既是胜券在握,那她还在等什么? 这个茶馆离着城门不远了,在此处动手等到有人发现说不定都要明日,兰清弦对将梁珍的迟疑充满了不解,直到有一蒙面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姑娘,有一队人马正朝着茶馆的方向,我看数量不少,咱们不如速战速决!” 听到有人来救,倘或正常人的反应都应该是慌乱、手足无措,而兰清弦竟然在将梁珍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一丝痛楚,一丝不甘。 就凭着将梁珍的种种不妥,兰清弦终是看出了今日这出戏到底是在唱什么。 “珍儿,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将梁珍推开挡在 她身前的蒙面人,朝着兰清弦走近了一步。 “这话我应该问你,你有什么害怕我知道的?” 兰清弦最不愿意的,就是把过往那些事拿出来讲,然,若一个人做得太明显了,难保不被别人看出来。 她吸了一口气,“你既是只想要一个答案,那就不该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让他们走吧,都是你寨子里的伙伴,你忍心看着他们去死吗?” 将梁珍看着像哭,但最后还是笑了出来,只是那笑有些苦。 “兰盏辛,你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我故意迷惑了你,可是你还是猜出了我的目的。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位置无人能占去,唯有你一个……” 将梁珍没有为难茶馆里面的人,还真是将他们一一放走了,甚至她自己身边的那些将梁寨的旧人都一个不剩。 待茶馆走空了,该等的人也到了,不是别人,正是信王殷少商。 许是早已预见会是什么样的场面,信王也是独自一人走入了茶馆。 看兰清弦和将梁珍面对面站着,信王皱起了眉头却又骤然放松。 “珍儿,你叫本王来此做甚?你若是想要饮茶,本王让下人们 给你去找大襄最好的茶,又何苦来这地方?” 将梁珍的坚强不能说是伪装,但在看到信王的一霎那,却都尽数土崩瓦解。 “殿下,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信王没忘了显出自己最令人心动的一面,“珍儿,本王骗了你什么?你是想说你父亲的事? 本王不会编造故事,你父亲确实在寨子里埋了许多火药,当时本王不能将他劝阻,眼睁睁看着你父亲点燃了火药,是本王疏忽。 自带你回了京城,本王不曾忘记过对你的承诺,便是如今不能给你王妃之位,但将来有机会,本王也一定会休了裴拉。 所以,珍儿,你想跟本王说什么?” 信王长篇大论,看似诚恳,然听在兰清弦耳中却没有半个字的实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将梁珍不但看着信王,还分神注意着兰清弦,见兰清弦叹气,将梁珍厉声质问。 “兰盏辛,你为什么叹气?” 兰清弦有些吃惊,可都到了眼下这个环境,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我叹气是因……觉着你是个为情所困的女子,觉着你,心中还是存着良善。 可我想,你的良善到今日是不是就彻底消 耗殆尽了?” 兰清弦的话丝毫没有讥讽将梁珍的意思,将梁珍心中也明白,所以她的神情更显悲凉。 “我的良善……殿下,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将梁珍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但信王却不会好好回答。 “珍儿,本王实不知你这是怎么了,若本王不喜欢你,又怎会将你带回京城,又怎会将你安顿在身边?本王说过,只要你想要,本王可以先将一个侧妃的位子给你!” 将梁珍眼中含泪,露出了手中的火折子。 “你要如何才肯说实话?你心中从来都没有我,那裴拉也是掩盖你真实想法的靶子。 如今真人都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难道不想告诉我们的兰慎郡主,你在房中挂满了她的画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明你们看起来水火不容,但为什么你的心一直在她身上? 你说你想让我做你的正妃,可你按着她的身形,做了一套婚服就藏在你的书房! 你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只因你没能看住裴拉,是裴拉在府中行走时,才叫我有机会得知这些真相…… 还是我天真,以为你不会骗我,其实从头到尾,你 都没有跟我说过哪怕半句真话。” 将梁珍的火折子都露出来了,兰清弦这才观察四周,原来兰清弦在楼上躲藏时,将梁珍的人已经在茶楼里面布好了火药,这要是一炸了,怕是方圆二里的百姓都要没命。 兰清弦只觉着荒唐,无论前世今生,都是阿商一次又一次给她带来了麻烦。 “珍儿,所以你想炸死我们三个人来向殷少商报复吗? 珍儿,你如果真的清醒了,就应该明白你眼前这个男子,是世间最无情之人。 你看到的深情全是他用来感动自己的假象,或许这般会让他觉着自己是个鲜活的人。” 自来到异世,得知了阿商的身份,如今日当着旁人面将话说得如此直接还是第一次,兰清弦不怕将梁珍手中的火折子,她只是不想看着将梁珍执迷不悟。 信王听兰清弦这样讲,他的脸显了些微的扭曲。 “阿沇,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兰清弦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忽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看向信王,再不为他眼中那些虚假的情思所动容。 “这里没有阿沇,殿下认错了人,你看看我和珍儿姑娘哪个像你口中的阿沇?” 第321章 峥嵘犹可知-好! “够了!你们两个的默契我看得到,我不是瞎子!” 兰清弦以为自己的劝阻会让将梁珍看清信王,谁知信王故意作出深情的样子,看在将梁珍眼中就是刺激。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父亲死了,我的家没有了……我满怀希望地跟着你来到京城,不曾想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殷少商,我是真的爱你,既如此,你跟我一起去死好不好?” 将梁珍说着就要将手中的火折子丢出去,千钧一发之时,有人从空中跃下,一把就接住了那火折子,而兰清弦的身边亦是出现了一个人。 没有了火折子的将梁珍就如同被掰掉牙齿的老虎,她挣扎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场面急转直下,莫名出现的人明显是来救兰清弦,那些火药的布置也就没了用途。 信王死盯着站在兰清弦身边的男子看,便是那张脸他不认识,但那气质让他觉着分外熟悉。 “侠士好身手,你救了本王,本王一定不会亏待你。” 可那男子根本没理会信王,只是认认真真将兰清弦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你没事就好。” 兰清弦根本就是无意识,她只是想 要寻找最能让自己觉着安稳的地方,于是便靠近那男子,在旁人看来,她几乎是被那男子拥在怀中。 这一幕落到信王眼中,他心中的妒火终于再次燃烧了起来。 “原来你本性就是水性杨花之人,所以你觉着我虚假,难道不是你找的借口吗? 阿沇,我给你的那一刀,你还疼不疼?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我觉着用你一条命,换我飞黄腾达,再合算不过!” 信王真是昏了头,不管不顾什么话都能说出来,而兰清弦已经快要忘却的记忆,却在这一刻完全苏醒,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她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血,她看到阿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脸,于是急火攻心,一口热血从喉中喷了出来。 兰清弦受不得刺激,白大夫提醒过,偏偏信王给了她最大的刺激,只见她身边那男子一把将她抱起来,就疾步往外走,不过那男子还没忘了给信王放下句狠话。 “殷少商,你可千万别忘了你今日的所做所为!” 今日这一场会面原本就不应该有,让兰清弦遭受了无妄之灾,也不知她又要用多久来抚平伤口。 方才还热闹的茶馆此时安静下 来,被制住的将梁珍也被丢在了一旁,她看信王的脸色难看得要死,她竟然觉着痛快。 “殷少商,原来你就是这么对你所爱的人,怪不得兰盏辛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她哪里愿意接受你,她恨你还来不及! 你注定是孤家寡人,你注定得不到你想要的人,就是皇位,你也休想!” 将梁珍失去了对信王所有的幻想,她生无可恋,所以信王忽的出现在她旁边,还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竟没有挣扎。 “如果不是你……我又何必刺激她……” 将梁珍被掐得直翻白眼儿,“你……会遭报应的……” 信王的手劲儿越来越大,眼看着将梁珍就要断气时,有人闯了进来,大声呼喊。 “殿下三思!这女子不能死!殿下!” 来的这人应是信王身边幕僚,看信王失了控制,他急忙制止,使劲儿想要把信王的手掰开。 “殿下,只要将梁大力的女儿还活着一日,就对我们操控旦何有帮助,殿下不想看见此女子,就把她关到看不见的地方,但万万不能要了她的命! 殿下,想想我们的鸿图霸业!” 这幕僚还真是有用,信王听了他的话,真的 渐渐松开了手。 “是啊,没有什么比本王的天下更重要! 你们把她带走吧,别让她死了,活着的人就要有用处。” 幕僚看信王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知道他没有那么暴躁,还小心翼翼问起了旁的事。 “殿下,属下知不能多嘴,但还是想要提醒殿下一句,兰慎郡主与我们所图之事无助,看她样子,支持岐王更有可能。” 信王在有些事上偏执不能救,譬如他就听不得有人讲兰清弦的长短。 “本王看你是太过放肆了,谁允许你质疑本王私事?本王告诉你,有关兰慎郡主的一切,你们都不可以插手,若有人背着本王行事,别怪本王下手不留情面!” 那幕僚看信王又激动起来,连忙跪下。 “属下知错,是属下僭越!请殿下饶过属下!” 信王的暴躁与平和切换得十分快,看着都有些诡异。 “不过,你们帮本王盯着她,也未为不可……” 兰清弦被带走之后,没多久就送回了兰家,又是白大夫照顾着,给兰清弦扎了好几针。 看兰清弦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白大夫也没留着,把里间让给了最为担忧兰清弦的人。 双眼 缓缓睁开,兰清弦觉着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 “你是怎么找到了我?” 没有得到回答,但她却觉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颤抖。 “眉笙,你别这样,你这样子我也会觉着难过……今日之事着实意外,我也没有料到将梁珍最后会出现。” 一张脸猛然凑近兰清弦,这距离近到她都能数清楚郦眉笙有多少根睫毛。 “我今日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我想要杀了殷少商……” 郦眉笙总算将自己心中心结讲了出来,兰清弦极为自然地捧住了他的脸。 “我知道,我了解你。 其实,我说自己对着阿商无恨无怨,那是骗人的。 我只是在渐渐治愈自己,觉着有你在身边,我就可以不用计较那些伤痛。 然我还是高估了自己,便如今日阿商给我的刺激,还是会让我联想到我过往的那二十几年。 眉笙,你放心,我既然选择留了下来,我就会彻彻底底做‘兰清弦’。” 郦眉笙在兰清弦眉心印下了一个吻,“我不想去管其他,我要去向今上请旨,我要娶你进门,只有时时看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感觉到心中安稳。 你说,好不好?” “好!” 第322章 峥嵘犹可知-我见到了赐婚的圣旨 郦眉笙一点没有耽误,转天就进了宫,想要给他和兰清弦去求一份旨意,谁知他人还没有到崇晖殿,就被崇晖殿门口的阵仗惊到了。 莫说几位总是见到的大人,怕是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到了一半以上。 有人见郦眉笙,便上来寒暄。 “郦公爷也是得了消息等着求见陛下?” 这是什么跟什么?郦眉笙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的确有事求见陛下,但我私人之事需要搞这么大阵仗?” 那朝臣一听才发现自己和郦眉笙根本就是两码事,于是还热心给郦眉笙解释。 “若郦公爷有私事,本官劝公爷改日再来,恐怕圣上此时心中烦闷,根本无心再听私事。” 郦眉笙挑了挑眉,“哦?那是什么大事?请大人为我解惑!” 那朝臣一脸神秘,“昨晚,本官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昨晚,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都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写道若是不能在三日之内将储君的人选定下来,大襄必有灾祸。 不过,定储君也不是随便定一个,还要符合三个条件。 一则亲生母亲早亡,二则在朝中听政,三则未成婚。 这三条都符合的皇子,皇室中 只有一个,那就是岐王。 立储那是大襄国事,天一亮朝臣们就进了宫,谁知一进宫才看见收到信的不止自己一个。 众臣求见昀帝,然昀帝迟迟不现身,也没说让众臣散去,于是这一群老头子们就在崇晖殿门口枯站着。 郦眉笙瞬时明白,恐怕昨夜的行动是有人刻意瞒着自己,不然不会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那大人打算在此处等多久?” 那朝臣捋了捋胡子,“圣上总是要见我们的,等一等也无妨。 不过,圣上只说让我们在外等候,却没把公爷你也包括进去,本官觉着,公爷可请通报,或是进去了,还能为我等讨个旨意。” 郦眉笙面有愠怒,却未让人看出。 “呵呵,大人实在太高看我了。 我看今日不是我同圣上讲私事的好时候,诸位慢慢等,我先走了。” 然贺铸推着郦眉笙还没走多远,崇晖殿里终于出来了一个人,正是宋大监。 宋大监紧赶慢赶叫住了郦眉笙,“公爷莫急!公爷莫急!圣上请公爷入殿!” 还真是让那位大人说对了,昀帝谁都没见,先见了郦眉笙。 昀帝也真是直接,都没有前言,就把信 给了郦眉笙。 “你来看看这封信,看出什么了给我讲讲。” 郦眉笙看过之后,神色如常。 “岐王殿下性子跳脱,但于战场上是有功绩的,若陛下有心立他为储君,臣觉着也不错。” 昀帝看郦眉笙,脸色不善。 “你明知朕是何意,难不成还要装傻?” 郦眉笙该有的愤怒早就消耗干净了,他看着昀帝,丝毫没有觉着眼前这人是自己的生父。 “陛下,臣不想要的,陛下就是把刀架到臣的脖子上,臣也不会妥协。 况且让臣为大襄一柄利剑,岂不是更好? 不管这封信的始作俑者是何用意,臣都以为岐王可堪大任。 门外老臣们已等候许久,请陛下早下决断。” 昀帝按着火气,想了想最后开了口。 “朕可以立下储君,到时岐王就是朕为你竖在身前的靶子。 你今日进宫,可是想让朕为你和兰慎赐婚?朕可以赐婚,但朕有一个条件。” 郦眉笙明白自己有可能落入昀帝的圈套,可他还是顺着昀帝的意思往下走了。 “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去收复苍河关,同时还会写下赐婚于你和兰慎的旨意,只要你这事办 成了,你大胜而归那日,就是旨意宣告之时。 当然,若你办不成,那从此以后,赐婚一事不要再提,朕也不会同意!” 郦眉笙这一次是真的意外了,他早已经做好死缠着昀帝的准备,不想昀帝会以这样的方式应下了赐婚。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昀帝顿了顿,缓缓抬头。 “朕这一生没有跟什么人妥协过,但朕确实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母亲。 朕是皇帝,亦是父亲,你就当朕想要弥补,想要让朕的儿子也体会到父子之情。” 郦眉笙没有再反驳,他明白这是昀帝能给的最后的让步。 “那陛下还要立岐王为储君吗?” 岐王不适合做皇帝,若昀帝真的让岐王给郦眉笙做靶子,那往后岐王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昀帝也有些犹豫,毕竟岐王从小没有野心,还比其他的皇子更贴心,真要让岐王牺牲了,那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能。 “此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朕心里有数,你还是准备好去苍河关。” 郦眉笙不想今日进宫得了好消息,于是就希望能将这事第一个告诉兰清弦,然兰清弦似是比郦眉笙知道得更早,她就 等在公府中。 郦眉笙看着兰清弦站在不远处,忽的停下了脚步。 “清弦,你能等我吗?” 兰清弦回头,朝着郦眉笙伸出手。 “这一次,换我等你了。” 郦眉笙的心中瞬间绽放无数烟火,他飞奔向前,紧紧将兰清弦搂在了怀中。 “我见到了赐婚的圣旨,上面写得很清楚,你即将会是我公府的夫人…… 清弦,我为你准备好了整条街的聘礼,我要让往后十年,都有人提起那场婚礼的盛大。” 这是郦眉笙以命换命的承诺,他也是世间唯一将兰清弦铭刻于心之人,所以,兰清弦不再有犹豫,她相信郦眉笙。 “我从未亲手做过嫁衣,但这一次,不同了。 你放心去,无论怎样,我都等着你回来……” 郦眉笙这一趟可算是得意而归,但那些留在崇晖殿门口的朝臣们却始终未能见到昀帝。 立储一事原本就争论不休,大朝会时,更是有朝臣把那封信拿出来说事。 这就像捅了马蜂窝,皇子们背后各自为政的朝臣们不甘示弱,都希望能从昀帝口中得到一个确定的旨意。 然昀帝所思所想不走常理,他还真的因那封信而妥协。 第323章 峥嵘犹可知-远离朝堂的太子 “为保大襄千秋万代,朕有旨。” 众臣纷纷跪地,听宋大监高声宣读。 “有襄万成,皇帝诏曰……立皇八子少殊为太子,钦此!” 这圣旨着实令众臣没想到,那一封信只是说大襄会有大灾祸,可也没有明说就非立岐王不可,昀帝哪管众臣有何异议,圣旨都已经下了,难道还能改不成! 于是岐王接到圣旨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让他打仗行,让他监军也成,可是莫名成了太子,让他有沐猴而冠之感。 一个从来没有肖想过这个位置的人,觉着自己浑身都别扭,想出门时,才发现岐王府的大门已经被堵了。 岐王成了太子,可算这些日子京城乃至大襄的大事,将众人目光都吸引走之后,更加无人注意到郦眉笙已经准备动身前往苍河关。 苍河关此行秘密,不似去旦何大张旗鼓,来送行者也就只有兰清弦。 他们之间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分离,所以众人都知趣,空出一方空间让他们好好诉诉衷肠。 “我走了,就没人督促你吃药,半夏那丫头说话你也总是半听不听。 若你不想让我提心吊胆,就听白先生的嘱咐,好不好?” 兰清弦一时没忍住还是红了眼眶,“我不要这样的嘱托! 你要时常挂心,才能记着回来娶我,不然你没有了牵挂,便于征战时就会生出倦怠之心。 我会等你,但定不会一直等你,你难不成还要看着我再一次嫁给他人吗?” 其实不是怕郦眉笙生倦怠之心,更不会因为他久久不归就换了心意,只因战场上刀剑无眼,兰清弦想提着他的精气神儿,就算遇到无力之时也不轻易放弃。 出了京城,四周无遮挡,初夏的风也是汩汩作响,吹起了兰清弦的青丝,吹皱了她的裙摆。 郦眉笙将她身上披风紧了紧,笑中见了宠溺。 “你是我同老天爷抢来的人,苍河关便是天下绝地,也留不下我的人。 唯有你安,方是我心中最为关切。” 兰清弦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也是青玉所做,上面刻着一张琴。 “琴有弦,玉在你身,我亦在。” 原是两人互诉衷肠之时,可贺铸拿着刚到手的消息不得不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主子,岐王被立为了太子,已经下了圣旨。” 郦眉笙一惊,忙接过手书,上面一字一句细细描述了朝上发生之事, 一直到有投机之人围住了岐王府,让岐王无法出府。 郦眉笙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竟沉默了下来。 兰清弦给了贺铸一个眼色,贺铸退下,而她在看过手书之后,马上就猜到了前因后果。 “所以,今上还是属意与你,对吗?” 郦眉笙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体现在外面,就是几乎攥红了兰清弦的手。 “我不知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来由,但对岐王一定没安好心。 原是我可能会遭遇的一切,却不想让岐王帮我分担了八分。” 兰清弦帮郦眉笙理了理衣襟,“此事不是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你莫要分神,还是要以苍河关之事为主,余下之事交给我。” 看不远处队伍已经蓄势待发,郦眉笙明白不能再耽误,也不管有多少人正在看着自己,眼中深情似是将兰清弦包裹在其中,更是将兰清弦揽入怀中,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温度。 “走吧,记得时常给我写信,我在京中等着你大胜而归……” 郦眉笙一走,兰清弦不想节外生枝,便躲在家中不曾出门,可昀帝没有消停的意思,偏偏将她召入了宫中。 兰清弦到时,崇晖殿中已经有 了访客,正是大襄新晋太子殷少殊。 昀帝看两人都到了,这才开口。 “兰慎,想必你已经见过那封信了,朕虽不会被谣言裹挟着走,但信中之言还是让朝中生了波澜。 朕看此事交给谁都不太好,于是就想让你和太子共同处理。 一定要将造谣之人找到,亦让众人看看,朕的眼光没有错……” 兰清弦和如今的太子殷少殊一同走出崇晖殿,往日性子活泼的殷少殊,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沉默寡言,面露惆怅。 殷少殊不开口,兰清弦也不打扰,走了一段路,他忽的停下了脚步。 “无人问过我想不想接受这个位置,父皇亦不承认他被信中所言影响…… 可我还是觉着自己成了笑话! 七姑娘,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兰清弦对着殷少殊是有些愧意,毕竟昀帝将他当作了工具。 “殿下,你想听我说实话吗?” 一个常常笑的殷少殊,如今脸色很是难看,他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正常地表达自己。 “所以,你问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也会骗我?” 殷少殊从来都觉着兰清弦同众人不一样,所以便是在琅雀楼见过她, 殷少殊也不曾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若是这世间连她都说假话了,还有什么是真的? 兰清弦看出殷少殊的不安和难过,然而这个时候,即便是再难过也只能面对。 “我不会骗你,亦不会平淡描述一件事,所以,只要你能接受,我就跟你讲实情。” “好,我就知我没有看错你。” 兰清弦当然不会把郦眉笙的秘密讲出来,可殷少殊的处境此时太难,她有意提点殷少殊。 “你得到了从未想过的东西,便意味着你成了众人眼中的目标。 若你想在夹缝中好好活着,从此刻开始,断掉你同朝中所有的联系。” 兰清弦希望能让世人看到,殷少殊做的这个太子就是个空架子,一个远离朝堂不事政事的太子,还能在大襄掀起风浪? 见到殷少殊如此态度,信王和十二皇子心中必然有数,往后再争权时,或可给殷少殊该有的自由。 殷少殊只是跳脱了些,皇室这点事情,他还是能想通,况且兰清弦的话他听得进去,沉默一时最后长长叹气。 “皇室无亲,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成为父皇手中的棋子…… 七姑娘,我竟是进退两难了……” 第324章 峥嵘犹可知-可不止一个 昀帝把殷少殊推出来当靶子,不一定是想要了他的命,或许找个合适的时机,就会拿走他太子的身份,然皇室的皇子们并不知其中纠结,怕是已经开始动歪脑筋了。 殷少殊明白,兰清弦更明白。 “殿下,既是圣上让我们查出那封信的来源,我们就去查。 正好以此为借口,就可不上朝。 一个不上朝,不在圣上面前聆听教诲的太子,又怎能当得上合适二字?” 兰清弦此言很是明显,殷少殊十分感慨。 “多谢七姑娘,本王懂了。 既如此,本王明日去兰第接七姑娘……” 翌日殷少殊准时出现在兰第门口,因着是新晋的太子,兰家附近所居的官员都派了仆从来看个究竟,这可是给了兰清弦极好的机会,她甫一走出,就先朝殷少殊行礼。 “给八,公子请安,殷老爷交代的事,我们先从何处着手?” 那些仆从都是常年浸淫官道之人,哪里能听不懂兰清弦的意思,便各自退去都回家禀报了。 虽说不在明面上站着,可这些人动静也不小,让殷少殊很是不悦。 “七姑娘,你定是早就猜到会有人在此处。” 兰清弦点点头, “京中哪里就有了秘密,你这个太子都到了兰家门口,要是不听点什么带回去,那还真是浪费了时间。 不过,八,公子,我们先要往哪里去?” 殷少殊引着兰清弦上了马车,“我从几位大人手中拿回了那封信,一一对比过后,还真找出了些细节,信上隐隐有一股香气,据说是西门城郊处的一栋青楼里面,烟花女子常用的熏香。” 兰清弦也闻了闻,若非见多封信凑在一起,那香气还真是不易察觉。 有了目标,马车便往西城门驶去,一路上,兰清弦闭目养神,殷少殊有话想说,却迟迟开不了口。 后来,许是殷少殊终于下了决心,他轻声叫了兰清弦。 “七姑娘,你可是心有所属了?” 兰清弦蓦然睁眼,看着对面有些局促不安的殷少殊。 “殿下为何这么问?” 兰清弦当初嫁给修临风时,殷少殊受旨意去平叛异地叛军,待他回朝得知一切时,兰清弦已经不在京城了。 原以为自己那份赤诚之心就这般破碎,不想兰清弦和修临风和离,让殷少殊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然而殷少殊觉着自己可能是缺少运气,之后兰清弦 所遇之事大半他都插不上手,待兰清弦从旦何回来后,他便更觉着自己离兰清弦远了。 殷少殊看人还算不错,旦何一行,令信王面对兰清弦时更加外露情绪,若是这般都不能证明信王的心迹,那他还真是错看了自己这位三皇兄。 可兰清弦面对信王从不掩饰,眼中厌恶太明显,又让殷少殊觉着自己有了前进一步的机会,直到有一日他看见兰清弦和郦眉笙两人在宫道上讲话。 那是殷少殊从未见过的兰清弦,她脸上有喜怒嗔痴,不经意流露的温软让殷少殊明白,自己终究是错过了。 “七姑娘,你心属昭沐公,对吗?” 兰清弦是有些吃惊,但她没有急着否认,她和郦眉笙掩饰得再好,只要有人刻意观察,还是能发现。 “殿下,你希望我给你一个什么答案?” 成了太子的殷少殊就变得不像殷少殊,他的沉默中仍是能显出他的不安。 “这个太子之位有什么好呢?甚至没办法让我喜欢的女子多看我一眼。 七姑娘,世人有言,昭沐公怕是会独身一辈子,偏你不曾在乎他不良于行……也对,你若是在乎人言,又怎会选择和离。 你不是个愿意受委屈的人,所以选择昭沐公,一定是你深思熟虑。” 殷少殊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门一打开,就是桃枝伸出了一只手。 “姑娘,到地方了。” 兰清弦先下了马车,看面前这楼,披红带彩,里面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不过兰清弦走了几步,正要推门时,却停了下来。 殷少殊旁边的侍卫不识眼色,自以为是,真把兰清弦当成了京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说了些不怎么好听的话。 “姑娘请后退吧,这里本就不是姑娘应该来的地方,有我们主子就够了。” 兰清弦侧目,看了那侍卫一眼,不仅未有笑意,更添阴冷,差点吓得那侍卫从台阶上崴了脚。 殷少殊连忙挡在那侍卫前面,“让七姑娘见笑了,是我御下不严。” 兰清弦立时收回了眼中寒意,对着殷少殊,她不减尊敬。 “无妨。 公子,这里我们进不得,我看还是派几个人翻墙进去看看。” 兰清弦当杀手这些年,第六感还算不错,她站在门口的一刹那,就觉着门里面会有未知的危险,好在殷少殊足够相信她,没有问为什么 ,就派人翻墙了。 但,众人在外等了有一刻钟,进去的人也没有出来,这可着实不正常。 殷少殊身边的侍卫有些急,“公子,不若我们推倒这扇门进去看看,难不成要在这里等一日吗?” 殷少殊没有管侍卫的抱怨,还是先问了问兰清弦。 “七姑娘,你看我们如何?” 兰清弦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她朝着桃枝招了招手。 “你去给你大哥放个消息,就说我们到了此处,让他多派几个人。” 而后她看向殷少殊,“哦,公子,若我猜得不错,你的两个手下应该遇到了危险。 看来,早就有人知道我们要来此处。” 殷少殊思忖着到底要不要进去时,门里面传出来说话的声音。 “诸位,在下等候许久了,你们真的不打算进来吗?” 殷少殊眉目一凛,“你是何人?” 里面那人笑了起来,阴恻恻的,绝非善类。 “我是谁不重要,但你们若是不进来,我可就要动手了……” 紧接着里面又传出来孩子的哭声,女子的惨叫声,男子的求饶声,仿佛门的那一面有好几个被控制的人。 “听到了吗?我手中的人质可不止一个!” 第325章 峥嵘犹可知-你这样的脑子 “你们大可选择甩手离开,往后这一地的尸体,凶手就是你们!” 兰清弦终于反应过来为何自己觉着此处不妥,就是因为太静了。 虽说青楼说出去众人远离,但围绕在青楼周围的小商小贩,还有住了多年的百姓,都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那便是说,青楼门里面那些嘈杂的声响就是来自于那些百姓,再直白一些,那些百姓就是人质! 兰清弦或许可以不管,但殷少殊如今是太子,他就必须要把这些百姓救下来。 “好,你把门打开,我进去,和其他人做个交换。” 里面那人大笑两声,似是觉着殷少殊可笑。 “你以为我会让你的手下也进来?休想! 若是不想我杀两个祭刀,就让你的手下退出这条巷子。巷子口有我的人,你做到了,大门自然敞开。” 殷少殊不愿被威胁,想让兰清弦跟着他的手下一起走,然兰清弦摇了摇头。 “仅靠你一人,可不成。” 忽的青楼里面的哭喊声更大了,殷少殊知道不能再犹豫,便让身边的人都退了,只和兰清弦等着开门。 不多时,里面那人又开口了。 “你们还算不错,没有和 我讨价还价,真的把人撤走了,既如此,我就让你们进来。” 大门一开,从里面冲出来几个手持大棒的壮汉,十几只眼睛盯着殷少殊和兰清弦,好似怕他二人反悔。 绕过一扇极大的屏风,哭喊声的来源找到了,面前真的坐了一地的百姓。 有人可能想要逃跑,结果被打断了腿,生死不知。还有小孩子睁着一双惊恐的眼,脸上都是扇过巴掌的血痕。 “怎么样?这礼物不错吧!” 兰清弦和殷少殊终于看到了话事之人,看上去是个三十来岁的精瘦男子,衣着普通,也看不出是从什么地方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英,众人都唤我一声英老大。 你们能从一封信查到此处,还算有本事。不过你们栽到我手里,运气也就到头了。 来人啊!” 原本以为几个持棒大汉就是英老大的最后手段,不想又有七八个大汉窜出来,将兰清弦和殷少殊围在中间。 兰清弦很平静,丝毫不意外会是这般场面。 “所以,这些百姓你并不打算放了,威胁我们走进来,再把这些人杀掉,往后就不会有人知晓此处发生了什么。 英老大,你的确打得 一手好算盘。” 英老大咧着嘴笑,得意真是写满了整张脸。 “都落到我手里了,你们两个也跑不掉!” 言罢,英老大一挥手,大汉们便挥舞着棒子冲上来。 殷少殊哪里就等着任人宰割,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软剑,和大汉们对杀起来。 “七姑娘,我为你开路,你就往出跑,一定不要回头!” 兰清弦的处境很难,但此时她若袖手旁观,那这青楼里面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杀,于是她从身上摸出一柄短匕,看着寒光凛凛,应是才开锋没多久。 “我们是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 于是在殷少殊还没反应过来时,兰清弦压低了身子,已经握着短匕冲了出去。 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兰清弦显然是个实战派,她下手稳准狠,专往那些大汉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刺。 大约没人能料到兰清弦身手不错,慌乱间被兰清弦挑断了手筋脚筋的有三四个人。 殷少殊虽说震惊,却也不是该发问的时候,他借着兰清弦的风头,将软剑绾出了十八个花,刺死了好几个大汉。 英老大本是想站在一旁看热闹,但他错误地预估了兰清弦 和殷少殊的实力,见他手下力有不逮时,就顺手抱起了旁边的一个孩子。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们,不过你们忘了,我手中有筹码! 你们两个放下手中的兵刃,不然我掐死这个孩子!” 兰清弦将短匕从一个大汉的尸体中拔出来时,不小心把血溅到了脸上,猛然瞧着,煞气十足。 “反正也逃不出去了,不如一起死,待我解决了他们之后,再送你上西天,也算是祭奠了这些无辜的百姓!” 兰清弦当然不是真的要放弃,她只不过希望能刺激到那些瘫软在地的百姓。 果然,听兰清弦都要拼死一搏了,有几个人总算挺直了腰板。 英老大也是刻意跟兰清弦对着干,说的话更狠。 “你口气还真大!我的人手正在往此地走,你们到时就只剩一摊烂泥!” 都已经翻脸了,英老大的手劲儿就用了十分,被挟持的孩子脸色渐渐发紫,眼看就不行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忽的扑到了英老大的身上,上手就要抠英老大的眼睛。 英老大惨叫,大汉们分神,兰清弦给殷少殊使了眼色,只见殷少殊躲过几人,冲向了出青楼的另一道 门。 门被打开,殷少殊高喝。 “快从这里跑,跑得越远越好!” 百姓们连滚带爬,而兰清弦在后解决其他打手,混乱当中,还真是冲出了囹圄。 英老大一只眼受了伤,气到快爆炸了,捂着眼就往前追,跑得比其他打手都快,兰清弦看追兵还有一段距离,不仅没有想着躲避,正正迎着英老大回去了。 英老大也不明白兰清弦何意,怔忡时反被兰清弦卡了脖子,和人手比起来,兰清弦的短匕显然杀伤力更大。 “你挑的这个地方很好,这般宽阔往哪里跑都方便。 我不走了,等着看你的手下过来,你说他们觉得你的命重不重要?” 兰清弦此举也是无奈,只因她如今身体不好,方才的打斗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力气,若是跑,恐有拖累殷少殊之嫌,不如挟持住英老大,搏一个出路。 兰清弦手上的力道加大,英老大感觉到了疼痛,连忙朝着自己的手下摆手。 “你们莫要再前进了,没看我脖子上架着匕首?” 眼下正是个好时候,她看了一眼殷少殊,又问了英老大一句。 “以你这样的脑子,恐怕只是个傀儡,所以你背后的人是谁?” 第326章 峥嵘犹可知-伤孤者绝不放过 英老大明白自己失算了,眼下被兰清弦控制住,若是不说实话难保性命。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莫要杀我!” 兰清弦的匕首松了松,“那你快讲,我听着,得到满意的答案,我一定会保住你的性命。” 英老大咽了一口口水,“我没见过那人的脸,但我知道他是在京中做官……” 嗖的一声,一支箭飞过来,正正戳入英老大的心口,他一双眼瞪得极大,喉咙里发出呼隆呼隆的声音,最后还是没能完整地说出兰清弦想要的答案。 英老大一死,他的手下乱了套,殷少殊怕他们冲上来,就想拉着兰清弦快走,然不知从何处又出现了一伙人,他们手脚利索,如砍瓜切菜一般就把英老大的手下都干掉了。 比起英老大的散兵游勇,这一伙人明显都是有上乘功夫在身的,当着兰清弦和殷少殊的面,分明就是杀人灭口。 殷少殊很愤怒,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就这么没了,他有心再战,至少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于是,也不跟兰清弦商议一下的殷少殊就朝着那伙人冲了过去。 那伙人不想要了殷少殊的命,且战且退,但殷少殊太执着 ,若是再僵持下去,说不准他们就对殷少殊起了杀心。 无奈之下,兰清弦喊了殷少殊。 “公子,放他们走!再追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兰清弦喊话还算有用,殷少殊忍了忍,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七姑娘,我们……” 没了人纠缠,那伙人撤退速度更快,谁知迎面有身穿亲王卫队服制的卫兵拦住了那伙人,短兵相接,又是一场厮杀。 那伙人不算差,可这一回遇上训练有素又人数众多的亲王卫队,他们就没有了胜算,不断地折损人手,以至最后只有三个人活下来。 “你们不应该挣扎,或许还能让本王留你们一条命!” 这个声音兰清弦和殷少殊都再熟悉不过,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信王。 信王从卫兵当中穿过,闲庭信步,脸上还带着一点笑,直到他将目光锁定在兰清弦身上,他的笑容才渐渐满溢。 有卫兵问信王,“殿下,这三个人要带回去审吗?” 信王手一挥,显得很大度。 “送到东宫,太子殿下比我们更需要这三个人。” 信王的亲王卫队来得快,去得也快,带着那三个还活着的,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 了。 此地只剩兰清弦三人,一时无言,略显尴尬。 直到殷少殊打破了沉默,“七姑娘,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兰清弦点点头,就要跟着殷少殊走,可走了没有两步,信王伸出手来,拦住了她。 “太子殿下,臣有话要同郡主讲,不如请太子殿下先行?” 殷少殊过往不愿在台面上和信王闹个不好看,然此事牵扯到兰清弦,他就忍不住要和信王争个高下。 只见殷少殊一把抓住了信王的手腕,想要把信王推开。 “孤实在不知,信王和郡主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很熟吗?” 信王的笑消失不见,他另一只手又反握住殷少殊。 “太子殿下,若说臣同郡主不熟,那你又同郡主有多熟?臣觉着我们这般也无用,倒是太子殿下应该让一步,将此处留给臣和郡主。” 殷少殊手腕一扭,恰好将信王的关节下压,信王不会认输,两个人四只手可算是玩儿出了花来。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兰清弦后退了好几步。 “殷少商,你到底想做什么?” 兰清弦从来没有在大襄这个等级分明的地方有过僭越之举,可是她看着信王,就 觉着浑身不适,她的记忆更没有消失,她遇到信王就控制不住自己,以至让自己受了伤痛…… 信王好似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然把手松开,只是望着兰清弦。 “我想要做什么?这问题你怎么还能问我呢?难道你心中不清楚吗? 阿沇,你不能揪住我一时的错误不放,我不是真的要杀你,我只是鬼迷了心窍! 你看看,我受到惩罚了,我跟着你一起来到了这个发昏的世界,回不去!我试过,回不去!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不能就这么抛下我,你的心不会痛吗?” 信王的脸上似有狰狞之色,他高傲却又觉着自己低微,言语间对兰清弦的请求,实则威胁的意味满满。 就算是不知道兰清弦和信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殷少殊也能看出兰清弦并不想和信王有太多的接触,他便挡在了兰清弦与信王中间。 兰清弦错开目光,不给信王对视的机会。 “殷少商,如果你记性如此之差,我不介意再多提醒你一遍。 我是兰盏辛,京城兰氏一族排行为七的兰氏女。或许你也知道我另一个身份,皇室兰慎郡主,今上亲封。 所以,你所言 我此刻不懂,往后也不会懂。 你若知情识趣,就该带着你的人离开此地,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太子殿下的人马快要找到这里,他们可是宫中禁军出身,只要太子殿下一声令下,你恐怕就说不清了!” 兰清弦这是摆出殷少殊来威胁信王,殷少殊还算反应快,接着兰清弦的话往下讲。 “郡主这话不错,或有意伤孤者,绝不放过!” 信王翻了殷少殊一个白眼,十分的不耐烦。 “殷少殊,本王叫你一声太子殿下不过是客气,你还当真了?本王劝你走远一点,不要插手我和她之间的事。” 殷少殊再度亮出软剑,“殷少商,我不介意和你打一架,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恨累积得也不算少了。” 殷少殊要动手,信王也没有后退的意思,而兰清弦看着他们,脑子却越来越昏,然后就朝后倒去…… “姑娘!” 这一声正是桃枝,她给阿格熙报了信,趁着殷少殊和信王不备时,带着人摸到了兰清弦身边。 娇娘更是铁臂,将兰清弦拦腰抱起,一点没有负重的感觉。 桃枝冷冷看着信王和殷少殊,“二位,我家姑娘就不用你们从操心了!” 第327章 狗胆包天的主将 桃枝脚下似生了轮子,不停地走,看得半夏都眼花。 “桃枝,你莫要再走了,再走你的鞋子就要磨出个大洞了!” 白大夫搭过脉之后,放下了心,也让桃枝停下来。 “桃枝姑娘,我的话你总该信了。 主子没有大碍,就是过于劳累,这些日子,她还是要好好休息。” 白大夫的医术众人都有信心,桃枝总算没有那么暴躁,而半夏更是嘱咐了白大夫一句。 “白先生,此事就不要外传了,想必姑娘也不希望有旁人知晓。” 白大夫口头上应了,结果回了自己院子,就放出了一只信鸽,信上不说别的,自是将兰清弦所遇之事一字不差地告诉了郦眉笙。 再说出发前往苍河关的郦眉笙,这一路上鲜有睡好的时候,几乎是将整颗心都挂在了兰清弦身上,收到白大夫的消息时,那封信瞬间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殷,少,商!” 看着郦眉笙起身想要出帐篷,贺铸立即拦在了他身前。 “主子,你不能走! 我们此去苍河关,就是为了搏出一个前程,你若走了,今上手中的那份圣旨就要永远尘封了!” 不得不承认,贺铸说得对 ,郦眉笙紧握的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 贺铸趁热打铁,“主子,信是白先生送过来的,那她也一定写了姑娘眼下如何……” 虽说信已成齑粉,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郦眉笙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没事,只是太累了。 她身边的得力干将不少,确实能护她周全。 只是……殷少商是个疯子,我实在不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呵,也是令人费解,殷少商至今都觉着清弦可以原谅他,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罢了,是我思虑不周,你给京中去个消息。 从今日开始,我要清弦身边护卫得严严实实,只要有陌生人靠近,一律拿下!” 许是坚定了心中信念,郦眉笙让队伍加快了行进速度,原以为要用半个月,不想在他的催促之下,只用了七日就到了苍河关。 然令人意外的是,郦眉笙都已经到了城门口,不仅未看见守城的卫兵,更未看见一个活人—— 没错,城门口横竖躺了有七八具尸体,看衣服,就是守城卫兵不假。 贺铸见此情形,忙向郦眉笙请示。 “主子,我们要进去吗?” 郦眉笙想了想,“派两个人进去探探消息, 其余人等绕道,这苍河城不正常!” 郦眉笙拿了兵符就有调兵之权,然他隐瞒了自己已到苍河城的消息,让自己所有的手下也都低调行事。 待打探消息的两个回来后,说城内的守军不剩多少,百姓们能逃的就逃了,逃不了的就等死。 其实从郦眉笙接到昀帝的圣旨开始,他就有了很多疑惑,譬如苍河关易守难攻,多年都与关外异族相安无事,何以就需要带兵平乱? 直到他的手下拿出了一些不成样子的兵器,他才明白苍河关到底遭遇了什么。 “主子,这东西绝对出自沙琅族之手,能有夜袭千里的能力,看来沙琅已经同过去不一样了。” 从浴天关到苍河关,并非千里就可道尽,途中无粮无水,能撑下去的又有几人?可沙琅族就做到了,他们攻破不了铜墙铁壁的浴天关,就换个更好下手的地方。 郦眉笙只感觉到分外棘手,“除了兵器,你还发现了什么?” “苍河城衙门门口站满了沙琅族,我们潜入进去看过,之所以朝中得到的消息不明,就是被那衙门的主官给扣了,他如今和沙琅族蛇鼠一窝。” 正因多年以来苍河 关没出过事,所以衙门主官把持了一切事务,想来和苍河军生了嫌隙,也给沙琅族留下了可以为所欲为的空档。 不过郦眉笙不信苍河军真的一无所知,“你们再探,这一回别忘了苍河军营。 或苍河军玩忽职守,那我这兵符恐怕也成了摆设。” 苍河宽阔,两岸鱼米丰硕,更是安居乐业,这样好的地方,也难免沙琅族牺牲族人长途跋涉来到此地。 为了不打草惊蛇,郦眉笙一行就驻扎苍河沿岸密林中,既能掩饰行踪,还可顺带观察苍河现状,一连窝了三天。 三天之后,打探消息的暗卫终于回来了,不过很可惜他们带回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苍河军如今的主将和沙琅族首领沆瀣一气,所以,如主子所想,想要调动苍河军,怕是很难。” 郦眉笙并不意外,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那依你们观察,苍河军上下可是都成了叛君之臣?” “这个还真不是。 那主将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西贝货,据说成了苍河军主将,是家中的运作。 既是没有本事在身,胆子就小,故而沙琅族随便威胁几句,他就缴械投 降了。 而他的副将,正经行伍出身,只可惜家中没有硬气的背景,苦熬多年也只能当个说了不算的副将。 副将是个忠心为君的,然副将屡屡和主将作对,今时已被关了起来,说是要来日处斩。” 苍河军主将果然胆大包天,副将乃是朝廷命官,他说斩就斩,可见心中无君无国。 那暗卫还算有头脑,偷偷进狱中见过副将。 “主子,今上给予主子令行禁止之权,虽说不能斩了主将,但可收回主将所有。 且我们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整个苍河城就要拱手让给沙琅族了!” 郦眉笙一时沉默,脑中也没停了思索,约过了一刻,他总算开口。 “有些人,可以杀,就算是捅到今上面前,我也不怕! 贺铸,你带人下去准备吧,该是时候去会会这位狗胆包天的主将!” 郦眉笙有令,众人莫敢不尊,于是这日夜间,有暗卫给主将门口的守卫下了药,可使潜入者如入无人之境。 同苍河百姓受苦相比,这位苍河军主将的寝居竟是富丽堂皇,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贺铸看郦眉笙的脸色越发的冷了,“主子,不若属下先进去?” 第328章 峥嵘犹可知-十二皇子有叛国之心 “我们当然要一起进去!” 郦眉笙显然是动了真怒,大步就往里走。 不想两人越走就越听到些不可描述的声音,一个成日与酒色为伴的主将,焉能不是个废物! 想来那主将不曾料到有人能进了他的寝居,里间的门大敞着,不过几步路,就看见了各种花色的衣服。 待见了真人,好家伙,真真是人间温柔乡! 一个衣着清凉的女子拿着酒壶往主将口中倒酒,另有两个还给他捶腿,身后跪着一个给他捏肩,仿佛没有十七八个人伺候他,他就累死了。 贺铸要开口时,郦眉笙摇了摇头,如同欣赏戏台上的伶人一般,就坐在了床对面的椅子上。 也就是两口茶的功夫,那个拿酒壶的女子准备再拿一壶酒,不想掀开帘子就看见贺铸和郦眉笙两座大佛杵在那里,吓得她立刻就丢掉了酒壶,还惊叫了一声。 那主将听到尖叫,很是不高兴。 “你鬼叫什么?拿壶酒累到你了?” 没有了帘子的遮挡,主将透过昏黄的灯光终于看到了对面莫名出现的两个人,在迟钝了几个呼吸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想起手边的长剑。 “你们两个哪里来 的?竟敢出现在此处,你可知本将的身份?” 贺铸看郦眉笙一直在敲桌子,就知道郦眉笙已经不耐烦了,于是看了看那几个被吓到的女子。 “此间事与你们无关,若是不想要被牵连到,就赶快离开,不然死伤就怪不得旁人了!” 都是在红尘中摸爬滚打过的女子,还不至于傻到要和那主将共生死,便见她们手脚麻利,穿上衣服之后,嗖嗖嗖地都跑了,连个眼神都不给主将。 或许主将也知自己是个绣花枕头,他拿着剑却没能止住他的颤抖。 “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来路?本将是苍河军主将,只要本将大喝一声,你们就去监狱里面好好受刑吧!” 贺铸翻了个白眼儿,“那你叫吧,我们等着!” “来人呐!来人呐!” 主将的声音不算小,但无人应答时,他才真的感到了慌乱。 郦眉笙很是不悦,指了指主将,贺铸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疾步上前伸手揪主将的衣襟。 那主将自以为灵敏,翻身而下,这就要和贺铸对打,然一个草包如何能在贺铸手中撑过三招?一眨眼的功夫,主将就以狗吃屎的姿态趴在了地上。 “你们 ,你们胆大包天!” 郦眉笙把玩着手中的兵符,看了看四周。 “你把苍河军主将印信放在了哪里?” 主将确实无能,但还不至于是个瞎子,郦眉笙手中的兵符他看得分明。 “你为什么会有兵符?你到底是谁?” 主将也曾听过传言,说朝中可能会派人来接管苍河军,然这些年的酒肉已经掏空了他的脑子,他觉着凭自己的家世,无论朝中派什么人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郦眉笙并不想在此处耽误时间,“你还是自己乖乖交出来,我今日还不想见血。” 主将仍是叫嚣,“我是段家人,段家人! 你们若是京中来人,难道不知段家人?那可是京中积年的世家,跺跺脚,大襄都要抖三抖!” 郦眉笙此刻倒是不生气,只觉这主将的脑子可能是丢到苍河里面喂鱼了。 “段家是董家的姻亲,行事都要看尚书令的眼色,如你所讲,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苍河军玩忽职守,与外族勾结,大开城门,是尚书令的意思? 不对,尚书令行事不能仅仅为了董家,更是要为十二皇子着想—— 你的意思是,十二皇子有叛国之心!” 郦眉笙几句话就给董家安上了诛九族的大罪,惊得那主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胡说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董家哪里就有叛国之嫌!” 郦眉笙起身,走到主将旁边,仿佛为了让主将看得更清楚,便半蹲着靠近。 “你不用说,我听着就是那个意思! 真好,我还觉着手中握有董家的把柄不够多,你可真是为了尚书令操心,给我省了不少功夫! 我再问一遍,你的印信放在了哪里?” 主将满头大汗,总算说了句不是废话的废话。 “难不成你是展家的人?展家有一个皇后就够了,还想出个太子吗?” 郦眉笙一把薅住了主将的头发,“我同展家没有半分关系,只因我姓郦。 或你的记性不算太差,就应该知道,郦氏一族在京中,唯有昭沐公!” 被薅着头发的主将吱哇乱叫,“昭沐公不良于行!你是个假冒的!” 郦眉笙手上攥得更紧,“我确实不良于行,可是今日让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你说我要如何处置你?” 主将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 “你是装的!你能走路,你的腿没有毛病!” 说完这话主 将就后悔了,郦眉笙这么多年都隐藏的秘密今日让他知道了,他必然是不能活! “别杀我,我把印信交出来! 为了活命,我会保守好秘密,请公爷放心,我说到做到!” 可能是怕郦眉笙反悔,主将十分急切地就交代了放印信的地方,郦眉笙打开一看,确认是正品无误。 从善如流的主将见郦眉笙把玩着大将军印玺,还谄媚地笑了笑。 “若这东西能让公爷满意,本将心甘情愿!” 郦眉笙拍了拍手,“不错,我很满意,看来是时候送将军上路了!” 主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是要干什么?你都已经拿到印信了,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郦眉笙转身再不看主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言罢郦眉笙就往门外走,而贺铸则毫不迟疑地扭断了主将的脖子。 “主子,只送他一个上路是不是有些不太够?” 郦眉笙顿了顿,“苍河军内部怕不是一条心,主将一死,恐会生乱,所以这消息还是要瞒下来。 你将此处处理干净,然后再把副将从牢里弄出来,我还是应该见见这位和段家人对着干的勇士。” “属下遵命。” 第329章 峥嵘犹可知-祸害了百姓 一番运作之下,主将之死被隐瞒了下来,给军中众人的借口便是主将病重,将军权交给了副将。 一直以来被主将所不喜的副将能有翻身之日,也是令众人惊奇。 然这副将很有意思,他在狱中关了许久,收到手令之后,没有兴奋雀跃离开,反而质疑送手令的贺铸。 “你是哪位将军手下?本将怎么从未见过你?” 贺铸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还是假作主将身边的人。 “回将军,属下并非常在军中行走,乃是段将军家仆。 段将军家中休养,遂让属下来送手令。” 要说贺铸这借口很合理,可副将着实聪明,竟是一个字都未信。 “姓段的恨不能要了我的命,他手下狗腿子不少,就算病了,军中大权也落不到我身上,所以,别再跟我打马虎眼了,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贺铸也不管副将接不接手令,直接把手令丢进了牢房里。 “将军,你是今上赋权的带兵之人,看到手令就应该明白军令不可违抗。 给你半日时间好好想一想,若是想通了,就带着手令到大将军府一趟。 若是想不通也无妨,从今往后你就不用留在苍河军了, 或许回乡才是你更好的选择。” 贺铸完成了郦眉笙交代的任务,转身就要走,谁知还没有走上三步,就被副将叫住了。 “这位管事,请等等本将。 容本将洗漱一番,收拾利落了再去见大将军。” 副将知道退一步,贺铸就给他这个面子,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和副将一起去了大将军府。 府门口换了守卫的人,然副将就当没看见,抬头挺胸地就进了门。 主将人都已经没了,大将军府一干人等也都被换了大半,直到副将看到正堂上首坐着四轮车的那人,他大概在心中也有了准备。 “末将六康,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贺铸及时解答了六康的疑惑,“六康将军,这位是昭沐公,郦公爷!” 六康还以为京中会派善战的大将接手苍河军,然看到如此俊美还坐着四轮车的郦眉笙,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末将恐怕不解朝中的意思,郦公爷可是上过战场?” 兵符就在郦眉笙手边放着,六康的眼珠子时不时就要瞟上两下,郦眉笙怕他看不清楚,干脆就让贺铸拿到他眼跟前儿。 “不论我上没上过战场,只要兵符在我 手中,我就有统帅苍河军的权力,六康将军,你说对吗?” 六康心中的迷惑渐渐解开,偌大的大将军府,竟是这位昭沐公坐镇了,那么段大将军去了哪里便不言而喻。 “所以,公爷召末将来,是何事?” 郦眉笙也不想和六康弯弯绕,“你被关在狱中这段日子,可知苍河城出了什么事?” 一提到苍河城,六康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有些不应该出现在苍河城的人出现了,而且他们还祸害了百姓。” 六康确实在狱中关了很久,但不代表他一无所知,有激愤之情,便证明此人和段主将截然不同,郦眉笙还算满意。 “若我予你大权,你可否能将苍河城里的沙琅族都赶出去?” 六康胸中憋闷之气因郦眉笙这话消散了不少,他有些激动,说话都结巴了。 “公爷的意思……是……末将……能……上战场了?” 郦眉笙看了一眼贺铸,贺铸将段将军那一套印信交给了六康。 “我不便亲自出面,所以军中事,我可给你放权。 沙琅族一事迫在眉睫,但苍河军如今并非一条心,我给你十日,希望你能将苍河军整顿一新!” 六康 眼珠子都粘在了印信上,能有郦眉笙如此嘱咐,他真真是感激万分,也不再梗着脖子,当即就给郦眉笙下跪行礼。 “末将遵令,十日内定然将焕然一新的苍河军交给公爷!” 郦眉笙不怀疑六康的能力,所以这十日他没有插手军中之事,但也并没有闲着。 无人知晓郦眉笙的身份,戴上人皮面具他便在苍河城中行走,看沙琅族都把苍河城当成了自己的地盘,百姓无不叫苦连天。 又一日郦眉笙想去钱庄看看,怎料钱庄里面有几个沙琅人持刀守着门,看见进来人就靠近,仿佛不存些钱就会被砍死。 钱庄掌柜小心翼翼,“这位老板,你是要从钱庄提钱吗?那我可能要说声不了,钱庄眼下,一分钱都提不出来。” 郦眉笙笑笑,“掌柜莫慌,我来是想和掌柜谈一笔生意!” 一说要谈生意,旁边那两个沙琅人顿时来了兴趣。 “掌柜,既是要谈生意,我们也来听一听!” 掌柜觉着自己眼皮子都抽筋了,结果郦眉笙好似没看见一般,非要和自己详谈。 无奈之下,掌柜迎着郦眉笙去了钱庄后院,没想到那两个沙琅人还没有来得及占 主动权,就被莫名从房檐上跳下的几个人砍了脑袋。 热血喷了一地都是,钱庄掌柜直接被吓晕过去了。 待掌柜醒来,看郦眉笙就坐在自己面前,还以为是活阎王现身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郦眉笙手中正拿着钱庄的账本,“我看这上面只出不进,若我猜得不错,钱庄如今就是个空壳子,银子都在沙琅人那里。 用大襄百姓的银两去供养沙琅人,你可想过日后你们钱庄何去何从?” 掌柜固然心中恐惧,但想起钱庄往后的下场,他又觉着郦眉笙是救命稻草。 只见掌柜扑到郦眉笙脚下,“这位公子,若是你能救我救钱庄一命,我愿日后给公子当牛做马,报答一生!” 贺铸将掌柜搀扶起来,郦眉笙也将账本递到掌柜手中。 “掌柜,只要你能助我断了沙琅族的财路,你不仅能够活下去,还能日进斗金更上一层楼!” 掌柜眼睛都亮了,“请公子直言。” 郦眉笙招了招手,掌柜弯腰,他凑到掌柜耳边悄悄说了些话。 掌柜听后,很是震惊。 “公子,此事能成?” “沙琅族若是真有智慧,也不至多年未攻破浴天关!” 第330章 峥嵘犹可知-我跟她很熟吗? 自那日钱庄掌柜见过郦眉笙之后,他就一改对沙琅族的畏惧,甚至主动上门和沙琅族首领谈生意。 沙琅族如今并非全族迁到苍河关,正因沙琅族钱粮吃紧,所以大半的族人都还在浴天关外挣扎。 若是有了钱粮,莫说迁移,就是往后的日子也好过。 沙琅族首领为了族人着想,就同意了和钱庄掌柜做生意,事成之后,被沙琅族拿下的大襄几座城池,钱庄都由那掌柜掌握。 既是互相得利,沙琅族首领就没有耽误,将粮草一事都交给了钱庄掌柜。 而此事正是在郦眉笙预料当中,他等的就是这个好时候。 郦眉笙这边顺利,六康将军那边也不错,苍河军中不服段将军的人太多,自六康接手,两面三刀之人都被夺了权,渐渐地苍河军的军权都回归到六康手中。 六康去见郦眉笙,一点没有私藏,只说愿为郦眉笙效犬马之劳。 “公爷,非是您在背后助我,也不能令我重夺军权。然京中是将兵符交于公爷手中,所以,请公爷下令,末将莫敢不从!” 郦眉笙对六康可谓是非常满意,不过军中事他自知外来之人不好插手,于是 并未打算现身。 “六康将军,我握着兵符不假,然打仗不是我所擅长。 我信任将军,也愿将苍河军交给将军,我们如今事成,更是需要将军带领苍河军将沙琅族赶出大襄。 六康将军放手去做,无论出了什么事,都由我为将军殿后!” 六康是个子,看郦眉笙真心,更是意气风发。 “末将不忘公爷之恩,请公爷放心,沙琅族,末将志在必得!” 用十日的时间,郦眉笙在苍河城布置好了一切,就等着沙琅族自投罗网。 那一日,苍河关大开,沙琅族士兵长驱直入,以为可以彻底拿下苍河城,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看到沙琅士兵进得差不多了,便有人将城门紧紧关上,似关门打狗一般,将沙琅族众人分隔开来。 随着先头部队进入城中,正有沙琅首领在前,他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看明白了眼下的处境,便让整军戒备。 “你们真是干得不错啊!很好,请君入瓮这一手我确实没想到。 不过,我们沙琅人都是不怕死不要命的,你们以为一道城门就能困住我们?” 到了这种时候,就无需再掩饰,六康带领苍河军缓缓从 街巷中现身,可谓是气势恢宏。 “首领安好,本将还从未和首领面对面过。 诚如首领所言,你们沙琅族骁勇善战,不过,本将好心提醒首领,你们沙琅士兵保家卫国,想要给亲人一个更好的生活,然亲人都没有了,那你们沙场厮杀又有何意义?” 那首领皱起眉头,“你这是何意?” 六康哈哈大笑,“首领,你们沙琅人能破关而入,我们苍河军难道就不能反杀出关? 苍河军上下听令,今日,不放过一个沙琅族!” 沙琅首领这才恍然大悟,“你们这些大襄的杂碎,竟是算计了我! 好啊,沙琅儿郎,听我号令,屠尽大襄狗!” 两方听号令行事,扬沙持枪,奋勇厮杀,一时竟分不清谁是谁。 若要死战,难免死伤过大,六康记着郦眉笙的嘱咐,将沙琅族士兵尽力往一个地方引。 打着打着沙琅首领意识到不妥,便有心引到队伍改道,然为时已晚,终是陷入六康提前设好的圈套。 此时已是背水一战,沙琅首领看着自己送出去的斥候被打得遍体鳞伤,觉着呼吸都沉重了。 六康坐在马上,心中痛快,面上还要做出 一副惋惜的样子。 “首领,你不如问问这两位将士,他们到底遭遇了何事!” 明知道六康幸灾乐祸,可是沙琅首领急于知道关外的情况,也顾不了那许多。 “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斥候哪里有站起来的力气,就在地上爬,磨破了身上的衣服磨破了腿上的皮。 “首领……我们手中拿到的粮食都是假的,长途跋涉水米未进,死在路上的不知有多少人…… 首领,关外早有苍河军布好了沙障,没有你的带领,又中了计,恐怕此时死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好几千人!” 沙琅首领实在不解,十几日之前,他们在苍河城还是一片大好,缘何十几日之后,他们就沦落到此番境地。 六康此人沙琅首领也了解过,正是因为不懂得变通,才被段大将军夺权下狱,能有这般周密的计划,将沙琅大军困陷至这种地步,绝非六康的手笔。 “六康,我不想和你交流,让你背后的人出来跟我说话!” 六康眼皮子跳了跳,“首领你这是在讲什么笑话,还不如求饶来得实在!” 沙琅首领气得脸色都黑了大半,他看六康不配合 ,干脆冲着四周围空旷处喊话。 “你出来!六康没有这个本事,那就让我见见有本事的那个人! 只要你亲自出来,我愿和你谈谈沙琅投降一事。” 沙琅士兵们听首领这话都惊呆了,可因沙琅规矩,首领的地位不可撼动,他们也不能质疑。 “我给你半刻钟的功夫,或你迟迟不愿现身,我就让你苍河军给我沙琅族人陪葬!” 六康实在没想到沙琅首领能说出这样的话,以他对沙琅的了解,沙琅首领不会无的放矢。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在城中埋了火药?” 沙琅首领狂笑三声,“沙琅族人不畏生死,不仅仅好战,更因我们有秘密武器! 已是到此种地步,不怕告诉你们。 来人啊,给苍河军的各位将士们看看我们沙琅族的好东西!” 只见有沙琅士兵推着几十个囚车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掀开囚车上的麻布,里面露出了些似人非人的怪物—— 它们全身皮肤青灰色,脸上表情狰狞,更有戳在嘴唇外面森森獠牙,对着人低吼不说,还流出带有腥臭味的口水。 “六康,这就是我沙琅的毒药人!好好见识一下!” 第331章 峥嵘犹可知-毒药人 沙琅首领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六康,怎么样,我们沙琅的毒药人可能入了你的眼?” 六康这下子是真的有些慌了! 毒药人,据传是千年以前望月皇朝的出战利器,而后安朝有巫族继承,指挥着毒药人做下累累血债。 百年千年之后的大襄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更不能相信这东西存在,然沙琅首领还不至于拿这种事来编故事,可见囚车里面关着的就是毒药人。 六康示意苍河军后退,“据本将所知,毒药人不会认主,它们眼中只有杀戮,你将毒药人放出来,岂不是拿你们沙琅人也一起陪了葬?” 沙琅首领冷笑,“毒药人是我们最后的选择,已是走投无路,还有必要在意是谁陪了葬? 六康,我们就这么同归于尽吧!” 沙琅首领都没有好好谈的意思,这就让手下打开囚车的门,不过意外又生,看箭矢从远处飞了过来,竟是径直射死了那两个要开门的沙琅人。 “你不是要见我吗?我便如你所愿!” 这句话当然是郦眉笙所说,大军之中,贺铸推着郦眉笙现身,那沙琅首领还以为自己瞎了眼。 “你就是六康背后之人? 你一个废物,也敢指挥大军?” 郦眉笙对沙琅首领的羞辱没什么感觉,倒是六康黑了脸。 “你闭嘴!论废物,谁能比你沙琅人更废物!” 六康下马,于众将面前匆匆跑到郦眉笙那里行礼。 “公爷,是末将无能,被毒药人困住了手脚。” 六康能掌握苍河大军,但他偏偏向坐在四轮车上的郦眉笙行礼,这就是告诉苍河军所有人,郦眉笙的身份高贵,而且有调兵遣将之权。 “六康将军不需要如此,我明白你的难处。 所以,首领大人,你想要和我见面,一定是希望能换取什么,你在放出毒药人之前,不妨告诉我,让我听听看。 当然,若你所言我能接受,说不定会让你沙琅大军的损失小一些,甚至不用拼上一条命。 我略略看了看,你囚车当中关了五十个毒药人,这五十个毒药人足够屠尽我们所有,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 沙琅首领也不继续端着了,他像六康一般,下了马,朝着郦眉笙走来。 “那这位贵人觉着,我们之间能做的交易是什么?” 郦眉笙要的就是沙琅首领先开口,“苍河关重开,你带着沙琅全军 离开大襄,而在关外沦陷的沙琅族人,我会让我的手下放他们自由。 倘或交易成了,沙琅大军不必再有损失,这不比你用毒药人来得更划算?” 离着郦眉笙还有五六十步时,沙琅首领停了下来。 “所以按照贵人的说法,我的族人就白死了?” 六康只觉沙琅首领荒唐,抢在了郦眉笙前先发了一通怒火。 “你们偷偷潜入苍河城,杀了我大襄百姓不知多少,更与衙门主官勾结,企图占领我大襄江山。 你一个土匪,倒和我们讲起了公平,你不觉着可笑吗? 我家大人已经给了你最优厚的条件,你应该识趣!” 沙琅首领听六康的话竟然笑了,“好啊,那就按你说的来,马上给关外放消息,只要看到我沙琅的信号,我们立即撤兵!” 六康还挺满意,“公爷,我们这就动身,看着沙琅军出关。” 郦眉笙点头,六康就往队伍中走去,然变故突生—— 原本要返回的沙琅首领来了个回马枪,脚下使出连环步,竟是眨眼功夫就到了郦眉笙跟前! 眼见那人亮出沙琅勾刺往郦眉笙身上甩,郦眉笙反应也不算慢,抬手臂就抵挡,可勾 刺实在锋利,不仅割破了郦眉笙的衣衫,还出了血。 也就是出血的一霎那,郦眉笙就头晕起来,看着贺铸擒住了沙琅首领,他连开口说话都困难了起来。 “勾刺上……有毒……” 沙琅首领的勾刺被夺走了,三五个人将他按在地上,他面上狰狞,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你中了什么毒?是从毒药人身上采的毒!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根本不会让我的族人活下去,所以你也要死,而且要死得比所有人都痛……” 沙琅首领还没有把话说完,六康已经从后将长剑刺进了他的后心,挣扎间的功夫,他终是断了气…… 六康对郦眉笙生了忠心,他看沙琅人便没有了慈悲心,原以为能活着的,最后都被杀了。 于是从浴天关外跋涉至苍河关,想要再度瓜分大襄的沙琅族,以牺牲了三千族人为代价,结束了这场并不高明的入侵。 郦眉笙中毒,六康明白自己难辞其咎,军医十几个来来回回,给郦眉笙出方子都有了三四十张,可毒药人这东西世间罕见,军医们只能尽力解毒,却不知对郦眉笙有没有用。 后来有一军医想 到不若再从毒药人身上采些毒,细细研究,或可找出解毒的法子。 原是碰碰运气,不料十几个军医日夜不眠,还真的给郦眉笙研制出一张解毒的方子。 一日三顿的解药灌下去,到第七日时,郦眉笙终于醒了,可他醒来后,同贺铸说的那些话,却让贺铸整个人都懵了。 “贺铸,我中毒之后记性就有些不好,你来告诉我,我为什么会答应今上来到苍河关?” 贺铸不知从何说起,“主子,你说过,为了姑娘,苍河关是一定要来的。” 郦眉笙皱了眉头,“姑娘!哪个姑娘?” 贺铸觉着自己开始头疼了,“主子,七姑娘,你忘了吗?” 七姑娘?郦眉笙回想自己认识的排行为七的姑娘,只有兰家那个各色的庶女。 “你是说兰家的兰盏辛?我跟她很熟吗?我为什么要为了她来到苍河关?贺铸,你的回答我不明白。” 贺铸这下子真的疯了,他挠了挠头。 “主子,你同姑娘是有婚约的,这趟回京,今上就会下旨赐婚。” 郦眉笙一阵厌烦,“你的意思是,我的婚事由今上做主了? 呵,我在苍河关豁出命,今上倒是很会安排!” 第332章 峥嵘犹可知-婚事不算什么 郦眉笙说得每一句话都让贺铸快要疯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主子,你是忘了吗?” 郦眉笙看贺铸就像贺铸有病一样,“我忘了什么?” “忘了你同姑娘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 郦眉笙本来还觉着自己大好了,但贺铸一说他有遗忘,就下意识开始回想,不料想着想着就头痛,痛到仿佛有人拿锤子敲自己的脑袋。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能想……” 见郦眉笙脸色变了,抱着脑袋痛苦的样子,贺铸吓了个半死,连忙叫军医…… 折腾了许久,待郦眉笙静静睡去,贺铸才有机会问上军医几句话。 “公爷醒来之后,性情有变,从前的许多事他更是不记得,这是否余毒还未清?” 那军医摇摇头,也是无奈。 “毕竟是未见过的毒,我们能让公爷醒过来,已是用尽了全力。 贺大人,待公爷精神头好了,还是回京吧,我们束手无策了。” 这是实话,毕竟在沙琅族带着毒药人现身之前,哪里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东西。 又过了一日,郦眉笙醒来,气色看着更好一些,贺铸小心翼翼上前。 “主子, 我们可是要动身回京了?” 郦眉笙从袖中摸出一个东西,摊在手掌上给贺铸看。 “这是什么?” 贺铸一看,正是兰清弦临走时送给郦眉笙的那枚青玉玉佩。 “主子,这是姑娘给你的。” 郦眉笙看着玉佩,有些疑惑,又有些厌恶,最后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你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所以我好好回想了一番。 兰盏辛是个颇为会算计的女子,区区庶女,如今已是皇室郡主,还在今上面前能说得上话——我能想到的今上让我迎娶她唯一的理由,就是让我注意着兰家。 也罢,婚事不算什么,总归是些权力的交易。” 贺铸在心中不住叹气,“主子,所以,你都想起来了?包括你和姑娘之间发生的所有……” 郦眉笙将青玉玉佩随手丢到一边,“当然! 若我没有想起来,怎么能知道兰盏辛是个只会钻营的人! 罢了,这婚事随便,反正府上多一个人又不会怎样。 你准备一下,我们启程回京……” 郦眉笙在苍河关一个多月,回京时,京中已是一副夏日炎炎之景,进宫向昀帝复命,顺便还讲了讲毒药人之事。 “陛 下,毒药人臣已经悉数带回京中,最好能让御医局的御医们都去观察一番。 沙琅人一次被击退,不代表他们会就此放弃,若是趁机放出毒药人,那大襄百姓死伤一定不会少。” 昀帝也知道郦眉笙差点就没命了,他哪里就能不关心。 “笙儿,你的身体如何?” 昀帝一改往日君臣之间的严肃,好似真的只是关心郦眉笙的长辈,然郦眉笙敬昀帝为君,却不为父。 “回陛下,臣无事,多谢陛下惦记。” 郦眉笙的冷淡让昀帝有些失望,可是想起郦眉笙走之前他的承诺,他便看了一眼宋大监。 宋大监明白其意,从案上抽出了那卷已经写好的圣旨。 “公爷,这是陛下承诺给您的赐婚圣旨。” 郦眉笙顿了一下,听宋大监的意思,不是昀帝要他娶兰清弦,而是他向昀帝求娶兰清弦? 这偌大的谜团郦眉笙有心要问,可又觉着不合适,毕竟他不太想质疑昀帝的决定。 “臣谢过陛下赐婚,不知陛下希望婚事定在何时举行?” 昀帝自是不知郦眉笙脑子里面在想什么,只当郦眉笙还是不习惯他这个当皇帝的亲父。 “你的婚事很重 要,日子不能随便定,朕让礼部出个章程,到时也不用你劳心。” 郦眉笙拱手,“多谢陛下……” 昀帝对郦眉笙而承诺他做到了,所以在郦眉笙出宫后不久,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兰家。 虽说过往郦眉笙和兰家有接触,但赐婚一事还是惊到了众人。 简氏见是宋大监亲自出面,便知此时不能转圜,兰清弦是个执拗的姑娘,她生怕兰清弦又受委屈。 可简氏装作不经意看兰清弦的时候,兰清弦脸上半点意外的神色都不曾有,于是她恍然大悟,兰清弦这孩子怕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送走了宋大监,简氏都没有给兰家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就把兰清弦提到了贤寿堂。 “跪下!” 兰清弦没有迟疑,简氏让她跪她就老老实实跪下了。 简氏见兰清弦这个一点不打算解释的样子,都被气笑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就是瞒着我这个老婆子!” 兰清弦没有多做解释,她只是想简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祖母,这份圣旨是他从今上那里求来的,我懂他的赤诚,所以我愿意嫁给他。” 第一次出嫁时,兰清弦脸上未见过喜 悦,有的只是坦然,然这一回简氏终于从兰清弦的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弦姐儿,你老实告诉祖母,当初你执意要嫁给风哥儿,是不是昭沐公?” 简氏的脑子转得实在快,一下子就将前因后果都联系了起来。 兰清弦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是…… 祖母,郦南竹为了救我,中了毒……修临风能帮我拿到解药,我能帮修临风收回修家权柄,我们各取所需,所以我嫁给了修临风。 无论是成婚,抑或是和离,都是我和修临风一早就做的决定。 祖母,郦南竹舍命救我,我亦舍命救他,从我们认识开始,便纠缠不休…… 若说我心中唯一的那个人,也就只有他了……” 兰清弦字字恳切,情意深重,简氏焉能看不出这一回兰清弦是真的认定了一个人!只是自己的孙女,她总是担忧更多。 “孩子,昭沐公纵使身有顽疾,然他是个公爵,又得今上看重,于兰家而言,那是高门! 虽说你叔祖父、你大伯都在朝中是有身份的人,可你二人闹了矛盾,迫于压力,恐怕家中插不上手啊! 儿啊,祖母最是希望你能幸福,你真的想好了吗?” 第333章 峥嵘犹可知-天大的罪过 兰清弦起身,蜷到简氏怀中。 “我知道,祖母,我什么都知道……您相信我,郦南竹他是这世间最适合我的人……” 一直以来,昀帝对于兰清弦的喜爱,众人都能看见,一个家族中最不受宠的庶女,时至今日能有皇室郡主之位,足见昀帝的重视。 故而兰清弦的婚事被众人所议论,以至她过往有过一次婚事都似乎不成问题。 就在众人猜测昀帝会如何安排兰清弦婚事时,那道赐婚旨意凌空落下,砸在了众人头上。 一时间,坊间传言纷纷,都说昀帝对郦眉笙的宠爱太过,就因得知郦眉笙的婚事不好解决,便让兰清弦嫁出去,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又有说,兰清弦乃是再嫁之身,进入昭沐公府做个原配夫人已是不易,昀帝正是看重兰清弦,才会如此安排…… 但不论怎么说,兰清弦和郦眉笙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下了圣旨的事,不容更改。 听闻兰清弦的婚事定下来,京中最忙碌的还有殷少殊和信王。 自那日两人起过争执,而后似是将矛盾放在了明面上,只要涉及到二人之事,都会闹上一番。 殷少殊查那封信的源头查得 很辛苦,又有信王从中作梗,他这个太子实在束手束脚。然又听兰清弦的婚事定下来,他心中更是不高兴。 想来想去,虽说不合适,但殷少殊还是约了和兰清弦见面。 兰清弦没有拒绝,干脆将见面的地点就定在了兰家的长风苑。 夏日的长风苑真是美不胜收,湖光潋滟,风景正盛,站在亭中等殷少殊的兰清弦面对着一片水色,犹如画卷,不似真人。 “七姑娘。” 兰清弦回头,“太子殿下。” 两人并肩站立,一时无言,最后还是兰清弦先开了口。 “殿下,那封信我并没有帮到你多少,实在抱歉。” 兰清弦对着殷少殊只会谈些公事,恐怕这一点往后也不会变,所以殷少殊就在喉头的话,不知该不该讲。 兰清弦看出了殷少殊的迟疑,“你想问我什么?殿下,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同你讲过,有些事我也不会后悔。 在这里,我愿称之为友的人不算多,但你是其中一个。” 在现世,兰清弦这句话就是给殷少殊发了朋友卡,殷少殊自然懂得。 “你自来看郦南竹就与旁人不同,如今父皇赐婚,我祝福你。 不过,我 提醒你一句,你还是要多多提防信王,他从小到大一直偏执,我怕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兰清弦也想到此处,“多谢,我已经准备好了,毕竟这是早晚的……” 殷少殊走之前还不忘了给兰清弦卸下心中包袱,“信的事,你尽管放手,我已经同父皇请示过了,你要准备婚事,自是不能分心。 哦,对了,线索并不是全断,我还查到了一点,拱我上太子位,似是有展家插手。 如此,我先告辞了……” 展家,又是展家……兰清弦无奈,但又明白,皇位这东西,哪个家族不想握在手中。 送走殷少殊后,兰清弦本是想留在长风苑休息,然半夏急匆匆找来,说是贺铸到了。 一说贺铸来了,兰清弦很是高兴,自她和郦眉笙的婚事定下来,他们就没有私下见过面,能有贺铸来送消息也是好的。 待兰清弦回了歌芜院,见贺铸已经在正堂等了。 “贺铸,你主子怎么样?” 贺铸看兰清弦笑意盈盈,那么多的话他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遂扑通一声跪在了兰清弦面前。 “姑娘,是属下没有照看好主子。” 贺铸不会无缘无敌 说这样的话,兰清弦的笑容一下子消失。 “发生了什么?” 贺铸没有隐瞒,从他们遭遇毒药人开始,再到郦眉笙醒来后,似乎就忘记了自己和兰清弦是如何艰难地在一起。 兰清弦只觉着苦涩,为什么她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难。 “他记着所有事,却唯独忘了……他没有选择违抗圣旨吗?” 兰清弦的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脸色也一下子发青,贺铸见着不对劲,连忙找补。 “姑娘,主子是因中毒才会变成这样! 请姑娘给属下一点时间,属下一定能解了主子的毒。 姑娘,在主子离京之前,将一把钥匙交给了属下,说是要带着姑娘亲自去看。 今时或许主子不会再提此事,但属下仍旧希望姑娘去一趟,别误会了主子的心意。” 兰清弦当然明白,郦眉笙怎么会愿意伤害她! “好,我跟你去看一看。” 贺铸带着兰清弦去了靠近京郊的一处宅子,一打开门,入眼就是漆红的箱子,堆满了整个院子。 贺铸随手打开几个,里面金银珠宝就不说了,文玩字画更是数不清楚。 “姑娘,这是主子给姑娘准备的嫁妆! 不是 聘礼,是让姑娘带走的嫁妆! 主子说,姑娘如今是郡主了,兰家恐是不能按着郡主的仪制出份大礼,但郡主该有的东西,姑娘也要有,所以到时这些嫁妆就会被加在单子上。 主子还说,能娶到姑娘是他几世修来的运,所以他希望婚仪能让姑娘今生难忘。” 兰清弦一边听着贺铸讲,一边翻看这些箱子,里面无一不是她所喜爱的东西,便是她已经忘记的,但郦眉笙还记得。 “贺铸,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怕我拒了这婚事吗?” 贺铸显着有些手足无措,“姑娘,属下只是不希望姑娘误解主子。 主子因毒而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并非他所愿,若他清醒后发现姑娘不在身边,那才是属下天大的罪过。” 兰清弦拿起箱子里面一只簪子,戴在了头上。 “你说过,这是我的嫁妆,所以我会带着这些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入公府!” 贺铸弯腰,深深行礼。 “属下多谢姑娘。”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贺铸,你不应该向我解释吗?” 贺铸听到声音很是慌乱,他着实未料到会遇此情形,整个人都僵硬了。 “贺铸,回答我!” 第334章 峥嵘犹可知-以簪为刀 比起慌张的贺铸,几乎快有两个月未见过郦眉笙的兰清弦,却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对面那个一脸不高兴的人。 “贺铸,你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贺铸手足无措,只能跪地认错。 “主子,属下只是提前带姑娘来看看嫁妆。” 就算是不说话,立在一旁的兰清弦也让人无法忽视掉,郦眉笙的目光越过贺铸,最终落在了兰清弦身上。 “兰慎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诚如你所见,这些东西都是为你置办的嫁妆。 今上下了旨,这婚事我们就必须进行下去,所以往后我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郦眉笙像是处理政事一般和兰清弦讲话,言语间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对于兰清弦而言,还不如郦眉笙对她阴阳怪气。 “你的毒已经祛干净了吗?” 郦眉笙还以为兰清弦会对嫁妆品头论足,然兰清弦第一句就问他的身体,这让他感觉到些微的不适。 “多谢郡主关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兰清弦看着郦眉笙的眼,从头上取下了方才戴上的簪子,又放回了箱中。 也不知为什么,兰清弦这动作竟使郦眉笙有了憋气的 感觉,都没有过脑子,他就问出了一句话。 “郡主为何要摘下簪子?” 兰清弦离着郦眉笙很近,他可以看清兰清弦眼中那化不开的迷雾,或许有所期待,他更希望兰清弦再戴上那簪子。 “这簪子只是嫁妆,并不适合我……我应该走了,就不耽误郦公爷的时间,反正,再过些日子,我们将会日日相见。” 说完,兰清弦就绕过郦眉笙走出了宅子,只留惴惴不安的贺铸面对着他主子。 有了方才那一出,郦眉笙似是忘记了还要教训贺铸。 “为什么,她跟我记忆当中那个刁钻的庶女,一点也不一样? 贺铸,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未见之前甚是想念,然见过之后,该有的痛苦便如影随形。 兰清弦回到家中就让半夏关了歌芜院的大门,无论谁来问都说兰清弦在专心绣嫁衣。 可只有歌芜院的人才知道,莫说歌芜院的大门,兰清弦就是连自己寝居的门都没有走出过。 短短三日,兰清弦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这半年来养的精气神儿,似乎都被这三日掏空了。 半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兰清弦心中有太多悲戚 。 又一日,小厨房送过来的午饭,兰清弦一口未动,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两眼也不聚神。 “姑娘,我们用午饭吧,昨日伱就吃了几口,今日怎么着都要多吃些!” 兰清弦回头看了看半夏,“离着婚礼还有几日?” 半夏算了算,“礼部给的日子是初秋,秋高气爽的,倒是没有了炎夏的酷热。 姑娘,我知你心中有苦,可是无论怎样你都不应该折腾自己的身体…… 姑娘,我们用饭好不好?” 兰清弦用这沉静的三日回想了她和郦眉笙所有的过往,她不知郦眉笙什么时候能恢复,或许,他可能一世都不恢复。若真的是这最惨的结果,那么她又该如何? 面对着恋人的冷漠,兰清弦再次陷入自己编织的囚牢,她不断回想,不断回想,直到耗尽所有的精力。 “半夏啊,我不知,我还能够熬多久,不若明日我们去见见姨母吧。” 姨母自是小燕氏,可半夏明白,兰清弦更想去看看大燕氏,她的亲生母亲。 见兰清弦有心出门,便是兰清弦再颓废,半夏也是高兴的,于是翌日出门时,半夏多有准备。 驱车两个时辰,终于到了 大燕氏的沉睡之地,三老爷因着对大燕氏的愧疚,便将大燕氏葬在山青水秀之地,遥望此处,竟是满眼青绿。 不想被旁人打扰,只兰清弦一个坐在大燕氏墓碑的旁边。 “母亲,你想听我这么叫你吗? 对,我不能算作你真正的女儿,可我还是想见你一面。 在现世,我就是孤儿,只有孤儿才能无牵无挂地做一个杀手,不想到了异世,我同孤儿竟也没有什么分别。 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嫁给他了,你不知道,他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肯为我付出所有的人……可是,他为了给我们讨下一纸圣旨,中了毒…… 他认得我,他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但他忘了他是如何在爱我…… 如果,我们没有定下成婚的誓言。 如果,他没有去苍河关。 如果……这或许就是我贪婪的报应,我这一生,注定不能得到爱……” 滚滚热泪汹涌落下,兰清弦依偎着墓碑,仿佛真的蜷缩在母亲怀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清弦觉着有些冷了,她睁开眼起身想要去拿件外袍,不曾想走了没有几步,迎面遇上一伙劲装男子。 本是陌生人,应对面 相逢即错过,然那几个男子见唯有兰清弦一人,竟是生了歹心。 “呦!姑娘,你怎的独自一人来此处?这里僻静无人,你也不怕遇到危险,不如我们几个送你回家吧!” 兰清弦想要安静,所以马车故意停得很远,不想会遇上这么一伙有歹心之人。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倒是不必做出这么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兰清弦讲话直接,那几个人还添了不高兴。 “小姑娘嘴皮子不一般啊,就是不知在我们手里,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他们明显是老手,将兰清弦围起来,让她没有突围的机会,而她摘下头上唯一的首饰,散落三千青丝,把锋利的簪子横握在手中,直视面前歹人的眼。 或是没见过这么不知恐惧的女子,一个歹人最先冲了上来,伸手探兰清弦的时候,被她用簪子在手臂上划了一长条口子,鲜血顿涌。 “你个臭丫头!今日别想好过!” 此等败类不讲武德,便是齐齐冲了上来,而兰清弦脑中一片空白,当她以簪为刀,尽力去刺时,腰间忽的环上一只手臂,大力将她带离了包围。 “兰盏辛,你为什么不叫人来?” 第335章 峥嵘犹可知-我是个心怀鬼胎的人 兰清弦被带离了包围圈,那几个小混混焉能罢手,便叫嚣着又冲了上来,然忽的出现那人竟能一边护着兰清弦,一边将他们几个都打倒在地。 没多少功夫,几人躺在地上哭爹喊娘,许是嫌他们聒噪,来人丢了石子打在他们哑穴上,真是立竿见影,果然安静了。 来人并未注意到自己一直不曾放开兰清弦,他甚至执着地只想要兰清弦开口。 兰清弦的手攥得太紧,簪子已割出了伤口,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痛不痛,只是轻轻拨开那人,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然那人和兰清弦较上了劲,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兰盏辛,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你,是你提前打探了我的行踪? 我想你还不太清楚,你这么做,只会让我将你本性看得更清楚!” 他们二人靠得太近,兰清弦的发丝飘到了那人的脸上,鬼使神差一般,那人抬手拢住了兰清弦的发,同时也看见了兰清弦正在滴血的抓着簪子的手。 “你受伤了……” 那人掏出绢子正要去包裹兰清弦的伤口,可这时的兰清弦猛然后退,将簪子丢在了地上。 “正如你所说,我提前打探 了你的行踪,我是个心怀鬼胎的人,我们这场婚事本就是阴谋……所以,你可以走了,离我这个满腹鬼心肠的女子远一点。” 兰清弦退得越来越远,很快和那人之间空出有四五丈的距离,风汩汩而来,吹动她的发,似是她要乘风归去。 此情此景竟是一幅现了悲凉的画,直到有人打破了这寂静。 “公爷……公爷怎么在此……姑娘!姑娘,你受伤了!” 听到动静不对的半夏赶来恰好看到眼前这一幕,她掰开兰清弦的手,血几乎染了大半个手掌。 兰清弦此时才感觉到痛,“半夏,我们走吧。再待下去,母亲只会觉着我聒噪。” 既是兰清弦这样讲,半夏便搀扶着兰清弦往马车方向走去。 没错,方才救了兰清弦的人,是郦眉笙,很意外,两个人竟然会在此处相见。 郦眉笙回身看着躺在地上的小混混,面上不知是怒是嗔。 而此时贺铸才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知郦眉笙在爆发的边缘。 “兰盏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铸吃惊,这么重要的事郦眉笙也忘记了。 “这里是姑娘亲生母亲的长眠之地,想来姑娘是 到此处祭拜。” 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说清,但郦眉笙不懂,兰清弦为什么不告诉他。 “无人泄露我的行踪……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她却不愿解释,贺铸,她的性子这么别扭吗?” 贺铸该怎么回答?不过是敷衍罢了。 “主子,日后要和姑娘长长久久地生活,或许她真的和你想象当中不一样。” 贺铸和郦眉笙对话期间,那几个小混混缓慢起身想要溜走,不想郦眉笙还能分神注意到他们。 “贺铸,你让人把他们几个带走,腿敲断,我希望往后在这附近都看不到他们几个。” 郦眉笙说一不二,小混混们哭天喊地最后还是被拖走了。 自这一次和郦眉笙见过面之后,兰清弦就再没有出过门,直到礼部的官员来下聘。 按说郦家请几个长辈来下聘才对,然昀帝就是要将郦眉笙的婚事办得隆重,便让礼部接了这活计。 简氏看着聘礼单子,惊得不行,怕是比之亲王也不遑多让了。 礼官看了看兰家出面的几人,笑呵呵地问道。 “老太太,本官还有事请见郡主一面。” 这不得不出面的时候,兰清弦终于现身 ,只是面上戴了面纱。 “下官见过郡主! 郡主,这是今上新赐公爵府的地契和钥匙,今上嘱咐,一定要让郡主亲去看看,毕竟是为了郡主和公爷准备。” 半夏接过了托盘,简氏不忘寒暄,亲自把礼官送出了门。 背过众人,简氏扯下兰清弦的面纱,才知兰清弦面色苍白如纸。 “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祖母?可是你不愿意嫁了?你若变了心意,一定要跟祖母说,祖母就是到明今正殿外面去磕头,也要护住你!” 兰清弦憋在心中许久的痛一直找不到出口,可是面对简氏时,她再也忍不住。 “祖母,他忘记了爱着我,那他还是他吗?” 兰清弦将郦眉笙去苍河关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简氏,也说了她和郦眉笙那两次不怎么愉快的偶遇。 简氏握着兰清弦的手,“好孩子,我问你,你是怕他再也不会回到原来那样了是吗?” 兰清弦点点头,“我患得患失,越发不知该怎样。” 简氏又问,“那因为这事,你就不爱他了吗?” 兰清弦一愣,“没有……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可我不是……” 简氏捧着兰清弦的脸, “你说当初是他先挽留你,那么,如今,你为什么不能当这一切是新的? 从你们成婚开始,给他时间,让他明白,无论重复多少次,你都是他命定的姻缘。” 兰清弦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简氏一说,好像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窗。 “这……真的可能吗?” 简氏给兰清弦吃定心丸,“若你对他毫无影响,那么当初他也不能看见你。 好孩子,祖母不会骗你,你就放放心心嫁过去!” 有简氏的开解,兰清弦总算没有前些日子惆怅百结,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 说着是初秋成婚,还有许多日子,但一眨眼的功夫,也就只剩两三天了。 兰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兰清弦在自己院中,完成嫁衣的最后几针。 不想她正入神时,有人叫醒了她。 “臭丫头!怕是把我们忘了!” 兰清弦一抬眼,正是尚瑄、程如歆和张家姑娘。 程如歆的婚事也定下来了,比兰清弦要晚上几个月,倒是尚瑄,活泼得很,就会拿兰清弦开玩笑。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给你添妆了,你知不知,你掏空了我的首饰匣子! 待我成婚时,你要还我两倍,三倍!” 第336章 峥嵘犹可知-今日大喜 “好,到时你的添妆由你亲自来选,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几个姑娘说说笑笑,看似都很高兴,然一时静默,还是尚瑄问出了众人心中龚同的疑问。 “弦妹妹,之所以这么些年来昭沐公的婚事艰难,就是他身有顽疾,如今你和他定了婚事,可是你被人强迫?” 尚瑄这话还算含蓄,能强迫兰清弦一个皇室的郡主嫁人,能有谁?还不就是指昀帝! 兰清弦笑笑,“如果我告诉你,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你会信吗?” 三个姑娘听了兰清弦这话都愣住了,最后还是程如歆先明白过来。 “你和昭沐公……你们两人……竟是两情相悦?便是说,你们去旦何时,就已经互许终身了!” 当然比那更早,不过程如歆既是这么以为的,兰清弦也就顺势点头了。 “是,我和他的婚事没有外力胁迫,自来都是我二人商量好的。” 听兰清弦这样讲,张姑娘一拍手。 “幸好你大伯成了襄城卫的大统领,不然你嫁过去还要看郦家的眼色。” 京中女子谁不知郦眉笙美人如玉,偏生他有腿疾,劝退无数人家,而兰清弦说起郦眉笙 ,脸色如常,可见两人之间情分不浅。 尚瑄想了想还是将兰清弦抱在了怀中,“女子婚事就是要夫家有德,昭沐公能入你心,可见世间流言都做不得数。 不过你放心,若你嫁过去之后,他敢对你不好,我就带上兵刃杀到公府!” 几个姑娘一时哭一时笑,竟也让兰清弦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悲戚…… 下聘时,那礼部礼官特意见了兰清弦,强调一定要她去看看新的昭沐公府,她拖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了。 那地方离着原来的公府竟然只有一墙之隔,然大门一开,里面的布置惊到了兰清弦。 有婆子上前来迎,“老奴见过郡主,老奴是新府的大管事,若郡主有吩咐,请尽管开口。” 半夏搀扶着兰清弦走在前,那婆子一路走一路介绍,可算将这府院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兰清弦明白,只因昀帝不能恢复郦眉笙亲王的身份,便在新公府上很是用心,说出去,还可用她为借口,一个郡主嫁给一个公爵,这宽敞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郡主,您看!” 婆子像献宝一样,兰清弦一抬头,便见上方匾额正是“歌芜院”。 “郡主 在娘家和在公府都能看见一样的匾额,到哪里都是家!” 走进这新的歌芜院,真真是将兰家那个一点不改复制了一个搬到了此处,半夏惊得合不拢嘴。 “姑娘,一模一样,连墙角摆的花都是一样的颜色!” 兰清弦才不会以为这是昀帝的嘱咐,分明只有郦眉笙记得她所有的喜好。 郦眉笙对兰清弦的用心,她正因为太知道,所以更会控制不住地哀伤。 “我说这地方为什么要布置成这个样子,原来是按着你的喜好。” 婆子也没想到,连忙行礼。 “老奴见过公爷!” 依规矩,兰清弦和郦眉笙婚礼三日前是不能见面的,可什么规矩在郦眉笙面前都是摆设。 郦眉笙好似没有看见管事婆子一般,径直走向兰清弦。 “你说这里同你娘家的住处一模一样,可见今上对你还真是关注。 既然你我见面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不妨一并告诉我。” 郦眉笙没话找话,兰清弦却不愿多说。 “我什么都不需要,郦公爷上心了。 我们本是不该在成婚前见面,既如此,我先走了。” 兰清弦抬手随便行了一个礼,不想让郦眉笙看 见了她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 “你的手伤得这么严重,这么些日子都还没有好?” 兰清弦想要挣扎开,不想郦眉笙力道大,她竟没能挣脱。 “不劳公爷费心,这伤不过是小事儿。” 郦眉笙见兰清弦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的不痛快越积越多,他甚至一把将兰清弦拉到自己身前。 “你到底是在气什么?你我都要成婚了,你一定要和我这么讲话吗?” 半夏看郦眉笙动了真怒,就想把兰清弦带走,然兰清弦一挥手,叫仆从们都退下。 “郦公爷,你不是个小孩子了,要知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今上所定,利益相交罢了,你又何必这么在意细节?” 郦眉笙总觉着兰清弦口中没有一句实话,但他又想不通为什么,最后还是自己跟自己置气。 于是他猛然撒开了抓着兰清弦的手,“是啊,你和我是一卷圣旨强行联系在一起的,往后我们之间也应相敬如宾,还是我逾矩了。 那我不打扰郡主欣赏美景,请——” 郦眉笙动作过大,兰清弦的手打到了她自己身上,痛得她皱起了眉头,可是她很快恢复了正常, 仿佛平静的湖面不见一丝波纹。 郦眉笙又是后悔自己用力太大,又是气兰清弦什么都不在乎,最后,还是黑着一张脸走出了院子。 半夏看郦眉笙走了急忙跑到兰清弦身边,“姑娘……” 兰清弦笑笑,“无妨,他这性子倒也还好……” 无风无浪终到婚礼那一日,兰清弦因着有了经验,起得很早,待喜娘捧着嫁衣进来时,兰清弦有些意外。 “这不是我绣过的那一件!” “姑娘再好好看看,这就是你绣过的那一件!” 说话的人正是白大夫,她受命护在兰清弦身边,兰清弦嫁去公府,她自然也要跟着一起走。 喜娘手中捧的嫁衣简直华丽耀眼,说起来,除了配饰上不能越制,该有的都有了。兰清弦细细看过,才发现这几日她碰过的嫁衣竟只是嫁衣的一部分。 “姑娘,公爷离京之前,就将嫁衣准备好了,他说过,要让全大襄女子都艳羡姑娘!” 是啊,郦眉笙在离京之前,就做好了所有,他是如此欢喜,欢喜最终能与兰清弦成婚。 兰清弦没忍住,摸着嫁衣就落了泪,半夏赶紧用绢子擦了。 “姑娘,今日大喜,你要笑!” 第337章 峥嵘犹可知-都为郡主倾倒 比起上一次成竹在胸,这一回的兰清弦竟是觉着迷茫。 盖上了盖头,看不清前路,她一时陷入回忆,就连什么时候走完了流程都不清楚。 直到礼官高声喝到,“一拜天地!” 兰清弦的思绪回笼,跪下又起来。 “二拜圣人!” 再拜,于众人眼中无父无母的郦眉笙拜昀帝正好,兰清弦却知这是昀帝的私心,毕竟他最宠爱的嫡长子从未叫过他一声父皇。 “夫妻对拜!” 对拜时,兰清弦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郦眉笙的手,她连忙缩了回去,然郦眉笙好像在置气一般,握紧了她的手腕。 “礼成!” 浑浑噩噩时,有人引着兰清弦进了洞房,外面有许多人在吵闹,一直起哄让郦眉笙掀了兰清弦的盖头。 还是几个喜娘控制了场面,没让闹事的人冲上来。 “时候不到,不能掀盖头,还是快快饮了合卺酒才是正理!” 兰清弦这一身的伤病,最是应该滴酒不沾,然酒杯端在手中时,她却有了一饮而尽的冲动。 半夏一个没看住,把真酒给了兰清弦,看兰清弦一口喝下,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乱哄哄折腾了有大半个时辰,众人推着 郦眉笙出去了,新房静下来,兰清弦一下子就把盖头丢了出去。 半夏看兰清弦的脸色就是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姑娘,可是那杯酒的缘故?我这就去叫白先生!” 兰清弦扯住了半夏的衣角,忍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 “姑娘!”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替我更衣吧,我想休息了。” “可是,姑爷还没掀姑娘的盖头!” 兰清弦笑得勉强,“你放心,他不会来。他如今的性子,我能算到捌玖成。” 果然,兰清弦一语中的,宾客都散去时,郦眉笙专门让贺铸来告诉兰清弦,他要独自休息。 贺铸觉得无法开口,还是半夏给他解了围。 “贺首领请回吧,公爷的意思,姑娘已经猜到了。 既是成了婚,往后也不必虚以委蛇,就这样住着挺好。 待进宫谢恩之后,姑娘会搬去歌芜院,无事更不会出院子。” 贺铸叹了口气,“好,请半夏姑娘一定照顾好夫人,我这就去向主子复命。” 看着是被许多人劝酒的郦眉笙,瞧着却是精神头十足,半点不见酒气。 “她说什么?” 贺铸将半夏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郦眉 笙,气得郦眉笙当下就砸了一只杯子。 “她这是连演戏都懒得演,我就那么入不了她的眼?” 贺铸学会了添油加醋,看上去仿佛站在郦眉笙那一边,实则是为了刺激郦眉笙。 “主子,若郡主不在意,属下不妨为主子物色一些女子做侍妾,也好过日后有人问起这事。” 贺铸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倘或郦眉笙一生不娶妻则罢,可他偏生娶了个郡主。 各家见兰家很平静,并无质疑这婚事的意思,哪个不动些歪心思。 将家中有颜色的庶女送入公府为妾,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还能沾些公府的好处,毕竟郦眉笙在昀帝面前,有时比正经的皇子都好使。 所以礼部给兰家下聘之后,往公府送的帖子一日都有好几十封,更有甚者直接把自家女儿送上了门。 郦眉笙冷哼一声,“她兰盏辛既是没有做公府女主人的自觉,那再添些旁人想来她也不在乎。 你去办吧,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 兰清弦是郡主,明面上来说比郦眉笙同皇室的关系更重,所以进宫谢恩时必须要做的。 从进宫开始,兰清弦脸上的表情就丰富了起来,似乎很 是雀跃。 没有贺铸,只是兰清弦推着郦眉笙往前走,郦眉笙忍不住说了一嘴。 “你还真是有好几副面孔,不知道的,以为你对这场婚事极为满意。” 兰清弦笑着,“公爷多心了,我的确对这婚事很满意。 一会儿面见圣上时,希望公爷同我一样,莫要让圣上担忧。” 郦眉笙还算配合,上殿前,都当着昀帝握住了兰清弦的手。 “臣心中感激,陛下能让郡主与臣完婚。” 昀帝根本不知郦眉笙的记忆出了偏差,他看郦眉笙笑得灿烂,心中还真是别扭,不过他太清楚为了和郦眉笙的关系缓和,抬举一个兰家也是必须。 “朕看你了了婚姻大事,也放下心中大石,不负你父亲母亲当年嘱托。 好了,你们去吧,皇后与太后等你们许久了。” 太后原本培植了兰清弦,能给自己身边添人才,不想没过多久,兰清弦就借着昀帝的东风,青云直上,所以她看见兰清弦也没有什么好气,随便说了几句,赐了些成婚之礼就把他们打发了。 这顺利到了皇后那里,反而遇了麻烦,只因朝露殿中,正有殷少殊和信王来向皇后问安。 殷少殊借着 皇后赐礼的机会,也送了兰清弦一份礼物,他自知不能比过郦眉笙在兰清弦心中的地位,便将心意深埋,再不提起。 可信王失去了太子之位不说,近些日子做事束手束脚,再看着兰清弦嫁给了郦眉笙,让他很不痛快。 于是兰清弦二人才出朝露殿没多久,就被他叫住了。 “二位可真是着急啊,不过新婚燕尔,倒也正常。 郦公爷,本王与你也算有旧,有些话还是想讲给你听,若非你能搞来圣旨,说不准郡主就成了本王的侧妃! 你与郡主非盲婚哑嫁,本王与郡主那也是说不清的过往,或有一日郦公爷有不知之事,本王敞开王府大门,随时恭候!” 信王这一手可谓是贱嗖嗖,他肆意妄为之后大剌剌走了,留下郦眉笙和兰清弦,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 “我竟不知,郡主天姿之色,令两位皇子都为郡主倾倒。” 兰清弦放开了手,好似再没有推着四轮车的意思。 “我还要和尚宫令见上一面,你在此处等着,贺铸会来接你!” 看兰清弦这就要走,郦眉笙有些急了。 “兰盏辛!你知不知,你已经嫁给我了,你是我公府的公爵夫人!” 第338章 峥嵘犹可知-公府一片静悄悄 郦眉笙不知是在提醒兰清弦,还是在提醒自己,他仿佛有些惧怕兰清弦会忘了这件事。 然兰清弦听后,缓缓回身,郦眉笙看她,眼中所见又是一汪迷雾。 “我确实嫁给了昭沐公,但我是郦眉笙的妻。” 兰清弦说完扬长而去,再没有回头。 留下郦眉笙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昭沐公是他,郦眉笙还是他,为何一定要将昭沐公和郦眉笙之间划分出如此大的区别! 回府之后兰清弦亦没有再见郦眉笙,成婚乃是圣旨,进宫谢恩算是一件大事,三日回门更是重要,郦眉笙想着,就算兰清弦和自己有别扭,但回门总会提起。 然兰清弦真是干脆,回门那日她人都已经出了公府,都未曾有人来找过郦眉笙,可是把郦眉笙气到了。 “罢罢罢,她果真和旁人不一样,独自回门想来她也不计较异样的目光,由着她去!” 郦眉笙在公府一个人生气,而兰清弦不想大张旗鼓,根本没从正门回兰家。 兰家众人原以为能见到郦眉笙,不料只有兰清弦一人,有好事的想问一问,正开口时,已被简氏接过了话题。 简氏不提,其他人也不能提,于 是这顿午饭极为平静地结束了。 为了消食儿,兰清弦陪着简氏到长风苑散步,说起郦眉笙未出现一事,还是简氏一心安慰兰清弦。 “孩子,有什么别憋在心里,说给祖母听听。” 兰清弦本不愿对着简氏诉苦,然看简氏那双眼,眼中尽是担忧,她最后还是开口。 “祖母,我以为自己不是个脆弱的人,可是我没想到,我无法开解自己…… 我一直劝自己,再等一等,等一等,我们已经成婚,会有大把的日子相对,或许会有那么一刻,他能记起过往。” 简氏心疼兰清弦,看兰清弦又瘦了一些,真不希望她继续受委屈。 “孩子,别哭。 兰家也不是任人宰割,或你不想留在公府,就回来,天大的事祖母替你扛着!” 简氏还要再说,却被简嬷嬷打断。 “老太太,七姑娘,七姑爷来了……” 一直以来,郦眉笙上门时,都被当作兰家上宾,毕竟是助兰斾论入仕之人,兰家众人总有感激。 可兰清弦回来脸上也没有个笑模样,最先不高兴的就是兰斾论。 见郦眉笙还是出现了,挡了众人的疑问,兰斾论和郦眉笙私下聊了几句 。 “郦公爷!不对,你如今是我兰家的女婿,我应当称你一声,妹夫。” 兰斾论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物,过往郦眉笙和他还算投契,可是兰清弦是他亲妹妹,跟自己哥哥诉苦也是人之常情。 “论五爷也不用阴阳怪气,可是夫人跟你抱怨了什么?” 兰斾论听着郦眉笙这腔调,就极为不痛快。 “呵,我倒是希望弦姐儿能跟我说些什么,可从她进家门开始,言语间就没有提到有关你的半个字! 你觉着这正常吗?你觉着回门之日,我妹妹当你不存在,正常吗?” 兰斾论也非是要在郦眉笙这里要个什么公道,他只是希望郦眉笙明白,自己在兰清弦心中的份量。 “郦公爷,大将军的襄城卫大统领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往后还是希望你能善待我妹妹。” 兰斾论适时停了下来,只因他看到兰清弦正向他们走来。 “妹妹!看公爷来得匆忙,不若你让大厨房再备上一桌菜,莫要怠慢了公爷,我先走了。” 兰清弦朝着兰斾论笑笑,比在郦眉笙面前看着娇俏多了。 “我知道,多谢五哥还惦记着。” 一时周围无人,只剩兰清弦和郦 眉笙,她再次收回了所有的表情。 “倒是辛苦公爷了,我原本没想过打扰公爷。” 郦眉笙笑不对,不笑也不对,觉着自己的脸都僵硬了。 “你这话可真有意思! 三日回门,我这个做女婿的不出现,那就是当众打今上的脸,打建亭侯的脸!你以为我会这么蠢吗? 兰盏辛,收起你的小聪明,别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多注意到你!” “啪!” 郦眉笙这话太难听,兰清弦没控制住自己,当即就给了他一巴掌! 郦眉笙也是被打懵了,侧着脸,暂且没反应过来。 而兰清弦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的疼痛告诉她,同样的折磨自己也会承受五分。 “郦眉笙,你走吧,在兰家我不想看见你!” 兰清弦回了自己的院子,至于郦眉笙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清楚,待天色已经擦黑时,她才动身出了兰家。 回府后,公府一片静悄悄,只因郦眉笙有令,天黑之后,府中所有人都不许乱走,于是半夏和兰清弦成了府中的异类。 半夏掌灯在前,看着眼前黑漆漆,还有点害怕。 “姑娘,府里难不成是缺油钱吗?怎的都没有点灯?” 兰清弦 正要回话时,却忽的停住了脚步,惊得半夏也不敢动了。 “姑娘,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兰清弦接过半夏手中的灯笼,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块大山石。 “你躲在那山石底下,我不叫你,你就不要出来。” 顺着灯火,半夏刚蜷缩好,兰清弦就熄了灯。 只听有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向着兰清弦这边包围过来,而兰清弦就在原地站着,都没有挪上半步。 当有劲风向兰清弦头顶袭来,她向后一下腰,匕首划过一人腹部,鲜血喷涌,那人当即就没了性命。 死一个不能阻止其他人的计划,只是他们看着兰清弦,都不敢轻易上前。 “你们倒是很有本事,知道新公府巡夜的人还没有定好,不过,即便如此,你们以为就能得手吗?” 夜色浓重,来者皆是一身黑,也分不清谁是谁,更不知哪个开了口。 “能不能得手不用你跟我们耍嘴皮子,你杀了一个,你能杀了我们所有吗? 你们几个给我解决了她,其余人找到昭沐公!” 得令者便要将兰清弦团团围起,可此时的兰清弦手一松匕首就落了地,恍惚间她就朝后面倒去—— “姑娘!” 第339章 峥嵘犹可知-你们瞎了眼 接住兰清弦的人正是刚回来没多久的珈贺,也幸亏珈贺眼疾手快,不然兰清弦便是脑袋着地,不死也要成个傻子。 而后娇娘和暮霓茵都来了,将那伙黑衣人打得不能靠近半步,这时灯突然亮了起来,竟是半夏从山石后面跑了出来。 半夏擦去一头汗,“珈贺,你快抱起姑娘,送回歌芜院,此地不宜久留。” 珈贺听了半夏的嘱咐,这就要走,然远方打斗声越来越近,感觉身边都是人。 只见又有许多灯亮起,看着总算是公府的侍卫干活了,领头那人众人都认识,就是郦眉笙身边的侍卫首领贺铸。 “敢闯昭沐公府,你们也真是不怕死!来人,都给我绑了,留活口!” 或许野路子就是比不上正经的侍卫,也就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死的死,抓的抓,再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闹事的人解决了,郦眉笙的目光却聚焦在珈贺身上,准确来说是聚焦在珈贺怀抱的那个人身上。 贺铸很识眼色,推着郦眉笙就到了珈贺面前,然不等贺铸发问,半夏就接过了话茬。 “公爷,郡主恐是伤着了,还是要尽快请白先生医治。” 此间灯火照着 ,映着兰清弦的脸色更加难看,再添嘴角的一抹血迹,郦眉笙不知怎么的,就觉着自己有气无处生。 “走走走!快走!” 贺铸推着郦眉笙时,不忘和半夏点头示意,这晚虽是折腾了些,但见郦眉笙还是知道要顾及兰清弦的身体,他多少放下心来。 将兰清弦送回歌芜院后,白大夫又是未睡,看兰清弦眼下这境况,只是不住叹气。 半夏还以为麻烦大了,“先生,可是姑娘伤又重了?” 白大夫摇摇头,“半夏姑娘,须知心病还需心药医。 姑娘这身子本就是细心调养,可她不配合,要我这个当大夫的该怎么办? 你说说看,饮食有一顿没一顿,夜间少睡,风大时还要跑出去吹风…… 几日不见,手上添了血口子,这都七八日了,伤口仍是隐隐渗血。 多少补气血的药材吃下去,没见补到姑娘身上,反而更瘦了。 唉,我这当大夫的,都快要愁白了头发!” 半夏也是跟着白大夫一同叹气,“我知,先生辛苦了。 姑娘自来不会诉苦,多少委屈都憋在心中,请先生多担待,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姑娘……” 未睡好的可不止 白大夫和半夏,翌日天蒙蒙亮,郦眉笙猛的从床上起来。 “贺铸!” 贺铸进门,看郦眉笙脸黑漆漆的。 “主子,有何事吩咐?” 郦眉笙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回想起昨晚珈贺怀中的兰清弦,他的愤怒就抑制不住。 “去歌芜院!” 仿佛是为了宣告众人郦眉笙要去看夫人了,浩浩荡荡有十几个人跟在贺铸后面。 不想到了歌芜院,竟吃了个闭门羹。 不等贺铸敲门,桃枝已经把门打开了。 “奴婢见过公爷,郡主正在休息,这么多人怕是会扰了郡主的清静。” 公府中奴仆无一不噤若寒蝉,哪个敢像桃枝一样当面就驳了郦眉笙的命令。 郦眉笙冷笑一声,“你们郡主的排场真是大呀! 那好,既如此,为保你们歌芜院清静,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 这话的意思便是,歌芜院要自求多福,从今往后,公中不管歌芜院的事。 桃枝仍是那样的平静,甚至不忘行礼。 “奴婢谨记公爷之命。” 言罢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关上了歌芜院的大门。 这一回可真的惊到众人的下巴都合不上了,桃枝不过兰清弦身边的大 丫鬟,怎么也不可能不要命地给郦眉笙甩脸子,那让桃枝这么做的,也就只剩她的主子兰清弦。 歌芜院的大门这一关,关上的不仅仅是兰清弦在公府的权力,更是等于在众人面前宣告,兰清弦和郦眉笙不和。 兰清弦才嫁入公府没有十日,便闹出这样的事来,转头往府中递帖子的人就更多了。 于是快到仲秋之时,公府中又多了几个侍妾,其中一个侍妾是朝中四品官员的庶女,便做了贵妾,加之在家中学了掌中馈,郦眉笙便放手将偌大的公府交给了她。 外面的世界格外热闹,歌芜院里面却是格外的宁静,半夏和兰清弦说起府中来了新人,兰清弦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姑娘,那叶氏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朝中四品,如今掌了中馈,在府中可算是横着走了。” 兰清弦修剪瓶中花枝,好似没有听到半夏在说什么。 “你让柯妈妈做上她最拿手的点心,午饭后给祖母送过去。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家中那几个厨子少了二伯母盯着,就总是不注意。” 半夏又叫了一声,“姑娘!叶氏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我们就 这么放纵着?” 兰清弦看半夏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了,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剪子。 “你也说了,她一个四品官员出身的姨娘,哪里就能在公府横着走。 当然是有人在背后纵着她! 我不打算走出这院子半步,便是外面被叶氏搅得天翻地覆,又与我何干? 半夏啊,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性子怎么还是这么急躁!我看将桃枝那闷性子分你一半,你们两个人就正正好了。” 半夏无奈,最后气冲冲地去找柯妈妈了。 柯妈妈的点心是一绝,听兰清弦的吩咐,辛苦了两个时辰终于做得了一篮子新点心。 兰清弦让梦鹃送回去,简氏看见梦鹃就像看见了自己一样。 谁知梦鹃送点心还没有走上一刻钟,就有小丫鬟回来报信。 “姑娘不好了!叶小娘正要给梦鹃姐姐上家法呢!” 兰清弦顿时皱眉,“桃枝,你带几个妈妈去看看。” 桃枝脚程快,走到了地方,正看见几个家丁强把梦鹃按在了长条凳上,举起家法就要开打。 桃枝眉目一凛,“住手! 你们几个,谁允许你们妄动家法! 梦鹃姑娘是我们歌芜院的人,你们瞎了眼!” 第340章 峥嵘犹可知-她是郡主也不行 桃枝那是有身手的,几个家丁看见桃枝自是发怵,不自觉就后退了一步。 桃枝正要上前去扶梦鹃时,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呦!我当是谁呢!竟是郡主身边的桃枝姑娘啊! 你也是来看我执家法的?那正好,给桃枝姑娘看座!” 桃枝侧目,迎面而来的不是叶氏,还能有谁? 桃枝可没有和叶氏寒暄的心思,“叶小娘,梦鹃是我们歌芜院的人,可否请叶小娘告知,梦鹃所犯何事,要被执家法?” 叶氏掩面而笑,那矫揉造作的样子,桃枝真想上前撕了她的脸。 “梦鹃姑娘不敬我这个执掌中馈的人,算不算错?” 梦鹃从长条凳上爬起来,气都喘不匀。 “叶小娘,我已经说过了,那篮子点心是要送去兰第的!或叶小娘想吃,大厨房什么点心送不来,你何故就看上了这一篮?” 叶小娘身边的一个丫鬟得了叶小娘的授意,走到梦鹃面前,毫无预兆就给了梦鹃一巴掌。 “这就是你的错处! 我们小娘如今掌了中馈,那就是家里的主子,你一个奴婢,主子要的东西东推西推,还找了借口,不打你打谁!” 桃枝看梦 鹃瞬间就肿起来的脸,手紧紧握起了拳头。 “叶小娘,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的丫鬟是不是僭越了?” 叶氏又笑起来,那声音别提多刺耳。 “僭越?我在公府说了算,这就不是僭越!” “啪!” 又有人挨巴掌了,这回不是别人,正是叶氏她自己,而动手的竟是半夏。 “你敢打我!” 叶氏十足的泼妇样,就要去扯半夏的衣服,然半夏干脆照着叶氏的肚子给了一脚,叶氏顿时倒地,整个人都跌进了水坑里。 “你……你你你!来人,把她们几个都捆起来!” 叶氏下令了,但没人动,仔细一看,她的人脖子上都架了刀。 “你们疯了!就不怕我去告诉公爷!” “你去吧,我等着你去说。 你就告诉郦南竹,他的侍妾动了我身边的大丫鬟,我堂堂皇室郡主,竟是连一个侍妾都管不得了!” 叶氏踩着水坑,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转身,真的看到了坐在明舆上的兰清弦。 侍妾们入府,其实是要给主母敬茶的,然郦眉笙有意给兰清弦添堵,就免了敬茶这一项,故而她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兰清弦。 今次叶氏见着兰清弦,她好生 反应了一会儿。 果真是美人儿,更有说不出的贵气,明明都是庶女出身,可偏偏坐在明舆上的人是兰清弦,而不是她。 哪里就能服气,可她不过就是侍妾,遇到郡主还不低头,那就是给自己给家族找麻烦。 于是叶氏不情不愿地给兰清弦跪下了,“请郡主宽宥,是妾身不知高低,惹得郡主生气!” 兰清弦不在意叶氏到底服不服气,其实她根本都不愿意踏出歌芜院,只是凭着桃枝,怕是难以把梦鹃全须全尾儿地带回院中。 “你有怨,就去跟郦南竹讲,让郦南竹来跟我说,但我警告你,我歌芜院的人,倘若往后在你手中少了一根头发丝,你就仔细着你的皮! 走吧,回去!” 半夏搀着梦鹃,歌芜院其他人也都收了兵刃,一群人拥着兰清弦,浩浩荡荡离开了。 很快,兰清弦惩罚叶氏一事传遍了整个公府,叶氏的威势眼看着就不行了,她终是到郦眉笙面前去告了状。 说是郦眉笙有了侍妾,然郦眉笙从来未让她们近过身,谁能保证其中一个不会起了歹心,给他一刀。 故而叶氏哭诉时,离着郦眉笙也甚远,说句不好听的,都 看不清眼泪。 不过该有的戏还是要演足,“叶氏,你这是何意?” “爷!妾身这中馈是掌不下去了,惹了郡主不快,妾身日后难逃一死啊!” 在叶氏口中,兰清弦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她,更是践踏她,十恶不赦的兰清弦仿佛找到机会就要对她下手,剥皮抽骨。 “爷,求您在郡主面前给妾身说两句好话,让郡主原谅妾身吧!” 郦眉笙正愁找不到由头给兰清弦找麻烦,叶氏就把由头送上门了。 “你先退下,我知道了。” 就在叶氏走后没多久,郦眉笙就在府中传了命令,说兰清弦跋扈,明明占郡主高位,还苛责下人。 从此以后,歌芜院一应日常和公府彻底割开来,倘或发现有人暗中帮助歌芜院,就地逐出公府,阳奉阴违者,更是发卖给人牙子去做那下九流的营生。 原本府中人不敢太过怠慢歌芜院众人,只因兰清弦是实打实的郡主,但他们毕竟是公府的下人,哪一个不怕被发卖? 有了郦眉笙的命令,叶氏便觉着有人撑腰了,明里暗里给兰清弦下绊子。 说来好笑,兰清弦这郡主之位在此时可真派上了好用处,歌芜院 一应开销,皆是从她封地而来,不曾花用过公府一分一毫。 叶氏折腾了半天,最后一道风飘到歌芜院的大门口也就散尽了。 看兰清弦以不变应万变,最不高兴的不是叶氏,而是郦眉笙。 郦眉笙没忍住和贺铸絮絮而言,贺铸反问他。 “主子,你对这婚事原有万般不满,郡主不理会府中之事,也由着主子随意纳妾,主子不是应该高兴吗?” 贺铸这一问,直接把郦眉笙问懵了,他确实应该高兴,家中供个不用添香油的菩萨,哪里有这样的好处,可是,他为什么就高兴不起来? “我不高兴……是因为不把我放在眼里!” 说完郦眉笙就觉着牵强,但他不会想到,这是他身体里原本的那个郦眉笙在跟如今的他撕扯。 “她是郡主也不行! 那几个侍妾到今日还没有敬过茶,这就是她作为公府夫人的不对! 她以为关紧了歌芜院的大门就能万事大吉?休想! 从明早开始,给我雇一个戏班子,就在歌芜院门口吹拉弹唱一个时辰。 日日如此,我就不信,她能忍得下去!” 贺铸真是听得两眼一抹黑,郦眉笙何至于有这般幼稚的时候! 第341章 峥嵘犹可知-皇后这就是明示 贺铸不愿意帮着郦眉笙干那些幼稚之事,但主子的话他又不得不听,遂真的请了一班进了府中。 好在贺铸长了心眼儿,那戏班子并非是唱堂会的,只为了热闹,而是有钱人家为了附庸风雅专门听些文绉绉的本子。 戏班子到位了,翌日准时在歌芜院门口开唱,便是文绉绉,那动静也不小,气得半夏都想放狗出去咬人了。 为了养身子,兰清弦睡时,歌芜院上下根本不允许弄出一点动静,这下好了,一晚上没怎么睡的兰清弦还要再等一个时辰才能躺下,又平添了一份折磨。 兰清弦知道郦眉笙是什么意思,她干脆让白大夫给她开了一剂药,吃下之后,并非睡去,而是昏迷。 一连唱了五日,歌芜院还是大门紧闭,甚至连个出来发牢骚的人也没有,终是让郦眉笙明白,这一手无用。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郦眉笙告诉叶氏几个侍妾,她们只要一日未给兰清弦敬茶,一日就算不得郦家人,或有一日,直接赶出去也未可知。 这可让叶氏几人着了急,挑了个大晴天就到歌芜院门口跪着去了。 “求郡主开恩!求郡主开恩!” 戏班子还有个 时辰,但是叶氏三人笃定了兰清弦不会放手不管,就一门心思跪着,直跪到了午饭后。 半夏伺候着兰清弦用过了药,不住抱怨。 “原先不想敬茶的事,这怎么又想起来了! 还在门口跪着,若是跪出个三长两短,难不成还要怪到姑娘你头上!” 兰清弦一点不意外,“他就是这个意思。 我确实不能放任她们跪着,一旦有了什么,便是他找我麻烦的借口。 罢了,我们出去看看。” 也真是赶巧了,歌芜院的大门一打开,就有宫里的少监站在外面。 半夏可巧还认识这位少监,“李少监,您这是……” 李少监笑眯眯的,“半夏姑娘,咱家来给郡主送封帖子。 只是,这跪着的……” 半夏瞥了叶氏一眼,当没看见。 “让李少监看笑话了,不过是受罚的奴婢罢了,请李少监随我来。” 好几日没有踏出寝居一步的兰清弦终于坐到了正堂,李少监见她,连忙行礼。 “奴见过郡主。” 兰清弦抬手,“李少监请起,可是宫中有了旨意?” 李少监笑着将帖子给了半夏,“非是旨意,是皇后娘娘请郡主和公爷入宫参宴。 皇后娘 娘说就是家宴,下个懿旨倒是郑重了,不如下帖子。” 兰清弦立时明白,只怕她和郦眉笙闹了这些日子,终是传到宫里面去了。 “多谢李少监,我和公爷会按时到。 半夏,送李少监出府。” 李少监走了,只见有几个婆子抬着溜光水滑的黄花梨的椅子,放到了歌芜院的大门口。 半夏搀着兰清弦坐下,还奉上了一盏热茶。 兰清弦一直不开口,也让叶氏几个摸不准该怎样做,但想起郦眉笙所言,叶氏一咬牙又开始放声大哭,比那伶人还擅唱念做打。 “你们不过就是要敬茶,那就上茶吧。” 叶氏还以为要受一番刁难,谁知兰清弦就是轻轻浅浅一句话。 没多少功夫,茶也敬完了,兰清弦摆摆手。 “都退下吧,我累了。” 自始至终,兰清弦没有走出过歌芜院,而叶氏几个也没能踏入歌芜院,仿佛这敬茶只是让众人将这道无形的墙看得更清楚。 当贺铸将这事原封不动转述给郦眉笙,一直以来都致力于让兰清弦生气的他却沉默了。 “主子,属下知自己的话主子不愿意听,但属下还是想告诉主子。 姑娘同主子的关系,并 非是如今这样,若主子肯再看看大夫……” 贺铸还想再劝,然郦眉笙忽的将一整个茶盘子都挥到了地上。 “出去,我不想听,你日后也不要再讲。” 其实不用贺铸说,郦眉笙自己也发现,兰清弦对他的容忍,根本不像是毫无了解,更像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可郦眉笙仔细回想,他不明白,他明明看着兰清弦仅仅是一个熟人,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有了这样深的纠缠…… 皇后给歌芜院下了帖子,提到郦眉笙,他就必须要和兰清弦一道进宫,在马车上时,兰清弦不是闭目养神,就是翻看手中的书,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可是一进了宫,兰清弦便接手了贺铸的事,推着郦眉笙在宫道上慢慢地走。 “我们进宫了,面对的是众人的眼,所以我们之间无论有多大的矛盾,都不能让外人看出来。 我们的婚事是圣上下旨,我们之间和睦就是堵住旁人议论的嘴。” 郦眉笙有些吃惊,这是多日以来,兰清弦和他讲话最多的一次,实际上,要不是进宫,他都不可能看见兰清弦这个人。 兰清弦所言字字为真,郦眉笙不会和她对着干,便只是 静静听着,两人之间少见没有脸红脖子粗。 到了朝露殿,人确实不少,既有宗亲命妇,又有宫中妃嫔。 皇后看众人都到了就开宴,不多时,食案上已经摆满了佳肴。 兰清弦略略看过去,有一道炙羊肉放在了郦眉笙面前,她不经意时便把几个盘子的摆放换了位置。 郦眉笙愣了一下,他于外人面前从未表现过自己的喜好,只因不愿被旁人捉住把柄,可这么隐秘之事,缘何兰清弦就能一清二楚? 莫说他不喜欢的食物,就是茶水的温度也是刚刚好。 不等郦眉笙发问,皇后已经把目光投向他二人身上。 “兰慎,本宫看你又瘦了,可是南竹这小子克扣了你的家用?” 皇后瞧着是开玩笑,然听者有意,兰清弦再明白不过。 “多谢娘娘关心,公爷不曾克扣臣,只是臣食量小罢了。” 皇后点点头,“南竹啊,兰慎是得圣上看看重的郡主,你一定要上心。 再有,你二人已经成婚,便要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夫妻之间,若有摩擦也是正常,都要互相理解。” 果然,皇后这就是明示。 郦眉笙连忙出声,“臣时时记着娘娘的教诲。” 第342章 峥嵘犹可知-我请宫中御医来看看 宴后,兰清弦陪着皇后往御花园处散步,没有外人在,皇后就没有和兰清弦再绕弯子。 “兰慎,你病了,本宫说得可对?” 兰清弦的样子看着就不太好,随便说两句搪塞众人便可,但皇后不是个瞎子,她看得清楚。 “让娘娘担心了,臣这是旧疾。 好在宫中常常送药,人参燕窝一碗一碗地吃下去,总比前些日子强一些。” 皇后算是展家少有的懂事理之人,她从来不觉着给兰清弦下绊子,就能让展家更好,故而恪瑜被贬之后,展家人一度和她有了龃龉。 “兰慎啊,你和南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只说过不了几日恐怕你又要和离了。” 兰清弦面有苦涩,但语气中十足坚定。 “不会,这门婚事是臣自己选的,怎么会和离呢?只是府中确实出了一些事,不过请娘娘莫要担忧,会解决的。” 皇后也是存了试探之心,看兰清弦如此,她也能给昀帝回话了。 “有一件事你日后会知道,但本宫还是提前告诉你,想你有个准备。 苏家派人送进宫一个女子,太后有意把她指给昭沐公。” 兰清弦吃了一惊,“过 往众人没有动过往公爷身边放人的想法,为何一成婚,就都改了念头?” 皇后看着兰清弦的眼睛,似是想要得到什么。 “兰慎,昭沐公不良于行都能拿了兵符解了苍河关之困,圣上有意封他做个异姓王。” 兰清弦真是没有想到,昀帝能为了郦眉笙做到这种地步。 “所以,太后是怕公爷真的成了异姓王,就给圣上添了助力? 放一个苏家人在公爷的身边,日日看着,不封便罢,封了往后就是王府里的奸细……太后好深的算计……” 皇后看兰清弦的目光又是不同,“你果真是本宫见过最聪明的女子,稍稍点拨你一两句,你就可知事情全貌。 本宫当初还觉着圣上派你去旦何是个摆设,不料圣上看人真是准。 兰慎,本宫姓展不假,但本宫也是大襄的皇后,是圣上的皇后,苏家若威胁到大襄江山,本宫绝不能忍! 日后,那苏氏进了公府的门,你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 兰清弦叩谢皇后,“臣请娘娘放心,此番嘱托,臣不敢忘……” 本以为皇后是为了提点他们夫妻二人,然兰清弦和皇后一番长谈才明白其中更有深意 。 没过多久,那位苏门女子就被送入了公府。 比起朝臣所为,太后下了懿旨的女子,自是不能做侍妾,而是公府除兰清弦之外最尊贵的女子。 一个贵妾还要添上四品淑人的诰命,那叶氏才握在手中没几日的中馈大权就被苏氏夺走了。 有皇后嘱托,兰清弦明白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于是歌芜院的大门终于打开,歌芜院的人也融入了昭沐公府这座深宅。 兰清弦虽是不掌中馈,但身份摆在那里,苏氏就必须要老老实实过来请安。 苏氏仗着自己是太后母族出来的人,衣着华贵,就连头上都戴的是正冠,显见着就是在挑衅兰清弦。 敬茶时,冠上的攒丝金花都快晃瞎了人的眼睛。 “苏氏怡人,见过夫人!” 苏氏抬着手,兰清弦不动,半夏也不动,就这么举着许久,兰清弦突然开口。 “苏小娘的冠很漂亮。” 苏氏不允许府中人称呼她为小娘,都要叫二夫人,偏生这么叫她的人是兰清弦,她有气也不能表现出来。 “是啊,我的冠都是太后娘娘赏的。” 已经搬出太后来给兰清弦施压,还真是苏家的好女儿,不料兰清弦看了半 夏一眼,半夏以迅雷之势就给了苏氏一耳光。 “不说见到主母要自称‘妾身’,你一个妾室,在郡主面前,失了礼仪,就该上家法! 来人,把苏小娘头上的冠摘下来!” 有婆子听令,也不管苏氏如何挣扎,硬生生把冠从发上揪了下来,还扯掉了苏氏好些头发。 “兰氏,你竟敢这么对我!” 婆子压着苏氏的手臂,苏氏只能费嗓子,两只眼睛都要冒火,看苏氏这样子,半夏又给了苏氏一耳光。 可此时的兰清弦淡然地喝掉了苏氏手中的那盏茶,“我喝了,你就算是正式进了郦家的门。 往后,你掌中馈,希望你不要出错。” 挨了两耳光的苏氏被丢出了歌芜院的门,路来路过的仆人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苏氏的脸面可算是丢尽了。 碍眼的人走了,半夏这才有机会问兰清弦。 “姑娘,这苏氏难道不会向太后告状?” 兰清弦笑了一声,“我就是要她去告状,在太后眼中,我要莽撞、不通情理、为人刻薄,只有公府处处是漏洞,才能让太后放心。” 兰清弦赏了苏氏两耳光,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打了太后的脸,于是太后以跋扈 为由斥责了兰清弦,还下旨断了她半年的俸禄。 没错,兰清弦是有俸禄的,只因她司言一职还在身,便同其他官员一样,拿着朝中俸禄。 从兰清弦和苏氏起冲突开始,兰清弦就有意插手中馈,时不时要给苏氏找些麻烦。 这宅院里斗得天翻地覆时,郦眉笙终于现身了,还是自己上门见了兰清弦。 “皇后娘娘说了,府中不可有宠妾灭妻之事发生,所以,从今日开始,我每隔五日就宿在歌芜院。” 兰清弦不置可否,只是专心地吃饭。 然兰清弦用左手,让郦眉笙注意到她右手还缠着白纱,郦眉笙不禁想起那日京郊看她企图用簪子退敌。 也不知怎么的,郦眉笙握住了兰清弦的右手腕,一点一点解开了白纱。 伤口没有好,足见兰清弦的体质与旁人不同。 “你的伤口还没有好,我请宫中御医来看看。” 郦眉笙探着身子靠近了兰清弦,还握着兰清弦的手,这一幕竟也显出几分温情,让前来找郦眉笙的苏氏看了个清楚。 “公爷,妾身等公爷很久了!” 兰清弦一使劲就挣脱了郦眉笙,“既是苏小娘来请,公爷就走吧,我不送了。” 第343章 峥嵘犹可知-送客 兰清弦说走就走,一点没有挽留郦眉笙的意思,这让郦眉笙实在尴尬,便是不走也不行了。 可离开歌芜院的郦眉笙并没有真的去苏氏的院子,而是回了书房。 贺铸立在一旁,看着郦眉笙心思根本没放在政务上。 “主子,你的折子拿反了。” 郦眉笙一惊,直接把手中的折子丢了出去。 “她到底想要什么?是她拱手把公府的中馈让了出来,也是她自己关上了歌芜院的大门。 或是她心中有不满,为什么不能直言,一定要在众人面前摆脸子吗?” 郦眉笙好像想把所有的不满都倒出来,可还没有说上几句,门外就有侍卫来报,说是宫中送来了一位御医。 宫中无缘无故送来御医,一见面,郦眉笙便觉着不对。 “我从未在御医局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那御医在一堆胡子老头儿里面确实年轻了不少,他看郦眉笙有质疑,笑得很显谄媚。 “回公爷,臣是从民间来的,今上说了,臣这御医只医公爷一人的病。” 御医在郦眉笙面前自称臣,这本来就不对劲,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郦眉笙有了些猜想。 “所以,你是来医 治我的腿?” “是,臣在民间就是专门医腿疾的。” 郦眉笙一时皱眉,沉默不语。 先是将兰清弦许配给了自己,而后太后一反常态非要把苏家的女儿送入公府,今时又说要医治腿疾,昀帝的目的不言而喻—— 只要郦眉笙能站起来,再将他的身世公布给世人,那么一直以来如影般飘忽的嫡长皇子就不再是大襄的传说。 “你先下去吧,管好你的嘴,别随便跟旁人聊天。” 郦眉笙不想要储君之位,他和昀帝说得也很清楚,但昀帝此人性子执拗,轻易不愿更改想法,这些日子变着花样给他铺路,目的不言而喻。 贺铸有心提醒一句,“主子,这人不能在府中留着,不如属下即刻将他送走?” 郦眉笙摇了摇头,“你送走他,今上还可以再送来一个人。所以,就让他住着吧,不然平添麻烦。” 要说昀帝的速度还真是快,在送来御医后的第五日,便于朝上提了想封郦眉笙为异姓王之事。 异姓王不是没有,但前朝削番血债累累,让皇室之外的人称一方王实在风险太大。 众臣反对的多,认同的少,因这一件事,竟是吵了一 整个朝会。 郦眉笙的功绩摆在眼前,旦何有他,苍河关平乱亦有他,若不是封王,在官职上有所提升也不是可以。 昀帝和众臣最终也未能商量出个结果,还是不欢而散。 消息传到公府时,兰清弦丝毫不意外,以昀帝的手段,他会让这事板上钉钉,只是从此以后,郦眉笙的清闲日子就结束了。 一门心思侍弄花草的兰清弦根本没听到身后来了人,直到有只手拿走了她手中的浇花壶。 “府中之事想来没有你不知道的,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出个主意。” 兰清弦起身回头,看着有些不情愿的郦眉笙。 “我出主意,你不见得愿意听,就譬如你此刻,哪怕心中一百个不情愿—— 但你还是来找我了!” 郦眉笙挑了挑眉,“你既是这么讲,就肯定是要给我些忠告。” 兰清弦坐在花坛旁边的石凳上,还不忘给郦眉笙送上一盏清茶。 “储君不可有缺陷,尤其是身体上的缺陷。 正因你这么多年来都未能行走,才使得众人对你无有防范。 那个御医将会是今上将你推到众人面前的一个契机,你说你不愿,那就别站起来。 还 有封王一事……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就是不曾说出口,但你身边的人来来回回过了不少,围着秘密的那道墙已经快要坍塌了。 我劝你,还是再进宫一次,就算是拖延,也要让有关你身份的事,继续深埋。” 郦眉笙原想对待此事更强硬一些,可兰清弦说得对,他不亲自去见昀帝,昀帝只会做得更夸张。 忽的,郦眉笙意识到不对,一个震惊朝野的有关他身世的秘密,兰清弦为什么会知道?他又为什么自然而然就觉着兰清弦一定能帮他? “兰盏辛,你是怎么知道此事?我原以为你的钻营差不多到头了,不过看你如今手握我痛脚,是要威胁我帮你做什么吗?” 郦眉笙变脸还真是快,兰清弦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有目的的,方才的交谈好像只是幻觉。 兰清弦冷哼一声,“对,我是有目的的,我要踩着你当皇室的公主,你觉着这目的怎么样? 既然你已经说完了,就赶紧离开,真是辛苦郦公爷贵脚踏贱地了! 桃枝,送客!” “嘭”,歌芜院大门贴着郦眉笙的脸关上了。 “兰盏辛,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参与朝中之 事,不然我会让你让你们兰家都为你的错误埋单!” 尽管郦眉笙和兰清弦的见面再一次以争吵为结束,但兰清弦所言,郦眉笙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没有多耽误,他就进了宫。 然就在郦眉笙进宫这段时间,留在府中的祸患苏怡人,终于暴露了她的真面目。 被郦眉笙关起来的那个御医又见到了活人,只不过这一个是带着折磨他的心。 “你是谁?” 苏怡人朝后面挥了挥手,有两个看上去瘦弱的小丫鬟齐齐上前将那御医按在了地上。 “公爷的腿疾已经有十几年,你大言不惭就想要治好他,所以你真的有这个本事吗?” 御医还以为自己接了个轻松的好活儿,但眼前这女子,分明没想让他好过。 “你到底要做什么?”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只要你说了,我保你荣华富贵!” 苏怡人手中有匕首,高高举起,似乎只要御医说的不合她意,就会把匕首从御医的天灵盖戳进去。 “我说我说!你别动手……” 苏怡人笑了起来,可突然从旁侧飞出一枚梅花镖,正好戳进了御医的眼睛—— 御医死了,顷刻之间就毙命。 第344章 峥嵘犹可知-郡主当真是铁血手腕 苏怡人一回头,却见兰清弦,和手中还捏着另一只梅花镖的桃枝。 “郡主!你怎么敢!你杀了今上请来给公爷治病的名医!” 面对兰清弦张扬的苏怡人,此刻满脸阴郁之色,同之前仿佛判若两人。 兰清弦没有一丝慌乱,极为冷静,甚至看着苏怡人的那双眼有令人恐惧之感。 “苏小娘,你可以走了,我当你今日没有出现在此地。 不管你从哪里来,都要记得这是昭沐公府,若你有所收敛,你仍可以在公府横行霸道。” 兰清弦所言,一点不客气,就差当着众人面说出苏怡人居心叵测。 苏怡人还想再争,却被身边丫鬟扯住了衣服。 “人都已经死了,无可转圜,夫人还是莫要在此处纠缠,郡主毕竟是郡主。” 苏怡人压下心中一股邪火,“好,郡主当真是铁血手腕,妾身受教了。 你们几个,看什么看,都跟我走!” 没有了苏怡人和她身边的小喽啰,好似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一条命。 半夏倒是不觉着这人死得可惜,然郦眉笙如今行事不分青红皂白,她仍担忧郦眉笙会因此而和兰清弦起 了冲突。 “姑娘,这人就这么死了?” 兰清弦示意下人把尸体拖走,“他是今上派出来的人,可是他胆小如鼠,若非我来得及时,恐怕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口。 苏怡人可不是只想到公府当个贵妾,她是放在府中的眼睛和耳朵。 既是这般重要,该是我动手时,就要动手,不然整个公府都要被拖下水。” 在郦眉笙离开公府的这些日子,苏怡人明里暗里的手段不知有多少,不想从不插手公府中馈的兰清弦,竟是将公府看得似铁桶一般,半点消息都未能让苏怡人拿到手。 一次两次还可忍耐,时间久了,苏怡人便觉着兰清弦是个阻碍。 苏怡人盯着兰清弦,兰清弦也注意着苏怡人,几番交手过后苏怡人忽然消停了,这不禁让兰清弦心生疑惑。 半夏看兰清弦似有茶饭不思之相,便有心劝阻。 “姑娘,或是苏小娘知道你的厉害了,所以她不敢轻易动手。” 兰清弦叹气,“若真如此,那还是好事。 可她花样百出,一时没了动作,只能是在想新的法子。 你让手下的人把她盯紧了,如今公府可是和朝中联系紧密,莫要 被她坏了事……” 兰清弦以为自己已经够上心了,谁知所防范之处还是有了缺漏,此缺漏不从公府中来,而是出在她兰家。 那一日,兰清弦才用过早饭不久,就有兰家丫鬟来报,让兰清弦千万要回兰家看看。 兰清弦回去之后,平日里很少现身的老爷们,竟然都到齐了。 更有四老爷一见到兰清弦,撩袍子就下跪。 这可是把兰清弦吓了一跳,忙让桃枝去扶,不想四老爷推开了桃枝的手。 “弦姐儿,此事危急,只因同你有关,请你看在老太太疼爱你的份上,一定不能撒手不管!” 四老爷缘何这般讲?此事还是要从三日前讲起。 因着四姑娘在兰灵寺出了事,简氏便不愿再去,遂请煊华百里外一座孤寺的大和尚入府。 大和尚在府中给简氏讲经,简氏也是担忧家中众人,便请大和尚算一算家中众人往后的日子。 不想这大和尚算了许久,最后说家中人安然无恙,但家外面的,就不一定了。 在外的兰家人唯有兰清弦一人,可是急坏了简氏,忙问大和尚有何破解之法,大和尚只说,留在家中终是没有亲自去佛前烧香来得更 虔诚。 简氏一心要为兰清弦求平安,便让家中收拾,当日就带着简嬷嬷出了远门。 可简氏出门的第二日,就有信送到了兰家,说简氏已落入山匪之手,若想要简氏活命,必须要带上千两白银赎人。 兰家顿时乱作一团,好在有兰斾论坐镇,又派人上山,得知简氏在寺里祝祷时,偶遇山匪进寺里抢香火,看简氏是个贵人,就顺手绑走了。 兰斾论有些怀疑,简氏被绑实在太过稀奇,怎么就能赶那么巧,于是他暗自带人想要把简氏从山匪那里抢出来。 谁知兰斾论毕竟文人,被山匪识破了,不仅未能救出简氏,还险些搭上自己一条命。 山匪放走兰斾论时,说是给他指一条明路,只要让兰清弦亲自带人来赎,简氏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这才有了兰家派人往公府处急寻兰清弦,只求兰清弦能保下简氏。 四老爷也不顾什么长辈晚辈之礼,他的嫡母他尚且不能亲自去救,反而要一个嫁出去的小姑奶奶来平事,所以他这一跪既是愧疚又有局促,生怕兰清弦说出一个不字。 兰清弦一时没有言语,让四老爷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多动, 直到她开口。 “我知道了,此事交给我,我会把祖母平安带回来。” 四老爷长舒了一口气,然忽有人高声制止。 “七妹妹,不可!” 开言者正是兰斾论,他往山匪窝子走了一趟,伤到了腿,一瘸一拐都要兰清弦这边来。 兰清弦连忙上前扶住了兰斾论,“五哥,你怎么下床了!” 兰斾论紧紧抓着兰清弦的手臂,不住摇头。 “本就是冲着你,你还要自投罗网,我不能看着你去送命!” 兰清弦微微摇头,“五哥,祖母被困,我必须要去! 家中有你,我放心……” 或许旁人未解兰斾论之意,但兰清弦已明白,带走简氏只为了引她出面。 兰斾论带人去救,假若是真的山匪,根本不可能放走兰斾论,只会多留下一个,好威胁兰家要更多的赎金,但兰斾论不但没有被绑,还能亲自提醒兰清弦,足见这一场索要赎金的把戏就是冲着她来…… 兰清弦没有三五成群的侍卫,她身边只有桃枝和娇娘,一路走来,直入荒野处,甚至没有百姓生活的痕迹,可见山匪躲藏之地易守难攻,更难寻。 “姑娘,看地图我们已经到了。” 第345章 峥嵘犹可知-消息是从内走漏 兰清弦望望四周,高山群群,更有密林间或生长,便是有人藏在里面,也看不到痕迹。 桃枝见兰清弦似是有了别的想法,“姑娘,我们不继续往下走吗?” 兰清弦指着前方一座山峰,“我想祖母应该就被关在那里。” 桃枝顺着兰清弦的手指看去,只见那山峰顶隐隐有人在往下看。 “那我们即刻上山?” 兰清弦轻笑一声,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坐了下来,“既是请我前来,那必然有人相迎。 你们就同我在此处休息,等一等就好。” 兰清弦有言,桃枝和娇娘就站立两旁,不再多问。 等了没多久,估计也就是半炷香的功夫,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愧是得陛下赏识的兰慎郡主,在此处坐得那真叫一个安稳! 想来郡主是不担心家中的老太太吗?” 兰清弦看那来的几人,神色如常。 “迎我上山,方是待客之道,你主子没有告诉你这是规矩吗?” 来人为首者是个着劲装的女子,腰挎短刀,肤色偏深,她估计是在山上自由惯了,没有学会京城人说话那含蓄劲儿。 “规矩?郡主这话有意思,我们是山匪,山匪还要讲规矩吗? ” 兰清弦在石头上坐得稳当,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 “天子脚下,便是离京有二三十里,也不至有山匪而能不被官府发现,可见你们和官府通了气,默认你们贴上山匪的皮。 你们以山匪为掩饰,在山上安营扎寨,还以挟持官眷当作生意的好来路,足见其心不正。 我不愿同你讲废话,毕竟你只是个冲锋在前的。 看时候也不早了,带我三人上山吧,我也好亲自和你主子见上一面。” 劲装女子一愣,真真未想到什么话都让兰清弦说了,故而有些语塞。 “那好啊,我给郡主带路,山上风光好,比之京城喧闹,最是养人的好去处。” 看着山峰陡峭,然跟着山中人寻小道走,竟也没有多困难,估摸着不到一个时辰,兰清弦三人终于看见了山门上的匾额。 “郡主请,再往下走,就是一片平坦了。” 谁知走到此处的兰清弦再一次停下了脚步,“走到这里就够了,把你主子叫出来,无需耽误时间。” 劲装女子还要再说,只听一串略显刺耳的笑声从远处飘过来。 “郡主啊,你真是这世间一顶一聪明的女子,你是什么时候猜到是我动 的手?” 兰清弦看着对面那人,又多了几分审视。 “不能说我猜到是你动的手,而应该说从我屡次坏了你的筹谋开始,你就想要报复我了。 苏怡人,你可直言,换我祖母一条命,你想要什么?” 没错,将简氏掳走的人正是苏怡人的手下,她所为也是为了能有今日面对兰清弦时,站在至高点。 只是兰清弦气定神闲,过早得猜到了苏怡人的手段,令苏怡人少了些成就感。 “那好,我们就不兜圈子了。 郡主,用你兰家老太太的性命,换昭沐公一个秘密,你换还是不换?” 除个别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兰清弦和郦眉笙关系匪浅,看苏怡人这个样子,大约还是以为兰清弦为公府女主人,能给些消息,好带回去给太后交差。不然,早就十八般手段用上,威胁兰清弦吐个干净。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虽说嫁入公府,但你应知道,我同昭沐公彼此看不顺眼,有些太过隐秘之事,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苏怡人嘴角一咧,也不知是不是讥讽。 “郡主,你不知公府琐事无妨,但你知皇帝与昭沐公之事! 别急着否认! 那日伱急忙 要了那御医的命,不就是怕他说出什么来吗? 我的要求也不多,只要给我这个,这个令皇帝和昭沐公都肉疼的秘密!” 苏怡人定然是将兰清弦杀了御医之事回禀给太后,太后急切想要个答案,好给昀帝添些麻烦。 不过兰清弦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解。 “苏怡人,你还有话没有讲清楚。 对于你而言,将我赶出公府,不是更好?” 苏怡人表情有些奇怪,“郡主当我不想吗?只可惜我手中权力不多,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兰清弦思量再三,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两指宽一指长的小竹筒。 “这个竹筒里面就是你想要的东西,不过在给你之前,我要亲眼见到你派人把我祖母送下山。” 兰清弦确实要交出一个秘密,而苏怡人也不怀疑。 “那好,郡主随我走,你可看着你家老太太远离此处。” 找了个可俯瞰的好地方,见几个人带着简氏缓缓走入兰清弦的视线。 大约走了没多久,苏怡人的手下就碰上了暮霓茵,两厢一交接,简氏总算安全了。 “郡主,你看到了,我做生意童叟无欺。” 兰清弦总算放下一半的心,将小竹筒交给了 苏怡人。 “这里是今上命昭沐公所建谍报之所,你们只要毁了它,很长一段时间今上的耳朵和眼睛就等于无用。 想来不用我提醒,这段时间你们也该知道怎么利用起来。” 苏怡人看着小竹筒里面的内容,眼睛都发光,更是难掩激动。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郡主,老皇帝如此相信你,你的命可是要没救了?” 兰清弦不在意苏怡人言语中多是嘲讽,“苏怡人,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还有,你我之间所有冲突到此为止,我希望在公府中,你能做好你的妾室……” 就在苏怡人拿到那竹筒的当晚,京中就有一个当铺被人端了,莫说里面的东西,就是人都有伤。 然天亮之后,众人一如往常在旁做生意,无人发现那个当铺已经成了个空壳子。 一个当铺能受那么大排场,自然就是兰清弦口中,隐匿谍报之处。 老窝被端了一个,郦眉笙自是不会不管不顾,都没用多少功夫,就查到了太后头上。 只是,无缘无故的,可是当铺之人露了踪迹? 正当郦眉笙一筹莫展之时,有从当铺逃出之人终于找到了郦眉笙。 “主子,消息是从内走漏!” 第346章 峥嵘犹可知-您的枕边人可不清白 从当铺逃出那个伙计浑身挂彩,终于见到郦眉笙,竟是热泪盈眶。 “主子,密道派上了用场,大家都逃出去了,只是对手实力强劲,我们几乎是豁出了大半条命!” 郦眉笙很奇怪,一个多年不曾被众人注意到的地方,如何就暴露了行迹。 “那些人闯入之后,你可看到什么奇怪之处?” “初初我躲着,只听到他们对话。 说是消息来源很准确,一定不会走空。 主子,他们莫说找到了地方,就连我们藏消息的柜子都能打开。 定然是从内漏了消息,不然我们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郦眉笙一时陷入沉思,是太后派的人,可见知道当铺的背后站着昀帝,他也算是极为小心了,到底是身边什么人出卖了他? “贺铸,送他下去休息吧。 最近风声紧,京中所有行动都停下来。” 待贺铸送人回来后,看郦眉笙将身边所有亲信的名字都写在了一张纸上。 写上又划掉,最后纸上只剩下三个名字,其中就有贺铸。 贺铸没有急着辩白自己,只因他陪在郦眉笙身边多年,他的人性郦眉笙不会看不出。 “贺铸,我总感觉我漏了什么,这上 面是不是还少了名字?” 贺铸心中一动,郦眉笙说得没错,上面还缺了兰清弦的名字。论秘密,兰清弦不比贺铸知道得少,但贺铸没有说出这事。 “主子,日子久了,一切都有可能。” 贺铸还和郦眉笙要细谈时,听外面有吵闹声,只见一个侍卫拎着一个家丁的后衣领子进来了。 “主子,这个人不知何时混进来,就躲在墙角偷听。” 本是偷听,如今见到郦眉笙,那家丁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你看你也不是生面孔,不想竟做起了这等见不得人之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送你入水牢,见刑再说?” 贺铸长剑搭在了家丁的脖子上,太过冰凉以至觉着自己的血都凉了。 “公爷,公爷,饶了奴才,奴才也是鬼迷了心窍,奴才不想死!” 郦眉笙摆摆手,贺铸将长剑收回。 “我还没说让你去死,不过,既然到了我面前,你是不是交代些有用的?” 那家丁下意识看了看身后,还朝着郦眉笙的方向爬了两步,同时压低了嗓子。 “公爷,是有人给奴才钱,让奴才来的。 那人是个婆子,奴才不认识她,但只要再见面,奴才就能给 公爷指出来!” 家中婆子细细算来,不下七八十个,若是叫上前来让家丁一一辨认,那怕是要打草惊蛇。 还是贺铸想了个法子,“主子,我看快过节了,不如将所有人召至前厅,便以奖赏为借口,发赏银时,让他辨认。” 郦眉笙觉着不错,“可行。 那你告诉苏氏,将奖赏的银两提前准备好……” 原本因节而下赏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苏氏交代下去,很快就定了日子。 只是下赏这活最后出面的不能是苏氏,应是郦眉笙和兰清弦同时在场,不然让外人知道了,参郦眉笙一本说他宠妾灭妻,那就是大.麻烦。 下赏那日,郦眉笙早早到了,而兰清弦踩着点姗姗来迟,根本不给郦眉笙面子。 苏氏端起盘子走到郦眉笙面前,“请公爷赐金。” 郦眉笙点头,便有家中仆从一批一批上前来,由郦眉笙身边的长随发银子。 轮到兰清弦时,她看了苏氏一眼。 “往日是苏小娘擅家中琐事,我看赐金也由苏小娘代劳吧!” 兰清弦为主,苏氏为奴,当着众人面,就是苏氏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她也只能笑着。 “好,妾身便代郡主赐金。” 公府中人数不少,就这么发下去,足足用了一个时辰,而躲在暗处寻找婆子的那个家丁,眼睛都快看花之际,终于找到了想要找到的人。 “是她!没错!那婆子是个吊梢眼儿!” 贺铸传令下去,领完银子众人退去之时,那婆子已经被默默带走了。 夜间,那婆子入了水牢,看四周都是刑具,她吓得整个人都结巴了。 明明白日郦眉笙还是好心的主子,夜间就添了修罗之相。 “公爷……奴婢……做错了……什么?” 贺铸将家丁推到婆子面前,“你们两个是熟人,好好叙叙旧!” 婆子自是认识家丁,见过之后,仿佛连结巴都医好了。 还是那家丁沉不住气,冲到婆子面前,就要讨个说法。 “是你给我钱让我去偷听的,你快告诉公爷,你背后之人是谁!我不要替你背黑锅!” 那婆子似是知道今日是逃不过去了,方才的惊恐畏缩全都消失不见。 “既是让公爷查到了奴婢身上,奴婢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公爷,您的枕边人可不清白呀!” 郦眉笙几乎都没有怎么思考,就听出婆子指到了兰清弦身上。 “你什么意思?” “公 爷,您不觉着,您的秘密都守不住吗?” 郦眉笙有些抑制不住的愤怒,然他还没有再问,却见婆子猛的抽搐了一下,人就倒地了。 贺铸跑上前,一探鼻息,果然没气了。 “主子,人没了……” 郦眉笙转头看向还活着的那个家丁,“她死了,你活着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那家丁都来不及躲,眉心正中暗器,睁着眼睛就断了气。 “主子,这婆子自尽分明就是不想多说,更不想让我们再问。 依属下看来,还是要再查!” 郦眉笙冷哼,“当然要再查! 只怕最后查出来的,任谁也抵赖不了!” 经过此事,府中又添了许多人,甚至将每个院子都围起来,无论何人进出,都要盘问半天。 外院尚可如此,但内院多是些女子,见了侍卫,无一不怕,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个小丫鬟被盘问之后吓哭了。 半夏见府中氛围越发不对,便提醒了兰清弦一句。 “姑娘,我怎么觉着这是冲我们来的?” 兰清弦不见意外,“那是自然。 从赐赏银开始,我就有怀疑。今时便是围了所有院子,但也没有从歌芜院门口走过的人多。” 第347章 峥嵘犹可知-我终是会死在你的剑下 半夏以为兰清弦会愤怒,愤怒郦眉笙所做所为,但于此事上,兰清弦只当没有看见。 正因兰清弦的淡定,让分了许多注意力给她的郦眉笙有些不解。 “我不可能理解错误,但这几日闹出这么大动静,兰盏辛竟能坐得住。” 贺铸看郦眉笙如此,也不知他是希望兰清弦行事有失,还是担忧兰清弦所做所为。 “主子,那我们还继续吗?” 郦眉笙顿了顿,“当然继续。 我一早就怀疑兰盏辛嫁给我是别有目的,若这一次能揭穿她的真面目,我在今上面前也好提休妻一事。” 贺铸实在吃惊,他不曾料到郦眉笙竟是这般看待兰清弦。 “主子,或许郡主她并非如你所想……” 郦眉笙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贺铸,“做你该做的事,她人如何,我有眼睛,自是能看……” 虽不见郦眉笙对兰清弦有过过分之言,但府中众人皆是看人下菜碟,见苏氏渐渐不去给兰清弦请安,他们对兰清弦也都少了好几分尊重。 尤是有一日洒扫的丫鬟同歌芜院的丫鬟吵了起来,而管事的婆子不分青红皂白就数落了歌芜院这边,让那丫鬟回去后哭了好几天。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府中众人就差在兰清弦面前高声欢歌了! 兰清弦坐得那叫一个稳当,从不曾因为这些事出头,更没有动过气,直到那一日,苏氏主动来访。 “郡主,妾身来给郡主请安了!” 苏氏挑的时候很巧,正赶上兰清弦要为简氏绣制一幅贺寿图,根本无暇分神。 “我受了你的请安,你可以走了……” 要说平日里苏氏一定就走了,偏生这一回双脚仿佛粘在了地上。 “郡主,你可听过府中风言风语?” 兰清弦手上一停,这才抬眼看苏氏。 “你想说什么?” “郡主,众人都说你是奸细,盯着府中所有事,想着要抓公爷的漏洞。 一旦被你发现不妥,你就会上报今上,然后让公爷在朝中受质。” 看着苏氏那笑盈盈的脸,兰清弦就不舒服。 “你这话说得有意思,我如今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还不是拜你所赐? 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你了,你还要怎样?” “哈哈哈哈,郡主,我想要的,你最清楚不过! 我如何能甘心只做一个妾室,你公爵夫人的位子,才是我最想要的! 郡主,你说,若公爷亲耳听见当铺之 事是你所为,他会怎么做?” 兰清弦起身,朝前走了两步。 “我祖母年纪大了,你都能下手,我若是不说出来,难保你会更出格!” “不,你不应该拿我做借口,你如此坦然说出公爷的秘密,只因你恨他!恨他如此对待你! 郡主,往后你会更恨他,我希望你能看着他,一点一点消磨掉对你所有的善意!” 兰清弦真真未料到苏氏会这么讲,她一时激愤,便失了分寸。 “对,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恨他!往后我可能会更恨他! 所以,我从不后悔说出那当铺的事,只因这是我给他的惩罚!” 兰清弦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她的淡然不知为何就失了控。 只见苏氏笑得诡异,动了动嘴,却没有声音——兰清弦辨认出苏氏说了四个字:你上当了! 兰清弦恍惚时,忽的看见不远处现身一人。 “兰盏辛,我尝试过给你寻找许多借口,但我亲耳听到时,还是觉着不可思议!” 兰清弦又看向苏氏,苏氏的来意不言而喻,想来她早已经算好了,就等着郦眉笙经过时,听到兰清弦真情实感的剖白。 时光不能倒流,亦不能让郦眉笙得知事 情的真相,兰清弦的心神一下子散了一半。 “无关的人都出去,我要亲自问问郡主!” 看郦眉笙变了脸色,半夏极为担忧,但兰清弦看了她一眼,半夏便不甘愿地和众人一同将地方留给了他二人。 上一次剑拔弩张是什么时候?似是发生在兰清弦与郦眉笙初见不久。 只是那苍河关一战,让兰清弦成了心病。 “你比我想象得知道的还要多,所以眼下只有你我,不妨告诉我一句实话,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是太后?还是董家?” 兰清弦低垂眼眸,“你觉着是谁,就是谁。” 郦眉笙看兰清弦的反应,笑出了声。 “你一个奸细,倒是有满身凛然之气! 兰盏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背后到底是谁?” 郦眉笙从四轮车上站了起来,甚至将车下藏着的长剑都抽了出来,似是一言不合,就要和兰清弦动手。 兰清弦不是个铁人,她的忍耐有限度,她所能受折磨也是有数,郦眉笙想要的真相,她给不了。 “你身边能人无数,你查到什么就是什么。” 兰清弦此言听在郦眉笙耳中就是负隅顽抗,“好啊!兰盏辛,我还真是小看 了你! 也不用你走出这歌芜院,我在此处就了结了你!” 郦眉笙是真的动了杀心,他长剑出鞘刺向兰清弦,用了十分的力道,兰清弦反手格挡,直接震裂了虎口。 然不等兰清弦缓过来,郦眉笙又杀,兰清弦手中的匕首在郦眉笙这个高手面前,根本就是盘中鸡肋。 “兰盏辛,你一个族中庶女,若非投靠他人,焉能有今日! 我平生最恨背叛,所以你不讲,我就要了你的命!” 郦眉笙一边挥剑还能分神刺激兰清弦,着实好武功,可兰清弦一个满身伤病的人,她此刻是尽全力。 “我会休了你,你是我此生遇过最为恶毒之女子!呵,你这样的人,何曾知爱,怕是你由生至死都倍受煎熬! 下一世,不,你没有下一世了!” 下一世?郦眉笙并不知他无心之时,又戳痛兰清弦,兰清弦满脑子都想着,一个陌生的郦眉笙,和她无望的祈求,便有重活一世的机遇,她也终是一无所有…… 脑中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她看着郦眉笙的长剑,忽的失去了躲闪的动力,就这么死吧,她已孑然一身—— “眉笙,我终是会死在你的剑下……” 第348章 峥嵘犹可知-郦眉笙,我恨你 兰清弦眼中绝望溢出,她不曾想到自己竟会是这样的结果,看郦眉笙长剑袭来,她便手一松,将格挡的匕首丢在了地上—— 如此情形真是电光火石一般,郦眉笙哪里能想到兰清弦放弃了抵挡,剑势几乎是用了他全身力气,想要叫停根本不可能。 扑哧一声,剑入兰清弦心口,似是要给她个对穿时,却见郦眉笙眼中震惊,手腕一顿,硬生生止住了剑势。 然还是有二寸刺入兰清弦心口,郦眉笙慌乱时猛的将剑拔出来,鲜血涌出,瞬时染红了她前襟。 脱力的兰清弦不知疼痛,只觉自己心神飘忽在外,膝盖一软,这就要倒下,看郦眉笙将长剑丢出去,一个箭步冲到了兰清弦身边,奋力一揽,终是让兰清弦躺在了他怀中。 兰清弦甚至惊奇自己还能多做思考,她看着郦眉笙,眼中满是不解。 “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刺下去……” 郦眉笙脸上的慌乱太过明显,他抱着兰清弦,却整个人都在发抖。 “清弦……清弦……清弦……” 郦眉笙眼眶蓄泪,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将兰清弦抱在怀中,不停叫兰清弦的名字。 直到这一刻,兰清弦才意识到,她的郦眉笙似乎是回来了。 “郦眉笙,我恨你……” 说完这六个字,兰清弦便彻底晕了过去,留下手忙脚乱的郦眉笙,终是反应过来,先封了兰清弦几处大穴,而后抱起她似飞一般,进了屋子。 在外面等着的众人能听到歌芜院里面的动静,但忽的就安静了,最先觉出不妥的还是贺铸,他也不管郦眉笙的命令,就那么直接推开了门。 没有郦眉笙,没有兰清弦,散架的四轮车不足以让贺铸焦急,但地上那一小摊血迹,令贺铸惊恐。 “快叫白先生!快去!” 白大夫来得很快,只她一人进了卧房,而贺铸不用郦眉笙提醒,便叫府中侍卫将歌芜院团团围住。 这下子,除了歌芜院的人,谁都看不到郦眉笙和兰清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大夫看揽住兰清弦的郦眉笙,双手青筋蹦出,脸色煞白,眼神似落在兰清弦身上,又好似飘了出去。 “主子,主子!你要放下姑娘,属下才能给她医治……” 郦眉笙上下看了看,就像是在找声音的来源,突然两眼定在了白大夫身上,仿佛方才他根本都没有注 意到白大夫。 “你! 你一定要医好她! 不然,我不会让你好过……” 白大夫捕捉到此时的郦眉笙根本不正常,还要再安抚时,贺铸进来了。 “主子,将此地留给白先生,不然会误了姑娘的性命!” 跟在贺铸身后的有半夏和桃枝,半夏还好,一声不吭就去帮白大夫,可桃枝却是气急了。 “公爷,你要再不出去,我们姑娘可就真没命了!” 桃枝的话再一次刺激到了郦眉笙,他要冲上前撕桃枝的嘴时,贺铸手上用力,半拖半拽地总算把郦眉笙弄了出去。 被关在门外的郦眉笙来回踱步,坐立不安,他脑中里面乱糟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 直到贺铸叫了他一声,“主子!” 郦眉笙停下来,缓缓转头,看着贺铸。 “我疯了太久……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郦眉笙靠在墙上,眼中尽是无望,摊开双手看满手的血,忽有一滴泪落在掌心。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贺铸走近,“主子,你是中毒了,姑娘明白的! 你看,如今你已经醒了,可见多日吃的解药还是起了作用,待姑娘醒后,只要你好好解释,姑娘会懂 。” 郦眉笙从未感觉如眼下般颓败,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将长剑刺入兰清弦心口的那个画面。 “她说她恨我……是我令她感到绝望,是我差一点就辜负了她……” 郦眉笙就在门外守着,看半夏来来去去出去好几回,他甚至都没有勇气推开门看一眼。 这一守就是,天蒙蒙亮时,白大夫终于出来了,见郦眉笙已是青胡茬都冒尖。 “主子,姑娘挺过来了,只是这一回受伤,算是将往日的休养都还回去了。 从今往后,姑娘只怕是成了瓷器,只能小心护着,再不能出差错。” 郦眉笙的眼中犹有血丝,这一副颓然之相是从前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 “多谢,先生请好好休息吧。” 此时屋中只有半夏,仅是一门之隔,郦眉笙却连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当完整的郦眉笙苏醒,他便尽数回忆起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一心想为兰清弦准备一个完美的婚礼,可到头来,他只是在兰清弦心上戳了无数刀。 是否还能有资格站在兰清弦身边,是否还能赢得兰清弦的原谅?郦眉笙也不知道,或许他这一次,会真的失去兰清弦。 此刻门另一 边的兰清弦仍是未醒来,可即便在白大夫这么重的药量下,她的眉头也不曾松开,像是长久地沉浸在不能解脱的梦魇当中。 半夏长叹一声,还是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郦眉笙听到动静,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才看清是半夏。 半夏焉能看不出饱受折磨的郦眉笙,她便是有再大的怨气,也还是要以兰清弦为重。 “姑爷,应该守在姑娘身边的不是我。 想着姑娘一醒来,就能看见姑爷,怕是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最让姑娘开心的事。 我跟着她这么多年,还算有资格多说几句,往后希望姑爷能事事以姑娘为重。” 说完半夏就走了,她也没有劝郦眉笙,也没有强迫郦眉笙做什么,但寥寥几句,就有诛心之效。 看着脚下的门槛,他犹豫间迈出了第一步。 而后,一步,又一步,于静谧中他甚至听得清自己的呼吸声。 眼前,那两扇帘之后,就是心心念念要迎娶的女子,他抬手一掀,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兰清弦身边,慢慢地,呜咽起来。 “我不知,我还能不能守着你……” 第349章 峥嵘犹可知-就用匕首刺我 不知白大夫给兰清弦吃了什么药,她一睡又是一白天,待到月上柳梢时,郦眉笙握着的那只手忽然动了动。 郦眉笙本就没有真的睡着,这动静令他猛然抬头,紧盯着不放。 只见兰清弦缓缓睁开了眼,她的目光都没有半分逡巡,就锁定到郦眉笙身上。 她没有开口,只是看着,然目光流转之间,似有千言万语。 郦眉笙面露苦涩,不知该说什么,便只是摩挲着兰清弦的手,好似只要他放开,就再也没有勇气伸手去握。 不到两日,郦眉笙眼窝深陷,还有什么能比心中折磨更深刻? 于是在静默之中,郦眉笙给自己判了死刑,他或许真的得不到兰清弦的原谅——心一动,手便松了,他眼眸低垂,想着自己该是走了,可,他还未起身,就见兰清弦用另一只手去探,想要触碰到他。 兰清弦的动作无疑是大惊喜,郦眉笙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笨拙地接住了她无力的手。 “眉笙……你是我的……眉笙吗?” 兰清弦虽然伤痛一身,但她脑子很清楚,变了性情的郦眉笙不会无缘无故守在她身边,她心中便有小小渴望,或许那个对她 许下承诺的郦眉笙会回来。 郦眉笙知道自己笑不出来,可还是硬撑着嘴角,将兰清弦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是,我是你的眉笙,是兰清弦的眉笙,是青沇的眉笙,是愿生生世世守在你身边的眉笙。” 到这一刻,兰清弦满腹的痛苦终于有了倾泻的出口,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迸出,模糊了她的眼。 “你怎么才回来呢?” 在兰清弦看来,眼下这个郦眉笙更像是刚从苍河关回来,在此期间的种种,都只是她的噩梦。 郦眉笙也是哽咽,他亲吻着兰清弦的手,好似这样紧贴的温度能证明他们缠绵不休的情意。 “让你久等了……往后我不会再走……便是你赶我走,我也要死赖在你身边……” 许是哭得厉害了,扯到了伤口,兰清弦不由得皱了眉,引得郦眉笙连声发问。 “伤口痛了?痛得厉害?我这就去找白先生!” 兰清弦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累了……” 见兰清弦再度睡去,郦眉笙没敢出声,太过困倦正因她伤得重了,估计好好睡上几日能修复不少元气。 郦眉笙给兰清弦盖好被子,咚咚咚有人小声敲 门。 “主子!” 是贺铸的声音,郦眉笙这才往门口走去。 出门后,贺铸见郦眉笙尽显疲态,多提醒了一句。 “主子,姑娘的病要养,但你也不能因此而累垮了身子。你若是看着好,姑娘心中也是高兴的。” 半夏也在一旁搭腔儿,“是啊!姑娘常常惦念着姑爷,姑爷健健康康的,姑娘才能好得快。” 郦眉笙没有坚持留下,他看自己这副形容确实也不好,若是让兰清弦在白日看见,难免忧心。 兰清弦这一睡又是两日,待醒来时,她整个人感觉脑子空了一大块,手足无措似的。 “半夏!” 半夏闻声而入,“姑娘!” “我是睡了很久吗?怎么感觉这般累。” 半夏端着盘子,还有一碗黑漆漆的药,热气里面夹杂着药味儿,简直就是冲鼻子。 “姑娘,你的病要好好养,睡上几日不妨事。时候到了,我们先喝药。” 兰清弦实在不愿意闻这个味道,推开了半夏的手。 “你非要这样一勺一勺地喂我,我这两只手都是好好的!” 兰清弦正要拿碗时,被半夏火速躲开了。 “姑娘!白先生说了,药要一口一口喝,整 碗喝下会失了药性!” 兰清弦的脸因这碗药而扭曲,她还要和半夏周旋时,只听帘外一个声音响起来。 “放下吧,这碗药我来喂!” 兰清弦哪里就能听不出声音的主人,如雷打了一般,整个人都怔住了。 直到声音的主人现身,她还是呆呆的。 半夏笑笑,自觉退了出去,将此处留给有。 只是兰清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嘶哑的嗓音添了颤抖。 “你这是来干什么?想要再补一剑,彻底要了我的性命? 郦南竹,你大可不必!” 郦眉笙见兰清弦是如此反应,也十足吃惊,不过他深知自己有错,无论兰清弦如何讲,都是他应该受的。 “清弦,不管你怎样怨恨我,都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先将这一碗药喝下,不然凉了就失了药效。” 郦眉笙将碗递过去,他知兰清弦喜欢一口气喝完,所以才把半夏支了出去。 然兰清弦看也不看递上前的碗,直接一伸手就打翻了! 药碗落地,碎成几片,而情绪明显失控的兰清弦压着声音,却忍不了倾盆而出的泪水。 “郦南竹,我们就此断了吧…… 所有的那些过往,权当没有发生… …我这个公爵夫人的位子会交出来,你放心,我亲自去同今上讲……或是令今上震怒,我也不会再勉强你…… 你已经得了我的承诺,可以走了……” 直到看到崩溃的兰清弦,郦眉笙才明白,前两日晚间的事兰清弦竟是都忘记了,于是在她面前的郦眉笙,就还是那个往她心上戳刀的郦南竹。 郦眉笙看着兰清弦,想要触碰,然兰清弦往后躲,也就是僵持之时,他铁了心将兰清弦死死箍在怀里,任由兰清弦捶打,也不打算松手。 “你的伤还没有好,你打我自己会痛……所以,过些日子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好! 清弦,别挣开我,别离开我…… 对不起……” 兰清弦捶着捶着就停了下来,她还没有失智到看不明眼前这个郦眉笙。 只是挣扎让她仅有的力气都耗尽了,便瘫软在郦眉笙怀中,余剩哭泣。 “所以,你是真的,我做的梦不是梦……” 兰清弦这几日脑子都是浑浑噩噩,她总觉自己飘浮在梦中,便是见到郦眉笙,她也当作是自己妄想。 了解真相后的郦眉笙更是心痛,“你若是不信我是真的,就用匕首刺我……” 第350章 峥嵘犹可知-你应该恨我的 “你若不信我是真的,就用匕首刺我……或许,我自己刺也可以……” 说着郦眉笙就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柄匕首来,就要往自己心口来一刀。 兰清弦撑着想要去夺郦眉笙的匕首,可她本就伤着,一口气喘不匀,更有血溢满了喉咙,一时情急,血就吐到了郦眉笙身上。 郦眉笙手忙脚乱,看兰清弦如此,他脑中一片空白,一边揽着一边朝外面大喊。 “快去请白先生!请白先生……” 兰清弦的情形不可谓不凶险,白大夫下针时满头大汗,吊命用的丹药足足给兰清弦吃了三丸。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白大夫又探兰清弦的脉搏,总算是去了衰败之相。 一回两回,郦眉笙的心就悬在嗓子眼儿,他也不是听不了实话的人,就问得直接了一些。 “白先生,我希望你能同我讲一句实话。” 白大夫和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 “主子,姑娘原本就是个病秧子,这两年又频频受伤,可算耗费了太多元气。 经此一事,若再不好好养着,那姑娘的寿数也就只剩三五年了……” 郦眉笙急促地呼吸了起来,他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最 后还是半夏替他把话说清楚了。 “那白先生,我们用最好的药姑娘医病,可是能让姑娘好起来?” 白大夫想了想,“药是次要,关键在人。 倘或往后两年间,姑娘能遵医嘱,并且再不动武,至少能养回六成。 两年之后,姑娘的底子好了,再下重药,方能痊愈。” 半夏听见白大夫这么说,真是喜极而泣。 “好好好,姑娘一定会好!” 看出兰清弦的情绪十分不稳定,白大夫给药中加了不少的安神之物,干脆又让兰清弦陷入沉睡当中。 便是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一眨眼又是几日过去了。 这期间,郦眉笙向朝廷告了假,说要在家中安心照顾兰清弦,更是把府中闲逛的许多人都禁了足,譬如苏氏,譬如叶氏。 府中加了人手,多添一倍管住了妾室们的院子,其他人可在府中行走,但也是手牌限着,或有人不长眼坏了规矩,轻则打板子,重则赶出公府。 府中众人不知发生何事,便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就惹了郦眉笙不高兴,然后被轰出公府。 这几日天气不好,总有阴云,不想今日天就晴了,一朵乌云也不剩。 郦眉笙将 铺盖卷就放在了兰清弦那边,可算是日日看着,就等她醒来。 见外有晴光,郦眉笙如自言自语一般,跟在睡梦中的兰清弦聊天。 “清弦,你看今日天气着实不错,想到我们曾于峦音阁学子出游那日赏了赏风光,待你醒后,我们再去。 也不知那噬人之境是否还在,也不知是否还能困住人,大约我们碰到,再起不了作用。 还有啊,我从苍河关给你带了许多东西,那里风光更是迷人,我想同你再入苍河城,你是个愿走遍山河的人,若你愿意,我们留在那里住上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以。 哦对了,还有旦何。 旦何确实入了信王的手,可我们的手脚还自由,去见见柯富贵,依着他的本事,你的钱袋子一定满到快要溢出来。 还有什么呢?” “还有你忘了问我一个问题,问什么会交代出那当铺的位置……” 郦眉笙一顿,似牵线木偶一般回了头,果然,兰清弦醒来了,她倚着软靠,目不转睛地看着郦眉笙。 郦眉笙如同被点了穴,便见他二人四目相对,仿佛一切都停滞。 “你明明有许多的话想跟我说,我醒来了,你看着我说, 不是更好吗?” 比起第一次兰清弦醒来之后的惊喜万分,第二次醒来之后的种种冲突,眼前这个讲话娓娓的女子,才更是郦眉笙眼中那个兰清弦。 虽有迟疑,但郦眉笙步履坚定,一步一步走向兰清弦。 他半跪在窗前,微微仰视兰清弦。 “清弦,我……” “祖母被人挟持,我必须要用一个秘密去换她平安归来。 思量许久,我想起了你同我讲过的那个当铺。 你手下的人一向是留有后手,便是遭遇伏击,也不至于狼狈。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在害你,但那时你……我没有办法跟忘记爱我的你去讲我的家事,我更是做好了因此事我们分开的准备……” 兰清弦讲着讲着就哽咽了,郦眉笙望着那双眼,手向上探抹去了她的泪滴。 “是我错……我应是你身后的支撑,可偏生我在最关键之时未能给你想要的,不然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情至浓时,郦眉笙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企盼,将兰清弦紧紧拥在怀中,这一刻,他们如何能不懂对方。 “你说你恨我……你应该恨我的……” “不,我不恨你……我只是害怕,怕从今往后,我 们只是陌路……” “怎么能成陌路……我为了能迎娶你,在今上面前立下军令状,纵然我知今上一定颇多刁难,可我也不愿放弃。 我为你备下十里红妆,不想先食言的那一个却是我……” 有遗憾、不安、愧疚,更有惊恐,郦眉笙这几个月,像是过完了常人的一生。 情绪安定的兰清弦遇上恢复正常的郦眉笙,他们之间变回原来的样子,一路竟是这般曲折。 兰清弦还要说什么时,郦眉笙忽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到时候了,该喝药了……你如今就是公府顶顶重要的,白先生说过,遇你事,半点不得马虎。” 郦眉笙话音方落,就有半夏在外叫门。 “姑爷!姑娘的药好了!” “进来吧!” 半夏端着药进来,却见她觉着尚在睡梦中不曾清醒的兰清弦正看着她。 “半夏,过来靠近点!” 没有争吵,没有愤怒,没有哭泣,兰清弦一如往常对着半夏笑。 “姑娘,见你能这样,我心中不知有多高兴……” 兰清弦便如喝那三碗不过岗,一口气把药吞了个干净,郦眉笙不住拍她的后背,生怕她呛了药。 “慢点,这往后是断不了!” 第351章 峥嵘犹可知-谁人不贪恋皇权 上一回兰清弦同郦眉笙见面尚且剑拔弩张,这一次半夏看着两人倒是平常,似是回到了过去。 半夏一副震惊的样子,逗笑了兰清弦。 “你怎么这样看人?难不成我和姑爷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姑娘……” 郦眉笙把碗递给半夏,“去吧,叫小厨房做些清淡的,你家姑娘一会儿要用。” 半夏迷迷糊糊就被赶出去了,在门口遇到很是紧张的贺铸。 “怎么样,两人之间可是还算平静?” 半夏看了看碗,又看了看门。 “你别敲门,此时氛围不适合有旁人进去。” 要说端茶送水,伺候兰清弦,是半夏她们几个的活计,可是自兰清弦彻底醒来,大多的事是由郦眉笙亲手做的。 在大襄这地界儿,郦眉笙着实算个异类了。 有晚饭时,白大夫只让兰清弦喝了小半碗清粥,谁知兰清弦连小半碗都喝不进去。 见郦眉笙在案旁批阅公文,兰清弦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眉笙。” 郦眉笙猛然起身,那速度,仿佛在屋内用起了轻功。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兰清弦慢慢把碗推给郦眉笙,“今日的粥不好喝……” 郦眉笙有些不 解,但还是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同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甚至为了照顾兰清弦,研磨地更细了。 “你是觉着米不好,还是味道不好?” 兰清弦半倚着,没有看郦眉笙,手指头还不忘扣一扣软靠。 “我就是觉着没有前几日好喝,你若不信,就再试一口。” 郦眉笙不疑有他,乖乖又试了一口,这下本就不多的粥终于见底了,而他看着碗底,忽的明白过来。 “你骗我……” “我没有……” 郦眉笙哭笑不得,放下碗,坐在兰清弦身边,将她挤到退无可退。 “你有! 只因你不老实,不想好好喝完,所以骗我帮你喝。 你这样是没用的,我还可让小厨房再送上来一碗。” 兰清弦讪讪的,“你们将我当作娇宠,一日五餐,可我着实吃不下啊!” 郦眉笙掐了掐她的腰,“一日五餐都没能给你添上二两肉! 若是再少于五餐,只怕你连药都喝不下去。 罢了,你不想吃就不吃,我让贺铸去外面给你带些可口的小食回来。” 郦眉笙起身要走,兰清弦脸上的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担忧。 “眉笙,你这几日都在 做什么?” 背着兰清弦的郦眉笙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而转身后,他还是一如往常。 “陪着你啊!我都向今上告了假,自是要好好留在你身边。 你再躺一躺,我先回书房了。” 看着郦眉笙离开,兰清弦没有挽留,只因她知道郦眉笙没有说实话,面对着她,更有诸多不自在。 郦眉笙并非什么良善之人,遇兰清弦遭此大难,他心中忿然,怕是有关此事的所有人,都逃不了。 大约晚间时,半夏伺候着兰清弦喝药,她的目光闪烁,“唇唇欲动”,但直到兰清弦把药喝干净了,她都没有说出半个字。 正当半夏要出去时,兰清弦叫了她一声。 “半夏,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半夏犹豫着转身,“姑娘……京中有传言,说来了一个游医,很有本事,就在府上,能医好……姑爷十几年的腿疾……” 兰清弦立时明白,这哪里有游医,分明就是郦眉笙想要光明正大地站起来。 过往时日,兰清弦不知郦眉笙与昀帝关系之前,她同众人一般,皆是以为昀帝忌讳郦家,故而夺了郦家的军权。 然,昀帝早知郦眉笙身份,那故事的由头就 成了昀帝为保郦眉笙安全,刻意将郦家排除在外。 或是没有郦眉笙中毒,没有他性情失常,郦家仍是在朝中做个富贵的世家,但有人对兰清弦动手差一点酿成大祸,在他看来,是绝对不能忍。 兰清弦杀了一个从宫中来的御医,就是不希望有人强迫郦眉笙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如今倒好,该来的挡不住。 见兰清弦面色凝重,半夏又怀疑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姑娘,我们不拦着姑爷?” 兰清弦摇头,“太子的位子被人占了,不见得大襄就能安定。 毕竟普天之下,谁人不贪恋皇权。” 既然郦眉笙不愿兰清弦插手,兰清弦就当作不知道。 果然转天,这位游医就被请入宫中,竟是昀帝亲自接见。 所谈之事俱是围绕郦眉笙,说郦眉笙有可能站起来,昀帝高兴得当即赏了游医一百金。 昀帝有意封郦眉笙为王,风声愈演愈烈,若是郦眉笙没有腿疾了,那阻挡封王一事最后的阻碍也将消失。 宫中几方势力不动声色间探听着消息,正有波诡云谲之势。 待这波澜从宫中荡入民间,京城内外,又是震动。 譬如此刻的昭沐公府, 贵妾苏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夫人,我们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送不进来,实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怡人不停踱步,两手团在一起显出不安。 “你不要再说了!我能不知道吗? 兰慎她出卖公爷,我就想着她在公府过不下去了,谁知到了今日,反倒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不行,在此坐以待毙,太后那里我交代不了……我看,要想个好法子……” 已是秋时,天黑得就比较早,比起白日,便有许多看不到的地方,苏怡人让自己身边几个有身手的丫鬟在正门处制造了点混乱,最后还真让她从角门跑了出去。 苏怡人这一跑冲着皇宫的方向去了,等她入了宫,已是宵禁。 然,有着太后的关系,苏怡人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礼元殿。 面见太后时,苏怡人的眼泪潸然落下。 “求太后宽恕,我真是在郦家举步维艰。 本想着在郦家能争个地位,谁知昭沐公甚是奇怪,我最后也没能把兰慎郡主赶出去!” 太后阴沉着一张脸,看苏怡人哭哭啼啼,更是不悦。 “所以你到哀家面前来诉苦,是想要哀家出面帮你赶走公爵夫人?” 第352章 峥嵘犹可知-打太后的脸 “哀家让你入公府,该做的事你是一件没做,你可得到了昭沐公的宠爱? 若是昭沐公的腿疾真的被医好了,那皇帝给他封王一事就是定局! 你不应到哀家面前来诉苦,而是应该回到公府去! 不论你是让昭沐公站不起来,抑或是能生养一个姓郦的孩子,只要二者能做到其一,再来哀家面前谈其他事!” 进宫一次,苏怡人不可谓不震惊,这些日子公府中发生这些事,她一无所知反被太后斥责,想着自己在家族中所受的轻视,她更是咬牙要在公府中有一席之地。 苏怡人以为自己做得隐秘,不想从她出了公府开始,就一路有人跟着,乃至回府熄灯,有暗卫事无巨细都讲给了郦眉笙听。 前些日子郦眉笙那状态,虽说知道苏家人进公府没有什么好事,但也没有想太多,如今苏怡人胆大包天敢进宫,可算是明目张胆打他的脸。 然眼下乃是众人瞩目之时,郦眉笙便没有发作,只是叫人紧盯着苏怡人的院子。 给郦眉笙医腿疾这场戏不能停,便有公府之人出门去药铺子买药,药香浓厚真是整个公府都闻得到。 到第三日时, 宫中派人来问,只说郦眉笙的腿已经开始有了知觉。 残了十几年的人,腿有知觉,或有一日郦眉笙站起来了,那往日郦家军能否重振旗鼓? 似是因为郦眉笙的病有了好消息,府中侍卫竟是少了一半,而被困多日的苏怡人,也能从自己的院子溜达到外面。 路上见到叶氏的丫鬟,苏怡人多问了一嘴。 “你这般匆忙是要做什么?” 那丫鬟给苏怡人行礼,看着十分敷衍。 “回苏小娘,奴婢赶着去给夫人请安!” 前些日子苏怡人掌中馈,哪个敢当着她的面叫小娘,这怎么没有几日天都变了? “你叫我什么?” 叶氏的丫鬟有些不耐烦,“苏小娘,你有功夫找我们丫鬟的麻烦,还不如想想你在夫人面前该怎么办! 毕竟我们小娘可是没干过越俎代庖的事!” 叶氏的丫鬟翻了个白眼就走了,都不给苏怡人反应的机会。 苏怡人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你去问问,府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一个丫鬟都敢给我脸色看!” 没多少功夫,苏怡人的贴身丫鬟就回来了,看着分外为难。 “夫人,郡主将府内所有下人都叫到了前 厅,说是要将所有人的差事都换一换。 这其中也包括几位小娘的仆从,所以她们怕郡主将自己身边人换走,急着去给郡主献殷勤。” 苏怡人看着鼻孔要往外喷火了,“这还了得!她兰慎是不是忘了,中馈的印鉴还在我手里! 便是她换了又能怎样,我说不行,他们就不能动!” 似是知道兰清弦的排场,苏怡人也不甘示弱,将府中站在她那一边的仆从都带着走,乌泱泱一票人就杀去了前厅。 不过,他们还是不怎么赶趟儿,到地方才发现人太多,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 最后还是苏怡人的丫鬟抬高了音量,“没看见是二夫人来了吗?你们都让开,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儿!” 人群中的骚动很是明显,但在场仆从却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可笑的是,为了让苏怡人穿越人群,便见她的丫鬟们硬生生把她推进了人群,一路拥挤着往前走,才几步路的距离,感觉走了大半个时辰。 苏怡人原是端着所谓二夫人的架子,将自己捯饬得光鲜亮丽,可这一遭走下来,衣衫也皱了,发髻也散了,哪里还有贵妇的样,活脱脱一个逃荒的人 中了狗屎运才能进大宅子。 终于走到众人前,苏怡人一看,台阶之上正厅大门敞着,里面靠门口处有一张榻,榻上侧倚着一个女子,女子自腰以下都盖着薄毯,手中还揣着一个汤婆子,十足畏寒的样子。 “兰盏辛……” “哦?你竟认得我,是哪个院子的?” 半夏在旁,同兰清弦一唱一和。 “回夫人,这是苏小娘!公爷纳的贵妾!” 半夏真会说话,没几个字捅了苏怡人两刀,说她只是个妾,便是贵妾,也沾了“妾”这个字。 苏怡人知道再怎么样也不能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便理了理发髻,挺直了腰杆。 “郡主,公爷才下令解禁没有两日,你就闹出了这一出! 怕是郡主忘了,如今公府的中馈印鉴,还在我手上,只要我不同意,这满府的人就不能动!” 兰清弦根本就没有看苏怡人,只是有些不耐烦地问了问半夏。 “她说什么?” “回夫人,她说中馈印鉴在她手上。” 兰清弦点了点下巴,“娇娘啊,你带几个人,去一趟,把印鉴拿回来。” 苏怡人未料到兰清弦根本就不给她挣扎的机会,“郡主,你 这是要明抢吗?你可知你所为要让公爷知道了会怎样?” 周围人都像看傻子一般看着苏怡人,只因她不知,今日在前厅人能这么齐,就是府中侍卫刀架在脖子上轰过来的。 哪个不满意,便有侍卫凶神恶煞,仿佛下一瞬就丢了小命,如此武力制服,众人不敢多言。 可就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肯放过的侍卫单单错过了苏怡人的院子,哪一个能信?分明就是等着苏怡人到兰清弦面前唱这一出戏。 兰清弦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苏怡人一个眼神,仿佛苏怡人根本就不存在,待娇娘拿回了印鉴,她还端起来看了看。 “这东西其实就是个摆设,摆设自有摆设的作用,不过若是这摆设有喧宾夺主之嫌,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于是兰清弦当着众人面,就将印鉴丢到了地上。 印鉴乃是上好的碧玉所制,就这么碎成了几块儿,看得众仆从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苏怡人觉着兰清弦疯了,“兰慎!你怕是忘了,我身上有太后下懿旨亲封的诰命,你此番所为,就是当着众人面,打太后的脸!” 兰清弦不以为意,“半夏,我听着有些聒噪啊!” 第353章 峥嵘犹可知-应该用离间之计 兰清弦说聒噪,半夏便朝着两个婆子招招手,两个婆子都不用提醒就一左一右站在苏怡人身边。 苏怡人横眉立目,“兰慎,你这是要对我对手吗?你是真的不惧太后呀!” 兰清弦将手中汤婆子递给梦鹃,鸳儿又往她怀中新塞了一个,十足有贵女的娇气。 “苏怡人,你屡次将太后搬出来,我倒是有些好奇,太后知道你如此滥用她的威名吗? 你不停向我强调,你是有诰命在身,可我想问你一句,是你这诰命来头大,还是我这郡主封号更贵重? 苏怡人,我再不济,皇室宗谱里面,也要记我的名,但你?你连苏家的宗谱都上不了!” 兰清弦此言便是打蛇打七寸,异世之人如此讲究宗室姻亲,苏怡人好好的姑娘就送出来给郦眉笙当妾,定然在苏氏一族里面是个背锅的角色。 果然,苏怡人方才还只是愤怒,眼下眸中却淬出阴毒。 “兰盏辛,你……” 兰清弦要得就是苏怡人无法自持,看形势比人强,众人眼中的兰清弦已是另一番模样。 “你们两个还在等什么?苏小娘病了,送她回去养病! 哦,每日大夫都要去问诊,毕竟 是有诰命在身,我焉能不顾及太后的面子!” 那两个婆子力气极大,架着苏怡人就往出走,都这般情势,除了苏怡人的贴身丫鬟,旁人根本不敢拦。 苏怡人被送走后,众人噤若寒蝉,还有几个几乎吓得要尿了裤子,想着苏怡人得势时,他们也曾给歌芜院的人不好看,谁知报应来得竟这样快。 然接下去兰清弦并没有清算众人的意思,直接让梦鹃捧着一本名录念,差事都分配好了,也不允许他们有疑问。 待这一切都安排好,竟是大半日过去了,看前厅再无仆从,兰清弦总算没有再撑着气势,只是她尚在病中,有这么一出也够她费神。 “姑娘,我们这么做有用吗?” 兰清弦皱着眉头喝下今日的第二碗药,“当然有用! 内宅之事,弯弯绕绕,他自己想不到的,我就要替他想到。 只要他的病‘真的’医好了,那往后这公府只会更加不太平。 趁着眼线还没有在府中兴风作浪,自是要将人手都淘换一遍……” 兰清弦这一手,不可谓不迅速,还真是令府中抱团的人措手不及。 譬如此时苏怡人院中,丫鬟们见她坐立难安。 “兰盏辛她算个什么东西!我难不成就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还是太后说得对,我应该早日怀上昭沐公的孩子,只要我有孕,再加上我有诰命,不愁中馈之权回不到我手里。” 苏怡人的贴身丫鬟有些喏喏,但还是开了口。 “夫人,今日公爷根本就没现身,前些日子郡主和公爷闹得那么大,按说会让郡主在府中不好过,可是…… 夫人,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苏怡人挑眉,“你什么意思?” “假若郡主和公爷之间有了私下的商议,可算作一致对外,那我们还能手吗? 再换个说法,公爷这是有意让郡主在府中立威,便是换个花样打压我们,那这个孩子,公爷能让夫人成事吗?” 苏怡人暂时按下愤怒,“你的想法不错,我们确实不能排除。 既如此,我们应该用离间之计,上一回让那当铺没了都不行……这一回我们要让公爷看看,兰盏辛是怎么背叛他!” 苏怡人在自己院中耗费心神筹谋时,歌芜院中,一日未现身的郦眉笙终于现身了。 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好工,就是在兰清弦身边伺候笔墨。 见兰清弦亲自动手,郦 眉笙有些不忍。 “你非要自己来吗?便是我写的,他们又能看出来?” 兰清弦推开了郦眉笙的手,“你在今上身边,他焉能不认识你的笔迹,所谓贺寿之礼,意在诚心,或是这万寿文假以他人之手,那我的诚心岂不是成了他人的诚心?” 要说皇帝的生辰便是大襄的大日子,但昀帝不愿年年因此事铺张,便改作两年过一次生辰,兰清弦穿越到此处快要两年,恰逢皇寿之节,她又是如今的身份,当然要好好准备。 写着写着,郦眉笙就拿走了兰清弦手中的笔。 “你今日和他们斗智斗勇,已是耗费不少精力,听我的,去休息吧。” 今晚郦眉笙在旁,兰清弦专心做自己的事,是难得宁静景象,不过郦眉笙不多说,不代表兰清弦看不出来。 “你的病情治愈到什么地步了?” 郦眉笙抵不住兰清弦一双眸这样认真看他,“有了知觉,才有站起来的可能,这日子可长可短,也要看朝中局势。” 兰清弦听郦眉笙说起朝中事,就想起殷少殊那里找不到源头的信。 “你去苍河关时,我与太子查过那封占卜吉凶的信,可后来我因种种没 有再能帮上太子,也不知太子找没找到始作俑者。” 一说起殷少殊,便勾起郦眉笙的怀疑。 “苍河关大开,沙琅族实力大增,我不信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原本展家和董家斗个不停,但太子之位却又落到岐王手中。 你觉不觉着,像是有人刻意搅乱大襄风云,而我们却又不得不被推着往前走?” 郦眉笙嘴上说自己从来不愿做那个劳什子的太子,但听他言谈间,却还是忧心国事。若非真的将昀帝放在心上,他大可甩手将这个闲散公爵做到底。 兰清弦太了解郦眉笙口不对心,她微微笑,抬手去舒展郦眉笙的眉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在你身边,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郦眉笙心有所感,将兰清弦揽入怀中,久违的安定又环绕他身边。 “我有时在想,若我没有遇到你,若我与你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此时又在做什么?” 兰清弦同样感恩这次的穿越,或许上苍怜悯,将她在现世的遗憾都用异世补足,还赐一个郦眉笙给她,修补她多年的伤痛。 “不对,你一定会遇到我,这样的遇见令你我此生才叫完整。” 第354章 峥嵘犹可知-太子殿下客气了 仿佛为了给众人看昀帝有多么关注郦眉笙,便是于宫中下了个旨意,要郦眉笙并兰清弦夫妻二人往宫中一趟。 这旨意送到,郦眉笙心中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他自己都尽量让兰清弦不参与其他事,轮到昀帝这里,他就只能无条件妥协。 还好兰清弦是个明白人,“进宫看看无所谓,只是我们要以怎样的面目面对众人?” 他夫妻二人历经磨难,总算再度携手,然将他们夫妻间情意表现出来,是不是众人所乐见? 郦眉笙明白兰清弦所想,“今上当然希望你能事事顺着我,不过太后就不一定了,有了苏怡人就足够能显出太后那心思。 其实,我们倒不必只是看他人脸色,在大襄我们已是异类了。” 兰清弦看郦眉笙实有几分孩子气,“那好,就按你说的做。” 前一晚明明商量得很好,可谁知第二日早晨,兰清弦醒来后才有人告诉她,郦眉笙先自己去了。 兰清弦哭笑不得,说要共同进退,但又不想太后一派太过仇视兰清弦,最后他还是自己先进宫了。 半夏还以为两人又闹了矛盾,“姑娘,或许姑爷是想让你好好休息,毕竟清早 进宫,对你眼下太不合适。” 兰清弦送了半夏额间一个毛栗子,“别自作主张! 快,给我梳妆,今日不可懈怠,要将郡主的全套都穿在身。” 原本进宫就是要和昀帝用上一餐饭,足足一整日的功夫,兰清弦晚去一会儿倒是没什么。 只是全副武装之后的兰清弦觉着自己走路都困难了,毕竟是郡主,衣服和头饰一点不能缺,好像她往自己身上背了二十斤的沙袋,幸好有半夏扶着她,不然就要摔倒了。 一路负重,到了皇宫门口,依着规矩,就只能有一人跟在兰清弦身边。 此时桃枝就接了半夏的班,扶着兰清弦踱步入宫。 外家郡主就是如此,比不得殷氏的郡主等级高,进宫这一路都还是要靠自己的双腿走。 可兰清弦毕竟是久病,走了没多久气都喘不匀了。 桃枝引着兰清弦往一处花厅坐了下来,“郡主,不如属下往尚宫局走一趟,寻一顶小轿来。” 兰清弦刚要摆手说不必,便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同她似是一个方向,排场很大,竟是仪仗出行。 看上面坐的那个女子,兰清弦想了想,实在没有见过,难不成是藩地女子进京 。 不过有趣的是,不用兰清弦猜测,那女子离着兰清弦没有多远时,忽的叫停了队伍。 “看你衣着,应是皇室女子,怎的身边就只有一个丫鬟? 不对,我都没有见过你,难不成你是旁支宗亲里面的贵女?” 有宫女在旁提醒,这女子注意到了兰清弦的配饰。 “你这宫装……你竟是郡主?京中什么时候多了你这样的郡主? 我想起来了……你是,兰慎!” 从始至终这贵女就坐在明舆上同兰清弦讲话,便是知道兰清弦郡主的身份,她似乎也没有多少尊重。 “你一个庶女真有本事,能得个郡主的封号,算是你祖上积福了!” 讲话两张口,但唯有这女子说个没完,见兰清弦都没有回话的意思,她面色不愉。 “你还真是没有规矩,难不成都没有把我看在眼里?” 兰清弦只觉着这女子聒噪,并且她还真是有些不舒服,便紧抓着桃枝的手。 “桃枝啊,我在此处等你,你还是去一趟尚宫局。” 桃枝不想把兰清弦一人留在这里,“姑娘……” 兰清弦摆摆手,“去吧,大庭广众,没事!” 桃枝一步三回头,但想着要早回来 ,就小跑着离开了。 宫道中央的贵女许是没有被人挑战过权威,便怒气冲冲下了明舆,朝着兰清弦冲过来。 然而离着兰清弦还有十步之遥时,贵女停了下来,还对着兰清弦行了礼—— 兰清弦可不会自以为是,她一回头。 “见过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果然殷少殊就站在兰清弦身后不远处,他明显是认识这位贵女。 “悦德,你怎么来了?” 被称为悦德的女子,提着裙摆,显出十二分的俏皮,小碎步到了殷少殊身边,旁若无人一般,挽上了他的手臂。 不过,显然殷少殊觉着很别扭,他缓缓把手臂从悦德手中拽出来。 悦德当然有些失望,但不能阻止她几乎贴在了殷少殊身上。 “我外祖也进宫了,好不容易我能回京,这些日子,太子哥哥你陪我好不好?” 殷少殊讲话还算含蓄,“悦德,你可以去找恪瑜,孤还是要替圣上处理政事,不能闲下来。” 悦德笑容明媚灿烂,似是一点不介意殷少殊的拒绝。 “没关系,太子哥哥,你不可能总是忙于政务,我让皇帝舅舅给你放个假,你就能出来了。” 殷少殊没有把话说死,对着悦德也多有忍让。 本以为是一场兄妹之间的寒暄,不想悦德还没忘了继续找兰清弦的茬儿。 “太子哥哥,你看她!我记着她不过是个外家的郡主,真是没有规矩,京中何时多了这么些人!” 方才悦德所为,殷少殊看在眼里,他自是想要帮着兰清弦摆脱悦德。 “悦德,先随孤去见见母后吧!” 悦德一挑眉,“太子哥哥,你不能这般糊弄过去,难不成你这是在替她遮掩?” 兰清弦无意让殷少殊为难,就想着低个头算了,可她脚下还没有迈出一步,就见殷少殊大步走到她面前,恭敬行礼。 “殿下,你这是……” 殷少殊看着兰清弦,微微摇头,示意兰清弦不要再说。 “兰慎郡主,孤这个小表妹平时胡闹惯了,不想给郡主添了麻烦,孤替她给你赔个不是,望你大人有大量!” 悦德瞪着眼睛,十分不解,明明是要殷少殊站在她这一边,怎么还要给一个外家的女子赔不是。 兰清弦便依殷少殊的眼色行事,“无妨,太子殿下客气了。 这个时候,想来皇后娘娘已经在等,请殿下同悦德郡主先行!” 第355章 峥嵘犹可知-玢王的外孙女 其实殷少殊是想要同兰清弦说些事,但是遇到悦德打乱了他的计划。 殷少殊有些为难,想来想去还是将悦德留在了一边。 “悦德,你在旁等孤一下,孤有事要同兰慎郡主讲。” 悦德脸上的不高兴太过明显,“太子哥哥,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殷少殊好言好语,“悦德,兰慎郡主虽说是郡主,但也是在朝中任职的官员,孤同郡主共事,自是有一些政务要嘱咐。” 悦德之所以不服气,就是她不服气兰清弦可以行走在宫中御前,更可以是公爵夫人,一个人若是什么都占了,便让人看着不顺眼。 既能知道兰清弦是个郡主,其他事也都听说了个清楚,毕竟大襄头一份的女钦差,该有的传闻也传遍了大襄四方。 悦德很是不情愿,“那好吧,我就在旁边等着,等着太子哥哥能同我一起走。” 与众人隔开些距离,殷少殊终于有了机会。 “七姑娘,昭沐公说你病了,眼下看你倦容,可是还没有大好?” “多谢殿下惦记,臣这病一时半刻好不了,慢慢养吧。 除了关切臣,想必殿下有要事要同臣讲。” 一说要事,殷少 殊不由得叹气。 “那件事查到如今,竟是线索全断。” 兰清弦吃惊,“我们当时不是还留下活口吗?” 殷少殊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被灭口了! 想来有我们不曾想到的人,已经渗透入京许久,就等着关键时候动手,清理掉所有线索。 这单子上是我查过的所有地方,说句荒谬的话,真像是后面跟上了鬼,处处遇掣肘。” 兰清弦收起了单子,“殿下,那圣上可因此事为难于你?” 殷少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父皇待我,自来如常,便是太子之位,不过多个壳子罢了。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七姑娘,问你题外之事……父皇给你同昭沐公赐了婚,你可否愿意?” 殷少殊放在心上的姑娘再一次嫁给了旁人,他始终是个看客,有些情绪终是难以排解。 兰清弦明白殷少殊一片赤诚,实在不忍有所欺骗。 “殿下,公爷很好,圣上的赐婚我很感激。” 殷少殊苦笑出声,“我听说了那游医的事,说不准某一日昭沐公真的能站起来,到那时,你这个公爵夫人便能扬眉吐气,不再遭人白眼!” 兰清弦又是行礼,“殿下 ,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太子之位,你当之无愧,既是得其名,又何必束手束脚,令众人刮目相看之时,他们自然会蜂拥而至。” 与其让众人眼红太子之位,不如让殷少殊将这个位子坐得安稳,好过昀帝将所有压力都放到郦眉笙身上,也好过揭露郦眉笙身份之时,朝中所遇冲击。 不管兰清弦是否真心,但言语间的提醒殷少殊都明白,更是感激。 “七姑娘……多谢……” “太子哥哥,你们还没有聊完吗?什么政事如此重要?就不能改日吗?既是皇后舅母等我们许久了,那我们就快走!” 悦德郡主不由分说就扯走了殷少殊,走了十几步之后,还不忘回头看兰清弦一眼,似是得意非凡。 也就是这时候,桃枝带着尚宫局的人终于到了。 “郡主,你没事吧?” 兰清弦望着远去的殷少殊和悦德郡主,笑容尽数消失。 “京中之势向来都是风起云涌,你去给我查查这个悦德郡主,我总觉着她来的时候赶得太巧……” 悦德郡主和兰清弦发生冲突一事,算是个插曲,待她到了崇晖殿,郦眉笙已经和昀帝聊了有小半个时辰。 见兰 清弦来了,宋大监笑容满满。 “夫人请,公爷早就到了。” 轮到郦眉笙觐见,昀帝就将身边人都清了个干净,帝王最怕有歹心之人,但是这说法到了郦眉笙身上,好像也就不作数了。 兰清弦来了,郦眉笙不免分心到她身上,明明是秋,竟是见到她鬓间有薄汗,着实让郦眉笙担忧。 昀帝亲自下旨,都已经成定局,他也就少挑兰清弦的毛病,还将她看作自己的儿媳妇。 “盏辛啊,眉笙说你病了,看你脸色,还没有好,年纪轻轻,一定要好好养着,不然老来便是伤病缠身。” “臣多谢陛下记挂。” 在兰清弦出现之前,郦眉笙和昀帝谈了许久,其中便有封王一事。 昀帝很奇怪,过往不愿松口的郦眉笙,何以突然变了心意,要知道封王之事一旦定下来,郦眉笙皇子的身份早晚昭于人前。 看郦眉笙一颗心都挂在了兰清弦身上,大约是兰清弦劝过了,昀帝忽然觉着兰清弦这个儿媳妇也不算太差。 “眉笙啊,朕想了不少封号,但都不怎么合心,便想着与其朕费力气,不如当面问问你。” 郦眉笙好像一点也不怕昀帝不高兴, “陛下,封号仍以‘郦’为最佳,臣毕竟是从郦家走出来的!” 堂堂殷氏皇族的皇子,封王还要用他姓,昀帝焉能高兴,看着昀帝的脸就黑下来,还是兰清弦解了尴尬。 “陛下,在公爷找回自己的位置之前,郦家军也是大事,或以郦字为封号,于郦家军眼中,岂不是追随了旧主的好事?” 兰清弦一提,倒让昀帝吃惊,他一生气就忘了郦家军的事。 “臭小子,你这个媳妇讨得不错,朕也差一点忘了郦家军。 不过时隔多年,苏家、展家、董家各自插手,要想再提起郦家军,不是易事。” 郦眉笙倒是一连的无所谓,“郦家嫡子能站起来时,便是活招牌,不怕没人上门……” 在宫中一日,犹如劳累三日,晚间郦眉笙他们出宫时,兰清弦困得简直上眼皮打下眼皮。 “若是撑不住,就睡吧,回府之后,再让白先生给你开一碗安神汤。” 郦眉笙让兰清弦睡,兰清弦反倒清醒了些,想起白日遇悦德郡主,终于能有个机会好好问问。 “午膳时,席间的悦德郡主,你可认识?” 郦眉笙一凛,“她是玢(ī)王的外孙女,怎么了?” 第356章 峥嵘犹可知-郦王 昀帝当政时,藩王少见,便是皇子们,也必须苦熬才能有爵位。兰清弦一听还有个玢王,有些意外。 “可是哪位宗室子弟?” “玢王是今上的亲叔叔,若要说起来,我还要称呼他一声皇叔祖父。 悦德郡主其母早亡,玢王疼爱自己的女儿,就将悦德接入了府中,还亲自向今上求了悦德的封号。 不过你一问,我倒是也觉着奇怪,玢王所居盘玢之地离京很远,加之玢王是今上的长辈,所以皇寿节今上允许礼到人不到。 可能今年玢王改了主意,让自己的外孙女替他贺寿。” 郦眉笙所言,兰清弦一下子就品出不对来,就算玢王再是昀帝的长辈,但君臣有别,礼到人不到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玢王同今上没有龃龉?” 郦眉笙立时懂了兰清弦的意思,“皇室子弟,人人都有十八张面孔,玢王到底怎么想,谁又能知道呢。 不过,方才席间,悦德屡次看你,可是你们之间起了冲突?” 兰清弦有了疑惑,“说不清楚……悦德对太子有心,可能是将我当作了假想敌。” 郦眉笙叫兰清弦不要费神,不过是偶尔见一面的人,无需放在心 上…… 转天郦眉笙让人给宫中送了信,说自己的腿不仅仅有了知觉,还能在旁人搀扶下,随便走上两步。 尽管只有两步,但足以令朝中震惊,昀帝便在朝会上提了给郦眉笙封王一事。 往日风声再大也仅仅只是猜测,今日昀帝挑明白了,朝臣们倒是都不开口了。 不想最先打破僵局的那一个人是殷少殊,“父皇,儿臣觉着昭沐公担得起一个王爵。 能在四轮车上就解了苍河关的危机,便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殷少殊一开口,马上就有朝臣跳出来反驳。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臣以为昭沐公之大才可加官。 他已是公爵,原本没有实职,今时凭着功绩在朝中加官那才是最合适。 若晋位王爵,岂不是越了礼制!” 殷少殊倒是不介意,“大人说得对,凡事应遵循礼制,可孤想大人恐怕忘了一件事。 大襄礼法曰,或有为襄立泼天大功者,可酌情晋升为异姓王。 昭沐公在苍河关,不仅仅击退了沙琅族,更整顿了多时以来令京中头疼的苍河军。 孤听闻,苍河军上下无一不对昭沐公仰慕有加,所以,就凭苍河关一事,为什么不能 给昭沐公一个王爵?” “太子殿下,泼天之功不是这么算的。” “那大人觉着应该怎样算?难不成要昭沐公在苍河关丢掉性命才能算? 据孤所知,昭沐公遇沙琅族时,身中剧毒,一度以为救不回来,既是上苍垂怜,将此等功臣还回来,大人觉着不应该奖赏,还是不应该高兴?” 殷少殊三句两句就把那位朝臣绕晕了,再说下去,便有诅咒郦眉笙之嫌。 “太子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昀帝眉尖向下,看着脸色就越来越黑。 “够了!你们太令朕失望了!” 如此事昀帝一人提出,众臣或有意见,监察院都能以监察之能令昀帝改了主意。 但今日昀帝说了,殷少殊也说了,朝中两位最为贵重之人都赞同之事,监察院反而不好开口,场面一时没有了声响。 昀帝筹谋良久之事,自然不愿意就此撩开手去,看众人一时无言,他紧接着又说。 “朕不会更改心意,今日说起此事,不过是告知列位臣工一声。 众臣听旨! 晋封昭沐公郦眉笙为郦王,享彩璃冠亲王之权……” 下朝后,众臣仍是议论纷纷,见殷少殊独自在前走着 ,有信王凑了上去。 “太子殿下,你今日之举,倒是让皇兄看不清楚了。 保举一个昭沐公,是想着往后能将昭沐公拉拢到自己身边?” 信王那表情,根本不掩嘲讽,好像以殷少殊的能力,根本不会有人追随在身边。 或是以前的岐王,跟信王吵一架都是有可能的,但岐王已是太子,这位重担令殷少殊再也不能做自己。 “信皇兄这话真有意思! 孤从来光明磊落,今日若非看父皇一心要晋封郦王,孤也不会开口。 信皇兄,孤怎么觉着,你好像很在意郦王?” 信王偏头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你这异想天开的毛病还没有改掉!” 信王再不愿多言,甩袖而走,而身后的殷少殊,眸光深深,又多了几分猜测。 宫中那么大的消息,不消片刻,就传遍了京城,待宋大监带着圣旨到公府时,府中众人隐隐有欢悦之色。 宋大监笑意盈盈将圣旨给了郦眉笙,还不忘说几句吉祥话,真真从善如流。 郦眉笙也没亏了宋大监,贺铸转手就往宋大监袖中塞了两个金坨子。 宋大监笑得灿烂,“王爷,咱家手中还有一份圣旨没宣呢,不过 同王爷无关,同郡主有关。” 原是昀帝另下一道旨意,晋升兰清弦为郦王妃,便是告诉众人,郦眉笙和兰清弦夫妻二人共同进退,一荣俱荣。 府中众人还是很喜悦,但其中有一人就不那么高兴了,回了自己院子就甩脸子。 “她兰盏辛就是郦王妃,怎么不提我?我都有诰命在身,难不成还当不成一个侧妃? 真是荒唐,到了今日,我苏怡人同叶氏那几个小贱人一样,倒是又担了侍妾的好名声!” “姑娘,这事急不来,没准哪一日太后会向今上提起的。” “太后?我在太后那里……早就没有开口的余地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王妃又怎么样,犯了错一样会被逐出王府……” 苏怡人气个半死之时,郦眉笙却捧着圣旨笑得合不拢嘴。 “我还担心今上忘了大事,若没有这份旨意,我只能进宫亲自去讨了。” 兰清弦无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那个郦王妃。 今上当初应下你我的婚事,不会在此事上为难你,你这是多心了。” 郦眉笙像个孩子一样把圣旨藏在了自己枕下,“你我生同寝死同穴,这圣旨就是见证。” 第357章 峥嵘犹可知-妾身不方便送王妃 夜间郦眉笙让兰清弦喝了药,便拿起一本书给她念,只是念着念着,郦眉笙想起了一件事。 “我觉着时候差不多了,可以拄着拐在众人面前亮相。” 兰清弦却不是太认同,“封王没有多久,你就行走如常,便是逼着观望的人出手。 虽说不怕麻烦,但缓一缓也未尝不可……” 郦眉笙敏锐地捕捉到,兰清弦吞进去了一些话,于是他放下书,身子向前探去,定定看着兰清弦的眼。 “你想说什么……我们之间互相有过许诺,不要刻意隐瞒,不是吗?” 兰清弦揽住了郦眉笙的脖子,目光似有躲闪,但最后还是对上了郦眉笙的眼。 “你中的毒好得蹊跷…… 白先生给你看过,那毒药人身上的毒她也仔细查过,明明解药正好,但你却变了个人一般。 起初白先生还以为是解药有了偏差,然她终是发现了真相—— 毒药人原本就是就是前朝巫蛊之术的作品,纵然有草药,可其中巫术却是白先生不能解的。 便是说,你如今恢复了,但我们不知何时你还会再变成那个样子……” 郦眉笙真的没有想到,一碗一碗的解药喝下去,最后 只能得到这般结果。 那段混乱的日子里,郦眉笙已经做过太多荒唐的事,差点搭上兰清弦,于是他因为圣旨而带来的喜悦尽数消失,最后只剩下纠结和无措。 “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来,所以我是又忘记了吗?” 就在送走宋大监没有多久,原本两人要一同用晚饭,却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郦眉笙忽的变了脸色,还让兰清弦不要故作聪明,便是成了王妃也莫要妄想能长久。 兰清弦虽有震惊,但不曾在那期间有过任何质疑,直到一刻钟之后,郦眉笙又欢欢喜喜地进了歌芜院。 虽说郦眉笙性情大变一事只有一刻钟,但兰清弦联想白大夫所言,便很难不担忧。 兰清弦原本不想说,可若是不提前让郦眉笙有所准备,只怕日后会招惹麻烦。 “眉笙,你看你这些日子都没事,可见那一刻仅仅是个例,往后我们往京外多派些人手,总有擅长此道之人能解我们的困境。” 兰清弦想得很好,以为郦眉笙只是突然的发作,然又有几次,令她竟摸出些规律来。 每日夜间月光最盛时,郦眉笙就会变回那欠揍的模样,时间正好是一刻钟。 既是有了规律,兰清弦便让贺铸想法子,在那一刻绊住郦眉笙的脚步。 一日如此,三五日之后,就让分外关注郦眉笙的苏怡人发现了端倪。 “你觉不觉着王爷很奇怪,贺铸也鬼鬼祟祟,固定的时间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可是府中又多了见不得人的秘密?” 苏怡人的丫鬟给她出了个主意,“王爷只说不允许靠近歌芜院,但没说不能去书房找他。 我看姑娘选个好时候,避过院中的侍卫,见王爷一面。” 苏怡人当即拍手,“你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我看也不用挑日子,就明晚。 至于那些侍卫,还是你想法子帮我弄走……” 苏怡人还真是身体力行,说定了时候,一点没耽误,翌日晚间,瞧着没有侍卫守着,就溜了进去。 郦眉笙正批阅公文时,见苏怡人妖妖娆娆地扭了进来,顿时皱了眉头。 “谁准你进来的?怎么没有通报?” 苏怡人也不管郦眉笙的脸色有多黑,三两下就扭到了他身边,不忘了蹭来蹭去。 “王爷,自妾身入府,您便忙于公事,可是公事是忙不完的! 您看看妾身,妾身一心想要讨王爷欢心,比起那些 令王爷不快之人,妾身才是您的知心人!” 此时的郦眉笙正好赶上移性的时候,看苏怡人自己送上门来,他便坦然接受。 于是他一扯苏怡人的手臂,苏怡人就顺势倒入了他怀中,还做出一脸娇羞的模样。 “你方才不见难为情,怎么眼下又害羞了?” 苏怡人娇羞中还带着些惧怕,“王爷,妾身只是担心若是让王妃知道,妾身来了王爷的书房,怕是会让妾身见家法!” 郦眉笙一听苏怡人提起兰清弦,就显出十分的不悦。 “王府姓郦,她高不高兴,不在本王考虑的范围之内。 还有,你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说你没事,你就没事!” 苏怡人听了这话,两颊都生了桃花,又是和郦眉笙一通的黏糊。 情正浓时,苏怡人外袍都褪了一半,然忽听外面有动静。 “见过王妃,王爷正在里面。” 苏怡人故作慌乱,想要从郦眉笙怀中挣扎出去时,恰好让刚进门的兰清弦看了个清清楚楚! 陪着兰清弦进来的贺铸见此情形也愣了,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苏怡人钻了空子。 兰清弦晃了晃神,一时不知该看何处,便立时背过身。 而移性 的郦眉笙还有意刺激兰清弦,“这不是王妃吗?找本王何事?” 贺铸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站不稳的兰清弦。 “王妃,是属下之过,不若属下先送王妃回歌芜院。” 郦眉笙见贺铸如此,十分恼火。 “贺铸,你到底是谁的人?” 兰清弦推开了贺铸,“无妨,是我疏忽了,你不用送我,我先走了……” 苏怡人实在得意,不忘添油加醋。 “妾身不方便送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兰清弦可算是蹒跚着往外走,不过走了没有几步,却整个人都腾空,正慌乱时,她定睛一看,竟是郦眉笙将她环腰抱了起来。 见兰清弦眼眶都湿润,郦眉笙欲言又止。 “眉笙?” 郦眉笙再不敢看兰清弦,只是抱着她往外走。 “贺铸,把苏氏丢回她自己的院子,关她三日禁闭。” 原来方才最为尴尬之时,恰好郦眉笙醒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苏怡人,便心狠手快地给了苏怡人一手刀,而后一个跃起,就落到了兰清弦身后。 兰清弦一个走几步就要歇歇的人,郦眉笙的动作远比他的脑子更快。 “郦眉笙,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第358章 峥嵘犹可知-有七情六欲方为人 “我可以自己走!” 兰清弦连着说了两遍,谁知郦眉笙就如同听不到一般,反而抱着她越发的紧了。 挣扎也无用,郦眉笙在自己王府行飞檐走壁之举,带着兰清弦就上了房顶,有月光映照,就能看清郦眉笙脸色越来越难看。 若非郦眉笙是个习武的高手,他站在房顶上还真是要吓死个人。 兰清弦以为郦眉笙还要继续沉默下去,但他最终对上了兰清弦探究的眼。 “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因为这一刻钟而懊悔……” 兰清弦初初确实愤怒,但她也埋怨自己,毕竟最应该给郦眉笙安慰的人只有她。 于是不再纠结的兰清弦,两手都揽上了郦眉笙的脖子,做出个抱上加抱的动作。 “没关系,这只是个意外,毕竟她是太后的人…… 你醒了就好,仅仅一刻钟,还在我们的控制之内……” 看着自己的夫君去亲近另一个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伤心,便是在郦眉笙身上有其他缘故,那一瞬间的冲击也足以让兰清弦难过一阵子。 郦眉笙有些怨恨自己,似乎在遇到兰清弦之后,他并未给兰清弦带来多少安稳。 “清弦,不如……在我 移性之病未有好转之前……” 兰清弦敏锐地觉察到郦眉笙的情绪,在他还没有说完之前,便用手堵住了他接下去的话。 “你昏迷时,我不曾放弃,我想着只要我等下去,你一定会醒。 而今也一样,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不过是移性的巫术,我们总是会解决的。 你莫要忘了,你要我留下来,就要负责,不然我就去找剩下的那两块青玉!” 原本郦眉笙是想说自己最好离开京城,至少要在恢复正常以前都避免去打扰兰清弦,但兰清弦却不愿,在她眼中,既是夫妻,便应共同度过这最艰难的时刻。 兰清弦那坚定的目光,让郦眉笙一整颗心如同被浸泡在蜜糖当中,还能有什么理由再去拒绝! “好,我答应你……” 还以为自己能得逞的苏怡人醒来后却发现在自己院子里,旁边的丫鬟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苏怡人望了望四周,“我怎么回来的?你说话呀!” 丫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姑娘,你是被几个婆子抬着回来的! 贺首领说了,咱们院子被禁足,这几日不允许走出半步!” 苏怡人觉着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在郦 眉笙那里,明明将要得手,却不想中途杀进来一个兰清弦,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苏怡人怎么都想不起来,但算账的时候,都要扣在兰清弦的头上。 “兰盏辛! 一个同王爷有龃龉的王妃,真以为自己能在王府过得长久! 我记下了这笔账,往后要一点一点从兰清弦那里讨回来!” 别说郦眉笙给苏怡人的禁足还真是有效,王府中总算有了难得的清静,趁这个机会,贺铸从西域请来的巫医也上门了。 巫医同郦眉笙一见面,便皱起眉头。 “王爷,您可是碰过毒药人?” 无人给巫医讲过郦眉笙的病症,然见面都没有搭过脉,巫医就看出关窍,不可谓不高! 郦眉笙点头,“是,我中过毒药人身上的毒。” 巫医连忙上前给郦眉笙切脉,一时沉思一时了然,让在旁的贺铸怪着急的。 “老大人,您看我们王爷这病……” 巫医提笔就开始写方子,一边写一边不忘了陈述病情。 “前头王爷用的那个方子只能治表,然这毒控制了王爷的心智,非是治表就能痊愈。 王爷用上草民这个方子,可拔除沉疴。 但心智被控制一事, 还要另外解决……” 能有救实在好消息,可这巫医言谈间多有迟疑。 郦眉笙倒是干脆,“老大人,不妨直言。” 巫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极小的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指肚长短的三只香。 “此香乃是前朝大巫所留,专门用来对付毒药人的毒。 然此香用之,便会放大人心黑暗之处,故称之为暗影香……” 何为人?有七情六欲方为人。何为本心?有向善之道方为本心。 暗影香可消除毒药人之毒所带来的移性之效,不过在这期间,将会把人心最为阴暗之处现于众人面前。 那些不曾说出口的,不愿被人所知的,无心时都会一一显露,过往有人用暗影香,最后竟是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真相。 听了巫医的描述,最先打退堂鼓的那个竟然是郦眉笙。 “老大人,不能暗影香不行吗?” 巫医看着郦眉笙,很是认真。 “王爷,看您眼底倦怠,想来这些日子的移性令您饱受煎熬。 或是不用暗影香,不将巫术的操控彻底消除,往后移性将会跟随您一辈子。 王爷,长痛不如短痛……” 郦 眉笙还在犹豫之时,只见一人从外而来。 “老大人,您说得很好,就按您说的来!” 贺铸立时就向来人行礼,“见过王妃。” 兰清弦明白,郦眉笙担忧用过暗影香之后,他自己会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如今无论是宫里还是王府,万万不能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 然移性之害长久,不可能日日都将郦眉笙困于一地,还是暗影香能解忧。 郦眉笙本来想私下见过巫医,谁知还是让兰清弦知道,他起身走到兰清弦身前,看她肩头落霜,鼻尖微红,定是太过焦急忘了披一件外袍就出了门。 “你冷不冷?我让丫鬟送个汤婆子过来。” 他顺手将自己外衣脱下,穿在了兰清弦身上,可兰清弦脸上也是凝霜,并不见笑意。 “王爷,若你不能下决心,这个决心就由我来下。” 巫医看郦眉笙眼中关切,而兰清弦又面露焦急,竟是高兴得拍了拍手! “好好好!草民原不知王爷已娶亲,这下好了,有王妃在,可事半功倍!” 几人皆是惊讶,“老大人何意?” 巫医捋了捋胡子,“同心可担同苦,化解累积之嗔。 王爷与王妃,真真再合适不过!” 第359章 峥嵘犹可知-温柔的桎梏 这巫医希望无论是汤药还是暗影香,都是兰清弦和郦眉笙两人共同服用。 贺铸不解,“老大人,王妃没有中毒,那药吃下去岂不是给王妃身上添了三分药毒?” 巫医摇头,“我们巫医的药和普通大夫可是大不相同! 王爷在此期间若有行差踏错,王妃都是能感觉到的,在不可挽回之事发生之前,王妃就能把王爷拉上来!” 这巫医说话玄之又玄,其实内里之意就有一点,若郦眉笙似有癫狂之相,兰清弦便心有感应,能及时劝解。 郦眉笙一听还要兰清弦跟他同时服药,那就更不愿意了,谁知兰清弦直接应了下来,根本不给他说不的机会。 “老大人,我们从何时开始服药?” “王妃莫急,明日开始即可。” 能有彻底解决的法子,当然要用,于是白日喝药,夜间熏香,郦眉笙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夜间熏香时,歌芜院大门紧闭,在兰清弦的寝居里面,只有她和郦眉笙两人。 头几日还好,在郦眉笙移性之时,兰清弦和他周旋上一刻钟也就过去了。 可第五日夜间,躺在床上的兰清弦忽的觉着周围安静了,一睁眼,便见一 张脸离着自己的距离只有二指宽。 兰清弦正要出声,不想那张脸的主人连二指的距离也不想要,猛然钳住她双手,就吻了上来。 先时似有蜻蜓落荷叶之感,可试探之后,便如疾风骤雨,将兰清弦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她想要挣扎,却不知该如何挣扎,毕竟主导权她失去得太早,眼下就只能任由摆布…… 有一阵近乎将她挤压到不能呼吸,一阵又轻柔如过往的接触,总是将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但她以为快要结束时,有手从她腰弯下穿过,一把将她揽了起来,在唇与唇的碰触之间,她觉着已被炽烈的火焰包围,那灼伤感,让她痛又欲罢不能…… 看不到时间的流逝,待这一场绝妙的亲密结束之后,兰清弦仿佛整个人都脱了力,若非腰间那手臂牢牢箍着她,她早就已经瘫倒在床上。 “你看到我为什么这么惊讶?你我之间,本应密不可分,如今我就在你身边,你难道不高兴吗?” 似有探究,但目光却又流连在兰清弦殷红的唇间,大约方才的那缠绵不绝的吻还不足以满足眼前此人。 兰清弦呼吸了几下,想要找回自己出走 的理智,明明还是同样一个人,怎的就像是换了一个灵魂? 比起移性之时,令人恼怒而伤感,眼前这一个分明更加危险。 “巫医说,那熏香偶尔会让人有幻觉,所以我们分开,会更好……” 腰间的手再度收紧,当距离短到都能看清对面人有多少根睫毛时,想要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兰清弦从来没有在此种情形之下观察一副面孔,俊美有之,冷峻有之,甚至还添了些不易察觉的。 或许是兰清弦的目光怪粘人的,唇的主人又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你看,这红晕就像盛开的花……清弦,别赶我走好不好?” “郦眉笙,是你……困住了我,我都……不能……动了,还要怎样才能……赶走你?” 兰清弦不想暗影香的影响会是这样,她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然郦眉笙却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你连名带姓地叫我,定然是我哪里做错了……那这样好了,我今晚哪里也不去,就陪在你的身边,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蜡烛被吹熄,床帘子被放下,兰清弦到最后也没有挣脱这温柔的桎梏,反而越陷越深,彻底被卷入 情海之中…… 翌日天亮,最先从里间走出来的人是郦眉笙,贺铸上前正要开口,却见眼前的郦眉笙有不同,眼角眉梢都染了三分的邪气,这让他立时反应过来,此等变化就是巫医口中所说受暗影香的影响。 贺铸的惊讶没有维持很久,神色仍是如常。 “王爷,医腿疾的大夫过来了,就在正堂候着。” 郦眉笙瞥了贺铸一眼,“你跟在本王身边许久,竟也是这样蠢!” 果真不同了,过去的郦眉笙绝不会这样跟贺铸讲话,但贺铸听后,没有不高兴,还屈身行礼。 “是属下做事不周全,请王爷惩罚。” 郦眉笙扬起下巴,摆了摆手。 “若非你跟在本王身边多年,本王绝不会容你! 如那大夫之类的陌生人,身边至少要有两个侍卫,正堂虽不隐秘,但也不应容留一个外人。” 贺铸点头,“属下明白,这就叫人带他换个地方。” 郦眉笙一走出歌芜院,便自行拄了拐,放出外面的消息也说他多年腿疾竟是见了奇迹,配合着医病的日子,他也该是拄拐的时候。 不过,不论传言如何,让王府众人都看到郦眉笙拄拐,还真是第一 次,有些下人直接连规矩也不顾了,就差把眼珠子粘在郦眉笙的腿上,好看得更清楚。 郦眉笙不说一个字,便抬眼将四周看了看,下人们皆是被眼中寒意吓到,再不敢抬头。 贺铸及时挡在了郦眉笙前面,不想郦眉笙给众人惩罚。 “王爷,皇寿节所用烟花已经运到了,我们可要去看一看?” 郦眉笙盯着贺铸,显见不高兴。 “以后不要自作聪明,在王府做事,或有错处,理应受罚,你能挡一次,你能挡一辈子吗?” 贺铸还是有些不适应,毕竟往后一段日子的郦眉笙都会是如此,正当他又要告罪时,看兰清弦从歌芜院走了出来。 众人这下不敢耽误,齐齐见礼。 “见过王妃!” 郦眉笙一听,在转身的一刹那,就换了一张脸。 “你怎么出来了?” 兰清弦正要往前走时,郦眉笙摇摇头。 “你就站在原地,我朝着你走。” 不长的路,但在郦眉笙脚下,似是绵延不绝,也就是郦眉笙如此举动,让王府众人着实吃惊,毕竟以往他们眼中,王爷和王妃连一餐饭都很少在一起吃。 “既是烟花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第360章 峥嵘犹可知-烟火散尽,又有巨响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话是兰清弦说出口,一时周围有意安静下来,似是在等郦眉笙回话。 只见郦眉笙走完了他与兰清弦之间的最后一步,当着众人面牵起了兰清弦的手。 “好啊,听闻白日焰火也有别趣,我不曾见过,这一回我们可以看个新鲜了。” 言罢,便拉着兰清弦一起往外走,再不看众人都是什么表情。 王府中发生之事不过了了,偏生备受关注,郦眉笙和兰清弦出了京城时,晨间之事刚好传到宫中。 不说昀帝、太后和皇后怎么看,单说住进宫中没有几日的悦德郡主,却是对郦眉笙夫妻二人来了兴趣。 “十几年都没能站起来的昭沐公,如今可以拄拐了! 皇帝舅舅更是对这个昭沐公如此关注,一下子就给了他无上的殊荣,要知大襄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异姓王加在一块儿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能比皇子都得皇帝舅舅的宠爱,这个如今的郦王,不一般啊!” 一旁侍女见悦德多有猜测,便有意提醒。 “那郡主,我们可是要往王府送人?” 悦德眸光一闪,“你着什么急! 本郡主才刚到京城不久,一切都可 以慢慢来!” 比起悦德的淡定,玉昭殿内却是一副全然乱了套的样子。 看董德妃气得脸红脖子粗,旁边宫女大气不敢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十二皇子殷少息,还真是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息儿! 你要母妃怎么说你才是好! 郦南竹,一个孤儿,一个废人,郦家大势早就塌了,他能捞个公爵的爵位已是应该烧香拜佛,看你再看看如今—— 比你这个正经的皇子都强,你哪怕是个彩璃冠的亲王,母妃也认了!” 十二皇子捡起被董德妃丢在地上的东西,面上不见愧色,更没有焦虑。 “母妃,董家被牵制只是一时,你相信我,儿子不会让你失望的。 太子的屁股底下有火,储君之位也不是卖白菜,添了一个郦王不算什么,我们急不得,一个一个解决就好!” 董德妃真是被十二皇子气到没脾气了,“郦王已经可以站起来了,那是王府中人亲眼见到! 原本郦家军一盘散沙,就是因为郦家没有人能扛旗,若是郦王行走坐卧无碍,难保圣上不会生了旁的心思! 儿啊,我们不能不做准备!” 十二皇子固然某种程度上是伪装了自己 的纨绔面具,但他性子中诚然有一份暴躁,看董德妃不停地说,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猛然间拿起手边的花瓶丢了出去。 “哗啦”,花瓶碎了一地。 董德妃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十二皇子,他眼睫低垂,嘴角却有不自觉的抽搐。 “母妃,我已经说过了,有些事情,我心中有数!你倒是和舅父会算计,那算计到段家那个蠢货在苍河关干的好事了吗? 贪墨不算什么,竟然和沙琅族勾结! 如今我们董家有把柄握在郦南竹手中,不然舅父为什么没有当面驳了父皇的提议? 母妃,你就在宫中和其他嫔妃斗就够了,少插手宫外之事不好吗?” 董德妃被呛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翻了十二皇子一眼,甩袖离开。 十二皇子在发泄过后,终于也平静了,又是那一张欠揍的笑脸露了出来。 “母妃,我出宫去喝个酒,今夜就不回来了!” 于是,众人眼中吊儿郎当的十二皇子笑嘻嘻地离开了玉昭殿。 说出宫,十二皇子就真的出了宫,挑了平日里他最爱去的教坊,身边围着四五个如花一般的女子,喝着酒听着曲,好不惬意。 不过曲子 听到一半时,有人来给十二皇子送消息,他听过之后,喝尽了手中那一杯酒。 “好啊,真是个好时候!” 很快,这间房里面最重要的那个人就不见了,但有趣的是,姑娘们仿佛无事发生,维持着方才暧昧的氛围…… 烟火虽然是烟火,但毕竟有杀伤力,故而在皇寿节之前,这些烟火都被放置在京郊的废弃宅院,送烟火的老板见是郦眉笙亲自来看,喜不自胜,就差把所有烟火都拆开给郦眉笙看。 郦眉笙随便点了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支来,让老板点燃。 “王爷,这白日天太亮了,放了也看不清楚!” 郦眉笙很不耐烦,“你废话太多了,本王是指不动你吗?” 老板看郦眉笙似是不高兴了,再不敢多说,拿着烟火往前去了。 没多久,老板点了火,烟火冲天而上,于最高处在云旁绽开一朵耀目的银花,他还想跟郦眉笙夸夸自己的东西有多好,不料烟火散尽,又有巨响。 众人向着巨响的来源望去,未曾想又一声巨响,这一回,他们看到周围的茅草被点燃。 那老板这才失声惊叫,“炸了!炸了! 快跑快跑,烟火有问题,都 炸了我们就跑不了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板的提醒,再有的巨响已经带着热浪袭来,几乎要将众人都掀翻在地。 慌乱间,众人都不管不顾往外跑,而郦眉笙干脆放弃了掩饰,揽过兰清弦的腰,踏着脚下几块大石,以轻功极速掠过此地,最后看离着烟火十万八千里时,才停了下来。 可郦眉笙还没来及放下兰清弦,就有拍手声从旁响起。 “果然! 我就知道你还有秘密,一个身患多年腿疾的病人,遇到一个不知来路的游医,就有可能站起来了? 郦南竹,你这谎言,一说就是十几年啊!” 声音的主人缓步而至,待走到郦眉笙和兰清弦面前时,却见他二人神色没有变化。 在郦眉笙开口之前,兰清弦先看向了来人。 “十二皇子,你这是要炸死我和王爷?” 十二皇子还故作俏皮的样子,“我确实有炸死你们的心,但是,如果没炸死也没关系,你看,我这不是又看到好戏了嘛!” 郦眉笙的手指动了动,一刹那,他眼中的平和尽数消失不见,但动作又极为轻柔地将兰清弦放了下来。 兰清弦不安,紧抓他的衣袖。 “眉笙!” 第361章 峥嵘犹可知-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郦眉笙焉能不知兰清弦的不安,他没有躲开兰清弦的那只手,反而将它紧握。 “殷少息,所以你今日现身,就是想要杀了本王?那你这作为有疏忽啊!” 十二皇子哈哈大笑,“皇兄说得对,我的布置还不够完美!” 十二皇子对郦眉笙的称呼已然有了变化,听上去都是吗满满的挑衅。 “皇兄请看! 这是我给你的新婚礼物,你觉着怎么样?” 十二皇子往旁边一招手,那些被这遮掩起来的烟火终于露出了全貌。 此处废弃宅院过多,细心掩盖之下,无人会注意到那些灰扑扑的烟火。 郦眉笙目光幽深,他对这十二皇子讲话,语调都变了,仿佛每说一句话,就有一块土地结冰。 “殷少息,这些恐怕不是烟火,而是纯纯的火药! 你真是疯了,竟然想在此地要了我的性命!” 十二皇子极为不屑,“你如果还是那个安分守己的昭沐公,我不会对你下手的! 可你不是,你是父皇最为钟爱的嫡长皇子! 旁人不知道,但我一清二楚,父皇打着你有军功的旗号,与百官相逆,就是为了在公布你真实的身份以前,给你足够的权势。 公爵不够,就封王爵,下一步,父皇就会顺势提起郦家军一事,到那时,太子算什么,信王算什么,我们在皇室的其他皇子又算什么! 与其看着你做大,不如早早要了你的命! 皇兄,你们夫妻二人,就留在这里吧!” 只见十二皇子猛的转身向后跑,顺便将手中已经点燃的火折子扔到了地上。 原来这竟是十二皇子早早就算好的,既要在郦眉笙面前说上两句,又有离开的时间。 然兰清弦推了郦眉笙一把,“火折子我来处理,他今日不能离开此地!” 郦眉笙微微点头,脚下似是生风,便去追十二皇子。 可追逐不是问题,追逐时又从巷道跑出几人,分明是要拦住郦眉笙的路。 今日的十二皇子确实处处都算到了,他甚至猜到郦眉笙会武,可他不知道的是,所谓全大襄的高手,郦眉笙都是能在其中排上号的。 巷道中突然蹿出的那几人遭遇郦眉笙时,不消十招,就被郦眉笙夺了武器反制其命。 若是过去的郦眉笙,大约还会留这些人性命,可是此刻的郦眉笙受暗影香的影响,更为嗜血,于是几人都为了十二皇子丧命。 还 以为自己快要安全的十二皇子一回头,却见郦眉笙离着自己只有三五步的距离。 “郦南竹,你的武功,呵,怕是禁军统领都不能在你手下讨到便宜。” 十二皇子目光闪烁之时,郦眉笙便将他们之间最后几步距离都踩在脚下,不等十二皇子出声,郦眉笙已经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最讨厌的事,殷少息你都做了个遍……我真的觉着你疯了,会想到在此处要我性命! 我从来不是良善之人,你真当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郦眉笙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眼见着十二皇子翻了白眼就要没了气息,却听有人叫了郦眉笙的名字。 “眉笙……等等……等等……” 是兰清弦过来了,她可是拼了命地往前跑,生怕自己慢一步就没能看住郦眉笙。 郦眉笙一松手,十二皇子就仰面倒地,整个人抱着脖子没完没了地咳嗽。 看兰清弦扶着墙,一副快要脱力的模样,郦眉笙更是想要捏死十二皇子。 他揽过兰清弦的肩膀,让兰清弦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 “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要了他的命?” 兰清弦嗓子里都是血腥味,紧 抓着郦眉笙的手,摇了摇头。 “假的,都是假的…… 殷少息不是个傻子,今日之事太多漏洞,若我没有猜错,地上躺的那一个,就是个傀儡…… 眼下,你腿疾之事暴露了,会武也暴露了,想必真正的殷少息正躲在某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郦眉笙扶着兰清弦,走到此刻躺在地上那位十二皇子的身边,一弯腰,手上用力,真的将那人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太多的愤怒堆积,郦眉笙就要一脚踩在傀儡的胸口上—— “眉笙!你杀了他没用! 让他给殷少息带句话吧,毕竟此事不能善了。” 没有了人皮面具的傀儡,吓到整个人都团在一起,听到兰清弦有意放他,立时滚了一圈起身给兰清弦磕头。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兰清弦看郦眉笙脸色实在好看不了,还是自己先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主子为何要做这样一出戏,但收藏秘密就要付出代价。 董家、段家、德妃娘娘、尚书令,自来不清白! 只要王爷的事往外透露哪怕半个字,那苍河关的秘密,我们就不再守着了。 到时鱼死网破之际 ,世人无非就是嚼嚼皇家皇子的秘闻,但董家就不同了,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相信十二殿下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看着自己的母族陷入漩涡,那就维持今时的平衡就好。 我所言,你要一个字不差地告诉十二殿下,千万别错了意思。” 看兰清弦说完,那人点头如捣蒜,头也不回就跑开了。 郦眉笙见兰清弦已是力竭,那眼眸都隐隐见了血色。 “其实大可不必,殷少息……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兰清弦看着郦眉笙,“火药都是真的,殷少息确实有心将我们都炸死。 但他本意还是做了一场戏想要试探你,毕竟世人都不清楚的事,他清楚! 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先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人,竟会是殷少息。 往后你在朝中要更加小心了,正如我方才所说,于董家之间,平衡不能破,不然势必引起大乱。” 郦眉笙抬手指拨开兰清弦额前散发,眼中血色渐渐散去。 “清弦,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感觉到人世还有善意,便长长久久地陪着我吧……” 当郦眉笙将兰清弦揽入怀中时,听过同样一句话的兰清弦却无端觉着自己有些发冷。 第362章 峥嵘犹可知-送出京城送回西域 讲到死里逃生的那个十二皇子的傀儡,他一路跑,根本不敢停下来,最后竟然上了山。 原来,兰清弦猜对了,废弃宅院附近那一座山腰处,正建了避人的别院,而别院的主人就是十二皇子。 见到傀儡脸上的人皮面具没有了,还有如逃荒一般,十二皇子一点没有惊讶。 “你竟然活着回来了,看来是有人让你给我带话了。” 傀儡战战兢兢,但记性不错,真的是半个字不差地给十二皇子复述了一遍。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好了,你今日也算是豁出半条命,下去吧,该有的赏赐不会少。” 傀儡十分高兴,给十二皇子行礼之后转身就走,谁知还没有走出这间屋,就见十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劲装侍卫出手,直接从背心处插了一刀。 刀身尽数没入傀儡体内,都没有怎么挣扎,就彻底断了呼吸。 “殿下,在宅院附近布置的所有人要撤了吗?” 十二皇子走上前,还踢了傀儡两脚,似是怕人没有死透。 “你没听他方才所说吗?郦南竹这是在和我做交易。 倘或秘密从我这边被泄露,那舅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所以,就像他一样,那些人的性命也不必留了。” 侍卫点头,“属下明白。 不过殿下,我们今日的刺杀,是否原本就没有必要?” 十二皇子白了侍卫一眼,“莫要在我面前显示你为数不多的智慧! 我当然知道郦南竹轻易杀不死,但试探为主,若能有幸要了他的命,就当我运气来了! 以后别再问这样的蠢问题,不然我就打发你去看门……” 再说回回到王府的郦眉笙和兰清弦,两人不算狼狈,但也吓坏了贺铸几个。 然郦眉笙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反而让贺铸给他收拾行李,他要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到歌芜院,彻底和兰清弦住在一起。 要说他们夫妻之间这本来寻常,可兰清弦却有说不出的不适感。 看下人们忙忙碌碌,兰清弦状似随意跟郦眉笙提了一嘴。 “你不是说歌芜院是属于我一人的地方,如今却又同我抢,你着实说话不算话!” 兰清弦语调轻快,一听就是在开玩笑,而郦眉笙转头看向她,眼中多了探究,更兼意味深长。 “清弦,你这是在推我出去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让我靠近你……” 兰清弦笑着,眼 神却有闪躲,似是怕郦眉笙看出她的想法。 “没有,原本这些日子你就睡在暖阁,搬过来之后,还是一样的。” 郦眉笙挑了挑眉,明显对兰清弦的话不满意,便一抬手,就将兰清弦困在他与墙壁之间。 “清弦,你嫁给我了,我们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两人,别拒绝我,好吗?” 郦眉笙言语间实在温柔,可他那双眼,兰清弦分明看到了不满与威胁,仿佛只要兰清弦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做出更为偏激之事逼迫兰清弦答应。 兰清弦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丝丝寒意,只因眼前的郦眉笙正在将他身体里那个黑暗的灵魂释放出来。 “好,你说得也对,过去我总是独来独往,如今嫁给你了,还是要改改过往的习惯。” 这便是完整郦眉笙和暗面郦眉笙的区别,一个永远不会逼迫兰清弦做不愿意做的事,一个只想着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当然在郦眉笙完全恢复以前,兰清弦不会表达出任何不满,甚至于放纵郦眉笙。 看着郦眉笙满意离开歌芜院,兰清弦一时感到紧绷的自己终于松下来,便差一点没有站稳。 半夏连忙架住了兰 清弦,还擦去了兰清弦鬓间的薄汗。 “姑娘,姑爷这些日子越来越不对了。” 兰清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从你开始,嘱咐府中所有人,谨言慎行。 我不能时时看着所有人,若有个别人忘乎所以,令他不满,恐怕我保不住! 好了,你随我去见见巫医,这治疗也快到十日了。” 王府秘密太多,于是另辟出小院让巫医住了下来。 见兰清弦来了,巫医很高兴。 “老朽见过王妃,看着日子,老朽正想再给王爷把把脉。” 兰清弦坐着离巫医近了一些,“老大人,暗影香还要用多久?我怕再用下去,会出事。” 巫医一惊,“王妃,老朽知你心中担忧。 不过,只要汤药和香都不断,再有一个多月,就可以换方子了。 说起此事,老朽还要提醒王妃。 两者相辅相成,或是断其中一种,暗影香所致其阴暗性情便会持续下去!” 兰清弦眉宇间尽是惆怅,听巫医所讲,她更担心了。 “老大人,我府中还有一位医者,也很是优秀,能否请老大人将接下去的医治法子都教给她?” 这可是吃饭的本事,兰清弦已经做好了被巫医拒绝的 准备,然巫医很爽快,一点没有迟疑。 “可以可以! 想要学会老朽的医术太难,但按部就班照方子还是没问题,王妃让她来吧,老朽定然在三天之内就令她记牢所有步骤。” 兰清弦来时不露痕迹,走时亦是如常,但回了歌芜院,她将所有人都支走,只留下了暮霓茵。 “你如今同阿格熙共同行事,今晚避过所有人去见他一次,我要你们二人拟出个章程,把巫医平安送出京城送回西域。 这事不简单,只因……除我和你们二人,不允许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 还有,你们千万要小心,王府眼线太多,风声一旦走漏,非是巫医,就连我都脱不开干系……” 就连暮霓茵都能看出兰清弦愁肠百结,他再不敢多问,只是点头。 “请姑娘放心……” 其实没有几件事,但耗费心神,还是让兰清弦十分疲累,入夜时,她甚至晚饭只喝了两口清粥。 于榻上烛火旁看书时,郦眉笙掀开帘子回来了,在意细节的他甚至已经提前换了一套衣服才坐在兰清弦身边。 不过,他一开口,就让兰清弦脑中警铃大作。 “听说你今日去见巫医了!” 第363章 峥嵘犹可知-只能是本王 “听说你今日去见巫医了!” 郦眉笙的问并非仅仅只是问,更多的是怀疑、试探,对兰清弦的不信任。 兰清弦太明白,便于面上不见任何异样。 “是啊,我带着点心去看了看巫医。 怎么说都是我们将人家带到京城,离家千里,还是应该多关照一些。” 一如往常的郦眉笙把兰清弦的腿放在自己腿上,开始不轻不重地捏起来。 “那你们没有聊聊有关我的事?” 郦眉笙的眼睛确实盯着兰清弦的腿,但他动作稍显僵硬,明显将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兰清弦的回答上。 兰清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不能说是聊你,而是说你的病。 巫医确实有本事,他告诉我,只要依照他的方子不停,再有一个月,你定然能好起来。 你高兴不高兴?” 兰清弦故作俏皮,上身凑近郦眉笙,正正看着他的眼。 而郦眉笙微微避开了兰清弦的注视,“高兴,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微小的动作当然逃不过兰清弦的眼,她立时就明白郦眉笙心中有事。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休息吧。” 郦眉笙忽的抬头,似是想起了什 么,还做出一副有些遗憾的样子。 “朝中有事,必须要在明早之前解决,今晚我就宿在书房,不然会打搅到你。 好了,我这就先去了。” 郦眉笙起身、出门,一气呵成,都没有给兰清弦再发问的机会。 到了书房,郦眉笙可不像是方才说得那样,不仅没有处理公务,还叫出了平日很少露面的几个暗卫。 “你们给我把那个巫医看好了,只要他一有异动,就来告诉我。 还有,你们行动时,避着贺铸,更要避着歌芜院的人,倘或王妃知道此间事哪怕一分一毫,我都不能容你们!” 郦眉笙这话说得奇怪,他身边无论是普通的侍卫还是暗卫,都要听贺铸指挥,眼下特意跳过贺铸,这让人不得不多想。 然而看郦眉笙的神情,仿佛只要敢质疑,明天就会从王府消失,故,两个暗卫都默不作声,大气不敢喘。 郦眉笙将暗卫派到巫医身边,正正中了兰清弦的猜想,几乎是同时,暮霓茵就告诉了兰清弦。 兰清弦连忙叫来白大夫,没有铺垫,直奔主题。 “先生跟巫医学得怎么样?” 白大夫实乃好学之人,不住点头。 “老大人 所教授的都是属下平生未见,不过短短几日,有醍醐灌顶之感。” 兰清弦不能明说,却还是提醒了白大夫几句。 “巫医毕竟不能久留大襄,我只希望你能在巫医留下的这段时间,倾尽全力。” 白大夫不是个好事者,但兰清弦言语间那种不能说出口的为难,她能感觉到,尤是去向巫医讨教医术这事,在兰清弦的运作下,竟是成了一个秘密。 “姑娘请放心,在我这里,不会透露出旁的事情。” 兰清弦的动作已经够快了,然又过了两日,在暗影香又燃烬一支以后,郦眉笙请了一位制香的匠人,想要做出一模一样的。 不料那匠人看过之后,只说暗影香其中的香料都不是凡物,并非他这样的普通人能做出来。 郦眉笙没有放走匠人,更是请来巫医,明说自己想要复刻暗影香。 可一向平和的巫医却在这事上分外强硬,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就直接驳了郦眉笙的脸面。 “王爷,这暗影香原本就是用来医治病人的,不仅不能外传配方,更应小心使用。 或是放纵着没了度,便是我害了人命! 王爷,即便你权势滔天,也恕我不 能从命,这暗影香的制法,我不会说,一个字都不会说!” 贺铸在旁,看郦眉笙眼中现了杀意,连忙调停。 “老大人莫急!王爷也只是那么一问,毕竟西域路远,让您走这一趟,我们也想有备无患。 既是老大人觉着不妥,那此事就算了,我这就送老大人回去。” 贺铸赶在郦眉笙之前结束了对话,已是擦着郦眉笙那根弦,果然再回来时,都不用多说,他就自行跪在了郦眉笙面前。 “是属下多言了,请主子责罚!” 郦眉笙下颌微抬,目光却打在了贺铸的头顶。 “贺铸,你最近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在你眼中,本王可还能算作你的主子? 哼! 本王提醒你一句,王妃说得再多,也只是王妃,王府中手握生杀大权的那一个人,只能是本王!” 看来,郦眉笙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同贺铸所言,竟是把兰清弦的位置推得离他自己更远…… 贺铸固然忠于郦眉笙,但他更明白,如今情势非是兰清弦守着,只会再生乱,于是趁人不备之时,他又去见了兰清弦。 “姑娘,主子对巫医已经起了杀心,属下不知该如何……” 兰 清弦很平静,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贺铸。 “我明白,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暗影香不是那么容易就配制出来,就算为了香料方子,他也会再容忍几日。 你还装作无事发生,也别再私下来见我。 他近来在府中又加了人手,纵使我们一心为他,但他未必承情。 我最后还要嘱咐你,尽量顺着他……” 贺铸的提醒让兰清弦明白,有些事再也耽误不得,所以她挑了一个郦眉笙不在王府的日子,让暮霓茵将巫医送出了王府。 阿格熙本就是异族人,便是不回西域,让巫医去别的国家避难也是好的。 于是众目睽睽之时,原本巫医所居的小院终是空了。 待看守的暗卫发现不妥,已经过了有大半日,最后消息送到郦眉笙那里,莫说京城,巫医干脆就离开了大襄。 听到这事,郦眉笙焉能不怒,几个暗卫被送走,五年内不允许归京。 仅仅如此当然不能熄灭郦眉笙心头烈焰,凡是在他面前露面的,都被寻了错处挨罚,一时间整个王府竟有风声鹤唳之感。 看歌芜院外那般,院内却平静,兰清弦不由叹气,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郦眉笙做给她看。 第364章 峥嵘犹可知-我病在何处? 一日之内,接连有十几个下人受罚,王府内哭声连天,只因不敢到郦眉笙面前陈词,便都跪在了歌芜院大门外。 “王妃!王妃!我们知错了!” 听着动静越来越大,半夏干脆将窗子和门都关上了。 “姑娘,我们真的不管吗?” 兰清弦迟疑片刻,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这么做就是想逼我出手,我……不能给他提要求的机会!” 若是因兰清弦如此,郦眉笙就停下来,那还真是不符合他的性子,于是这闹剧继续下去,终于将火烧到了贺铸身上。 “姑娘,姑娘! 贺大人被绑在了刑架上,姑爷说贺大人有二心,审出幕后之人后,就将他送往刑场!” 鸳儿这爱打听的好习惯,今日还派上了用场,那边刑架才立起来,兰清弦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兰清弦真是听得耳中嗡一声,还以为郦眉笙会选一个歌芜院的人,不想他竟是直接对贺铸出手。 半夏看兰清弦面有焦虑,不愿让兰清弦出面。 “姑娘,我们真的要过去吗?” 兰清弦无奈,“我若是还不现身,他真的会对贺铸下手!” 没过了一刻钟,家丁们抬着明舆,将兰清弦 送到了王府的地牢门口。 都不用有人守着,只见刑架就在明处,而贺铸身上血迹斑斑,显见很是辛苦。 郦眉笙转身,见桃枝扶着兰清弦站在不远处,他嘴角提了一下,笑中还添了挑衅。 “王妃,此处乌烟瘴气,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兰清弦看了看众人,也不跟郦眉笙兜圈子。 “我想让你放了贺铸,你要我怎么做?” 兰清弦这话听上去太容易叫人误会,果然郦眉笙变了脸色,更是阴恻恻看着她。 “贺铸跟在本王身边多年,倒是不知他已经跟王妃的关系这样好了!” 郦眉笙似是一点不在意众人如何看待兰清弦,于他口中,兰清弦和贺铸之间恐早生暧昧。 用流言蜚语伤害兰清弦着实无用,她只是担心郦眉笙失手真的要了贺铸的命。 “你想问他的,他回答不了。 既如此,来问我不是更好吗?你有此作为,不就是等着我来找你吗?” 郦眉笙一挥手,就有人跑到刑架旁,将贺铸放了下来。 “那好,这些人都太多余了,就我们两个来聊一聊。” 郦眉笙下令,不消片刻,地牢门前空无一人,而兰清弦也让桃枝他们 都退出去。 有言道至亲至疏夫妻,明明此刻郦眉笙就站在兰清弦面前,可她却觉着他们之间很远很远。 “你是我放在心上之人,但你背着我,做了太多令我不悦之事!” 郦眉笙脚下有如踏风,转眼间就站在兰清弦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兰清弦甚至在郦眉笙眼中看到了戾色。 “所以你要怎么样?想杀了我吗?” 兰清弦不曾躲避,便将最诛心之语说了出来。 郦眉笙被如此问道,还怔了一下,似是在脑中找寻问题的答案。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知道我爱你……” 这一回轮到兰清弦恍惚,她以为此番变故之下,心意也便不是心意了。 “你背着我,停了药。你用贺铸的性命威胁我,可贺铸跟了你十几年…… 甚至因巫医不愿给你暗影香的制法,就追杀他……眉笙,你病了,我们本来可以不用这样……” 郦眉笙听到兰清弦说他病了,脸都有些扭曲,于是猛然环住兰清弦,那力道看上去似是要断了兰清弦的腰。 “你说我病了,我病在何处?你我夫妻,你最是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那就不应该放走巫医! 你以为你把巫医 藏起来,我就对暗影香这东西束手无策?你太小看我了,我能找到一个制香之人,就能找到另一个!” 兰清弦只觉不可置信,不住摇头,更想挣脱郦眉笙的束缚。 可郦眉笙干脆点了她的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眉笙……” “你既是一心为了我,那就别在参与此事!” 兰清弦一动都不能动,便被郦眉笙打横抱起,走过长长的一条路,最终送回了歌芜院。 多年以来需要靠四轮车才能行动的郦眉笙,今日不仅舍了拐杖,还有力气抱着兰清弦走那么长,府中众人纵有十二分惊奇也不敢表现出来。 若说仅是如此倒也罢了,谁成想出了歌芜院的门,郦眉笙就给侍卫下了令,将整个歌芜院看守起来,只要他不允许,歌芜院就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郦眉笙此一招不可谓不狠,实令兰清弦独坐房中郁郁。 今时不同往日,王府中往外送消息的人不在少数,兰清弦被禁足一事,大约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传遍京中。 其真相或许不知,可是添油加醋倒做得很好,不知不觉间,兰清弦和郦眉笙争吵的理由就变作了兰清弦 同府中侍卫有私情。 用现世之言来讲,这就是有关兰清弦的花边新闻。 翌日郦眉笙进宫,众人看他的眼神,那可是同情有之,幸灾乐祸有之,看戏有之。 与众人有不同的还要说太子殷少殊,在宫道上,殷少殊拦住了郦眉笙。 “郦王,她是你的妻,你就任由流言蜚语中伤她?” 郦眉笙面对太子殷少殊,都没有行礼的意思。 “太子殿下,这是臣的家事,你未免管得太宽了!” 殷少殊成为太子就舍弃了他的天真,所以面对郦眉笙,他也不再遮掩。 兰清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殷少殊心中有数,于他心中不可得的女子,又怎能在郦眉笙那里受尽委屈。 “郦南竹,是你从父皇那里求得圣旨娶了她,如今你又如此对待她,既是将她一颗心弃之如敝履,又何必做出一往情深的模样!” 郦眉笙眉间一凛,他未曾料到殷少殊竟知道了这许多事。 “太子殿下,你同臣说这么一番话又是何意! 郡主既是嫁给了臣,臣就不会放手,便有生离死别那一日,她也会与臣同穴—— 殿下,收起你的心思,别忘了你这太子之位一点都不安稳!” 第365章 峥嵘犹可知-我承认是我错 “郦南竹,你是在威胁我吗?” 方才的一瞬,郦眉笙是想要杀掉殷少殊,只因在郦眉笙眼中,权力或许可以在众人手中流转,但他费尽心思留下来的兰清弦却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就算那个人是太子也不行。 “太子殿下,诚如你所说,郡主是臣从圣上那里求来的,于臣心中,她是最为珍贵之人,臣有言在先,请殿下收起你的心思,不然,臣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显见这是一次不愉快的谈话,但也让郦眉笙得知,府中的眼线太多,竟然给兰清弦编造了如此多的荒谬故事。 上朝时众臣不敢多说,但下朝后,那八卦之魂又熊熊燃起。 一时看向郦眉笙,一时表露些许遗憾,好像郦眉笙头顶上真的已经绿油油了。 逢贺铸在府中养伤,另有侍卫接替,在郦眉笙身边的这个陌生侍卫听到众人所言,便低声询问郦眉笙。 “主子,他们这是在编排你。” 郦眉笙面似结冰,“编排本王无所谓,但你将他们都记一记,只要提到王妃,哪怕有半个字不敬都将他们的脸对上号。” 郦眉笙真真雷厉风行,那日夜间时,凡是讲过 兰清弦不好的,家中都被丢了死狗死猫。 更有管不住嘴的,在自己家中就被套了麻袋挨了打。 或是一人出事不惊奇,但挨打的朝臣们竟有二十几个,如此行径,京中又有传闻,只说这些人都招惹了郦眉笙。 京中做官,谁人良善,不想二十几个朝臣齐齐上书要求惩治郦眉笙。 然昀帝所为也很有意思,并未拒绝朝臣陈情,只是要他们拿出证据,倘若有人看见是郦眉笙出手也好,不能无凭无据。 这下子可有趣了,打人时月黑风高,更何况头上还套着麻袋,哪里就有人能看到动手之人。 昀帝假作遗憾,惋惜说道,没有证据就是诬告,此事要让郦眉笙知晓,还可以反将这二十几人参一本,到时闹到明今正殿上,那可真是众人都不好看了。 昀帝看着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这二十几人也不傻,昀帝打得一手好太极,分明就是不想管。 既是不想管,最后也不了了之。 其实这事到了这一步,就该到头了,然有些人不知轻重,将这事当成了笑话,在京中传扬,以至风言风语传到兰家时,已变成了郦眉笙和兰清弦决裂,不日或要 休妻。 兰清弦背负污名,那其他兰家的儿女们便也被人指指点点,尤是议亲一事,有两桩婚事谈到一半就没有下文了。 兰家二房三房还好,四太太眼见着六姑娘的好人家没有了着落,气得在自家院子里大骂兰清弦。 “郡主又怎么样!不守妇道,就是给我们兰家丢人!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安分的,那修家的好婚事,当初还不如给了霜姐儿!” 四老爷看四太太的嘴又收不住了,连忙叫停。 “你也是家中长辈,外面风言风语做不得真,你怎能就怪在自家孩子头上! 王爷和弦姐儿那是今上赐婚,岂是儿戏!” 四太太还要再说,却见贤寿堂的丫鬟来叫,说是老太太发话,让众人都去贤寿堂。 待四房到了,竟是看建亭侯也在。 “大嫂,我心中从未怀疑过弦姐儿,可是谣言愈演愈烈,似有将我们兰家都拖下水的意思。 我看不若给王府下个帖子,叫弦姐儿回来一趟。” 简氏实在无奈,但建亭侯讲话有理。 “好吧,就这么办吧……” 谣言在京中遛了几圈之后,又回到王府,娇娘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将市井小民的言论 都给兰清弦念了一遍。 原以为兰清弦会愤怒,会摔东西,可她却显得异常平静。 “姑娘,老太太那里给下了帖子,让咱们抽空回兰家一趟。” 兰清弦整个人都有说不出的疲倦感,还未回答娇娘时,却听门外有人给郦眉笙行礼。 娇娘连忙站在一旁,郦眉笙进门后先是瞥了她一眼。 “都出去,本王跟你们姑娘有事要讲。” 一时屋中再没有旁人,兰清弦更是转身躺回了床上,丝毫没有和郦眉笙说话的意思。 “我承认,是我错。 我忘记了府中还有派过来的奸细,叫你平白背负了污名……” 兰清弦这才侧脸看郦眉笙,“祖母让我回家一趟,你把歌芜院门口的人都撤走,别阻拦我。” 郦眉笙的表情很怪异,非是生气,而是显露些不能被理解的不甘心。 “你还病着,尽量在家中休养,既是祖母下帖子,那就我回去一趟。 想来之前回门时,让老人家不愉快,我这个做孙女婿的,也应该回去给老人家赔不是。” 郦眉笙的话说得很花俏,但兰清弦却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不愿意她自己走出王府。 眼下郦眉笙这个 样子,兰清弦尽量顺着他,略略思量,就应了他。 “那好,你去吧,别让祖母担忧我,更别让兰家人为你我之间的冲突而埋单。” 郦眉笙见靠在软靠的兰清弦尽显单薄,很想上前,可兰清弦故意错开的目光告诉他,他们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 “好,这事也不能耽误,我马上就出门……” 处在风口浪尖的兰家,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当王府的马车行到兰家门口,竟能引来众人围观。 郦眉笙既是来给简氏宽心,必然要将场面做得十足,所以不但他来了,后面还跟了两驾马车。 三老爷亲自出门迎接,就在门口和郦眉笙寒暄了几句,郦眉笙自是明白其中用意,也配合三老爷。 “岳父怎能亲自相迎,倒叫小婿惭愧。 岳父请看,这都是郡主让我带回来的,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不过图个新鲜!” “王爷有心了,快进,老太太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了!” 别说翁婿二人演的这一出戏倒是有用,都说郦眉笙要休了兰清弦,可看人家相谈甚欢,怎么都不像要断了交情。 可见,市井传闻大多不靠谱,还不如亲眼所见。 第366章 峥嵘犹可知-你怎么会想要离开我 郦眉笙如今已是郦王,三老爷充其量就是个富贵人家的长辈,但能有郦眉笙如此恭敬,看在世人眼中,那就是郦兰两家并不像外界传言。 在兰家周围守着的见此情形都回去禀报了,一时之间竟安静了许多。 简氏自那日回门之后,再见郦眉笙,不曾忘却规矩,带着兰家上下给郦眉笙行礼,郦眉笙连忙将简氏搀扶起来。 “祖母这是折煞我了,我既是七姑娘的夫婿,也是兰家人,自家人便不用行那些虚礼。 此次来见祖母,七姑娘多有嘱咐,让我看看家人们是否都好。 见祖母精神矍铄,我也能跟七姑娘交差了。” 郦眉笙开言,众人也是跟着搭茬儿,同外界传言不符,郦眉笙可是半点没有提过兰清弦的“错处”。 席间,兰斾论试探着问了几句,然郦眉笙状似无意将那话题都避了过去。 待郦眉笙用过晚饭后出门,兰家上下都是笑声不断,哪里还有之前的阴霾。 可,观人入微的兰斾论背过兰家众人,单独和简氏见了面。 “祖母,您觉不觉得郦王有些奇怪?” 简氏不忘每日给佛前上一炷香,起身后,又递了一炷给兰斾论。 “你也 来拜拜,你妹妹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你身为哥哥更应该心中有祈盼。” 兰斾论乖乖拜过,而后立在一旁,等着简氏发话。 简氏掂了掂新拿到手的佛珠,看得仔细。 “这一看就是你妹妹亲手给我挑的,可见王爷去见过你妹妹了。 只是你所说我也注意到不妥,仿佛今日的热切都是浮在王爷面上。 纵使看他态度对你妹妹不变,可他如今已是王爵,又不再被腿疾所困扰…… 我担心,你妹妹那里还是出了问题,不然,今日她不可能不来。” 兰斾论脸色也是越发不好看,“祖母,会试快到了,兰家好不容易又得了入朝的机会,我看,我应该亲自去一趟王府,见见弦姐儿……” 最初给兰家子弟能有秋闱的机会,就是郦眉笙所为,好不容易兰斾论熬到了会试,若有郦眉笙从中作梗,那兰家将再次无出头之日。 便是满京城有关兰清弦的谣言郦眉笙不在乎,可只要郦眉笙有意踩上兰家一脚,兰家照样遇麻烦。 往兰家走过一趟的郦眉笙,回府之后立时就去见兰清弦,不想整个歌芜院都没有点亮一盏灯。 抓住门口值夜的婆子,郦眉笙显 得有些急躁。 “为什么不点灯?” 借着月色,也能看出郦眉笙表情不善,那婆子战战兢兢。 “郡主说了,她觉着烛火之光有些晃眼睛,便让院中所有烛火都熄了。” 郦眉笙把那婆子往旁边一推,三步并做两步就走到了兰清弦寝居门口,然手都已经举起来了,却还是没有敲下去。 正当他在门口犹豫时,屋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你找我有什么事?” 郦眉笙迟疑间,里面再度传来了声音。 “今晚,你还是宿在书房吧,或者,你可以住回你原来的院子。” 郦眉笙听着这些话,那份不甘心渐渐滋长,以至令他怒火冲顶之时,一脚将门踹开。 无人敢拦,就看着郦眉笙走进去,从里拴上了门。 今日月光真亮,兰清弦就站在窗边,仿佛拢了一身月色的轻纱。 有秋风吹进来,带起她鬓间长发。 郦眉笙就那么静静看着,回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这个神秘的女子吸引,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娶她为妻已经变成了他的执念。 而今,这个他念念不忘的女子确实成为了他的妻,两人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恍惚时他觉着兰清弦整个人都只剩 下虚幻的影子。 “清弦,我去看过祖母了,他们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兰清弦缓缓回头,看着郦眉笙,眼中竟是没有半点波澜。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亲自回去? 那里有我的祖母,有我的兄姐,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回去?” 郦眉笙下颌微抬,并没有蔑视的意思,只是他并不想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兰清弦太了解他,仍有淡淡失望流露。 “你怕我一走,就不再回来了……对吗?” 赫然被点明心中想法,郦眉笙这才敢直视兰清弦的眼。 “对,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你敢说,你走出王府之后,还会想要回来吗?” 一句话,几步路,郦眉笙靠近兰清弦,同她一起沐浴在月光下。 兰清弦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她觉着若是连她都走了,那就等于是放弃了郦眉笙,所以她从不曾因为这事和郦眉笙起过龃龉。 可就是这瞬间的思索,让郦眉笙变了脸色,紧抓兰清弦的手。 “我说对了! 你怎么会想要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要陪着我一生一世!” 郦眉笙的力道不小,让兰清弦手腕生疼,但她仍旧没有挣扎,只是顺 着郦眉笙的视线举起了手。 “你这样困着我,我又能去哪里!” 原本此时应该躺在床上的兰清弦,却对着窗户吹风,看似与郦眉笙四目相对,不多时,她的眼神就微有飘忽,一个趔趄她腿一软,整个人都朝后倒去。 郦眉笙愣了一下,马上就伸手去捞,揽到怀里后,才发觉兰清弦整个人都在发烫。 “来人啊,去叫白先生!” 屋内所有烛火点燃,这才看出兰清弦脸上的红晕太不正常。 白大夫连忙喂药施针,而半夏也上前擦去兰清弦额上汗珠。 当所有人都有事在身,显得郦眉笙就是个多余的人。 “白先生,王妃这是怎么了?” “回王爷,王妃本就身子弱,吹了半夜的风,自然受不住。 怕是今晚要好好看着,不能反复,不然会更严重。” 郦眉笙接过了半夏手中的药碗,“那本王知道了,本王就在此处守着王妃。” 白大夫还没有说什么,只见半夏低着头。 “王爷,朝中之事还是为重,姑娘这边片刻都不能离人,还是我们这几个丫鬟更方便做事。” 郦眉笙的脸顿时黑了,但他却没有反驳。 “那好,王妃就交给你们。” 第367章 峥嵘犹可知-杀了你 兰清弦这睡得并不安稳,高烧反反复复,大约折腾了有一两个时辰才算稳定下来。 白大夫让半夏睡在暖阁,尽量安静,就是不希望打扰到兰清弦。 人毕竟是人,都会累,迷迷糊糊的,半夏彻底睡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窗子从外被打开,有人跳了进来。 似是担忧自己一身寒意,那人关上窗子后,还将自己的大氅就放在了窗边。 缓步而至,看兰清弦睡得安稳,他掀开了床帘子,不想与此同时,兰清弦睁开了双眼。 “你明日还要入宫,这么晚了,不应该在这里。” “我从未怀疑过你……也不知府中发生之事,会被编造成另外的样子。 你放心,我会查到操控之人,京中也不会再有那些谣言。” 兰清弦扶着床沿撑着起了身,“郦眉笙,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已经按着你的要求,一步未从歌芜院踏出,更是放手所有……” 依着兰清弦的意思,郦眉笙似乎一直都在强人所难,他看着兰清弦,一脸不可置信。 “我来看你,我担心你,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讲话吗? 兰清弦,不对,青沇!我开始怀疑你到底有 没有付出过真心,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苛责我!”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兰清弦只觉心口痛,便下意识揪紧了前襟,郦眉笙马上就注意到不妥,及时收声。 “是我不应该再来,那我先走了……我想这几日我们还是应该冷静冷静……” 郦眉笙说离开,就真的离开了,自那一晚两人之间起了冲突,莫说歌芜院,便是王府郦眉笙都没有回过。 虽说总有心结,但不回府的郦眉笙还是让兰清弦有颇多担忧,派人出去找过,却说不知郦眉笙去了哪里。 其实,在外几日的郦眉笙没有闲着,他觉着身边探究的眼睛太多,原本铜墙铁壁的王府竟全是漏洞—— 王府只能姓郦,那些隐藏在王府的奸细,是时候应该被处理干净。 而这其中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令郦眉笙疑惑许久,到底是谁在京中散播谣言,一心要毁了兰清弦的名声! 这件事倒是也不难查,只是郦眉笙未曾想到,查来查去查到了悦德郡主的头上。 于是下朝后,郦眉笙不掩目的,便在真雅殿请悦德郡主见了一面。 一心扑在殷少殊身上的悦德,第一次和自己 过去不曾了解的陌生男子坐在一起。 “郦王,你找本郡主来是何事? 我看我们之间可以免了寒暄那一套,毕竟,我们不熟!” 悦德话音方落,有长剑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旁。 郦眉笙再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嗜杀,看着瞬时僵硬的悦德,他竟是兴奋不已! “怎么样?性命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是不是很刺激?” 悦德哪里见过郦眉笙这般人物,他面上似有狰狞,似有探究,仿佛她在他面前,就是跳梁小丑。 “郦王,你要干什么! 你别忘了,我的舅舅可是圣上!你一个异姓王,还能比皇室郡主更贵重? 若是你伤了我,我外祖不会放过你,到时皇帝舅舅也不会站在你那一边!” 郦眉笙伸出食指摇了摇,“不对,你说得不对……我不是要伤你,我是要,杀,了,你!” 郦眉笙笑得阴恻恻,悦德从他眼中看出的,可并非是要说笑。 “郦王,你疯了! 我与你之间无甚干系,你为什么要我的性命!” 郦眉笙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悦德,“悦德郡主,你的记性真是太差了。 你将我王府私事添油加醋传遍京城,此等所 为,你就这么忘了? 悦德,我提醒你,兰慎郡主是我的妻,你污蔑她的清名,就是在招惹我!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才入京没有多久,就给自己找麻烦。既然你这么喜欢与麻烦共处,那我送你到地底下好好痛快痛快!” 郦眉笙一摆手,又有两个暗卫冒了出来,他们将悦德围在中央,只要郦眉笙发话,就会立刻要了悦德的性命。 悦德确实嚣张不假,但在绝对的威胁面前,她也只有俯首认输的份。 只见她咬着牙终是说出了自己不想说的话,“郦王爷,你没有必要和我外祖为敌,你既是对我不满意,那你给个章程出来,你想要我怎么做…… 只要你不杀我,一切都好说,我甚至可以让我外祖在朝上襄助于你!” 郦眉笙挑了挑眉,“看你低眉顺眼的样子,我总算舒服了些。 不过,我不需要你外祖襄助我,你对我的王妃做下的事,我要个解释,还有……你是怎么坏了她的名声就要怎么恢复。 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记住,别跟我耍花招,我能把你困在此处,亦能换一个地方。 你外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悦德从未想 过会在郦眉笙这里栽了跟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是她再不服气,也不能否认郦眉笙所说的一切。 “我嫉妒她! 在她未出现以前,京中除了唤云公主,就是我与恪瑜最出风头。 可她的横空出世,逼走了唤云,还让恪瑜一败涂地。 我知道坏她的名声不能怎样,但见她成了世人口中的笑话,我就开心得很。 还有……” 悦德刻意卖了个关子,看着郦眉笙,竟是有几分调侃之意。 “郦王,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太子对你的王妃,一点也不单纯! 名声扫地的兰慎郡主,或许就能让太子对她的关注少一点。” 都到了这个时候,悦德还不忘说些诛心之语企图离间郦眉笙和兰清弦。 郦眉笙那眸光透着阴冷,几步走到悦德面前,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瞪大了眼睛,因着窒息之感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 “悦德,你太喜欢耍小聪明了,你以为我是个瞎子吗? 我实话告诉你,不止一个太子,正因她独一无二,所以她理应得到最多的爱慕! 我为了娶她,费尽心思,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谁都别想把她从我手中抢走!” 第368章 峥嵘犹可知-你写一张休书给我 掐着悦德的那只手越来越紧,眼看着悦德就翻了白眼儿,终是有一个侍卫开口阻止郦眉笙。 “主子,悦德郡主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我们手中!主子……” 郦眉笙固然愤怒,但还不至于真的昏了头脑,渐渐的,他松了手上的力道,后退了几步。 悦德总算逃脱死亡,瘫倒在地上,看郦眉笙,犹如修罗在世。 “郦王……今日之事,我会告诉我外祖,你休想置身事外……” 郦眉笙根本不在乎悦德的威胁,冷笑一声。 “在找本王麻烦之前,先收拾好你自己那一堆破事。 你在京中如此逍遥,真当圣上一无所知?本王未必会被申饬,但你将贡品私下倒卖,可是杀头的大罪!” 悦德瞪大了眼睛,似有挣扎。 “你,你……” 郦眉笙居高临下,看悦德真真像是蝼蚁。 “把悦德郡主送出去,就送到崇晖殿门口,若是郡主想进去,别拦着……” 郦眉笙在外的这几日,京中有关兰清弦的一切渐渐消弭,再谈起,都是不敢细说。 待郦眉笙回到王府,他并没有先去看看兰清弦,而是让手下将兰家内外院的仆从都召集到了一起。 召 集之地非是前厅,而是地牢外面的那一片空地,看郦眉笙坐在上首,面无表情时,令众人心惊。 不用郦眉笙开口,便有旁边的侍卫掏出一张纸,将纸上所有名字一一念了一遍。 “念到名字的这些人,都往前站。” 战战兢兢往前走,不敢多说亦不敢抬头,不料其中一个,似是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不会太好,就撒丫子往外跑。 然那人没有跑几步,就有侍卫追上,从后长剑一刺,给他来了个对穿,他都没有挣扎的机会便成了一具尸体。 见血叫人恐惧,只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让郦眉笙厌烦。 看郦眉笙脸色,身边侍卫又出声。 “都安静!还想像那人一般,死在此地吗?” 这一说,众人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再不敢有动静。 如此乖巧,郦眉笙竟是笑了一下,实在怪瘆人。 “你们,一定会有很多疑问,可是本王最讨厌解释。 想要逃跑的那个,是门下某位大人送到府中的奸细,本王眼里不揉沙子,所以,他只能死。 至于你们这些个被点了名的,不要给本王编故事,若你们说不出自己的来历,一样也是死……” 郦眉笙 从来就没打算要手软,不管说与不说,都是注定没命。 倘或有狡辩之人,还会被架上刑架,尝尝刑部大牢里面那一套手法,遍体鳞伤之后,再被赐死。 这漫长的白日,伴随着惨叫与鲜血,令人竟无比期待夜晚的到来。 王府中有此事,最终还是有人告诉了兰清弦,她实不知,郦眉笙会在王府大开杀戒。 想要出门时,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兰清弦。 “王妃,王爷有命,非是他亲自下令,您不能走出歌芜院一步!” 兰清弦不曾废话,只是看了看桃枝和娇娘,她们两人干脆利索就把守门侍卫给打晕了…… 当长剑正要刺穿第四个奸细时,先是有侍卫看到了兰清弦。 “王妃!您怎么……来了!” 原本坐得稳当的郦眉笙在看到兰清弦之后,立时起身。 隔着一片跪地的仆从,兰清弦就那么看着郦眉笙,此处的血,和那久久不散的血腥气,令兰清弦一时有些恍惚。 “他们做奸细固然不妥,但赶出去便好,何至于一定要如此?” 兰清弦声量不高,但足以让郦眉笙听清,他眉间动了一下,微微有些不满。 “杀一儆百! 我今日将 府中所有的污秽都清除干净,往后这郦王府,才是我郦眉笙的地盘!” 兰清弦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走到即将要被刺死的家丁身边,她甚至上手把执剑的侍卫一把推开。 “你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我想你应该记得,旧日的我究竟做过什么,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杀戮的感受。 眼下你一意孤行,可往后你想起这些,会后悔的! 你别忘了,你是郦王,是今上亲封的郦王,或是我手书上参你一本滥杀家中奴仆,你觉着监察院可会放过此事?” 郦眉笙就那么定定看着兰清弦,眼中满溢而出的,是痛心,是不解,是荒谬。 “你是我的妻,你竟然为了这些杂碎,要参我! 好好好,那真是太好了! 我还偏不由着你,今日,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想要活着?下辈子再说吧!” 郦眉笙咬牙切齿,眸中隐隐见血色,兰清弦还记得巫医说过,滥用暗影香,便会上瘾,痴迷于那种放纵的情绪,而眸色便愈渐染红。 不愿被操控的郦眉笙直接从侍卫手中夺过剑,就要自己下手,而兰清弦便挡在郦眉笙与那家丁中间。 “你执意要他的命 是吗?我就挡在前面,你动手吧! 我死了,不会有人在你耳边说这些,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郦眉笙当然不能伤到兰清弦,可他愤怒过后却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只听扑哧一声,兰清弦猛然回头,但见那家丁已经被在后的侍卫了结了性命。 兰清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家丁的血顺着砖缝,流到了她脚下。 “郦眉笙!” 兰清弦有些失控了,她这一声连院外面都有人听到。 看郦眉笙根本不听劝,她想出了最后一个法子。 见她踩着血,在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跨过门槛儿时,她回头看着郦眉笙。 “郦眉笙,你写一张休书给我吧,我从未想过,你我之间也会走到这一步……” 比起兰清弦的指责,无疑休书二字更令郦眉笙震怒,他丢掉手中长剑,几步走到兰清弦身边,一把就攥住了那纤细的手腕。 “你方才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兰清弦也放弃了挣扎,好似彻底失望,再不看郦眉笙一眼。 “我说,你写一张休书给我,从此以后,你还是郦王,而我……不再是郦王妃…… 我让你失去的自由,全部都还给你!” 第369章 峥嵘犹可知-心死了,你留着躯壳又有何用 “我让你失去的自由,全部都还给你!” 没有人见过郦眉笙如此失控的样子,众人都摒声不敢言语,生怕让郦眉笙更愤怒。 不想郦眉笙就那么死盯着兰清弦,戾色之下,忽然笑了。 这一笑可并非冰雪消融,却是充满着算计和筹谋。 “兰清弦,你想要我写休书,好啊,我写给你,马上就写给你! 不过这里不是写休书的好地方,我们去书房,你看着我写,定然要要你满意!” 众人都呆住了,谁能知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郦眉笙扯着兰清弦,一路没有放手,到了书房,他关紧房门,甚至从内上了一把锁。 兰清弦一看,就知郦眉笙还打了别的主意。 “郦眉笙,你要干什么……” 郦眉笙走到博古架前,抬手将其中一只玄武的脑袋扭了一下,咔嚓一声,书案后出现了一道门。 “进去!” 兰清弦从来不知郦眉笙的书房里面有密室,她直觉郦眉笙这一回又要做些出格之事。 “我若是不进去呢?” 郦眉笙晃晃脑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顺手从书案上拿起了一柄裁纸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不进去,我就死在你 面前,你应该明白,我能做出来!” 裁纸刀又薄又细,几乎不怎么用力,就在郦眉笙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线,依着他如今的性子,只要说得出,就能下狠心对自己动手。 兰清弦终是慌了,她不住喘气,脑中翻江倒海。 “你……好,我进去,你把刀放下!” 郦眉笙逼着兰清弦,兰清弦无奈走了进去,他紧随其后,又听一声齿轮扭动的声响,密室的门关上了。 当里面的烛火被点燃,兰清弦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更像是隐藏在墙后的起居室,床榻、书案等等,一应俱全。 郦眉笙捡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兰清弦,仿佛方才做出偏激之事的人不是他。 “你想要休书,我可以写给你,不过休书一旦写下,我们之间就再无关系了。 你看,我们不如饮杯酒如何?” 说要去书房,结果进了密室。说要写休书,结果郦眉笙要饮杯酒。在兰清弦看来,没有一件事正常,但她没有过多思考,还是答应了。 “我喝。” 兰清弦此时是有些无望的,她原本以为用休书可以逼迫郦眉笙,不想暗影香对郦眉笙的影响比她想得更大,他 们的婚事可能在郦眉笙心中,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郦眉笙从一处端来了两只酒杯,递给兰清弦时,他苦笑一声。 “你我成亲那日,都没有喝过这合卺酒,不曾想要离别时,却有薄酒一杯。” 兰清弦举杯就饮,心痛时她不禁闭上双眼,想要阻止泪水滑落。 当她饮尽最后一滴,睁眼时,只见郦眉笙就立在她面前,连半臂的距离都没有。 “你看,我的酒杯空了,所以,你什么时候写休书?” 郦眉笙的神情很有趣,他似是在观察,而兰清弦抬手想要推开他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没有了力气。 疑惑间,兰清弦觉着自己失控了,她往侧面一倒,就落到了郦眉笙怀中。 郦眉笙脸上得意之色毫不掩饰,他甚至将兰清弦搂得更紧。 “你不能离开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那一杯酒里下了药! 兰清弦的脑子就是一团浆糊,待她再次苏醒,不仅发现自己躺在密室那张床榻之上,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枷锁束缚。 她摸遍自己全身,不仅不离身的匕首不见了,连发间的簪子都不剩一支,有此所为,分明就是不想让她有机会脱 困。 这事能是谁干的?除了郦眉笙,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你醒了?” 兰清弦寻着声音扭头,见郦眉笙端着盘子向她走来。 “白先生说过,你的药日日都不能落。” 她举着那锁链,看郦眉笙的眼神里面满是荒芜。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 郦眉笙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端着碗想要一勺一勺喂给她药。 她也终是冷了脸色,一挥手就打翻了药碗。 “郦眉笙,你是个懦夫!” 药碗碎成几片,郦眉笙竟蹲下身去捡,可捡了没有两片,就猛的将碎片掷到墙上。 “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无法离开这里! 呵呵,休书……我怎么可能给你休书?你是要陪着我葬在一起的人,我付出了那么多,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说到后来,郦眉笙低声絮絮,兰清弦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完全脱离了兰清弦的计划,她想用自己做筹码在郦眉笙那里换取一点承诺,可如今偏执的郦眉笙根本想不到那一点。 在郦眉笙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兰清弦,就算是用锁链困住了她,也好过再也看不到她回头。 兰 清弦见如今的郦眉笙被心魔折磨,她不禁质疑自己,若是一开始就不苛求那一纸婚书,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盈盈落泪,便是锁链沉重,也想去触碰郦眉笙。 “眉笙,你看看我,别在用暗影香了,好不好?” 郦眉笙听到暗影香,缓缓抬头看向兰清弦,见兰清弦不曾收回她自己的手,就握了上去。 “你放走巫医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制香的人,那暗影香是个好东西,你阻止我真的是为我好吗? 清弦,我在世人面前可以站起来了,我不再是不良于行的昭沐公,而是有权在手的郦王,那种感觉……天下都在我掌握之中…… 别在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不用这锁链捆着你!” 一时锋锐难当,一时天真执拗,郦眉笙变脸的速度着实快过翻书。 兰清弦思前想后却始终不愿意妥协,她避开那双眼,狠下心肠。 “除非你断掉暗影香,不然我们之间无需再谈以后。 是你将暗影香看得比我更重,是你痴迷于其中,忘却你对我的承诺…… 你以为这枷锁真的能困住我吗?若是我的心死了,你留着躯壳,又有何用?” 第370章 峥嵘犹可知-暗影香可有解? 兰清弦再不看郦眉笙,她纤细的脖颈隐隐露出青色,显现她娇弱的身子骨,有那么一瞬间,郦眉笙都想要伸手掐上去。 可这念头也仅仅就是一瞬,就被郦眉笙打碎,他甚至有些震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明明困住兰清弦是为了留下,他更是知道自己对兰清弦的执念从未减弱。 在郦眉笙脑中这些纷乱的思绪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后退几步,拉开了和兰清弦的距离。 “我会让人再给你送药,你必须要喝。 我先走了,等我处理完手头之事会再来看你。” 郦眉笙说走就真的走了,这偌大的密室再次只剩下兰清弦一人,她扯了扯明显不可能被扯断的锁链,缓缓躺回去,有泪水洇出沾湿了她的发鬓。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的兰清弦听到开门的声音,这回她都懒得起身,睁开眼看了看,竟是个熟人向她走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不管怎样,你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 能如此关切兰清弦的,不是半夏又是谁,她提着个篮子,里面放的全是兰清弦平日要用的东西。 “姑娘,把药吃了,我还带了你喜欢的果 子,多少吃一点。” 兰清弦被扶着倚在半夏肩头,想了想她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因密室入口处还站着一个暗卫,定然是盯着半夏,好将她们之间的琐碎之事说给郦眉笙听。 半夏跟在兰清弦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她按部就班伺候着兰清弦,就在喂果子的时候,眼疾手快将一个小纸团塞到了兰清弦袖子里面。 门口那个暗卫还没有那么好的眼力,不过见半夏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往外赶人。 “姑娘,药里面有白先生开的安神之物,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便是半夏再依依不舍,密室的门也终是关上了,而兰清弦也有机会打开袖中的纸条。 “明晚,郦入宫,熙已准备好,烟火为令,请勿忘!” 不到二十个字,兰清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欣喜,却让她更加忧心。 所谓“熙已准备好”,就是说阿格熙带了人手,想要在明晚趁着郦眉笙入宫时,强行把兰清弦带走。 这计划阿格熙定然是好好筹谋了,然以郦眉笙的心计,他不可能给阿格熙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很有可能到时候阿格熙他们 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兰清弦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王府,况且走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必须要在明晚之前让阿格熙他们打消擅闯的念头。 “我知道有人在外面看守,找一个人去一趟歌芜院,见白先生,我不舒服,还是要请白先生来看一看。” 兰清弦提高了音量,将上述所言清晰地传递了出去,果然,须臾时,密室的门又开了,换了一个暗卫。 “请王妃稍等,白先生在来的路上了。” 一听说兰清弦不舒服,白大夫抱着药箱就往书房跑来,进了密室,看兰清弦唇色都苍白,不住摇头。 “姑娘!今日的药喝了吗?” 兰清弦将手腕伸出去给白大夫把脉,恰好白大夫那袖子将她的脸遮住了。 “告诉桃枝,所有人按兵不动。 我不需要他们救我出去,但我需要有人搞清楚给郦眉笙制香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最好,能把他弄进密室来,让我和他说两句。” 兰清弦声音很低,但足以让白大夫听清楚,都是在主子面前当差的人,自是喜怒不形于色。 “姑娘,你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所以这几日我会加重安神药的药量。 还 有,莫要思虑过重……” 白大夫拎着药箱出去的时候恰好和郦眉笙来了个面对面,郦眉笙眼神中全是探究。 “王妃可是有什么事?” “回主子,姑娘毕竟是个病人,在此地,也只是尽量维持,属下会好好照顾姑娘。” 白大夫说话很婉转,但也是在批评郦眉笙行事不周全,可被暗影香糊了脑子的郦眉笙,一时想不到那么细。 “既如此,你便常来吧。 王妃一直都是由你来医治,本王信你……” 将郦眉笙搪塞过去,回到歌芜院的白大夫半点没有耽误,一字不差将兰清弦的嘱咐告诉了桃枝。 纵使桃枝不希望兰清弦还留在王府,但只要是兰清弦的命令,她无条件服从,于是阿格熙精心的计划最终还是流于纸上。 兰清弦着重提到的那个制香的人从未在王府中露过面,可阿格熙手下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便是郦眉笙藏得再严实,还是在一次次会面当中露了行迹。 挑了看守最不严密的时候,阿格熙翻墙而入,终于见到了这位取代巫医的人。 看外形和阿格熙一样,有着明显的异族特征,只是与巫医不同,这人本就是制香师 ,案上瓶瓶罐罐摆了一堆,屋中香味不难闻却诡异。 从阿格熙一靠近屋子,制香师就感觉到了,便是阿格熙都站在了他身边,他还能悠闲给阿格熙倒上一盏新茶。 “让我猜猜,你也是听闻消息来找我制香的?我的要求很简单,拿同等价值来换,而且价钱也是由我来定。” 阿格熙亮出弯刀,从正面将制香师的脖子环了起来。 “你看看你这条命值多少钱?” 制香师也是老油条,并未见慌张。 “你不是来找我制香的,那你是谁?” 阿格熙将已经空了的盒子递给了制香师,“你闻闻里面的香气,就明白我来找你是做什么。” 都不用打开,沾染在盒子上的香气已经告诉了制香师答案。 “暗影香?这东西我不会!你找其他人吧!” 阿格熙的弯刀再逼近一分,“你往王府送的暗影香都不知是第几份,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只问你一句话—— 暗影香可有解?” 巫医当初给郦眉笙用的时候,不曾说过有解一事,可时移世易,没有了巫医,一切早已失控。 制香师收起笑容,“你真的来自王府?那你可知王府何人用了暗影香?” 第371章 峥嵘犹可知-这一世都别想逃脱 “我当然知道,这话不用你提醒我。 既然你是制香高手,那就一定有解。 我眼下跟你好说好商量,你应该明白这样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制香师敏锐地捕捉到阿格熙言语间透露出的内容,“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阿格熙看制香师没有挣扎的意思,这才收回了弯刀。 “你跟我走一趟,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至于守在宅子外面那些人,你大可放心,在他们眼中,你从来没有出去过。” 制香师还算从善如流,毕竟阿格熙的弯刀可是真家伙。 “那请带路吧……” 阿格熙在外,桃枝在内,将郦眉笙几日的行程算得清楚,便是守在书房的暗卫,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不换人,就是冲着换岗的空档,桃枝成功把制香师送到了密室里面。 一见到双手双脚被锁链困住的兰清弦,制香师吃了一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兰清弦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直奔主题。 “你是否也是巫族后裔?” 兰清弦的声音因着身体孱弱,而略有沙哑,不过她有上位者的清冷,听在制香师耳中,便是不容拒绝。 “你是……” 兰清弦 指了指制香师身旁的一个包袱,“里面有五十两金子,是给你的报酬。 你告诉我,暗影香要如何解,只要你能让王爷摆脱这瘾,后续我还会给你更多。” 制香师打开了包袱,差点被金子晃瞎了眼,就是看在金子的份上,他也会说些有用的。 “暗影香确实有解,但有解同无解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巫族有个传说,命定之人心头血可解百毒,但王爷的命定之人到何处去找? 暗影香只有不断地用下去,不然只要少燃三日,他就有经脉崩裂的危险。” 兰清弦着实没有想到会这般严重,“你的意思是,只要用过暗影香,就甩不掉?” 制香师摇头,“这东西本来是个医病的添头,只要控制得当,不会有危害。 但王爷痴迷其带来的幻觉,用量过大,导致到了今时这一步。 这位贵人,我没有必要骗你,命定之人、心头血,两者缺一不可。” 兰清弦沉默几瞬,“如何能确定一个人就是命定之人?” 制香师有些为难,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向兰清弦解释。 “我们巫族讲究天定,这东西测不出来,但若是命定之人,一定会有预 兆。 譬如那人会有奇遇,借尸还魂、濒死重生……” 兰清弦一直以来都觉着自己的穿越是个意外,或是别人也碰了青玉牌,也能来到异世。 但听制香师这么一讲,她顿生奇异之感。 “如果,我告诉你,真的有这样的人在王爷身边,你相信吗?” 制香师瞪大了眼睛,似是怀疑兰清弦说假话。 “我活了这些年,都只是在书上看到,贵人你要明白,心头血不是旁的东西,用了之后,那命定之人便要承受暗影香带来的所有反噬! 就算是命定之人,哪里就能无条件为另一人牺牲!” 兰清弦冲着制香师招了招手,制香师不疑有他,便真的走到兰清弦身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命定之人就是我。 自我来到此处,几乎所遇桩桩件件都和他有关。你可知噬人之境?那是我们共同闯出的! 几经生死,那许多的异兆都在我们两人身上发生,我原是不信这些,可偏偏我从未脱离过异兆的漩涡……” 制香师靠近兰清弦才发现,她灵堂处有异光闪现,分明是借尸还魂才有的痕迹,这下子,制香师不再怀疑她的话。 “不想 我这一世还真的能见到奇景,姑娘,取心头血会痛,会受暗影香的折磨,会有损寿数,这你都能接受吗?” 兰清弦点点头,“一切都从我开始,就应该到我这里结束。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取心头血不是件简单的事,制香师需要时间来准备,以保万无一失。 便是这等待的日子,郦眉笙终于结束昀帝所派的政务,回到了王府。 风尘仆仆,衣带寒气,但郦眉笙来不及去换个衣服,就直接进了书房——是他自己下令撤掉了书房里面的暗卫,只因密室中的锁链不用钥匙根本就打不开。 他进入密室,里面只点燃了一盏灯,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看到了在熟睡当中的兰清弦。 轻手轻脚,坐在床边,将兰清弦的被子掖了掖,他竟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暗影香给他带来的疯狂,令他只顾着留下兰清弦,却忘了自己才是给兰清弦留下折磨的那个人,他甚至还检查了检查锁链是不是够结实。 兰清弦的睡眠太浅,被他搞出的动静弄醒,一睁眼便露出惊惧,那后退的片刻让他分外不舒服。 “你为什么躲我?你是怕我会伤害你吗 ?兰清弦,你总是能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我就不应该来看你……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难道还没有想通吗? 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要离开我?” 他几乎是一点就着,伸手就把兰清弦从床上拖了起来,两臂紧紧箍着,便是这样昏暗,兰清弦都能看清他眼中的愤怒。 有锁链在身,更有他施加的疼痛,兰清弦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但求饶之事万不可能在兰清弦身上发生。 男子原就比女子体热,被灼热气息包围着,但兰清弦又觉得背后冒凉气,令她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是热。 “如果你觉着锁链才是你的底气,那就继续锁着我吧,我究竟会不会离开,这话应该问你自己! 郦眉笙,我不会再管你了……无论你想要用多久的暗影香,无论你希望自己的癫狂还要维持多久……” 郦眉笙怔住了,他似乎想要透过兰清弦的眼,看到兰清弦的内心。 当一个人说她全然放弃了,是否意味着,在她心中已然没有了位置? 郦眉笙缓缓松了手上的力道,后退了几步。 “就算你放弃我了,也没关系,心留不住,人这一世都别想逃脱……” 第372章 峥嵘犹可知-入守城军历练 回到王府的郦眉笙仿佛只是为了见兰清弦一眼,但两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令郦眉笙的愤怒无法消解,于是他再度离开王府入了宫。 晨间去给昀帝请安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十二皇子与信王,三人本是不同路,但殊途同归时,难免要互相讽刺一番。 看信王颈部似有抓痕,十二皇子笑得开怀。 “三皇兄,你脖子上的可是新做的刺青?倒是挺别致!” 信王八风不动,当十二皇子的挑衅不存在。 “多谢十二弟关心,本王养的宠物让你见笑了,不及十二弟手中乐伎,连杀手这身份都做得游刃有余。” 前些日子十二皇子被豢养的乐伎刺杀,虽说没得手,可也令他不快,信王这一句攻击对了地方,他顿时黑了脸色。 “信王殿下的宠物着实不一般,还用着先韶国上好的香料!” 但凡眼不瞎的都能看出信王那伤痕是人手的抓痕,信王的掩饰实在牵强,只是十二皇子没能反击回来,却给了郦眉笙开口的机会。 郦眉笙正是按捺不住性子的时候,信王要掩饰,他就偏要说出来,信王身上那股子熏香气,明明白白就是裴拉身上的味道, 那脖子上的抓痕也定然是裴拉所为。 信王原本当郦眉笙不存在,但郦眉笙正好撞上来。 “郦王,本王看你近日悠闲得很,怎么常常进宫,难不成是王府住不下去了? 抑或是郦王妃和你生了龃龉?” 有关兰清弦的传闻信王自然也听过,但他深知兰清弦的为人,自是一个字没有信过,不过能让郦眉笙不高兴,他当然要捡痛处说。 郦眉笙心头邪气忽生,“我的王妃便是和我生了龃龉,也依旧在我身边,但有些人,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一时作孽,便再也洗不清,什么时候谈起,都将背叛二字刻在了身上!” 信王忽的停下,死盯着郦眉笙。 “你说什么?” 十二皇子没听明白,但背叛二字令信王震怒,可见这是信王的痛处,他实在不曾想到,郦眉笙和信王之间的纠缠已经这么深了,他后退一步打算看好戏。 郦眉笙双臂交握,也不在乎信王眼中冒火。 “你的手伸得太长了,信王,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她如今已经是我的王妃!” 郦眉笙和信王之间已是剑拔弩张之势,看上去就要在崇晖殿门口打起来了。 十二皇 子听到郦眉笙强调兰清弦的身份,极为震惊,从不见信王和兰清弦有过接触,不料信王还有旁的心思。 既如此,十二皇子更没有拉架的意思,只因兰清弦和郦眉笙一样难缠,前些日子没能解决掉郦眉笙,看郦眉笙不痛快他也能舒服一些。 旁观者后退一步,却听身后有人出声。 “两位,这是在做什么?要在崇晖殿门口见血吗?” 十二皇子眼皮一跳,连忙转身行礼。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就算殷少殊太子的位置摇摇欲坠,但遇太子时的规矩众人还没忘,于是信王同郦眉笙皆是不甘心地收回了拳头,对着殷少殊行礼。 殷少殊不愿追问原因,见他们没有真的打起来,就提醒了几句。 “两位,收敛好你们的表情,父皇是心细之人,别让他为你们之间的小事动怒。” 言罢,三人便跟在殷少殊身后,一起进了崇晖殿。 正值昀帝手中拿着玉玺,没有下旨,倒是要把玉玺看出一个洞。 “朕用这玉玺也用了快三十年,竟是从没有仔细看过。想来往后有人能比朕看得更仔细。” 昀帝这话让四人心思一动,太子之位已定,能手 握玉玺的难不成还有旁人? 当然,昀帝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直接提起一件事。 “你们可知,前朝拱卫京畿的军队非是禁军?” 十二皇子抢在信王前开了口,“儿臣知道! 前朝有亲王卫,共同行事,但正因亲王卫的存在,才有后来安肃王谋逆的机会。 大襄开国之祖正是看到了亲王卫的害处,所以废除此制。” 昀帝笑意盈盈,似是很满意十二皇子的解释。 “十二只说对了一半。 前朝并未首创亲王卫,而是千年以前四方疆域的霸主望月皇朝有此制度。 望月皇朝亡于宰辅篡权,与亲王卫倒是无相干,说来令人惊叹,若非有亲王卫在旁抵抗,怕是只用十日不到就彻底亡国。” 昀帝莫名提起亲王卫,在场四人皆是脑中思绪纷纷,竟一时不知昀帝到底要如何。 另外三人不敢再问,都有意无意看向殷少殊,殷少殊无奈,便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父皇,安有亲王卫,京中便屯了有一万多兵力,如今咱们大襄城外有守军,城内有兰大将军的襄城卫,宫内有禁军,细细算来,已是将近两万的兵力。 或再有亲王卫,只 怕兵部筹措不来。” 殷少殊担了太子之位,便是做好了让昀帝不高兴的准备,果然昀帝听殷少殊讲后,脸上的笑容少了大半。 “朕还没有说完,你着什么急! 在朕看来,除恢复的襄城卫,其余城外守军和禁军都应做出调整,亲王卫就是个极好的选择! 按照旧制,亲王下属三千士兵,接过禁军之责,好过回到封地,掀起风浪!” 昀帝如此直接,着实出人意料,竟是用亲王卫困住了众皇子的手脚。 郦眉笙真会挑时候,正正好跳出来打圆场。 “陛下,太子殿下也是忧心国事,请陛下看在太子殿下一片赤诚的份上,莫要生气! 臣以为,亲王卫之制也可,但要把守城军和禁军打散重组,怕是阻力不小。 臣有个主意,不若让三位皇子入守城军历练,待时机合适,再改制!” 昀帝很是满意,总算坐了下来不再黑着脸。 “郦卿说得不错,不过,可不止三位皇子,郦卿,你也要入守城军!” 十二皇子虽然没出声,但面有不屑,昀帝这偏向郦眉笙的一颗心,实在做得太明显。 果然在昀帝心中,谁也没有他的嫡长皇子更重要。 第373章 峥嵘犹可知-儿臣眉笙见过父皇 郦眉笙焉能不知昀帝之意,便当着几位皇子的面驳了昀帝的旨。 “陛下,臣的腿疾毕竟陈旧,入军营于臣而言,无疑是件难事,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只希望能在朝中辅佐陛下!” 郦眉笙这算是以进为退,他暂时还不想搅入皇子之争。 昀帝盯着郦眉笙看了半晌,虽说不高兴,但还是顺着郦眉笙的想法收回了旨意。 “也罢。 你能在朝上助朕也是好的,入守城军一事朕再不提了……” 崇晖殿昀帝同几位皇子议事,所言并非闲聊,两日之后,就于朝会时向众臣宣告此事。 三位皇子入守城军的又两日,昀帝再下令,将禁军一并充入了守城军。 朝中一片哗然,无人知晓昀帝到底为何意,但禁军无拱卫之责,是否意味着昀帝心中又有了旁的念头? 有朝臣上书希望昀帝莫要裁撤禁军,不料就是那日,昀帝直接颁了圣旨,将亲王卫一事定了下来。 太子殷少殊,原封号为岐,他手下亲王卫番号为岐川卫,三千人。 信王,亲王卫番号为长信卫,三千人。 至于十二皇子,晋升彩璃冠亲王,封号恭,亲王卫番号肃恭卫,依 旧三千人。 没有了禁军没有了守城军,便由三位皇子行守城和看护皇宫之职,一时之间,朝内外风起云涌。 太子没有在裁撤禁军中得到好处,反而是十二皇子终于得了王爵,在众人看来,或是昀帝仍看重董家。 还有好事者算出便是被打乱的禁军和守城军,竟多出三千人来没有番号。 昀帝被问到时,言语间模糊,想来不愿说个清楚。 有此变动,不仅仅是京中人议论纷纷,在宫中住着的悦德更是提笔给玢王去了一封信。 悦德的侍女见她一脸严肃,有心多问了一句。 “郡主,不过是圣上给了诸位皇子兵权,何以就这般着急?” 悦德翻了自己的侍女一眼,“你懂什么! 昀帝真是再聪明不过,没有亲王卫之前,若是京中有难,各皇子心思各异,未必能把昀帝看在眼中。 但如今他们共同行事,只要其中一个心思不正,另外两个都能联手把他收拾了。 如此互相牵制,竟是给京城建起了铜墙铁壁。 这般重要的消息,我当然要告诉外祖,不然等外祖进京,再有什么对策也是徒劳! 对了,还有一个郦王,你让手下人多盯 着点,他一个异姓王在京中特权太多,我不希望他成为我们计划当中的变数。” 侍女得令便下去了,而悦德笔下未停,像是要将京中连日琐事一一告知玢王…… “郦眉笙!你明知朕重启亲王卫,就是为了让你手中掌兵权,你为何还要推拒! 现下好了,还有三千士兵,朕都不知该如何安排他们。” 若是从前,郦眉笙一定会拒绝,说不定还会劝阻昀帝再立禁军,但如今的他,心中想着坐上皇位也不是件坏事。 只见郦眉笙嘴角微挑,不顾着规矩,直直走到昀帝身边。 “陛下,您想要给臣的,臣明白,但还不是时候。 您看朝野内外有多少人盯着臣,您可知,我们一直不曾宣之于口的秘密已经有人知道了!” 郦眉笙不会信口雌黄,昀帝一惊。 “有谁?” “恭王……” 昀帝没想到他眼中最不成器的儿子,心眼子一点不少。 “德妃教出的好儿子,哼,不对,是殷少息他有个好舅舅!” 郦眉笙亲手给昀帝奉茶,“陛下,他知道也没关系,董家不干净,只要他还想要董家能在大襄有一席之地,就会牢牢闭住他的嘴。 他确实是皇室子弟不假,可他身上也流着董家一半的血。” 郦眉笙几句话,解了昀帝的怒火,然平静下来以后,昀帝才发现郦眉笙有些不对。 “你在宫中住了好几日,为什么不回王府? 还有,你平日最烦朕对你说教,今日怎么没有跟朕顶嘴?” 郦眉笙转身走了几步,正对着昀帝跪了下来。 “陛下,臣过往不知陛下苦心,辜负了陛下是臣错,有陛下为臣筹谋,是臣的福气……” 郦眉笙这话似是没有说完一般,从低头认错再到抬头看着昀帝。 “父皇,儿臣心中万分感激!” 一声父皇,昀帝差一点都没有站稳,连忙扶住了书案。 “你叫朕什么?你再叫一遍!” 既是开口了,那后续也就不那么为难了,便见郦眉笙再度行礼,正是用了皇室子弟的大礼,只为表明自己的身份。 “儿臣眉笙,见过父皇。” 以往郦眉笙坚持自己姓郦,可这一句不再提郦字,令昀帝心中无限欢喜,甚至亲手扶起了他。 “我儿,朕等这一声等了太多年! 你母亲过世之后,朕迫于太后的压力,不得不娶了展氏,曾经朕想要把你母亲写进 皇室宗谱,可那时朕手中无权,一举一动都由不得自己,所以便耽搁了下来。 今时有你在朕身边,待你继承大统之后,亲自把你母亲的名字写上去!” 郦眉笙似是激动万分,还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儿臣多谢父皇……” 一声父皇拉进两人之间距离,昀帝对郦眉笙的宠溺着实是他人不能比,趁此机会,郦眉笙又说起皇寿节。 “父皇,以往皇寿节玢王不曾进京,儿臣以为,是时候见见玢王了。” “哦?笙儿这是何意?” 郦眉笙原本就记恨着悦德对兰清弦所做的事,既然昀帝问了,当然要说个清楚。 “悦德郡主在京中肆意妄为,时常将玢王挂在嘴边,为自己的荒唐行径开脱,想此目无法纪,眼中无君,定然是玢王有失教诲。 儿臣倒不是说玢王的坏话,只是悦德郡主都如此,想必玢王在封地时,也是忘记君主在上。 召玢王入京,借着皇寿节,敲打玢王那一支宗室子弟,也当做给其他人一个讯号,莫要失了分寸,忘记自己的身份。” 昀帝觉着郦眉笙说得有理,不住点头。 “我儿这些年辛苦了,在朝中没有白历练!” 第374章 峥嵘犹可知-往后你就是大襄皇后 昀帝还不至于到老糊涂的时候,纵使郦眉笙百般讨好,他也能看出郦眉笙眼中偶有敷衍与不耐烦。 看着郦眉笙走出崇晖殿,原是满脸笑容的昀帝立时冷了下来。 “你可打听到了?” 昀帝这一句说完,从旁侧一扇小门里面,宋大监走了出来。 “回陛下,王爷把王府算是围得严严实实的,打听了许久也未能打听出太多。 不过听府中下人言谈间,说是王爷和王妃闹了别扭,王妃要回娘家。 陛下,王妃在老奴眼中,是半点委屈都不愿受的,可只是听说王妃想要回娘家,但却没人真的见过!” 宋大监言至于此,便不再往下说了,其留白处昀帝也能听得明白,分明是有意指责郦眉笙一手遮天,连兰清弦的自由都剥夺了。 “你再接着打听! 那臭小子在朕面前也是虚与委蛇,若是兰慎都没有了开口的机会,那才是真的麻烦!” 和昀帝见面,昀帝都问了郦眉笙为什么总是留在宫中,他就知自己再住下去难免有人多嘴,便终于动身要回王府。 与此同时,趁着郦眉笙久在宫中时,兰清弦和制香师又见了一次面。 “王妃, 您看这是我族中的血虫,放在您心口处,它会吸饱血。 将您的血混入暗影香中,从月上黄昏开始,一直燃烧四个时辰,待香仅剩香灰,大事便成。 只是……燃香时王爷承受多大的痛苦,您也要承受同样的痛苦,而且,会有损多少寿数,也不能确定…… 王妃,您可是已经决定了?” 兰清弦看了看制香师手上那透明的琉璃盒,血虫张开两钳,眼珠子黝黑,实在吓人,任谁也要掂量掂量这东西放在心口的危险,可她却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无妨。 早在寻找你的时候,我就心中有数,暗影香一日不能解,一日是我心头大患!” 制香师不再劝解,只是托着琉璃盒子,坐在了床边。 “王妃,那我们开始吧……” 兰清弦松开了前襟,将心口处暴露出来,犹如将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于人前,当血虫被放上心口时,双钳戳入皮肉的声音似是沿着经脉,一寸一寸传入她的脑中。 不能用疼痛来形容,更像是在重压之下,她整个人都丧失了大半的知觉……这便是损失心头血的后果,原本所剩无几的元气,在血虫的**之下, 被快速抽走,到最后,她都以为自己身体很轻,仿佛灵魂悬浮在半空…… 制香师将吸饱了血的血虫重新放回琉璃盒子,又在兰清弦头顶处点燃了一盘香。 香风袅袅在兰清弦头顶环绕,大约过了一刻钟,她总算睁开了眼睛。 “王妃,我这香有安神止痛的功效,往后至少七日,你心口处的伤都不会愈合,所以必然疼痛难当。” 兰清弦扭头看着制香师,“你需要多久才能完成你的任务?” 制香师将放在书案上的金子揣进了怀中,“无需很久。 今日正好是补香的时候,我会把这盒交给王爷,他一如往常点燃此香,一切都会按照王妃你的计划去走。” 兰清弦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好,只要此事成了,你再想要的金银,我不会亏待你……” 要说时间赶得是刚刚好,制香师走了还没有半个时辰,郦眉笙的马车就到了。 没有暗卫在书房处候着,就有消息能送到兰清弦那里,她艰难起身,血虫给她带来的疼痛仿佛有千百万根针戳在她身上,只要随便一碰,她就瑟缩一下。 然这事断然不能被郦眉笙知晓,她摩挲着,找到了 上次半夏留在她这里一块绢子。 将绢子叠成了小方块,按在伤口上面,再把衣服穿好,阻挡了有血洇出的可能……其实很简单的动作,但兰清弦用了很长的时间,待她真的正襟危坐如前几日一般,竟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收敛了眼中茫然之色,只听咔哒一声,郦眉笙现身了。 为了不加剧自己身上细碎的刺痛感,兰清弦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你今日用饭了吗?” 兰清弦都能听到自己下颌的骨头在吱吱作响,但她还是艰难开口。 “吃了。”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郦眉笙眼皮一跳。 “以往你看到我,都希望当我不存在,更不会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所以……” 郦眉笙快步走动兰清弦面前,两手钳住了她的肩头,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不一样的东西。 兰清弦不去看郦眉笙,然郦眉笙那一双手,钳住她肩头那一瞬,似又有两柄尖刀刺入她体内。 有些颤抖非是兰清弦所能控制,这让郦眉笙终于意识到不妥。 “你是冷吗?为什么我感觉你在发抖?” 兰清弦的眼珠子转动都迟缓了,可还没忘了她要把 这一出戏演好。 “我怎么能知道你是真的好心问候,还是只想和我争吵。” 兰清弦故作不屑,果然让郦眉笙不痛快,总算放开了手。 “我还以为你能有想通的时候! 兰清弦,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如今的我! 以前的那个我会软弱,会退让,可如今的我不会了! 既然老皇帝想让我登上皇位,那我为什么要拒绝?大襄皇权交于我手,往后你就是大襄皇后,与我携手站在顶峰,这是旁人再怎么羡慕也不能得来的东西!” 兰清弦此时因为持续不断的疼痛反而愈发清醒,她看郦眉笙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郦眉笙违背了他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 “你对皇位一向嗤之以鼻,但你又改变了想法,你可知往后你会遇到什么?” 郦眉笙眼中的光渐渐冷却,浑身笼罩寒意。 “你都这么问我了,还能猜不到吗? 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就不会拱手相让,他们要想来拿,那就要做好付出性命的代价…… 你不要这么看我,怎么,是我要让你的老情人去死了,所以你不忍吗? 我还以为殷少商在你心中没有份量了,看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第375章 峥嵘犹可知-香炉有烟升起 郦眉笙出乎兰清弦意料的,没有燃起熊熊怒火,反而得意洋洋。 “其实你念着他也没有关系,等到我坐上皇位的那一天,我会将他做成人彘送给你玩儿! 到那个时候,你们之间有多少恨,有多少爱,尽情诉衷肠!” 想到兰清弦并不是属于自己的,郦眉笙又想要碰触她,但最后还是控制了自己,好像在心中建了一堵他们之间的墙。 便是郦眉笙说了这么多,兰清弦都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不怕被禁锢,不怕被郦眉笙误会,她只是担忧暗影香最终会彻底毁了郦眉笙。 看郦眉笙转身要走,燃起的烛火又晦暗了一些,仿佛是他带走了仅有的温度。 兰清弦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口气,然这叹息似是牵绊住了郦眉笙,他没有再往前走。 “你为了隐藏自己行走无碍,有时会吃些令人虚弱的药……是我太天真,从未想过暗影香还可以为你止痛…… 眉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让我不要隐瞒,你说过你我之间,不应丢掉信任,可你那难忍的疼痛,为什么从没有让我知晓半分?” 没有那个制香师,或许兰清弦永远都不可能知晓, 为了掩饰他自己的身份,郦眉笙做了多少。 郦家军如今只是空有名头,但多年以前,郦家老将军还活着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盯着郦眉笙,想要他的命! 对于郦眉笙而言,郦家对他恩重如山,比起昀帝一时兴起,郦家两代大将军是真心将他当作郦家的孩子。 兰清弦不禁埋怨她自己还不够细心,或许郦眉笙将太多的关注都放在了她身上,让她一时忽略掉郦眉笙也并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坏之躯。 于静默中,兰清弦甚至能听到郦眉笙的呼吸声。 不是剑拔弩张,没有夹枪带棒,郦眉笙也终于有了难得的平静。 “我自小习武,身上受过的伤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是一剂药,那种痛楚我还能忍。 正如你所说,于我心中,郦家的位置永远高过皇室……你是怎么知道的?” 再猜下去或许会暴露制香师的计划,所以兰清弦给了一个郦眉笙无法质疑的答案。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偶尔会在梦中将自己蜷缩起来,一身的冷汗,只因长久的痛让你在梦中也想把自己保护起来……” 兰清弦固然隐去了制香师的存在,但 也没有说谎,她是真的见到郦眉笙在梦中的挣扎。 只不过是到今时才明白,郦眉笙能稳稳守住昭沐公的爵位,付出了多少代价。 兰清弦还没忘记今晚就要让郦眉笙用掺了她心头血的暗影香,解释过后就再一次强硬地要郦眉笙离开。 “呵,我也是有些傻了,你都决定要当皇帝了,这些过往想来你也不在意。 是我多余,请郦王爷快些离开吧。” 郦眉笙猛然回头,他那一双眼黑得吓人。 “你总是有法子叫我分外不痛快! 也是,便没有我,看信王上位,你最差也能赚个贵妃当当! 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吧,再想出去,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郦眉笙这一次气冲冲离开,再不回头,几乎是同一时刻,兰清弦一软,倒在了床上。 没想过失去一些心头血会是这样的煎熬,兰清弦甚至觉着自己的嗓子都要裂开了,只因抑制不住的血气不断往上翻涌,她眼前一切都是雾茫茫。 没有发现兰清弦有异状的郦眉笙,回到自己的寝居,一改前些日子的厉色,竟让手下人把贺铸带到了自己面前。 贺铸身上的伤好了,可在郦眉笙眼中, 他的背叛还是不能忍。 “你跟在我身边十几年,我相信你的忠诚,便是你错了,我也依旧想给你一个机会……” 贺铸在牢中日久,一身凌乱,见到郦眉笙都未能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郦眉笙将一块令牌丢到了贺铸面前,“苍河关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我想来想去,你最合适。 今晚好好收拾,明日一早就启程吧!” 将兰清弦关起来,把贺铸送走,郦眉笙身边唯二能劝解他的人他都不想要,真真是暗影香彻底改变了他这个人。 似是让贺铸离开让郦眉笙有一丝快意,他招呼了外面的侍卫进门,送进了今日新拿回来的暗影香。 制香师收了兰清弦的钱财,还算可靠,多嘱咐了拿香的侍卫几句,于是那侍卫也把相同的话重复给郦眉笙听。 “主子,制香师说了,新的香药效会更大一些,嘱咐燃香时,最好关紧门窗,而且周围五丈以内不要留人。” 郦眉笙不疑有他,便让暗卫都撤出十丈开外,待周围彻底安静下来,香炉有烟升起,他近乎贪婪地猛吸了一大口,瞬间感觉浑 身都通畅了。 那样的舒适千金不能换,郦眉笙躺在床上,冲破天灵盖的畅意涌遍全身,他渐渐陷入深眠之中…… “眉笙,眉笙!” 有人叫自己,郦眉笙万分警惕,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但有趣的是,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在王府。 此地不能说山青水秀,却让他眼熟,直到看见不远处那一簇簇盛放的艳紫花朵,终于让他想起这是哪里—— 他和兰清弦误入噬人之境,以为要死了,不想误打误撞两个人都活了下来…… 不对! 他明明记着自己回了王府,回了自己的寝居,点燃了暗影香…… 他还要细想时,又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一路拨开半人高的草丛,甚至被划伤了手也没停下来,只为了找到那个人! 像是怕他失去了方向,总是在他迷惑时,那个声音就响起来指引着,此处一片天光大亮,又看不到日头,他更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待波浪翻涌一般的草丛有了边际,他总算在前方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你在叫我吗?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第376章 峥嵘犹可知-那我就去找你 那人就在前方,郦眉笙却发现无论自己说了多少都无法得到回应,于是愤怒之下,他奋力拨开草丛,想要追到那人,谁知原本平静的草丛似是受到刺激了一般,延伸出枝条不仅挡住了他的出路,还密密麻麻编织出囚笼,将他困在其中。 郦眉笙想要呼喊,却意识到这囚笼不仅限制了他的行动,还阻挡了他的声音,如同晦暗灯火下被操控的皮影,便有千般言语,但从始至终都只是傀儡,由不得自己。 泛绿的枝条层层叠叠,绿意不在时,留下的就只有黑暗……它们在一点点剥夺郦眉笙的五感,于斑驳间,他能看到的,就只剩下前方支离的背影。 无法看见,无法听见……留给郦眉笙的只有被裹挟在静谧当中不能言说的绝望,他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竟是回到了子虚山,他抱着一个女子从悬崖跃下…… 等等,他怀中女子是谁?为什么这样熟悉?他又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纵身跃下……是了,他想起来了,无心冷血的他不知从何时起爱上了一个人! 尽管那个人太过与众不同,尽管那个人一次次拒绝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在 他活在人世的这二十多年,第一次因为一个人他有了热切的祈盼。 于纷乱中郦眉笙灵台渐渐清明,原本模糊的身影终于清晰,不论是前方抑或是脑海中,那原本就是同一个人……他在心中不压抑半分情感,将令胸中滚烫的那个名字吐了出来—— “清弦……清弦……是我违背了对你的誓言……” 想起兰清弦的郦眉笙,记忆复苏,便从他前往苍河关中毒开始,一直到他执意不肯放弃暗影香……桩桩件件,星星点点,历历在目。 郦眉笙以为自己这一回真的要死了,所以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可迷离之间,他已经丧失的五感渐渐找回,身上枝条的束缚也越来越松,猛然间枝条全部散开,他被丢到了地上。 他喘着粗气,也不敢回头看,只是拼命往前爬,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都灵活了,便起身不顾一切地跑。 不知跑了多久,他实在跑不动,想着停下来歇口气,再一抬头时,前面那个身影离着他还是太远。 以为自己再度陷入怪圈的郦眉笙鼓起勇气回头看,那波浪竟只剩下轮廓,明明已经逃脱,为什么前面的身影他还触不到! “清 弦!清弦!是你要彻底离开我了吗?” 郦眉笙崩溃一般跪地,滚滚热泪涌出,若是他还不曾思绪清明,也不至于有无解的痛,可他回想起,是他亲手用锁链囚禁了兰清弦,亦是他要和兰清弦划出边界……他是个罪人了,他不值得得到兰清弦的原谅。 “所以你出现在此处是要与我告别吗? 或许,当初我就不应该将你留下来……” 郦眉笙将身子蜷缩起来,他的泪水浸入土地,像绽开了花,只是这花似乎象征着离别。 卸下所有防备的他并没有听到有人正靠近自己,当一双手环住他时,他顿时僵硬了—— “眉笙,我没有走,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郦眉笙手上的动作可比脑子更快,几乎须臾时他反手就捉住了那双手,目光缓缓上移,像是用自己缠绵的情丝笼罩在面前此人的全身。 “清弦…… 我以为我可以控制自己,我以为暗影香不会令我上瘾……如果你是来与我告别,可否别那么早就走?” 兰清弦缱绻一笑,在郦眉笙额间印下一吻。 “眉笙啊,我不愿让你再碰暗影香,不仅仅是担忧你会上瘾。 你可知道,要戒 断暗影香,便要在生死间拉扯! 你本是习武之人,经脉寸断,彻底成为一个废人,这就是暗影香要你付出的代价! 你答应我,无论往后如何,都不要再拿自己做筹码,若是连你都失去了,我又当如何?” 兰清弦那一吻,实在冰凉,郦眉笙犹疑额间是贴了一块冰块儿,少了慌张的他这才仔细看面前的兰清弦—— “你为什么浑身都是血?” 只见兰清弦一身白衣,浑身上下都散着血点子,心口处那一团血雾更是分外明显,就算此处不像是真的,但她虚弱得好像风一吹就倒了。 “你怎么不说话?” 兰清弦弯着一双眼柔柔看着郦眉笙,即算是没有开口,但郦眉笙如何能不知她心意。 “我还记着自己是在点燃暗影香之后不久就到了这里,那想必是我过于忧心,才令你成了这个模样,我太傻了,待我醒后,我就去看你。” 郦眉笙以为自己很清醒,他当周围的一切都是假象,然他去牵兰清弦时,兰清弦发了个冷颤,便抓着她自己的前襟,现出极为痛苦的样子。 似是要开口,可开口没有声音,只有一口血,且这口血还偏暗红 —— 兰清弦往旁边一趔趄,半边身子瘫在郦眉笙怀中。 郦眉笙实在莫名,就看着兰清弦突发异状而手足无措,依着平时的做法,他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的内力输送给兰清弦,结果用了大半力气,兰清弦反倒愈发虚弱。 兰清弦微微摇头,“眉笙……不必……只要你能……比什么都好……”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可郦眉笙竟是发现了其中不妥之处,纵使他脑海中幻想出兰清弦,却事事不由他,更何况兰清弦言语间分明隐瞒了什么,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幻想出他原本就不知道的东西。 “你……这一切都是你……是你让我从暗影香的操控之中活了过来,是你……你为什么会受伤……我,我做了什么? 清弦,清弦,你看看我! 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回到现实?不能再耽误了……” 在这个幻境之中的兰清弦,身上的血根本止不住,原本的苍白看着更似透明而易碎的琉璃,郦眉笙大声的呼喊也不能阻挡她渐渐陷入沉睡,于孤立无援时,郦眉笙紧紧抱着她,几欲疯癫。 “如果我醒来之后,我身边没有了你,那我就去找你……” 第377章 峥嵘犹可知-只有五年 郦眉笙没有法子,他只能将兰清弦拥在怀中,企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消解兰清弦身上的寒意,然他最终发现,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兰清弦渐渐在他怀中停止了呼吸…… 先时他还呆愣着,看兰清弦的手无力垂在一边时,他的脖梗子后面似是打了一根长钉进去,令他彻底成了木头。 “你不会有事,你说要长长久久陪着我……” 他已是絮絮,颤抖时言不成调更添了痴傻,也就是片刻的功夫,有血泪从他眼角滑落。 “如果你不曾见过我,如果我不曾自私,是不是一切会有另外的开始…… 阿沇啊,我应该放你走……” 在荒芜中眼睁睁看着兰清弦离开的郦眉笙,仿佛灵魂也升空,无知无觉时,他也停止了呼吸…… 如果此时有人能进入郦眉笙的寝居,会看到暗影香的烟雾一直在他头顶盘旋,似是要钻进他的印堂,然而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殷红色的光雾,竟阻挡了暗影香。 更令人震惊的是,殷红光雾更像是一只手,从上到下将郦眉笙身体里面那晦暗的气息都捉出来,一点不留。 正如制香师对兰清弦所言,新的暗影香燃烧到 尽头之后,弥散出浓郁的血腥气,仿佛带着十足的压迫,击碎了笼在郦眉笙身上的那层光雾。 于是,当一切都缓慢流动外溢时,郦眉笙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看了自己的手,又动了动自己的身体,猛然起身,环顾四周,终于回到了现实。 自己没有死,但痛感清晰可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郦眉笙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冲出了门! 王府中盛景,见郦王爷似疯了一般在府中奔跑,甚至不怕有人看到,提了内力用轻功跃上屋顶! 几乎是眨眼功夫,郦王爷就从寝居到了书房门口,在要推门时,他却瑟缩了一下,好似大门烫手。 旁边有侍卫见到郦眉笙实在惊讶,“主子!” 郦眉笙目光闪烁,只因幻境中的种种走马观花一般流过,让他生了胆怯。 “主子! 可是需要属下传话给王妃?” 郦眉笙根本就没听到旁边侍卫的声音,迟疑间,他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书房是王府重地,在此处郦眉笙感觉到了寂静,可越是这种寂静,让他平生恐惧。 一步,一步,随着密室被开启的那一刹那,他的脚下就被灌了铅,原本熟悉的地方 ,忽令他伸出一个指尖都似戳破了梦境。 “清弦……” 不敢大声,亦不敢再点亮所有烛火,踏着斑驳的影子,他靠近了兰清弦。 正如他幻境中所见,兰清弦一身浅色衣裙,心口处洇出的血迹像探出触角狂野地撕裂他整个人,便再也撑不住,他跪在床边,连呼吸都困难了。 试探着抚摸兰清弦的脸,那泛着琉璃光泽的肌肤都让郦眉笙害怕,害怕会给兰清弦带来更大的痛苦。 “清弦……清弦……清弦……” 疑是这一声声地呼唤听到了兰清弦耳中,她的睫毛轻轻扇动,这似是给了郦眉笙一点鼓励,他便以十指相扣握紧了冰凉的手。 “当啷”,这样的动静太过明显,郦眉笙睁大了眼睛,这使得昏昏沉沉的他才看到兰清弦四肢上闪着精光的锁链。 “我……为什么……要锁住你……我究竟……干了什么?” 不管怎样,都不能再让兰清弦受这样的苦,郦眉笙摸遍了全身,终于在一只小荷包里面摸到了钥匙。 咔咔几声,将锁链从兰清弦手脚上解下去,那因为精铁长久磨损的肌肤,不仅发红,还磨烂了皮肉,渗出血丝。 郦眉 笙不知道这些日子兰清弦是怎么过来的,回想他发疯时,兰清弦竟从不提自己受的半分苦,就这么熬着,一直熬到他摆脱了暗影香。 原本还算平静的兰清弦因为锁链被摘去,难得皱了眉头,郦眉笙回头看了看已经空了的药碗,只怕安神药已经褪去了效用。 为了让兰清弦少受一点罪,郦眉笙几下就封了她的穴道,再轻轻将她抱起,稳稳走出了密室。 折腾了一个晚上,脱离黑暗时,有沾染着冰霜的光芒穿过窗纱,郦眉笙眯了眯眼睛,才发觉他明明更喜欢这样的日子。 也不管身为亲王的自己到底该维持怎样的精致,他只穿着袜子就现于众人眼前。 过往郦眉笙和兰清弦之间的龃龉王府众人都看得到,以为他和天下男子一般总是喜新厌旧,到底是没将兰家和皇室放在眼中。 不想憔悴中还带着些些释然的郦王爷,如珍如宝抱着他三媒六聘娶进府的王妃,就朝着歌芜院走去。 歌芜院今日值守的人是珈贺,他心中只认一个主子就是兰清弦,看到郦眉笙不由自主黑了脸,还未及出言阻拦总算看清郦眉笙怀中的人。 “姑娘!” 郦 眉笙不在意珈贺的不恭敬,只平淡嘱咐珈贺。 “你既是王妃的心腹定然有本事在身,本王予你权力,拿着令牌接管王府上下,从此刻开始,就是一只耗子也不能从王府离开!” 珈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接过令牌转身离去。 再看歌芜院众人,许久不见兰清弦,再见又是如此景象,便各自忙起来脚都不沾地。 半夏、桃枝都是知情人,她们什么都不问,只是默默找来了白大夫,等着白大夫给她们一个结果。 没有眉宇间那股子邪气,白大夫是最先发现郦眉笙已经恢复如初的人。 “主子,姑娘的皮外伤好治,可属下发现了一事。” 郦眉笙短暂地呼出一口气,“你说吧,本王听着。” “姑娘的脉象有枯竭之相,恐……伤了寿数……” “你还没有说完,伤了寿数,所以是怎样的结果?” 郦眉笙一字一句说了个清楚,正因没有波澜才叫白大夫为难,她便跪了下去。 “主子,姑娘……最多……只有五年可以活了……” 五年?只有五年? 似有一只手从内捏住了郦眉笙的心,他略显迟钝地转头看向白大夫。 “你说什么?” 第378章 峥嵘犹可知-外面天气可好? 郦眉笙不断重复,他似乎理解不了五年两个字究竟有何含义,在他近乎泛着烧灼的目光质疑下,白大夫都不敢言语。 可是郦眉笙却不打算就此放弃,他有些执着,盯着白大夫想从她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你告诉我,五年这个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你能否确定? 你是从神医谷出来的医者,你如今告诉我,你束手无策了,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不怪郦眉笙会如此,毕竟在他眼中,白大夫就是救命的稻草。 白大夫本是给了兰清弦承诺,不将真相说出来,可是看郦眉笙不依不饶,她又想到,人这一世难得遇到倾心之人,就这么放弃,或许对郦眉笙而言也是一种不公平。 “主子,姑娘是为了让你彻底摆脱暗影香,所以用了极端的法子……” 不再隐瞒,白大夫将兰清弦私下和制香师见面都说了出来,于是萦绕在郦眉笙心头的困惑终于解开。 这世间想要得到必然要付出代价,对于兰清弦而言,她并不在意为此产生的结果,但郦眉笙的绝望却在得知真相后无限滋长。 白大夫不给出任何决断,她只要郦眉笙清楚结 果就好。 “主子,或许属下这话说来不够讲情,但五年的时间不短,属下会尽力为姑娘寻找保命的法子,也请主子别忘了,这期间所有都是姑娘自己的选择。” 郦眉笙再去迁怒只会显得他愚蠢,所以他极为平静地听完了白大夫的话。 “我懂了,你先下去吧……” 用白大夫送来的药膏,郦眉笙小心翼翼为兰清弦包扎手上脚上的伤口,清凉的药膏还有镇痛的效果,未曾清醒的兰清弦总算在昏睡中舒展了眉头。 不假于他人手,郦眉笙在这几日当中,几乎接过了半夏大半的活,重复着过去的所有,还让他有了一点卑微的盼头。 这一日郦眉笙换走了床边枯萎的花,有水滴不小心撒到了兰清弦手背上,他正要擦时,有一只手覆了上来,便是冰凉却也带着生机。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花。” 郦眉笙还以为自己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只是那双眼看着他的时候,他已遮掩不住久久未散的惶然。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郦眉笙便拿过药膏,又给兰清弦手脚的伤口换药。 好像在这种说不上寂静的氛围里面,兰清弦有意不打 扰脑子一片混乱的郦眉笙。 可换药这种事维持不了多久,当郦眉笙打好了最后一个结,他便显出有十二分的挫败。 “我……想要瞒着你,想要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我错了,从最一开始你就知晓了所有细碎的细节。 我不敢多想,只因白先生给我的回答,让我无法面对……其实,我后悔了,倘或没有我阻拦你的脚步,今时你应该已经回到了属于你的世界。” 所有的后悔都没有根源,只因一旦追究下去就会发现往前的每一步都走错,所以兰清弦不问前程。 既如此,下定决心的兰清弦就再没有把自己和前世的青沇挂钩,她往前走了,便是最后付出的代价惨痛,她也能够接受。 但郦眉笙同她不一样,大约在其他孩子还在和泥的时候,他就想着和昀帝斗智斗勇了,一个太希望不失误的人,往往会为自己的决定而悔恨一生。 看似在昏迷中的兰清弦,实则听清了郦眉笙和白大夫的每一句话,说有五年的寿数,她竟然还庆幸不至于在救回郦眉笙之后,就先走一步。 她已是释然,借着手臂的力量仍旧抹去郦眉笙眼角溢出 的泪花。 “你还欠我一个婚礼。” 郦眉笙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精明恐怕此时已经丢到九霄云外了。 “于众人面前只为显虚荣的十里红妆不是我想要,况且那时和我行礼之人也并非我的夫君,所以,郦眉笙,你是不是应该还给我一个只属于你和我的婚礼?” 郦眉笙托住兰清弦还未放下的那只手,在手心印下一个泛着热气的吻——他其实是想要去拥抱兰清弦,可又怕动作大了,会碰到兰清弦的伤处。 越是隐忍越是不安,那并不明显的迟疑几乎呼吸间就被兰清弦捕捉到了。 “你看看外面天气可好?我应该有许久都未见过外面的样子了。” 并非是埋怨,但浅笑中还有娇嗔,快要迷了郦眉笙的眼。 “好,我带你出去。” 这些日子过去,竟是秋也过了大半个,处处可见散落的红与黄,便是没有了妍艳的娇花,倒也不失美景。 郦眉笙太知道兰清弦如今脆弱还不如娇花,找了很久,几件衣服都穿上身,竟是把她裹成了只只露出脑袋的粽子。 要出门的时候,更不敢让她自己下地行走,郦眉笙两手一托,就把这只尚 在病中的漂亮粽子抱在了怀中。 于是在府中仆从的目光洗礼之下,郦眉笙带着兰清弦悠闲散步。 那些猜测兰清弦和郦眉笙关系的下人还没见过这种场面,惊到下巴都要落地,更有好事的将此盛景传遍整个王府,甚至还包括苏氏、叶氏那几个被拘了许久的姨娘。 “夫人,真真的,有人看见了,王爷抱着王妃,两个人很是亲密,不像有矛盾!” 叶氏惧怕苏氏的后台,在府中主母不掌权的时候,她先攀上了苏氏,指望能给自己铺路,听到这消息,她狗腿子一般不忘点和几句。 “我说夫人,我们去看看吧,没准又是下人们谣传,王爷王妃真的关系那么好,这些日子也不至于剑拔弩张恨不能把王府当战场。” 苏氏还记着上一回兰清弦夺了自己中馈之权的恨,或是当面给兰清弦些奚落她也是得意的,都不用叶氏火上浇油,不过就是顺水推舟。 结果一群姨娘浩浩荡荡找到地方后,看到的是她们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 王府比之兰家更大,有比长风苑更美之风景,只见兰清弦坐在长椅上,郦眉笙半跪于她面前正在给她穿鞋子! 第379章 峥嵘犹可知-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兰清弦还是对自己的预估过高,不愿只被郦眉笙抱在怀中,非要自己下来走两步,不想走了两步就因伤口太痛差一点就崴了脚。 郦眉笙无奈,只得将脚上白纱又紧了紧,不巧最后套上鞋子的时候,让苏氏那一群人看了个真切。 或许他们之间自来都是与旁人不同的,从未对别人展露缱绻笑容的郦眉笙仿佛眼中只能看得进兰清弦一个人,他的柔软让旁观者几乎要红了眼。 给兰清弦穿好鞋的郦眉笙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他用近乎纯澈的目光仰望着自己的毕生最爱,都显出有些呆滞。 兰清弦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在他眉间轻轻一点。 “你在看什么?我脸上可是长出了花来?” 郦眉笙已经在告诫自己别将有些事挂在脸上,但他不由自主总会去想,这毕竟是他心上无解的结。 “你想要婚礼是什么样?我让他们把王府再重新装饰一番……” 兰清弦摇摇头,“其实婚嫁一事,在我眼中,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不喜欢有太多外人参与。 布置王府点到为止,你我将三拜再拜上一次才是正经。” 两人之间 的对话也没有背着人,让苏氏她们听了个清楚,原先还半信半疑,可看郦眉笙褪掉目中无人的冷意,像是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兰清弦一个人。 叶氏觉着自己话都说不清楚了,往旁边撤了一步,低声提醒苏氏。 “夫人,我们还要继续……留着吗?” 叶氏那几个人本来就是墙头草,之前苏氏是苏怡人是夫人,眼下苏氏就只是苏氏。 “我看这些日子在我面前献的殷勤不算少,这就要走了吗?” 苏氏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注意,竟然一脚把叶氏踹了出去,就大剌剌地倒在兰清弦和郦眉笙面前。 郦眉笙一转身就变了脸,他不是不知道树后面躲着人,只不过懒得计较。 “这是要做什么?” 叶氏见过郦眉笙对自己身边的近侍都不留情面,她一个算不上什么的姨娘保不齐就惹怒郦眉笙丢了性命,于是一点没耽误就把苏氏供了出来。 “王爷,不是妾身!是夫人……” 话一出口叶氏就知道自己又错了,纵使府中很少有人叫夫人这个称呼,但也不能忘了,王府的夫人除了兰清弦不能再有旁人。 “是苏小娘……是苏小娘……王爷饶 命!” 叶氏伏地求饶,而后另有几个侍妾跑出来跟在她身后一同求饶,竟是把苏氏彻底孤立。 不过郦眉笙可没忘了,他简单提醒了一句。 “苏氏,你以为你同她们几个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在郦眉笙那里获得的宠爱犹如昙花一现,苏怡人又变回了苏氏,她僵硬着走出阴影,也跪了下来,纵使她不愿。 “你们几个,王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你们,但要学会安分守己。 苏氏,你好歹也是在太后身边养过几日的贵妾,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在太后身边养过几日又能怎样?到头来还是个贵妾!便是添上贵字,也还是妾! 郦眉笙生怕苏氏忘了自己的出身,于众人面前再往她身上戳一刀,那和地面对面的一张脸,借着没人看见彻底扭曲变形。 “妾身知错,求王爷宽恕。” 郦眉笙还要再说,却被兰清弦拉了衣角。 “让她们走吧,原本就不干她们的事,到底还是把旁人卷了进来。” 兰清弦几句郦眉笙就知其意,遂不再多说,就把苏氏几个打发走了,再看湖面起了皱,发觉有风,便不想让兰清弦在风口处坐着。 “我 们回去吧。” 没有了不该出现的人,兰清弦这才问了她心中收藏已久的问题。 “我在你书房时,曾听有人议论,说如今的亲王也值钱了,还能在京中亲自带兵…… 我虽说不能事事都了解,但亲王除非回归封地,不然手下无兵……这些日子,一定发生了大事,对吗?” 与其让兰清弦花时间和精力去猜,不如郦眉笙自己说出来,只不过他将自己和昀帝私下见面那事掩去了。 “亲王卫! 前朝才有的东西,今上不顾众人反对,将之摆上了台面。 他亲自下令将守城军和禁军拆散了,分了亲王卫出来,眼下除了我,三位亲王都有了兵权。” 兰清弦有些诧异,“三位?十二皇子得以晋升?” 郦眉笙点点头,“一直压着董家的今上终是松了口,给了十二封号,如今他已是恭王了。 其实,便是加封意义也不大,三位亲王互相制约,谁都有可能是被监视的那一个。” 兰清弦太聪明,尽管郦眉笙一闪而过的慌张于水面无痕,她还是捕捉到了。 “如果我记得没错,另有三千士兵尚在何人门下?” “只有三位皇子,剩下的人说 不准今上会留在自己身边。” 兰清弦只是病了,可有些细微的变化她还是能看出来,说得再直白一点,昀帝给郦眉笙铺路的意味太明显。 不过既然郦眉笙就是不愿提起,兰清弦也不点明。 “原来如此…… 那皇寿节近在眼前了,我们抽空进宫去看看吧。” 一说进宫,倒让郦眉笙想起了别的事。 “我……对悦德出手了!” 仅仅是半句语焉不详的话,也能让兰清弦立时明白,她虽说在王府没出门,不代表外界谣言甚嚣尘上她一无所知。 “呵呵,我猜到了是她。 仗着玢王的势,那姑娘似乎比唤云公主更加不择手段。不过,你是怎么解决她的?” 郦眉笙总是有些别扭,他似乎不愿承认前些日子沉迷暗影香的人是他自己。 “那姑娘手脚不干净,只要留下把柄,倒也不难处理……还是走吧,此处风越来越大了!” 再抱着兰清弦往回走时,已不能引人瞩目,然和郦眉笙聊过几句之后,她才意识到,有些东西终是变了。 “眉笙啊,你能不能今日往兰家去一趟?我这身子让祖母看了忧心,还是你去报个平安最好不过!” 第380章 峥嵘犹可知-也罢 不管之前府中有多少事,见今日郦眉笙和兰清弦如此,往事似乎都消弭,更没有人敢触郦眉笙的眉头多说一句。 比起其他人战战兢兢,歌芜院的人倒是扬眉吐气了,连走路都带风。 用饭的时候,郦眉笙说起回兰家,倒有些迟疑。 “我不愿再一人上门,有一次就够了,多了只会让你祖母对我有意见,我看过几日等你手脚上的伤好些了,再去不迟。” 郦眉笙这话说得没毛病,兰清弦点头应了。 “那就在皇寿节之后回去吧,莫要叫我祖母总是念着。” 一提到皇寿节郦眉笙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他还以为掩饰得够好,不想兰清弦早就看出来。 “今上还给了我几封折子要我处理,我看你也枯坐着,到床上去休息为好。” 兰清弦没多说就放郦眉笙走了,只是郦眉笙走后,她就叫来了娇娘。 “他似乎有意瞒着我什么事,你去查查看。” 娇娘要走时,缓缓回头,似有问题想从兰清弦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姑娘,你的身体……” 兰清弦摆摆手,“你们放心,我很好,去吧!” 她的安抚到底是有限的,看着娇娘离开,她竟 联想到五年之后…… 时至今日,她都没有放弃过寻找青玉卦牌,若是在这里的时间仅剩五年,或许证明她和这里的缘分就只有五年。 但,她真的能放下郦眉笙吗?人固然有奉献之心,可寻求一个本属于她的自由又真的是错吗? 未及兰清弦理清自己的思绪,个把时辰后娇娘就带回了消息。 那些郦眉笙已经说过的事不算什么,关键是他隐藏起来的秘密。 恭王之前还为了试探差点就要了郦眉笙和兰清弦的命,然没过多久,郦眉笙就派人和恭王私下见了面。 兰清弦皱了眉头,“可知他们聊了什么?” 娇娘靠近兰清弦,压低了声音,大约音量只能她二人听见。 “这事原本就是机密,我也是绕了好几个弯子才找到一个能被收买的。 聊了什么自是不能被旁人知晓,但见了什么却是被旁人看到。” 说着娇娘从袖中拿出一块叠好的绢子,展开来里面放着指甲盖儿大小的黑石头。 这东西世人见得少,着实不起眼,但兰清弦一看就立时把手扣在上面,仿佛是什么晦气的东西。 “这是你从线人手里拿到的?” 娇娘否认,“他给 了我一张图,我亲自去看的。 只是里三层外三层都有人守着,我只是在背人处捡了一块儿。” 兰清弦将小黑石块儿牢牢握在手中,不忘了嘱咐娇娘。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暮先生。 还有,你的线人也不怎么安全,我给你牌子,让阿格熙寻个机会把那线人送出大襄,最好往后几年都不要回来。” 娇娘原以为只是随便探探,但看兰清弦这个样子,显然事情不简单。 “我明白了,请姑娘放心,这事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你我之外的人知晓。 姑娘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 娇娘一走,兰清弦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明明只有她一人,却令她分外紧张。 再展开手,便觉黑石块儿有千斤重。 “眉笙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入夜时,郦眉笙不愿扰了兰清弦的睡眠,便自觉睡在暖阁,他看帘后有灯火,就知兰清弦还没有睡,踮起脚尖轻轻几步,在影影绰绰间见兰清弦手中捧着一本书。 “时候不早了,将安神汤喝下,别再累着。” 兰清弦似是没有听到郦眉笙的话,还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 这下可是让他诧异, 他确定兰清弦听得很清楚,便又走近几步,整个人都暴露在兰清弦眼前。 “你为什么不说话?” 兰清弦的视线从书页移到了他的衣摆,就像是有什么隔绝着,令她始终无法抬头。 明明是那么艰难,他还想要将所有无所保留地交给兰清弦,但不知为何,这短暂的沉默有掐住咽喉的痛感,让他再想开口都显得荒谬起来。 或是听到了郦眉笙心中不能言明的纠结,兰清弦总算将书放在一边。 “你想要什么呢?” 其实这句话很简单,但其衍生之意有千百种解法,郦眉笙便偏了偏头,唯恐对上兰清弦的眼。 “我想要你好好休息,我想要你莫要再被病痛纠缠……” 兰清弦知道她不会从郦眉笙口中听到半句实话,也许就是因为了解,她便顺着退让了一步。 “也罢,以我如今的身子骨,怕是那垂髫稚子也能置我于死地。 我不再看书了,你也去睡吧……” 郦眉笙将于瞬间出现的惊讶掩去,都不敢再有言语,就小心将床帘子再遮好。 当最后一只烛火被熄灭,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郦眉笙以为兰清弦睡了,可背对着他的兰 清弦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根本没有睡意。 若是娇娘没有带回那东西,若是兰清弦没心没肺,都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兰清弦到底做不到。 听着郦眉笙的呼吸渐轻,兰清弦最终还是坐了起来,揣上那东西,披好厚实的外袍,她蹑手蹑脚开门出去了。 静谧时,许是人的心情有变,兰清弦抬头看天,只觉云都带着几分压抑。 提着裙摆,她缓缓走下台阶,最后站在一颗树旁。 不用什么工具,便将发簪取下,在树根处刨了个洞出来,把折好的绢子放在里面再埋好。 怕有人在白日时注意到土有被动过的痕迹,兰清弦顺手打翻了放在一旁的浇水壶,汩汩水流出,不消片刻,好大一片地都被浸湿,这样一晚过去,就再也分不出哪里有不同。 弄好这一切,兰清弦锤了锤因为站立带来的酸痛,这就往回走,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走上几步,脚腕子的伤就开始叫嚣,无奈之下便倚在廊边。 然她这姿势还不知如何能更吃力,就觉自己凌空于他人怀中,一扭头,正对上一双眼。 “所以你这是趁我不注意跑出来看看天有多黑?” 第381章 峥嵘犹可知-至亲至疏夫妻 兰清弦就势一躺,算是在郦眉笙怀中找了个最为舒服的姿势,比起外袍,郦眉笙的温度显然更胜一筹。 原本是不愿让人看见,但不管郦眉笙在后看见了多少,兰清弦都能找出借口。 “我白日里睡太多,就是白先生的安神汤也没了作用,想着出来呼吸一口新鲜气儿,保不齐回去困意就来了。 那我有理由,你又是为何在此?” 说来情人间竟是谎话连篇,郦眉笙虽未能知晓在他出来之前兰清弦干了什么,但兰清弦那一双眼晶晶亮亮的,他还想扯着大旗诈两句,最后大旗全成了布条子全然没了作用,忘了自己究竟是要干什么。 囫囵间,郦眉笙想起个暗影香,就借来一用。 “我身上没有了暗影香的瘾,连带着睡意也少了不少,起身看见你不在焉能让我不急! 我看你也吹够了风,该回去了,不然明日见你气色不好,白先生能从晨间念到晚上,顺便再给你多下二斤黄连。” 兰清弦转了转眼珠子,异想天开揪了揪郦眉笙的头发,到底没有什么力气,郦眉笙也不见得有多痛,只是看着她多添了幼稚,失笑出声。 “你这又是 干什么?难不成黄连是我让你吃的?” 兰清弦一本正经,“我看你像假的,或许是我做梦,但不想揪自己的头发怕疼,所以只能看你痛不痛!” 这理由郦眉笙着实没想到,可嬉笑间他眸光中染了惆怅,兰清弦不过随口一说,但那段被禁锢的日子,或许她就是这样在梦中找到了没有发疯的“郦眉笙”。 “我是痛的,所以我是真的,就算我是假的,我也能在梦中护住你……” 兰清弦笑得灿烂,只当作没有把郦眉笙的话听得明白,还在寻新的乐趣。 “既然你也出来了,带着我飞上去看看上面的景色可好?” 郦眉笙本想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兰清弦嬉笑间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也不清楚是否有试探的意味,就点了头。 “也好。” 王府所在之地四通八达,兰清弦指挥着郦眉笙,简直将左邻右舍的房顶当作了跳板,玩得不亦乐乎。 待看见高高的牌楼,兰清弦总算叫停。 “我过去从未以这般视角看过煊华,你说远方那高耸入云的黑影是什么地方?” 云雾缭绕间能看出那是一座山,不比子虚、浮戏有名,却默 默屹立多年。 郦眉笙顺着兰清弦的指尖看去,不由得挑眉,但还算平静。 “那是一座山。” 兰清弦似是多了好奇,“煊华四周围我大约是都看过一遍,脑中竟没有这座山的印象。 你去过吗?” 兰清弦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不过是好奇罢了,假若郦眉笙不回答,那才是给她带来更大的疑惑。 “有些地方因为过于险峻,且豺狼虎豹不少,所以渐渐无人提起。 你眼前的这座山起名焦辉,多年以前还往宫中送过主梁大木,可惜因为一场大火,留了人命在上面,百姓一提起来总觉着不吉利,而后也就无人问津。 不想无人迹时,倒是给那些山野之兽有了好乐园,吃过几回活人之后,再没有不怕死的敢上山打猎。” 不吉利是个好借口,有猛兽也是好借口,兰清弦像听故事一般。 “京中擅猎者不少,便没有皇室,难道世家没有去焦辉山上面过过瘾?” 兰清弦越问越细,郦眉笙都有心让她不要再问,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京中这些世家贵族你也是接触过的,享乐最重要,何必拼上一条性命,毕竟废弃之地,真 出了事都不好找人相救。” 郦眉笙在脑中将接下去兰清弦的问题做了个预想,都已经滚到了舌尖,却见兰清弦点了点头,很是认同他的说法。 “这倒是。 胆子比针鼻儿还小,让他们和猛兽过招都是对猛兽的侮辱! 好了,我看天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当所有的准备到最后仍是准备,郦眉笙提起的心并没有放下来,他甚至开始猜测兰清弦到底知道了多少。 然这些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当面说出,郦眉笙的笑意仿佛多出些矜持。 “你这一趟可是有了睡意?” 兰清弦一揽他的脖子,“有了五分,回去再喝一碗安神汤又有五分,总之是能睡过去了……” 两个人出去时静悄悄,回来时也没让任何人知晓,端的是一对“贼夫妻”。 看郦眉笙又要睡在暖阁时,兰清弦翘着脚托着腮就那么看着他。 “暖阁离我还是太远了。” 郦眉笙一回头,先是担忧兰清弦身上没盖被子会着风,两步上前,就把她裹了进去。 可兰清弦还是从被子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拽死了郦眉笙的衣角,“郦王爷,天凉时,本郡主还需暖被之人,看 你就十分合适,你觉着呢?” 这一回他没有再拒绝,就着被子把兰清弦往里面推了推。 “那好,本王就给郡主暖暖被子……” 没有面对面,兰清弦一翻身就滚到了最里面,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好像只是希望能将郦眉笙的心跳听得更清楚。 但无视这一滚,郦眉笙长手一捞,又把她兜回了怀中。 “睡吧,我明日哪里也不去,一整日都陪着你……” 兰清弦真的闭上了眼睛,她也想自己能无旁骛地一睡到天明,可是她知道,今晚过后她和郦眉笙之间会再生变化,只因郦眉笙一心隐瞒她,往日誓言纵然不忘,但裂缝出现了,额外的修补只会显得刻意。 同样,郦眉笙也不是真的就把兰清弦的话当真,一个凭一己之力在京城坐稳郡主之位的女子,哪里就会被温柔乡迷了眼。 原来,“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这句话道尽了所有,如若有一日,他们因不同立场而反面,可会有一人毫不犹豫就放手? 脑中混乱尽数化为慌张,不自觉时郦眉笙又将怀抱紧了紧,似是眼下他所为,就能证明他和兰清弦之间自来与世人不同。 第382章 峥嵘犹可知-焦辉山 这一日郦眉笙并不在府中,兰清弦也算是借着这个机会出了一趟门。 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只是她收了尚瑄的帖子,要去和尚瑄见一面。 便是在兰清弦定下婚约再出嫁的这段日子,遇上如此多的事,让她连给程如歆送嫁都没能做到,说来遗憾,她就带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添妆去见了尚瑄。 两人一见还未有言,先紧紧抱在一起,兰清弦甚至能感觉到尚瑄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头。 “瑄姐姐,莫要如此,你我难得见面,这是件好事!” 尚瑄这才抹去泪水,“你看你又瘦了,可是那郦王爷不给你饭吃?” 兰清弦笑笑,“那倒不至于,他若不给我饭吃,我就去宫里面找今上要。” 两个人哭哭笑笑说起过往旧事,都是一阵唏嘘,正当兰清弦打算让尚瑄把添妆转交给程如歆时,门外有人出声。 “郡主,有故人相遇,请郡主移步!” 开口之人不是兰清弦的手下,但又知晓她在什么地方,可见就是冲着她来的。 想来竟是借着她和尚瑄见面打了个掩护,她也不多问,嘱咐了尚瑄几句,就随门外等候之人进了另一间雅阁。 或是听到 兰清弦已经到了,那人缓缓摘下幂篱,露出真面目。 “殿下!” “郡主! 是孤得知郡主来了这听风阁,便有心和郡主见上一面。” 听着互相间的称呼,便知来人是太子殷少殊,大约也是知晓郦眉笙的脾气,殷少殊无奈才以这种方式和兰清弦见面。 不等兰清弦发问,殷少殊便将一只小荷包放在茶案上。 她还没傻到以为荷包是殷少殊送给她的,就很自然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结果里面的东西一见光,她下意识扣得死死的。 看她这个反应,殷少殊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七姑娘,你果真与旁人不同,见识更是不一般。” 先是称郡主,讲究规矩,而后改为七姑娘,这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殷少殊倒是很会拿捏。 兰清弦顺手把茶盘倒扣,再抬头时,方才的客气已然消失不见,她就看着殷少殊,似是想在目光碰撞的刹那,找寻到殷少殊内心真实所想。 殷少殊不是有意冒犯,被兰清弦这么盯着,倒让他无端端添了心虚。 “七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在用这东西试探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我截了恭王私下交易 的一批货,里面掺了这么一小块。 那东西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概不知,但送货的人身上装着交易的令牌,我看这倒像是半个郦字。 就是因为我不愿往坏处想,所以……我直接来找你了。” 兰清弦可能是太慌张,就忘了她面前这人早就不是那个不知世事的岐王,而是大襄太子……或是有心给郦眉笙找不痛快,正如殷少殊所说,他可以将这事闹将起来,等着昀帝都介入,那才真的是无法回头。 “殿下,抱歉…… 你说这东西是从恭王的货物里面掉出来的?” 殷少殊将茶盘拿走,还是把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恭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七姑娘你很清楚,这东西见不了光,再有郦王插手,我都无法想象他们两个到底要干什么。” 兰清弦伸手拈起,左右翻看了个仔细,比起她埋在歌芜院树下那颗,这颗更是纯净,黑得浓郁不见一点杂质。 “殿下知道焦辉山吗?” 殷少殊恍然大悟,“我记着多年以前焦辉山就被封了,若这东西是来自焦辉山,那必然有人背着今上做了杀头的买卖。” 事到如今,兰清弦埋在树下的那一颗似 乎也没有了太大的意义,她看殷少殊还算平静,却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 “殿下,你有想过这玄铁矿最终会归谁所有吗?” 是的,兰清弦藏起来的,殷少殊带来的,都是同一种东西,大襄特有的襄玄铁矿。 昨晚兰清弦看似是和郦眉笙东拉西扯,可无非就是想在只言片语当中,找到蛛丝马迹。 铁矿,可谓之皇朝命脉,铸生活所用的种种,亦能炼神兵利器,上战场杀敌。 兰清弦当然不会觉着郦眉笙和恭王是那等有闲情逸致之人用铁打个小物件,与之相对的,便是两人不可放在台面的要杀头的筹谋。 或是殷少殊再狠心一点,兜几个圈子将此事在昀帝面前捅穿,那留给京城的,就是腥风血雨。 “七姑娘,恭王此人到底是董家的人,迟早,我会和他们对上,但我并不希望郦王也牵涉其中。 你看,我今日和你交了底,这世间若是只能有一人阻止郦王,必然非你莫属。 说来难听,就算我这个太子当得十足废物,可我也不容忍行谋逆之举,别让我真的举刀相向,最后毁了京中这份难得的平静。” 兰清弦深有感触,她起身竟 是向殷少殊深深行礼。 “殿下,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郦王就不能卷入这场风波……” 本来就是背着人,殷少殊来得秘密,走得也悄悄,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兰清弦又回到了有尚瑄的那间雅阁。 看兰清弦脸色实在不好看,尚瑄都不敢多说了。 “弦妹妹,你这是……” 尚瑄这一声像是把兰清弦从混乱中叫醒,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来见的人明明是尚瑄。 “没事,你说,我在听。” 尚瑄想了想还是把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递给了兰清弦,“你看,这是我亲手写的,只有你和歆姐姐有。” 仿佛是为了显示郑重,都烫了金边儿,兰清弦细细读过,笑容满溢。 “你要成亲了!瑄姐姐你要成亲了!” 不枉费尚大人挑了许久,看尚瑄两颊现了红晕,想来也是极为满意的。 “这重峻,重家……我竟不知这重家是何来头!” 尚瑄绞着手中的绢子,越发不好意思。 “他父亲是监察院上呈,往上数两三辈人都有在监察院任职,我爹说了,讲起京城清流人物,他们重家绝对能榜上有名。 弦妹妹,我想我一定能同你一样过得好。” 第383章 峥嵘犹可知-过往的自己 重家在监察院的这位上呈,仅仅只是个从四品的朝臣,但这从四品也有讲头,毕竟监察院这地方不养闲人。 尚大人迟迟不肯定下尚瑄的婚事,就是为了能在党派相争的漩涡里面给尚瑄找一条最好的出路。 重家,那可是几辈人都把心血奉献给了监察院,便是从这一点上看,昀帝都要给重家人几分薄面。 尚瑄只是个小姑娘,就算她爹是兵部尚书,但她只拘于女子那一亩三分地,到底也想不了许多,只想着看兰清弦高嫁了,希望自己的夫君也能像郦眉笙那般,在朝中是有份量的人物。 倒不是说尚瑄虚荣,只因在异世,给女子的选择原本就不多,她当然祈盼着更好的生活。 兰清弦拍了拍尚瑄的手,“我的好姐姐,既是尚大人看中的女婿,那就一定不会错,到时我去给你捧场可好?” 尚瑄脸上那红霞,都快要飞出来。 “你能来我很高兴,可是……” 尚瑄言有保留,兰清弦又看了一眼红帖子,竟是叫她提前几日去尚家参宴,且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尚大人竟是不希望她出现! 假若兰清弦还只 是皇室的郡主,站在尚瑄身边是添彩,但如今她又多了一重身份,见到她的人还会恭敬地叫她一声郦王妃…… 尚大人愿做纯臣,所以选了同为清流的重家做亲家,他不想要在任何人面前有站队的迹象,于是身为郦王妃的兰清弦最好不要在成亲那日出现。 纵使众人都知兰清弦和尚瑄是好姐妹,但成婚那日便等于无声间向众人表露心迹。 尚瑄只是将尚大人的想法传递给兰清弦,兰清弦却不能将事情看得太过浅显,既是尚大人如此在意郦眉笙,那恐怕尚大人已经听说了什么。 也许是兰清弦的沉默太久,让尚瑄有些慌张,她在兰清弦眼前摆了摆手,看兰清弦眼珠子没有动一下。 “弦妹妹,你生气了吗?” 尚瑄的声音擦过兰清弦的耳朵,她猛然缓过神,见尚瑄已是一副极为委屈的样子。 “瑄姐姐,你方才说什么?” 尚瑄一愣,“你都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吗?那我要再问一遍,不让你和郦王爷现身我家,你是不是生气了?” 尚瑄小心翼翼,她心中是极为不愿委屈了兰清弦,可无奈尚大人发话了,她就没有说不的机会 。 兰清弦摇摇头,“我没有生气,如果这是你父亲的决定,我可以理解。 其实,我们这么久都没有见过面,有些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病了,前些日子我甚至都不能下床。 若是按照我家王爷的意思,在家养病才是最好的,你成婚时,人来人往,于我的病情不利,便是姐妹间私下庆祝,那自然更好。” 听了这一番话,尚瑄总算明白兰清弦身上有何处不妥,瞧着言谈间不能更正常,可是眼角眉梢那挂着的倦意从未消散。 “弦妹妹,你……” 兰清弦不愿将往后的那些遗憾提前告知,对于尚瑄这么一个真心人,见她日后过得好,也省得自己总是舍不去阴霾。 “瑄姐姐,既是要见面,那这位重峻公子,也让他来一聚吧,我好歹要见见真人,敲打他两句,叫他日后一心一意对你……” 能有兰清弦亲口承诺,尚瑄自是高兴的,但回府之后的兰清弦又将尚瑄说的话在脑中滚了几遍,越发地觉出些不好来。 如此一来,兰清弦这饭也吃不到心上,满桌子的菜,有的连一筷子都没轮到。 直到郦眉笙在她对面坐下,盯着看了 许久,她还是整个人呆呆。 郦眉笙最后挤到她身边,将汤匙都递到她唇边,感觉到温度有变化,她稀里糊涂就喝了一口汤。 “你去见尚家姑娘,怎么还心事重重?我看她成婚那日,我要送份大礼给尚家。” 兰清弦连忙制止,“不用! 我们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她成婚那日我不会去,该准备的最近就准备好,提前送去一并当做嫁妆。” 郦眉笙也不是一定要个答案,只是同尚瑄见过面的兰清弦多了局促,她最好的姐妹成婚,她反而怕身上招惹什么似的,遇事转十八个弯的郦眉笙意识到症结恐怕就在他身上。 “是尚大人,对吗?” 兰清弦也是在朝堂上同众臣商讨过国事的女官,她的平静不知为何,令郦眉笙无端端被点燃了愤怒。 他不能真的跟兰清弦拍桌子,他似是指望在他与兰清弦之间有更近的距离,而不是看兰清弦对一切都无所谓。 “我自小入朝堂,监察院上表什么今上不爱听的,我就反其道而行。这些年来,明着我是昭沐公,是郦王爷,但我佞臣之名早已传遍天下。 非是要你在众人面前替我辩解,可你这 般坦然,可是于你心中,我也那般不堪?” 兰清弦放下了筷子,也不看着郦眉笙,只是瞧着桌子的一角。 “这世间所有秘密,从说出口的一刹那就不能称之为秘密了。或许我可以这样给你解释,从你亲生父亲变着花样给予你权力时,就不能阻止聪明人多想。 尚大人是今上金口玉言从外调回的大员,他堂堂兵部尚书,看着守城军和禁军被拆散,你以为他会不做猜想? 并非他人眼中是你不堪,而是对于尚大人来讲,龙椅上的帝王才是他唯一孝忠之人。 眉笙,我没有强迫你一定要按照我的心意去做事,但我想你明白,偏离轨迹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若做好了准备,那就放手去做吧,只是从今往后,倒也不用换着花样地欺瞒我,只因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事。” 巫医曾经说过,暗影香不会无中生有,它只是放大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隐秘,所以,兰清弦纵然有失望,却也见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郦眉笙。 桌子旁只剩下郦眉笙一人,耳边回荡的是兰清弦方才所道字字句句,他怎么还能发火,追根溯源竟是他最先抛下了过往的自己。 第384章 峥嵘犹可知-妾身无能 兰清弦没有和郦眉笙争吵的意思,如果她有心想要放弃,便会在一开始就拒绝郦眉笙……她甚至在心中问自己,是否是她令郦眉笙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隔着一层纱,郦眉笙站在原地不动,就那么望着兰清弦,方才那一席话并非胡言乱语,而是兰清弦太过了解他,便当着两个人的面将他剖解了开来。 有那么一瞬他是慌乱的,他分不清到底是暗影香的作用,还是他骨子里面就沾染了血气,他企图用一时的忿然在兰清弦那里找到真实的自己,或许兰清弦随便说个什么,他反驳之后能觉得他还像是个正常的人。 可兰清弦没有,太过平静更显得漫不经心,是不是在他最为混乱的那段日子里面,凝结在他心间的那段情思已在兰清弦那里变了质? 他就那么望着,想抬腿更进一步,但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让他放弃——走不了,便是半步也迈不出去。 于是,他转身快步走到门口,正要推门时,只听咚一声——他猛然回头,看床头一个木花枝的摆件掉在了地上,而兰清弦看着在床边坐得挺稳当,实则上身佝偻着,犹似行将就木的老 人。 浑身的坚冰被打碎,郦眉笙都没有哪怕刹那的思考,就已经掀开纱帘冲到了兰清弦身边。 当双眼最后的遮挡消失,兰清弦手心里的血给了郦眉笙冲击,鲜红到快要撕裂他整个人。 便有烛火映照,兰清弦面容上的苍白都太过明显,好似她的轮廓于影影绰绰间都变作虚幻。 郦眉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便如过往那痴傻的样子,想着将自己的内力输给兰清弦,可兰清弦微微侧了侧头。 “你知道,这是没用的……” 手忙脚乱的郦眉笙听见兰清弦开口,才对上了她的眼,原本唇色也是浅的,却因为吐了一口血,将唇纹都浸染得更深,郦眉笙从旁拿了一块绢子想要擦去她唇上的血,却被她接了过来。 “你是不是恨我?” 郦眉笙还想去找白大夫,可是兰清弦这一句拖住了他的脚步,他们之间怎么就能谈到恨?他只是不愿兰清弦干涉他,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横生邪念。 映着兰清弦身影的那双眼终是现了伤痛,“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了,难道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如旁人吗?” 兰清弦记忆的触角向着两年 之前探去,一个初到及冠之年的郦眉笙在她脑海中渐渐有了样子。 “我只是以为你的心愿便是守住郦家,往后有机会再恢复郦家军的威名。 眉笙啊,你是不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这所谓的恨,真的不是郦眉笙否认就能不存在的东西,在遇到郦家人之前,他就是个泥地里面的野孩子,纵然往后锦衣玉食,可幼年伶俐的他从来就没忘记过昀帝给他带来的所有伤害。 兰清弦没有要求过郦眉笙一定要宽容,但劝解时,他不自觉就把兰清弦归于昀帝一边,那阴暗处被埋下的种子一朝发芽,名为抛弃、背叛的枝丫茁壮生长,他便为过往所困迷了心智,只想着强迫兰清弦一定要顺着他。 恨吗?怎么能不恨?郦家几代人为大襄鞠躬尽瘁,到头来只因昀帝的猜忌,便落了个空空如也,郦眉笙他心中不忘自己是姓郦的,攥着一股劲,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郦眉笙似是寻求久违的安全感,蹲坐在地上双手环住了兰清弦的小腿,将自己的脸隐藏起来,只能依靠他背脊的起伏看出他正无声的啜泣。 兰清弦无论在心中给自己构筑了多高 的巨塔,看着这样的郦眉笙,巨塔最后还是土崩瓦解。 “我是你的妻,便是这天下都与你反目,我也会站在你那一边—— 所以,我以后不会再逼迫你放弃了,随你心意,找回属于你的位置……” 这便是兰清弦的妥协,她将真正的自己在这一刻彻底藏了起来,她亦不会再问郦眉笙和恭王私下里到底有了什么交易,五年的岁月,由不得她挥霍。 等候许久,郦眉笙再起身时,慌乱和惊恐都不见了。 “我相信这世间不止神医谷能有绝顶人物,你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可以放弃!” “好……” 昨日兰清弦忽然吐血,将众人都吓到了,白大夫诊过之后就说兰清弦是急火攻心,所以也给王府众人提了醒,金贵易碎的兰清弦受不得大惊吓。 原本还想要兰清弦在府中静养的郦眉笙,今早就收到了宫中的消息,昀帝点名让兰清弦进宫一趟。 昀帝的旨意,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不遵守,无奈郦眉笙便亲自将兰清弦送进了宫。 不想兰清弦一进宫,却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接走了她,都没有给郦眉笙再问的机会。 朝露殿 并非只有兰清弦一个外人,更有尚宫局的尚宫令等着皇后训话。 然皇后一见兰清弦到了,很是高兴,竟招了招手让兰清弦坐在了她身边。 “兰慎,这位是尚宫令,你们也是见过面的,本宫借了圣上的旨意将你叫到朝露殿,只因本宫手头有一件难事。” 皇后过分的亲近只会让兰清弦警惕,所以无论皇后说什么她都只是一面笑。 皇后就是等着兰清弦接她的话茬儿,这样才好往下讲,可一向在众人当中游刃有余的兰清弦,此刻竟是木讷有十分。 眼看着话就要掉到地上了,尚宫令还算乖觉,托了一把。 “不知娘娘有何难事,可是臣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皇后摆摆手,“你还说要帮本宫,可知这难题就出在你们尚宫局!” 宫中三部正值换人之际,尚宫局更是格外缺人,皇后不愿关键的位置都是太后的人,便想起了仍是挂名于尚宫局的兰清弦。 “兰慎,本宫知道你的能力,尚宫令之下尚有一位尚言空缺,你便接了这位置可好?” 兰清弦有些吃惊,连忙走下来对着皇后盈盈一拜。 “妾身无能,担不起娘娘这般信任!” 第385章 峥嵘犹可知-你外祖的手伸得够长 皇后似乎猜到了兰清弦一定会拒绝,便搬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 “本宫知道你的能力,你大可不必谦虚,想到要让你顺顺利利接下这位子,本宫已经同圣上讲过此事。 圣上很是高兴,亲自下旨定下你在尚宫局的官职,你看旨意就在本宫手中。” 兰清弦在心中腹诽,这哪里是好言相劝,分明是把圣旨当作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叫她不得不遵守。 无奈之下兰清弦领旨谢恩,尚宫令还笑容满面恭喜她。 原本以为借着生病这借口能少参与宫中之事,这下好了,她再一次夹在昀帝和太后之间,往后出事,她便里外不是人。 许是想得太过入神,兰清弦都不知有人靠近了自己。 “郡主!” 兰清弦一惊,扭头发现殷少殊就站在身边。 “太子殿下! 恕臣无礼,竟是没有看到殿下,不知殿下寻臣有何事?” 殷少殊指了指兰清弦手中的圣旨,“母后已经告诉我了,尚宫局如今缺人,若是有人从旁协助,她会轻松许多。” 兰清弦可不会觉着殷少殊叫住她只是为了几句废话,便也不兜圈子。 “殿下,你想问臣什么?” 殷少殊 这才对上了兰清弦的眼睛,“我上次同你说过的事,不知你考虑得如何?” 兰清弦神思有些恍惚,假若没有前一晚郦眉笙同她剖心之谈,或许她会答应殷少殊,可,不论如何,殷少殊都不能比郦眉笙更重要。 “殿下,容臣说句僭越的话,你手中的玄铁石块证明不了什么,若是你一心要将恭王和我家王爷算作同谋之人,我劝你还是要找更直接的证据!” 殷少殊着实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兰清弦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郡主,你这是何意?明明那日我们见面时你的态度不是如此,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少殊似是还以为兰清弦有为难之处,在他看来,凭借他太子的身份能在背后助兰清弦一臂之力,不至于令她为难。 可兰清弦不想给殷少殊这样的念想,便将话说得十足难听。 “殿下,你应当清楚,以你的能力在东宫未必能稳坐,你这么急于将你的敌人都摆上台面,就不怕他们联起手来将你拉下这个位置?” 殷少殊紧皱眉头,将担忧和忍让都抛在脑后,或许这个时候他才看清兰清弦,不是一路人的强迫不来。 “所以,你是觉着恭王和郦王此举没有错?你说我没有证据,但在这事上,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你当父皇真的会等一个证据? 我在出手之前告知你,就是觉着你总不会丧了心智,同郦王一道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如今看来,竟是孤高看了你! 你们莫要以为孤手中真的什么都没有,孤再提醒你最后一次,有些东西该销毁就销毁,不然孤面呈父皇时,你们无一人是清白!” 殷少殊和兰清弦可算作不欢而散,看着他渐渐走远,兰清弦终是无奈叹气。 “郦王妃同太子殿下的关系到底是不一般呐!” 将尖酸刻薄和自己融为一体的,还能有谁?兰清弦都不用转身,就看悦德从旁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物,竟然在你这里受气,说白了你也不过就是个沾了皇室风光的百姓,你能得个郡主的名号,你夫君还捞了个王爵,瞧着是你们夫妻得皇室看重,实则就是蹬鼻子上脸!” 兰清弦就站在原地没挪动过半步,她几乎是睨着只将悦德半个人映在瞳孔中,就是不说一个字,也将对悦德的鄙夷写满了全身。 悦德 怕是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看过,登时上火。 “你怎的这样看我?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竟是没有半点规矩!” 若说方才兰清弦甚为平静,但听悦德出言不逊,她的目光流动如蛇便沿着地面一直攀爬到悦德全身,让悦德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或许还是小小乡君的兰清弦总愿收敛性情,避其锋芒,可是此刻她显然不愿意忍了。 “悦德,你总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这般装疯卖傻吗?恪瑜是真天真,你是装天真! 你会不会成为太子妃我不清楚,但只要我还是兰慎郡主一日,你就休想踩在我的头上! 想来你对你外祖万分信任,但本郡主要提醒你一句,殷氏皇族如今的正统,只能是圣上名下这一支,至于旁人,不过就是旁支宗亲罢了!” 悦德的瞳孔有那么一瞬像是飞出刀子来,毕竟如兰清弦这般不留情面的人,还真是少见。 “兰慎,你到底什么意思?” 兰清弦嘴角一挑,不掩嗤笑。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倒也不用扮作无辜……” 悦德有些失控了,她见兰清弦意有所指,就急着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便走近几步把一柄更适 合女子用的匕首在袖中倒了位置。 兰清弦不介意悦德靠近自己,两人之间只差半步时,悦德在大袖的掩盖之下猛然出手,不想她的手腕伸到一半就被制住了,纹丝不动不说,更是没有了挣扎的余地。 同样是在袖中,旁人着实看不到她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可悦德两眼瞪得溜圆,她理解不了怎么就能被兰清弦反制。 “你……你为何……” 兰清弦捏着悦德的手腕力道又加重几分,令悦德的脸都微微变形。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整日舞刀弄枪不好。 我想你能掐准出手的契机,可见你外祖没少在这上面教导你,不过你要明白,说不过人就动手那是跌份的人才这么做。” 悦德只觉着自己的腕骨快要被捏碎了,剧烈的疼痛都冲上了她的天灵盖。 “我……没有……要对你出手……我只是……” “想用这一手在我面前显示一番,好叫我心生恐惧?” 兰清弦不用悦德说完就接了她的话音,“太子最终放弃追查那封信的事情,是他无奈。 可我又不需要考虑储君之事,我有充足的时间! 悦德,我竟不知,你外祖的手伸得够长!” 第386章 峥嵘犹可知-到底是同过去不一样了 殷少殊这个太子的位子来得着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依着昀帝的性子,大可将民间传闻当作妖言惑众,不想昀帝真的把东宫之位给了殷少殊。 而后兰清弦虽说因着自己婚嫁一事没有再帮手殷少殊,但也私下调查了一番。 不是恭王,不是信王,矛头却指向了留在封地的玢王。 这让兰清弦意识到玢王必然有大阴谋,那么借着皇寿节进京的悦德郡主就更不清白。 兰清弦不过就是随口说几句,不想悦德就像是炸毛的公鸡一般,恨不能当即就要了兰清弦的命,可见她的猜测竟是准了七八分。 “我记着,过了今年,你外祖便时值古稀,你倒是对他很放心,是觉着百年不成问题吗?” 悦德耳中都是蜂鸣声,脸色都发青,兰清弦这才放手,一把就把悦德甩到了地上。 一时爬不起身来,叫疼痛几乎蛀空了自己的脑子,悦德似乎也顾不得兰清弦还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实在没有了往日端庄郡主的样子。 “你咒我外祖……兰慎……你到底是什么人?” 悦德嚣张确实也有她嚣张的本钱,或是碰上其他任何一个女子,莫说占上风,便 是求饶都有可能,但兰清弦不仅不吃亏,还让她差一点就折了。 就凭捉住悦德手腕的力道与手法,闺阁女子万万做不到。 兰清弦后退一步,将她与悦德之间的距离划分开,好似凭空多了一道鸿沟。 “我是皇室的郡主,也是郦王的王妃,更是宫中尚宫局的司言! 悦德郡主,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兰清弦从来不担心她遇见悦德那事会被人拎出来做文章,只因一向以为自己能横着走的悦德在兰清弦这里吃了瘪,恨不能当那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不过悦德隐瞒下来不代表就无人知晓,譬如用饭时,郦眉笙状似无意提起了悦德,兰清弦倒也没觉着有什么。 “悦德的腕骨受了伤,没有一个月是好不了了。” “我其实没有用多大力气,我还记着自己是个病人,若是我康健无碍,她那腕骨就不是养一个月的问题,怕是会令她这一生都要拖着残废的手。” 这一点郦眉笙深有体会,他在武学造诣上已算上乘,不想拼起外家的拳脚功夫,兰清弦竟能和他打个平手,可见那十几年的杀手兰清弦可真是没有白做。 见郦眉 笙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兰清弦拿起小桌上的核桃就丢了过去,准头不错,正好丢进了郦眉笙怀中。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在娶我之前不就知道我可媲美河东狮?虽说我没有让人打一副金搓衣板给你,但丢你几个核桃你就好好受着吧!” 郦眉笙哈哈大笑,“既是夫人亲手丢的,为夫理应笑纳! 听夫人说起金搓衣板,我看也不用耽误,就去金铺订一个! 来人啊……” 正值外面侍卫换班时,听到郦眉笙如此畅快的笑,可是令众侍卫吃惊,毕竟很长一段时间,王府中可是阴云密布。 有小丫鬟还不懂得看眼色时就要往里闯,还是被贺铸给拦了下来,正巧半夏端着个盘子也要进门,趁机笑话了贺铸两句。 “姑娘不是那等给下人气受的主子,进去也无妨。” 贺铸看着扯起嘴角,实在笑得勉强。 “我当然知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可……” 贺铸没有把话讲完,半夏也明白他吞下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便随手把盘子塞给了小丫鬟,拖着贺铸找了个背人的地方。 “王爷的毒已经解了,就连那制香师都说再无后顾之忧,但看你脸 色,分明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一个小丫鬟而已,在你口中,仿佛王爷会要了她一条命!” 贺铸有些为难,便吞吞吐吐。 “昨晚,有一个外院的小子……只因是新来的就迷了路,误闯了书房那道院门……主子他……一怒之下……一剑刺死了他!” 贺铸说得磕磕绊绊,但半夏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从不知王府中会有这事,令她险些惊掉了下巴! “死了一个人,为何我们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主子太了解姑娘,有些事他根本就没打算让姑娘知道,好在他怒火消解之后,让我们厚待那小子的家人。 既是主子下令,我们又如何能透露半分? 其实这话我也不应该告诉你,但我只想要你们有个心理准备,主子他……到底是同过去不一样了。” 原本贺铸要被打发到苍河关,是兰清弦一力阻拦最终让他回了王府,他心中对兰清弦有十二分的感激,故而就是违背了郦眉笙的命令,也想要让兰清弦不至于往后措手不及。 半夏无奈叹气,“我知,你放心吧,往后我会让府中众人都多多注意……” 有些事并非不言语就一定 能成为秘密,便如独自面对郦眉笙的兰清弦,他笑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兰清弦都一清二楚。 郦眉笙亲自给兰清弦盛了一碗汤,细心嘱咐她一定要喝完。 “这里面的药材都是上乘,虽说平日你药也喝了不少,但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 兰清弦小口小口饮汤,余光就注意到郦眉笙手上小动作不停。 “明日又是大朝会,我听说今上点名要你和众皇子都要出现。” 郦眉笙小动作赫然一收,面上却不见任何异样。 “便是我做个甩手王爷也应该像个样子,今上如何说我就如何做。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先去书房,你慢慢吃别着急,白先生说了你胃口不济,能多吃一些总是好的……” 郦眉笙离开没有多久,有一人就破窗而入,脚步轻盈真是眼见着都听不到声音。 “姑娘,一些郦家积年的老仆被接入了京中,就安排在郦家名下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 那宅子被围得严实,属下不敢靠得太近。 若是姑娘想要属下看个究竟,怕是要费些功夫将守宅子的往四周围调一调。” “不用了,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们的作用……” 第387章 峥嵘犹可知-冲出去 犹记得当时兰清弦无奈之下,将郦眉笙手下一处情报搜集之地透露出来,不过小小一处当铺,竟让郦眉笙足足花费了好几个月才恢复了往京城处的情报传送。 也正是因此令兰清弦明白,只要事事比别人走快一步,便能有奇效。 虽说她和郦眉笙之间几乎将所有矛盾都解开,但她不喜欢总是耳聋眼瞎,嘱咐过阿格熙之后,渐渐也有了属于她的密报来源。 就譬如这个莫名现身的男子,正是阿格熙手下培养许久的得力干将,将世人不曾知道的事提前告知于兰清弦。 郦眉笙自以为秘密守得严实,可只要有人就难免会有疏漏,更何况许多陌生人偷偷入京,这让兰清弦不免怀疑他又有什么新动作。 来人皆是郦家积年老仆,原本应该养老的,但为了郦眉笙还是豁出了一条老命。 “姑娘,那在外的人可要撤掉?” 兰清弦否认,“不仅不能撤掉,还要再多加几个,假若王爷的人力有不逮,你们便要上前帮忙,务必要这些人活着去到他们该现身的地方……” 因着大朝会,郦眉笙早了一个时辰起身,虽说不想惊扰到兰清弦,可兰清弦还 是醒了。 不用仆从近身,兰清弦亲自给郦眉笙穿戴王爵的那套宫装,想来怕出错,还前前后后绕了几圈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郦眉笙一伸手从前捞住了兰清弦,让她不得不停。 “已经很好了,你看看我,便是连一根头发丝都被你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你还担忧什么呢?” 兰清弦这才慢慢抬头望着郦眉笙,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挑了几句讲了出来。 “今日不是普通的日子,更有外邦使臣于皇寿节之前来访,既是众人面前,如何能马虎?” 兰清弦还要再理衣领时,郦眉笙一把握住了她的指尖。 “你为什么说今日很不一般?” 郦眉笙有些急切,他眸中有光,无关朝气却略有掩饰,等着兰清弦开口,又怕兰清弦给出的答案令他更不安。 兰清弦轻轻挣开,后退了半步。 “大朝会总是同往日有所区别,你毕竟是大襄的异姓王,恐怕那些外邦使臣会将目光投在你身更多一些,你说,这日子还不重要吗?” 兰清弦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全是敷衍,然郦眉笙一时语竭,竟是不知再如何开口。 “好了,你该走了,别误了时辰…… ” 直到出了门上了马车,郦眉笙都无法平静下来,看他神思飘忽,贺铸小心开口。 “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郦眉笙整个人姿态都是硬梆梆的,便是看向贺铸,也只是眼珠子转了方向。 “这几日夫人都去了哪里?” 贺铸心中一动,面上还是平常。 “王府和皇宫,一连多日都是如此,没有任何变化。” “那她见过什么陌生人吗?” 这难道是又要将兰清弦的行动限制起来?贺铸不敢问,只是规规矩矩回答。 “姑娘整个人都倦怠,多走几步路都不愿意,歌芜院中总共就是那些家仆,没有生面孔。” 贺铸的回答并不能令郦眉笙满意,那时隐时现的预感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那另一边准备得如何?本王可是提醒过你们,不容有失!” 所谓另一边就是被郦眉笙藏起的郦家老仆,挑着大朝会时不在宅子里面好好待着,偏偏要出门。 贺铸又是点头,“请主子放心,这般关键的人物我们都是用命护着,一定能顺利送到皇宫……” 贺铸不是口出狂言,暗卫中多数精兵强将都被调去保护,明面上没有痕迹,但暗处都是 眼睛。 原本这样的安排算是极为周全,可架不住郦眉笙本身就是焦点,自然有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殿下当真?这可是大手笔,豪赌的意味太明显,稍有不慎全盘皆输!” 被称为殿下的这一个逃不出皇室几位皇子,可是分神死盯着郦眉笙的,只有恭王一个。 “我们合作时,他确实是个好帮手,但他想要得太多,如今连父皇都要帮他! 本王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那殿下,我们截下车队,可是要将那些人关起来?” 恭王冷笑一声,“关起来?你看本王是个好心人吗?当然是要送他们去见阎王! 莫要耽误时间,这一回本王不允许你们失手!” 有恭王下令,他手下见不得光的杀手可谓是倾巢出动,加之动作迅速,仅仅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寻到了郦家的队伍。 本来就是背着人行事,走的都是小路弯路,正好给了杀手们截道的机会,看准了无人在旁,都没有几个呼吸,将近二十个杀手把队伍团团围住。 车夫亦是郦眉笙手下暗卫,还算冷静。 “实在不知是哪条道上的英雄,我们不过小门小户,若众位英雄想要 钱财,一切都好说!” 领头杀手桀桀而笑,“哦?那倒要看看你们出得起多少!我们这么多兄弟,先来个一万两!” 车夫变了脸色,“英雄,你这是在说笑吗? 一万两!便是去钱庄都要花时间准备,我们甚至不是富商巨贾,哪怕拆了一身的骨头都凑不齐!” 领头杀手原本就笑得敷衍,看车夫这样讲,像是给他提了醒。 “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一万两既然拿不出来,就用你全身的骨头填坑吧!” 最后一字还未落地,领头杀手已打了手势,只见二十几个杀手向马车杀去,丝毫没有拖延的意思。 车夫也没有闲着,哨子一吹,在暗处的暗卫们更是一个都不少和杀手们对杀了起来。 在这一行混久了,谁也不是吃素的,两方杀将起来竟连个高低都没有分出来。 杀手那边接到的命令就是屠尽所有人,拖多久他们不在乎,但另一边是要带人赶往皇宫,耽误不得。 车夫没忘了在郦眉笙面前立过军令状,见如此情形,他已经做好了豁出性命的打算。 “众人听令,献之性命也要冲出去……” “那倒是也不用,好好地活着并不难!” 第388章 峥嵘犹可知-不知阁下是何来头 两方杀到天昏地暗,根本无人顾暇其他,猛然从一处地方传来不和谐的声音,令两方人都虎躯一震暂停手中事四下打量起来。 领头杀手好眼力,百步开外有陌生马车露了头,都是生面孔,可见另有人搅了进来。 “不知阁下是何来头,只是眼下此路不通,换另一条去吧!” 又是那个声音,一开始只是横插进来,而后开口语气里满满都是挑衅。 “换另一条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们就算打个惊天动地,最后还是要离开此地,我便坐地起价,不拿到些好处,就让你们两方都不安生!” 车夫一听这人有意思,若是靠钱财就能收买,招个临时的伙伴也未为不可,于是就截停了对话。 “君子爱财天经地义,阁下,我们需要冲出包围圈,只要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愿将千两白银奉上!” 领头杀手神色一凛,未想过还能这样操作,就捡起威胁人的老本行。 “你可想好了,他能给你钱财,但我会记住你,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天南地北地派人追杀你! 我的主子并非一般人,我们说到做到!” 许以厚利,许以威胁,只听陌生马车里面 的人笑了一声,竟是有些轻浮。 “我活了这些年,最是吃软不吃硬,追杀我?就看你主子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仿佛是信号一般,杀手的包围圈之外,又现身一伙人,他们装束奇怪,一时根本看不出来路。 “看好了,别杀错人,千两白银我要定了!” 焦灼情势需要外力打破,而陌生马车的主人就是那个外力,不知来路的人用着最野蛮的打法,杀手们被两面夹击,竟是显出溃败之相。 死到临头时才想着要求饶,那领头杀手腾出手就向着陌生马车里的人喊话。 “他能出得起千两白银,我加价,五千两!我家主子不会忘记你今日相助!” “五千两?千金难买我愿意! 从你出口胡言开始,就没有然后了,不用等着你们来报复我,今日就把性命留在此处吧!” 车夫还担心来人反水,不料来人与众不同,性子爆裂,受不得半点不尊重。 这下子好了,或许之前还能留个喘气的,但格杀令已出,活人就不能留,也不怕将整条小巷染了血,几乎是走几步就躺下一条尸。 杀到最后,领头杀手筋疲力尽,只剩下两个小喽啰还一左一右 护着,三人不成势,杀手们便是等着被屠戮的命,。 车夫擦了一把脸上的血,“阁下请收下这块令牌,我们是守诺之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时间不等人,我们将人送到之后,自会奉上酬金!” 主子不发话,下面的人自然也不能妄动,路被堵死了,急得车夫满头大汗。 正当车夫以为还要再战一场时,陌生马车的车门打开了,里面下来两人,看清面容后,吓得车夫立时跪地。 车夫跪地,暗卫们不明所以也跟着老大往后跪了一片,见衣着华贵者缓步走近,车夫不仅流汗还胆战,只想着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我救了你们,是不是该让被保护的人下来见我一面?” 几个杀手见这等架势实在不知这是怎样的人物,领头杀手犹是幸灾乐祸。 “还以为来了帮手,但看你们的样子,不过胆小如鼠,照样走不出这条巷子!” 在旁看守杀手的人,见杀手们不懂尊重,一拳就把领头杀手打得跪在了地上。 “闭好你的嘴,这不是该你开口的时候。” 车夫其实很为难,他迟迟没有动作也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结果那人似是看出了他的 踌躇。 “我不会阻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但有些话我还是当面对马车里面的几位讲。 时候已经不早了,莫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时间。” 车夫长叹一口气,也是血充上了脑子最终决定赌一把,叫手下打开了车门。 三位老人下了马车,面面相觑,看着车夫都有些发抖,却见车夫笑容满面。 “三位,来见过王妃!” 王妃二字一出,杀手们都愣了,三位老人不疑有他,就要行礼—— 须知京中王妃不少,但此情此景说了算的王妃只有一个,那就是郦王妃兰清弦。 兰清弦双手于虚处轻轻一托,“不必,几位老人家年纪大了,行礼就免了。 此去面对的不仅仅是王爷,更有比王爷贵重之人等着听几位讲的真相。 我希望,几位莫要忘记当年老公爷对你们的好,更莫要让王爷失望。” 对几位老仆和蔼的兰清弦,转头看向车夫的时候,便没有了好脸色。 “今日若是我不出手,你就要坏了王爷的大事!我虽没在府中见过你,但能让你接手此事,可见你在众暗卫里也是有本事的,只不过你这脑子稍稍欠缺了一些。 也罢,眼下 不是追究的时候,我的人会护着整个队伍平安到皇宫,到时你也聪明点,去找贺铸领罚。 好了,走吧……” 有兰清弦的人领着队伍往前走了,将三个杀手留给了她,她想了想,叫珈贺扒了他们的衣服。 快要初冬时,天气还是不怎么暖和,被扒了衣服几个人都因冷风而略有狰狞。 桃枝搀扶着兰清弦走到他们面前,兰清弦上下打量,那眼神活像进肉铺子看见了最劣质的肉。 “你们倒是很聪明,没有在身上留下什么刺青印记,不过我猜你们的来历,不需要那些额外的东西。 京中每日都会涌入无数的生人,不甚稀奇,但将目光放在郦王身上,甚至能跟至此处想动手灭口的,唯有一人—— 帮我给恭王带个好,顺便告诉他,董家做事千万别忘了把屁股擦干净。 或是有心要还回来,我,兰慎郡主,等着他上门!” 领头杀手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了,今日的任务不但没完成,还暴露了身份,恭王那性子,他们几人怕是活不长久了。 桃枝行事彪悍,最喜欢斩草除根。 “姑娘,为什么不干脆把这几个的尸体丢到恭王府门口?” 第389章 峥嵘犹可知-真正的大皇子是谁? 兰清弦掩面而笑,“他们有腿,自己走着去吧!” 兰清弦说要放人就是放人,没有戏耍的意思,三个杀手真的被解了绳子就丢在路边。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真的要回去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殿下吗?” 领头杀手思忖再三,竟是快跑几步拦在了兰清弦前面,吓得桃枝当即亮了兵器。 “小人没有恶意,诚如王妃所讲,我们回去见到恭王殿下那就是一个死,所以……请王妃收我们三人归入麾下!” 除兰清弦之外,其他人看这位杀手头子就像看怪物一样,毕竟一仆不事二主,换山头难免就有背叛的意味。 不过兰清弦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我的人是我的人,王府的人不是我的人。 你究竟是想要入王府,还是想要供我一人驱使,这是两件事。 我要是你,想到恭王会要了自己的命,就甩手离开,再不沾染京中事。” 离开京城,就意味着放弃荣华富贵,这位杀手头子显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到最后都舍不得。 “王妃,小人已经想好了,愿为王妃赴汤蹈火,希望能给自己能给手下的兄弟 搏一个更好的前程。” 有杀手头子身先士卒,剩下的两个杀手也跪在兰清弦面前,等着兰清弦发话。 兰清弦笑出了声,“也罢! 多添三个人吃饭也吃不垮我,那你们从这一刻开始,就跟恭王再无干系!” “谢主子收留!” 兰清弦这厢收了三个小弟,郦眉笙手下暗卫那厢已经将关键的证人都安全送到了皇宫。 不过送到皇宫并不意味着就要立即出场,总要讲究一个好时机。 譬如此刻明今正殿内,有外邦使臣正在向昀帝献礼,众臣也借此机会看了个新鲜,一派其乐融融时,着实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原本大朝会就是要昀帝和百官议事,但看今日昀帝高兴,再将折子丢出来,保不齐会让昀帝不痛快,所以众臣都闭口不谈政事。 昀帝高谈阔论,好似四方疆域当属大襄第一,将所有都夸了一个遍之后,话题一转,说起了自己的家事。 “诸位也知,朕子嗣不丰,多年以来就得了十几个孩子,这还要加上那些没福早夭的。 朕一直以为是上苍看朕这个帝王做得不够好,所以惩罚朕。 前段日子有人告诉朕,多年以前朕丢 失的大皇子有了下落,可最后也是一场空欢喜,让朕郁郁许久。 朕都已经失望了,做好了永远失去的准备,不料旧人来见朕,说是大皇子没有死,此刻就在京中!” 昀帝之言一石激起千层浪,使臣们以为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但在场朝臣的脸色那可真是五颜六色、五毒俱全! 有人没脑子,偏将目光落在殷少殊身上,或是想见太子有慌乱之色,但殷少殊不仅很平静,还多了几分释然。 旁边的恭王没忘了自己就是个起哄架秧子的人,还故意戳了殷少殊一下。 “皇兄,你猜猜,真正的大皇子是谁?” 殷少殊并不介意恭王的挑衅,其实无论是谁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是谁?十二弟,你这是恨自己不能早生几年吗? 还是怕真正的大皇子出现,令你心中妄想更加遥远?” 恭王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皇兄,你什么意思!” 殷少殊往旁边侧了一步,似是想要跟恭王拉开距离。 “孤什么意思十二弟心里清楚,你最好收敛一些,不然,孤就把你那些糟烂事都禀告给父皇……” 如殷少殊和恭王这般窃窃私语的还有不少,朝 臣们交头接耳,眼珠子乱飞,恨不能将每一个皇子都剖开看看。 还算自如的信王同郦眉笙站在一边,他好似没听清昀帝说什么,却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郦王,你府中人越来越多,她能容忍吗?不管怎样,她在我身边时,我不曾有过二心。 你可千万不能把她当作普通的女子一样看待,不然,她就会离你越来越远!” 信王存着刺激郦眉笙的意思,大约能在众人面前激怒郦眉笙,便令他开解过往之仇怨,可郦眉笙根本不为所动。 “你有没有二心我不清楚,但有句话我不介意告诉你,没有我的地方或许你能毁了她的一切,但在此地,有我在她身边,你休想靠近! 还有,你如今也是有正妃的人,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裴拉公主可知道?” 信王的脸彻底黑了,手握成拳,都能听见骨节咔咔作响。 “看来你的腿好了,病却转移到嘴上面了……” 昀帝也是个疯子,他看着众人因此事议论纷纷,却又不敢大声质疑,有那么一瞬觉着分外过瘾。想当年他被迫抛弃他所爱,登上皇位但不能留有权柄,多年以来过得不如傀儡,这些 痛苦他迟早都要一一还给始作俑者。 瞧着这个雷放出去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便看了宋大监一眼—— 宋大监是昀帝一张口,他高声提醒众人。 “肃——静——” 原本谈起大皇子之事就尽显悲戚的昀帝,此刻脸上的愉悦再也遮掩不住。 “朕花费了许多功夫,于真真假假之间,找到了当年的几个知情人,他们会告诉朕,朕心心念念的大皇子如今是何人…… 来人啊,将几位老人家请上殿来!” 众人便随之往外看,然无意间郦眉笙对上了恭王的眼—— 恭王面上竟是嘲讽,就好像……就好像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郦眉笙眉头成川,未曾想过万事俱备,却在恭王这里出了岔子。 恭王还有意挑衅,对着郦眉笙默声作口型。 “你,休,想!” 不过,恭王到底还是白高兴了,只因令人尴尬的等待过后,正有小黄门引着几人走入殿内,便是郦家旧人。 恭王使劲眨眼睛疑心自己看错了,不明白自己何处有了疏漏,这下子轮到郦眉笙看他的笑话。 宋大监再开口,在场百人将目光锁定在正中三人。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第390章 峥嵘犹可知-证明不了什么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我们是曾经照顾过大皇子的老人儿……” 过往种种随着这三个人的话语缓缓叙述,将不被众人所知的秘密展示出来。 讲到昀帝的原配夫人遗憾离世,其中一位老人还失声痛哭。 不管一切是真是假,至少这氛围算是渲染到位了。 有昀帝提前已经嘱咐过的朝臣,借机发问。 “几位既然说大皇子好好活着,那大皇子如今身在何处?” “小人为大皇子找了一个极好的人家……其实也不是小人找的,是那户人家有心要保住皇族血脉,为了让大皇子不被别人发现,将家中下人都淘洗了一遍。” “那户人家如今可在?” “在,也不在……只因多年过去,几辈子都已经白骨埋土了……一般的大户人家哪里就能有这样的胆子,所以收留大皇子的正是当年第二任昭沐公,郦老公爷!” 言至此处,众人皆是震惊,不想找了半天竟然找到了郦家人身上。 看郦眉笙的样子,也是适当地表现出惊讶,完全不知情挂在脸上。 而此刻龙椅上的昀帝很是激动,上身微微向前倾,似是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激动不 至于在众人面前失了皇帝的做派。 “老人家,你这话可当真?大皇子交给了郦家?” “不敢胡言,不敢胡言! 陛下,是小人亲手把大皇子给了郦老公爷,这实在做不得假!” 有人似是不甘心,还挑了些毛病。 “你只是把大皇子交给了郦老公爷,但大皇子后来的去向,你也能确定吗?” “为着大皇子好,我们几人就在郦家留了下来,看着大皇子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变成了能跑能跳的垂髫儿童,看着大皇子渐渐融入了郦家! 甚至于老公爷为了不让人怀疑大皇子的来历,叫世子夫人认下了大皇子,并且发誓将大皇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再不生养!” 一说世子夫人认下了孩子,众人的目光霎那间聚集到了郦眉笙一个人身上,有聪明的已经反应过来了,还没醒过味儿的正打算再开口质疑。 其实有些话不用再往下说了,昀帝脸上那表情都不能用激动来形容,天降祥瑞也不过如此了。 “老人家……你的意思是说,大皇子便是昭沐公世子的独子?朕可有理解错?” 三位老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陛下英明!” 看着吃 瓜众人吃瓜终于吃到了自己头上,郦眉笙忽的面无表情,没有欣喜,更不见疑惑。 眼见着大皇子的身份就要定下来了,董尚书令有些急切,没忍住跳了出来。 “陛下,无论是大皇子的故事,抑或是郦老公爷的过往,都只是这几位口述,然口说无凭,如何就能证明他们没有编故事?” 有关郦眉笙的秘密,恭王没有告诉过董家任何一个人,董尚书令质疑不意外,但恭王似乎也没有制止董尚书令的意思,便任由董尚书令让昀帝黑了一张脸。 昀帝再度开口,雀跃消失不见。 “几位,朕的股肱之臣怀疑你们编造了谎言欺骗于朕,那朕再问你们,你们手中可有证据?” 其中一位老婆婆,颤颤巍巍从袖中掏出个荷包。 “陛下,您还认识这荷包吗?这是当年夫人亲手给您绣的! 荷包里面还有一枚玄铁印,夫人不知有没有将来,只希望能给大皇子一个身份的证明,便用玄铁印在刚出生不久的大皇子身上留下了印记! 夫人说过,那玄铁印是陛下您当年亲手所制!” 这东西算是极为有利的证据,宋大监小心翼翼将荷包给了昀帝 ,昀帝打开一看,里面真的掉出了一个玄铁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一国之帝王,拿这玄铁印,竟是双眼都红了。 “没错……这确实朕当年亲手做的……南竹,你身上可有这烙印?” 原本众臣都只是观望,还不敢直接提郦眉笙的名字,但昀帝开口问了,今日就一定要分辨个清楚。 郦眉笙似是有些犹豫,眉头深锁时顿了顿才讲了一句。 “回陛下,二十年过去了,臣不太记得了,如今身上有的印记或许只是胎记。” 恭王嗤之以鼻,在旁冷冷嘲讽一句。 “你倒是很矜持,难不成还要脱衣验印?” 郦眉笙当没听见,不过身后听见的官员及时补上了这一句。 “陛下,不若就让郦王脱衣验印吧! 请几位皇子并三省上官都去看看,烙印乃是肌肤上的伤痕,哪里过了二十年就能褪去!” 这位官员很识时务,昀帝点头。 “就按卿所讲,被点到的诸位,随朕到偏殿一看!” 说是好几人一起见证,但见过郦眉笙脱衣的其实只有宋大监和昀帝两人,昀帝笑到嘴角都咧在太阳穴,只要他说看见了,难不成其他人还 能把郦眉笙的衣服扒了再看一遍? 见昀帝满面灿阳,众人便知是什么结果了,不想在皇寿节前还看了皇室这样一出大戏。 正有朝臣拱手要给昀帝说些吉祥话时,从不轻易违逆昀帝的信王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知您想念大皇兄多年,但仅仅是身上的烙印其实证明不了什么。 容儿臣讲句实话,只要将烙印一事透露出去,忍住痛想要一百个烙印都没问题。 郦王,你说本王的话你可同意?” 看着是对昀帝讲话,实则矛头对准了郦眉笙,和郦眉笙交手屡次占下风的信王遇见今日之事,已是不能用愤怒来形容,他还以为储君之位唾手可得时,不止一个殷少殊,如今连郦眉笙也冒了出来。 郦眉笙不见半分惊慌,就直直看着信王一双眼。 “信王殿下,你希望怎么证明臣的身份?” 如果眼神可以化为利器,那么被信王死死盯着的郦眉笙,恐怕已经被戳成了筛子。 过往之事一一在信王脑中浮现,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于是信王笑了,便是提着皮肉强行有了弧度,那幽深一双眸,叫人都有些害怕。 “不知郦王可听过祝由术?” 第391章 峥嵘犹可知-回归皇室是必然 祝由术,原是望月皇朝的一种巫术,传至现今,其诡秘之处都已经消失了,独独留下一种还算有趣的作用,那就是验亲。 由祝由师给验亲之人吃下一种药,若是两人身上浮现同一种图案就有血缘关系。 不过民间尚未将此法广传,只因祝由术有个最大的危险,非有血缘之人,用过之后,将会双双暴毙。 再想要真相也不一定要把命豁出去,信王提出此法,似是有心看郦眉笙出丑,更想让众人阻止昀帝,大皇子过去没有以后也不应该有! 果然,信王这话还没有落地,至少有七八个大臣都站出来阻止。 “陛下,祝由术纵然可信,但怎么能用您的龙体做赌注?” “是啊,陛下,想要验亲往后再找别的法子,不必执着于此。” “陛下……” “陛下……” 这一声声吵得昀帝头疼,郦眉笙到底和他有没有血缘关系,他心中一百个确定,今日若是不把郦眉笙的身份定下来,过后再想提就是难上加难。 “众位爱卿,方才南竹身上的烙印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朕确定他就是朕遗失多年的嫡长子。 但朕不愿他身上背负着诸多怀疑, 所以朕便用祝由术来证明给天下看。 朕不是荒唐之人,朕心中有数!” “皇帝,你将自己性命置于危险之地,还叫不荒唐?” 这下子场面更好看了,大襄另一权势最高者也现身于明今正殿。 不等众人有反应,昀帝急忙走下台阶,向来人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一直在礼元殿作壁上观的太后竟忍不住也来参与这场“盛会”,实在是难得一见。 “皇帝,哀家知你对郦家有愧,如今郦家独子也成了大襄的异姓王,在哀家看来,这已经是皇室对郦家最大的封赏了,你又何必更进一步?” 太后真是老油条,她三言两语就让今日的认亲变作虚假的闹剧,连带着方才的所有,好像都不作数了。 昀帝眸色暗了几分,可面上该有的恭敬不曾少。 “母后,朕的孩子朕心里清楚,并非同郦家有关,而是恰好郦老公爷当年救下了朕的长子!” 当年皇位之争头破血流,令昀帝妻离子散太后当属“头功”,所以这些年来,昀帝真是恨死了太后。 “皇帝! 大家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吗?那烙印仅仅只是烙印,根本就证明不了郦王的身 份! 你是皇帝,是大襄的天,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你有没有为百姓考虑过,有没有为江山考虑过?” 听上去太后是为了昀帝为了大襄着想,实则是怕没有母族撑腰的嫡长皇子真的霸占了太子之位,加之郦眉笙毕竟是姓郦的,便更加难办。 太后算是半规劝半威胁,不料昀帝心意已定,最终还是拒绝了太后。 “母后,朕认定了南竹就是朕的亲生子,祝由术不会要了朕的命!” 无人能劝阻昀帝,昀帝还叫人快马出京去寻找祝由师。 “诸位,朕也没有料到会耽误许久,既如此,诸位就暂留宫中,待祝由师到了,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 今日被拱上高台的主角郦眉笙消失得极快,朝臣们根本就没逮住人,倒是殷少殊身边围了几个,面露愁容。 “殿下,圣上言之凿凿,可见郦王的身份有了九分的真,假若验亲一事真能证明,那往后……” “是啊殿下,自您任太子以来,可谓是兢兢业业,不曾在圣上面前有过半分懈怠,或是因着此事就将权力交出,实在可惜。” 殷少殊初初是很惊讶,可是联想以往,他才发 觉自己傻得可怜。 便是昀帝对郦家有愧,也不至于将苍河关那么大的功劳就让郦眉笙领了,但若说昀帝一早就知晓郦眉笙的真实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几位,孤还有事,先告退了……” 殷少殊趁着这时间出了宫,因为他知道,若他想要一个真相,那有一个人一定能给他答案—— 所以,当风尘仆仆的殷少殊站在王府门前,差点吓坏了门房。 “殿下,我家主子进了宫……” “孤要见郦王妃!” 堂堂太子现身,早有人将消息传到了歌芜院,兰清弦也不拦着,叫人好生将殷少殊请了进来。 两人见面,殷少殊直奔主题。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算兰清弦没有进宫,她也知晓今日的大朝会到底是个什么目的,殷少殊会特意来找她,她一点也不意外。 “你不是应该问我是真是假吗?” 兰清弦猜殷少殊倒是也很准,叫他顿了一下,没能立即接上话。 “我是想问你是真是假,但你看到我,一点意外都没有,可见你早有预料…… 我确实未想到……郦王……是我的亲兄长……” 兰清弦亲手给殷少殊斟了一盏茶,“殿 下,你已经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了,你还想问什么?” 殷少殊没有再回避兰清弦的目光,他眼中尽是不解。 “七姑娘,他同恭王动了焦辉山的玄铁矿,你明明知晓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过,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还是说你等着他挤掉我太子的位置,有了父皇支持,便不用承担罪责!” 兰清弦浅浅一笑,好像并不十分在意殷少殊的质问。 “无论你在今上面前多勤谨,都抹不掉你身上被占卜过的痕迹,到此刻为止,我们仍是不知究竟哪一个将你拱上太子之位……” “七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心中应该早有准备,储君之位便与王爷无关,也未必就属于你! 或者我再说得直白一点,王爷是今上的骨肉,这一点由不得王爷选择,不管太子哪个即位,但他回归皇室是必然。 你说焦辉山说玄铁矿,是你先入为主给王爷定了罪,在我这里恭王做什么我不知晓,可王爷……我无条件信任他! 殿下,如你真的想要清明吏治,不若守好你的位子,让其他人夺不走属于你的一切。” “七姑娘,你是真的爱上了郦南竹……” 第392章 峥嵘犹可知-是我手艺不到家 殷少殊话题转太快,让兰清弦一时有些不解。 “我嫁与郦王为妻,夫妻之间相亲相爱有什么不妥吗?” 该怎么告诉兰清弦,在世人看来,兰清弦就是昀帝送给郦家的礼物? 看他眼神飘忽,似是在衡量怎么讲话才是最好,兰清弦一点不意外,似是从山根飘出一声冷哼。 “从一开始,这场婚事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答应了王爷的求亲,王爷才去今上面前讨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对于我之前的婚事,世人议论纷纷,很是正常,可王爷不希望世人对我指指点点,有了今上的圣旨,便证明这婚事连今上都十分认可,再有人敢妄议,那就是和圣旨对着干! 殿下,我和王爷之间如何,在这事上不重要,只是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今上盼自己丢失在外的嫡长子已经多年,他万万不会允许有人破坏这件事。 所以,顺其自然吧殿下,别再插手了!” 殷少殊从兰清弦那里得到了答案,却也让自己失魂落魄,一路上脑中思绪纷纷,也不知是何时回到了皇宫—— 一双眼只停留在地砖上,都没注意到面前多了个人—— “恭王殿下,您这 是何意?” “八皇兄,臣弟已经入不了你的眼了吗?” 听到有人叫自己,殷少殊这才抬头,但见一只拳头破风而来,却在快要接触到他鼻梁时,身边侍卫一伸手就拦住了。 “恭王殿下,您怎敢对太子不敬!” 恭王那小混混习气还真是一直保持得很好,他几乎是用鼻孔瞧着殷少殊。 “八皇兄,你坏了我的事,就是给你自己找麻烦,他郦南竹一旦上位,你当你这个太子还能坐得稳当吗?” 殷少殊的思绪几乎是被恭王强行拽回,他倒是没有因为恭王要打他而愤怒,但面上还是适时出现了许多疑惑。 “你说什么?十二弟,孤还没有到老眼昏花时,怎么就听不懂你说话了?” 恭王将一只牌子丢给殷少殊的侍卫,“这上面是一个‘岐’字,我的人一个都没回来,派去寻找的就在原地发现了这岐字令牌,你还要说这事与你无关? 太子殿下,原本今日的验亲都可以不走到眼下这一步,我实不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恭王的话虚虚实实,但殷少殊多少明白了大概的意思。 “这岐字令牌是孤手下人所有,但孤想提醒你一句 ,孤若是一心对付你,就不会让你找到哪怕一丝痕迹! 你怒火点燃了天灵盖,在孤这里找说法,反而又将你不愿人知的秘密透露给了孤……十二弟,祸水东引这一招你用得太多了,难不成还能反受其困?” 恭王还不至于蠢到要真的伤了殷少殊,他方才那一拳打出去的时候就料定会被侍卫拦下来,张狂间其实存的是试探之意。 看殷少殊这般反应,恭王心中有数,便又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 “八皇兄,记住你方才跟我讲的那些话!” 看恭王离开,殷少殊无奈摇头。 “说来可笑,满京城竟只有孤一人是傻子……” 或许恭王同殷少殊之间的争执只是皇宫中小小一段插曲,但在隐秘无人注意处,有一双眼将之看了个清清楚楚。 “主子,正是因为恭王没有相信我们的栽赃,所以才闹到了太子面前,他这一手试探倒也不错。” 那双眼的主人少将讥讽挂在面上,不过此时少了讲究。 “你还是少算了恭王! 他一向都做好几手准备,看着是去找太子要个说法,实则告诉太子,今日的验亲从一开始就是被计划好的。 太子不想 着守住自己的位子,却有心去见本王的王妃,给他点教训未为不可。” 能让两位皇子将冲突摆在台面上,自是要夸赞郦眉笙好本事,用寻找祝由师的这段时间,他就搞清楚了恭王在背后给他下绊子,更知道了有兰清弦出手帮他解了难题——有来有往,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恭王。 “那主子,我们准备好的东西,要带进正殿吗?” “当然! 这份大礼,恭王实至名归……” 短暂的休息过后,快马加鞭寻找到的祝由师进了宫,一说要给昀帝验亲,吓得祝由师几乎是瘫倒在地。 “陛下,小民不敢,不敢呀!” 昀帝很有趣,他对着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如此温和过。 “诶?你莫要怕! 朕确信不会有事,不过是希望借你之手让众人看看真相是真……这样好了,朕给你一道免死令,或是出任何事,你就凭着这道免死令,无人敢对你做什么!” 昀帝大笔一挥亲手写下免死令,那祝由师看到这才放下心来,当即拿出传说里面神奇的药丸递给了宋大监。 “陛下,请您和王爷共同吃下此药,小民在旁诵念我们祝由术的长咒,待一炷 香过后,就可以看到结果了。” 原来想要用祝由术验亲,药丸同念咒缺一不可,于是昀帝为首,几位皇子和上官陪同,又进了偏殿。 祝由师将所需物品一字摆开,却“噫”了一声! 宋大监连忙出声,“怎么了?” 祝由师有些不好意思,“小民可能忘记带红烛了,此事必须要红烛!” 宋大监松了一口气,“不就是红烛嘛,宫里有的是,你等着!”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小黄门端着红烛走了进来,他佝偻着身子也看不见脸,特意走到祝由师身边才要放下盘子,也就是眨眼一刹那,小黄门从腰间抽出凶器就要刺到祝由师身上。 祝由师还没反应过来,殷少殊已经两三掌就打掉了凶器,还一脚把小黄门踩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实在太快,便是小黄门挣扎时,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昀帝还以为遇到了刺客,一下子就阴沉了整副面。 “你是何人派来的,又是如何混入宫中?” 有昀帝身边的带刀侍卫接过了殷少殊的活计,将小黄门架了起来。 可那小黄门却将一双眼死死钉在祝由师身上,“没能杀了你,是我手艺不到家!” 第393章 峥嵘犹可知-真的找回来了 小黄门这话明显是对着祝由师说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联想到方才,小黄门拿出凶器也是刺向祝由师,由头到尾都不关昀帝半枚钱的关系。 祝由师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的反应也正常,众人比之他也差不了多少。 最后还是殷少殊打破了僵局,“你能进皇宫来杀人,可见有人在背后助你,说出那个人的身份,孤可以让你在衙门里面少受些罪过。” 毕竟是在刀口上舔血,小黄门也无所谓义气,交代得很痛快。 “我没见过雇我那人,他给我开了门,我就进来了,顺着地图一路找到了这里,至于衣服和红烛,也是提前嘱咐我拿好的。” 祝由师恍然大悟,“我就记得我带了红烛,原来是你们刻意偷去了!” 小黄门身为一个杀手,这种买卖做得多了,也没什么感觉。 “我早知会有一死,你们要将我如何,随便吧!” 信王假作十足担忧的模样,“父皇,行祝由术为重,至于他,先丢到内狱里面去吧!” 殷少殊看了信王一眼,内里含义丰富。 “父皇,儿臣觉着还是及时解决为好。 这杀手冲着祝由师来,就是为了破坏验亲 一事,若是不将宫中的内应找到,我们今日这验亲怕是难以进行下去。” 昀帝迟迟未开口,但面上冷肃,显然是被气到了。 “太子说得对,趁着消息还未传出,找内应最是合适。 既如此,太子你先去,带着这个杀手,务必要在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找到这个内应……” 太子领命而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默不作声。 昀帝此时正憋着一团火,众人都有两只眼,明白不引起昀帝的注意才是最好。 就这么耗着,真的等满了一盏茶,殷少殊也算是手脚麻利,按着昀帝的心意找到了宫中的内应。 那内应显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朝着昀帝跪下,可谓“五体投地”,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地缝。 昀帝不出声,殷少殊就代昀帝审问。 “你最好照实讲来,不然陛下不会容你!” 众人也看出内应很惊惧,竟是不停地发抖。 毕竟是面对昀帝,内应到底还是开了口。 “陛下,是奴有罪,请陛下惩罚,奴赴死无悔……” 信王笑了一声,十足阴阳怪气。 “有意思!说出真相还能让陛下宽恕你,但你似是放弃了这个 好机会! 让本王来猜一猜……你不是心甘情愿放弃,而是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只因你背后那人手中握着你的把柄。 可天下还有什么把柄是让你赴死无悔的?当你至亲的性命握在别人手中,你能做的,就只有妥协!” 信王每说一句,内应身体抖动的幅度就变一次,十个人都能看出信王猜得很准。 信王看场子已经被热起来了,便退到一边看戏,果然有位大人接过信王的话又问。 “就算是亲人的性命受威胁,也可请陛下做主,但你的惧怕……本官想起来了,你进来后,将众人都扫了一遍,就忽的跪地,你老实交代,幕后主使是不是就在这些人当中?” 董尚书令一听这话往后稍了好几步,“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这话连自己都算进去了!” 这位刘大人看董尚书令显然不顺眼,“我问心无愧,不怕审,既是在陛下面前,尚书令你也少端着!” 做得了在正殿的官,就要在口舌上有过人之处,眼见着这位刘大人要和董尚书令争执起来,殷少殊及时拦在两人中间,还向内应发问。 “你还真是天下第一傻! 有陛下坐 镇,便是这偏殿有哪一个敢威胁你,你就直言,自有陛下为你做主,不然你才是真的把自己的亲人推出去!” 昀帝是不想因为一个内应误了今日的大事,便开声给了内应宽恕。 “这样好了,朕派人救下你的亲人,还有你这条命,朕也留着,发配两千里,日后你总有归家的时候。” 这是昀帝能给出的最大的让步,内应听过后显然动心了……他总算不似乌龟一般缩进壳里,一双眼鬼鬼祟祟的,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恭王身上。 “恭王殿下,奴已经走投无路了……” 还乐在其中的恭王看内应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当即跳脚。 “你胡说什么!本王根本不认识你,怎能指使你!你倒是说说,本王跟那祝由师八竿子打不着,杀了他能怎样?” 内应有了昀帝给的底气,声音都比方才大了。 “恭王殿下,要说不想让嫡长皇子回归皇室的,你当属头一名! 奴曾听殿下亲口讲过,若是多一个人来争夺,那陛下百年之后,董家的处境便更加艰难……” 董尚书令猛然扭头,看那力道快要扭断自己的脖子。 “你这奴才,越说越离谱,恭王 都不认识你,本官亦不曾见过你,你胡乱攀咬,下一步是否要将其他皇子都拖下水?” “够了! 皇帝,哀家提醒过你不要这么做,你看看,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太后再度现身,让场面更加混乱,可昀帝都未多看那内应一眼,只问祝由师。 “祝由师,你东西都齐了,带好,给朕和郦王念咒吧!” 昀帝终于现出帝王强硬的一面,他当周围人都不存在,只想着完成该完成的事。 两个带刀侍卫把守着门,竟是连太后都不能进去,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祝由师吟唱咒文的声音已经传到了外面。 太后的嘴角都抽搐了,到底没能拦住…… 一炷香的时间,对于里面的人来讲是期盼是兴奋,但对于外面的人来讲,是慌张是不甘是咬牙切齿。 当门被推开的一霎,昀帝与郦眉笙并肩而出,而两人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的一截,赫然有相同图案浮现。 这下子,郦眉笙的皇室血脉,再也无人能撼动了。 昀帝甚至迫不及待地就扯着郦眉笙走出偏殿,走上高台。 “诸位,朕的嫡长皇子,真的找回来了! 上苍保佑大襄,给朕最大的寿礼。” 第394章 长思情肠断-殿下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祝由术不会错,便是说郦眉笙他真的是姓殷的,昀帝示意宋大监,宋大监便捧出一早准备好的皇室亲王的印鉴和行头。 “郦王上前听封……赐名少笙……依照前例,你也该有自己的亲王卫,朕赐名苍郦卫。” 终于在多年以后被昀帝正名的郦眉笙,当着众人的面,将发冠换作亲王的彩璃冠。 郦眉笙端端正正给昀帝行礼,给太后行礼,在这大襄,他又进一步。 事已至此,无人敢置喙,皆是齐齐跪下恭祝昀帝失而复得…… 大朝会结束后,郦眉笙身边简直成了现世的热门景点儿,不管是官员抑或是使臣,都想要和郦眉笙攀上关系,毕竟能让昀帝牵挂将近二十年,不是谁都能有这个本事。 郦眉笙来者不拒,但他言语间极为克制,并没有认下任何事,也没有刻意亲近任何人。 大约在门口耽误了有一刻的功夫,郦眉笙令所有人满意离去。 “真没有看出,你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不怪本王小看了你,大皇兄!” 郦眉笙一转头看到信王离自己不远,他面上的浅笑陡然消失。 “哦,三弟这是打算给为兄一些建议?” “你倒还真不客气 ,本王并没有那么心大,真的就认下了你这个兄长!” 郦眉笙嗤笑,“这话说的……本王不过就是跟信王客气客气,毕竟在这皇室,只有父皇才是本王的亲人!” 郦眉笙不愿跟信王纠缠,转身离开,信王却还阴阳怪气丢下一句。 “这才是个开始,大皇兄,不要以为你就真的能赢……” 那边皇宫里面昀帝一下旨,这边郦王府的牌匾都换上了新的,郦眉笙一下马车,府中仆从竟是夹道相迎。 “恭迎殿下回府!” 郦眉笙的目光越过众人,似是在寻找哪一个,见贺铸走上前来,给他说了一句,叫他放下心来。 “殿下,王妃已经等候许久了!” 郦眉笙难掩兴奋,甩开所有人进了歌芜院,有小丫鬟引路,推门而入,只见食案上摆满了酒菜,还有兰清弦坐在对面。 无人打扰他们二人,兰清弦还亲手给郦眉笙斟了一杯酒。 “今日如你所愿了,我便备了一桌酒席来庆祝,你尝尝看,听说这壶酒是听风阁的大师傅亲手酿制的。” 郦眉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入口就品出花香,及至喉头果香四溢。 “好酒!” 郦眉笙太过聪明了,总 是能最快捕捉到兰清弦的不妥之处,在短暂的愉悦过后,他只觉兰清弦的笑眼有着三分的勉强。于是他放下酒杯,给兰清弦夹了一筷子菜。 “你怎么了?是觉得我不应该把真相说出来?” 兰清弦是想要高兴的,但是她越来越发现他们好像渐渐偏离了最初的想法,可是她不愿看着郦眉笙失望,所以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 便是此刻,兰清弦已经挤到了牙缝的几句话,还是吞了回去。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 郦眉笙绽放出十二分的笑意,起身坐到了兰清弦身边。 “是我不好,让你等太久了。 这样,我们用晚饭,我就送你回房休息,我手头还有许多折子要看,或是在你那里,只会打扰你。” 这一回昀帝不用掩饰,光明正大地让郦眉笙帮他处理政事,又有谁能说一个不字? 兰清弦真是勉强自己吃下碗中每一口,尽管她脑中思绪纷纷,甚至食不知味。 “你也早早休息,这些日子不该受的罪你一点没有少受……” 郦眉笙走后,兰清弦直接命人撤了食案,无人之时,似乎连叹息都起了涟漪。 “主子!” 兰清弦一 回头,又是上次那个神秘的男子,阿格熙派给她的暗探。 “你可是又查到了什么?” “这一回不是玄铁矿石,而是一本账簿。” 兰清弦随便翻了几页,眉头越锁越紧,忽然她将账簿倒扣,似是不见就少了愤怒。 “这是你在何处得来的?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被毁掉吗?” “回主子,这些日子,我依着你的命令盯紧了恭王,这东西是在恭王的侍妾那里发现的。 按照日子排下来,最少有十几本,我拿走其中一本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那账簿上面记载的,正是恭王和郦眉笙有关玄铁矿的交易,他们之间对外可是没有半分关系,而且有些生意做完了,账簿也应该销毁,但看恭王的意思,是打算用这些账簿给郦眉笙找麻烦。 兰清弦思前想后,把账簿又交给了暗探。 “你把这东西送回去,恭王不是个傻子,他只要一查数一定会发现。 你同阿格熙交代一声,除了恭王,我要恭王身边的人都有行踪报给我。” 暗探跳窗离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独留兰清弦一人恨不能将自己的衣角绞碎。 半夏端着茶盘进来,见兰清弦面色都发青 ,吓了个半死。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兰清弦紧紧握住半夏的手,眼中竟是有了祈求。 “半夏,如今恭王手中有可以置眉笙于死地的证据,我当如何?” 兰清弦讲话颠三倒四,但跟着她许久的半夏还是听明白了,半夏更知她根本止不住忧心。 “姑娘,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兰清弦目光左右闪烁,她似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捕捉到半夏的问题。 “我在害怕吗?” 半夏坐在兰清弦身边,想起白大夫的嘱咐,给兰清弦按压着手上的穴道,想要舒缓她的忧虑。 “姑娘,殿下毕竟是皇室的皇子,他想要更多,甚至希望登上高位这一点都不出奇,你是担心他会背叛你吗?” 背叛?何为背叛?是家中妻妾成群为背叛,还是背离了初衷为背叛?半夏这问题确实问到了兰清弦心里,那么,她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 “半夏,其实我觉着,只留给五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兰清弦目光幽远,仿佛死亡之后的虚幻更令她痴迷,可是吓坏了半夏。 “姑娘,你怎么这么想! 五年怎么够……你应当知道,殿下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医好你!” 第395章 长思情肠断-摒弃前嫌 便有半夏开导兰清弦也是一夜未睡,天蒙蒙亮时,她忽的起身。 “桃枝!” “姑娘,我来了。” “给我更衣,我要去见阿格熙。” 桃枝向来不问缘由,收拾妥当就跟着兰清弦出了门,及至见到阿格熙,甚至还没用了一个时辰。 阿格熙见兰清弦的不安太过明显,疑心就是恭王留账簿那件事。 “主子,若你实在担忧,就将所有账簿都偷回来。” 兰清弦摇头,“偷走账簿太明显,我不希望这事引起恭王的怀疑。” “那主子的意思是……” 兰清弦已经在心中构想了许多次,但这一回她真的要按照那个计划做了。 “放火,烧了那地方,不仅仅是账簿,还有其他东西……” 兰清弦的音量越来越小……阿格熙更是意外。 “主子,想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我们就不可能只烧掉死物……但凡有一个活人在里面,就逃不出去! 不过,只要是主子决定了,那这事便让属下亲自动手!” 话临出口兰清弦都在迟疑,听阿格熙这样讲,她又生出了别的想法。 “不,这件事由我来!” 阿格熙震惊到无以复加,“主子,我不明白… …” 兰清弦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阿格熙坐下。 “去了之后,烧哪里,怎么烧,都由我来定,阿格熙你去准备,其他事不用再说!” 兰清弦根本就不给阿格熙再次质疑的机会,他无奈之下只好听话。 翌日,天光大亮时,兰清弦并桃枝二人越墙而出,根本就没过大门,正是不希望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去向。 待见到阿格熙,一驾百姓常用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主子,东西都在车上,我们可以走了。” 一路上,无人开口讲话,最后还是阿格熙打破了这份寂静。 “主子,那一处是恭王的私宅,存账簿处在书房,平日恭王不允许有人在那周围出没,或许我们不会伤到人。” 兰清弦翻看着手里的火折子,“宅子里面共有多少人?” “只有几个看守,加上家丁,不超过十个人。” 兰清弦忽的将火折子丢给阿格熙,“想法子让这十几个人都聚在一处,我要的不仅仅是书房化为灰烬,我希望整座宅子都被火燃烬!” “是,主子,请主子放心……” 似是从未想过自己的这座私宅会被发现,恭王心大得很,都没有暗卫,只是两个 普通守卫看门,于是兰清弦一行人可谓是长驱直入。 兰清弦和桃枝目的明确,直奔书房,一打开门,里面真是合了恭王的品味,花里胡哨,东西又多又贵,只让人觉着虚荣二字写满了整间房。 在找到账簿的地方,桃枝还从夹层里面翻到了其他东西。 “姑娘你看,这竟然是信王私截贡品的证据!” 兰清弦很是吃惊,接过一看,还真详细。 “恭王这些年装疯卖傻,实则骨子里承了董家人的精明与算计,这东西收来放好,有一日丢出来,就是大杀器!” 桃枝想揣在怀里,“那我们拿走它,也算有用!” “放下! 不然,你们主仆二人今日走不出这里!” 这把嗓兰清弦确定自己十分熟悉,一回头,就见信王正站在不远处。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信王轻笑,“你在,我就不能在吗? 倒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来是想要拿走需要的东西!” 兰清弦晃了晃手里面那份属于信王的罪证,“是这样东西吗?我已经找到了,你拿着它赶紧离开吧!” 信王面有不屑,“既然你找到了,我不妨把我来的目的告诉你—— 这个 屋子里面,哪怕是一片纸屑我都要带走!” 兰清弦将那东西丢给了桃枝,直视信王那双眼,颇有挑衅的味道。 “恭王的手下实在不济,我以为只有我一人知道的秘密,不想已经不再是秘密! 我原以为你是来消除自己的罪证,但此刻看来,你一如过往,将这事看作一门生意。你接手此处所有的东西,日后,你看哪个不顺眼,就把黑料丢出来做交易,不仅一本万利还有意操控人心……确实是你的做派!” 信王竟有几分欣喜,“我就知,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阿沇,不如你与我联手,你我之间,摒弃前嫌!” 兰清弦一听信王叫她阿沇,脸色便沉了下来。 “信王,我是兰慎郡主,你亦可称我为郦王妃,至于阿沇此人我并不认识,我看你也没有必要同我攀交情。 还有,今日此时,在这间屋里的所有东西,哪怕是一片纸屑,你都带不走!” 信王和别人讲交情,从来都是有条件,他知几句话从兰清弦那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朝着后面摆了摆手,只见有几个蒙面男子就钻了出来。 “好啊,本王相信郡主的能力,就看今 日我们谁胜谁负!” 几个蒙面人立即冲上来,桃枝挡在最前面,而兰清弦亮出了火折子,信王一看想要来夺,无奈距离有点远,他眼见着兰清弦已经点燃了一张纸,烧下去那整间屋都要化为灰烬。 “青沇,你疯了吗?” 信王不是已成废人的兰清弦,他最终还是找到了空隙,挡在兰清弦面前,兰清弦要躲,可是手脚不听使唤,他一只手已经掐上了兰清弦的脖子,顺便抢过火折子丢落地踩成几段。 兰清弦有点恍惚,好似上一次同信王如此靠近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他的呼吸像伸了触角贴着兰清弦的脸颊覆盖在她耳上,半边的脑浆子都快冻住了。 “阿沇……没想到到了此处,你的功夫越来越差了,我都这么慢还能钳住你,可见过得富贵也不是件好事…… 那个小丫头,你停手,你主子可在我手里!” 桃枝原本占上风,但见兰清弦被制,她唯有束手就擒。 “姑娘!” 不知为何,兰清弦眼前有了雪花,她连挣扎都只是软绵绵。 “信……放手……” 信王还没蠢到瞎了眼,当他意识到兰清弦脱力时,一支暗镖擦着他的脸钉到了墙上。 第396章 长思情肠断-桃枝,你过来 信王的目光追着那只暗镖,只见暗镖死死钉入墙内,倘或方才钉在他身上,怕是会给他来个对穿。 也就是信王晃神的功夫,他两手钳住的兰清弦忽的脱离了控制,正想伸手去捞,余光处似是有刀影闪过,他再躲,这一回可是拉开了和兰清弦的距离。 再看兰清弦,已是人事不省,正躺在一人怀中。 信王原是觉着自己能掌控全局,但莫名出现这人,他实在恨恨。 “郦王,你为什么也会在此处?” 其实郦眉笙出现还真跟恭王与信王无关,因着知道兰清弦要将恭王的私宅处理掉,正是为了她便坐不住,他不希望兰清弦插手其中,为免受伤害所以赶到此处。 不料郦眉笙来得正好,撞上信王和兰清弦的冲突,就射出暗镖,以此提醒信王。 和郦眉笙交手,信王不可能占上风,于是信王眼睁睁看着郦眉笙和兰清弦亲密的样子。 郦眉笙无视周围人的存在,与兰清弦额头贴额头,觉着她没有发烧,总算放下心来。 “清弦,清弦,醒醒,我带你回家。” 或许是夫妻间的无隙,又或是郦眉笙根本掩饰不了的慌张,信王莫名停下来,他在等兰 清弦苏醒。 奇异的痛感在信王心口处扩散,他确定自己是嫉妒的,但还要强迫自己跟郦眉笙说话。 “我没有伤到她……她为什么会昏过去……殷少笙,你是没听见我说话吗?” 对着兰清弦的温柔在抬眼的一霎那层层凝结,郦眉笙似是在用眼神一刀刀凌迟信王。 “这与你无关! 带着属于你的东西赶紧滚,你的胃口那么大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郦眉笙人都到了,恐怕这四周已经被团团包围,信王自知准备不够,也不在此处纠结,不然闹大了不好收场。 “桃枝,王妃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回殿下,王妃说,除了活人,剩下的要烧成灰烬。” 郦眉笙点点头,“很好! 贺铸,可以动手了!” 便是再不甘心,信王和他的手下也退出了恭王的私宅,眼看着大火从内烧起,莫说是那间书房,往后什么痕迹也都留不下。 信王的随从也不敢催促,乖乖站在一旁,却见信王略显僵硬地扭头。 “你给本王去查,兰慎郡主到底得了什么病……” 兰清弦觉着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中她再一次和阿商纠缠不休,然正当她努力挣扎 时,却听有人在旁呼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似是害怕她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猛然睁开双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郦眉笙,她的脑子有那么一瞬真的停止了转动。 郦眉笙见她眼睛发直,又用手背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清弦,你有没有好一点?” 该有的味道该有的触感,兰清弦确信自己回到了王府,正躺在自己的那张松软的床上。 “你怎么会去?你是派人一直跟着我吗?” 郦眉笙一时语竭,更因紧张不自觉地挪开了眼神。 “我不是……我只是……我没有……” 兰清弦拍了拍床边,“你先扶我起来吧。” 她指挥着郦眉笙,给自己拿了软靠,给自己到了一盏茶,还端来一盘子新果子。 郦眉笙堂堂大襄嫡长皇子,郦亲王,被她支使得团团转还乐在其中。 待郦眉笙又坐下时,她用袖子抹去了他额角的冷汗。 “我知道你没有限制我行动的意思,大概是你让暗卫多注意一些,于是我不在王府的事就告诉了你。” 兰清弦的性情自来与众不同,一个心中有丘壑的女子如何能容忍被人操控着行动?郦眉笙不是在监视她,却难掩 气短,生怕他一个不妥就让她动了真怒。 毕竟在郦眉笙眼中,兰清弦如今同易碎的瓷娃娃没有任何区别。 “我也查到了那是恭王的私宅,我只是怕你人手没有带够……你在那私宅里面找到什么了吗?” 郦眉笙用一个反问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兰清弦看得很明白,但她不说,就顺着郦眉笙的意思。 “我让桃枝带着人把私宅烧掉,她照做了吗?” 郦眉笙轻轻用手指把兰清弦嘴角的水渍擦干净,“她是你的人,一百个忠心,那私宅待恭王去看,就只能对着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发火了。 好了,白先生说了,你还是操心太过,一时气血不足才又昏了过去。 你乖乖的,今日就在床上睡上一日,记得把安神汤喝了。 过两日伱还要进宫去准备皇寿节,不如我去和父皇说一声,还是收回你尚言一职。” 兰清弦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郦眉笙,似是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更有长长的眼睫羽扇般扇动他周围的气流。 其实不用说什么,凭着郦眉笙对兰清弦的了解,他几乎是须臾间就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我忘了……你并不喜欢被宅 院的高墙困起来……” 一说困起来,郦眉笙不由自主想起他把兰清弦锁在书房密室的那段日子,养了许久,直到如今,兰清弦的手腕脚腕上还有锁链留下的疤痕,或许兰清弦不再疼痛,但伤疤却变相见证了他的疯癫。 脑子里的想法无心中变成了实际的动作,郦眉笙握着兰清弦的手,手指还在伤疤上面打圈圈。 “我没有生气,只是这个尚言的位子我推不得。 正因我的存在,宫中三部才少了纷争,不然,太后和皇后只会想出更多的法子分地盘,搞得宫里乌烟瘴气。 我是你的妻,有些事经我手才更好……” 看着兰清弦安然睡下,郦眉笙这才放心离开,但房门关上的同时,她再度睁开双眼。 郦眉笙避重就轻,以为引着别的话题就能让兰清弦忘记重要的事,可她焉能如此天真! “桃枝,你过来。” 桃枝应声推门而入,一向爽利的她下脚犹似陷进泥里。 “姑娘……” 兰清弦借力床沿又起身,“你是怕我能看清你吗?走近点!” “姑娘……” “你放心,我不会怪你,我知道这事有他插手,那私宅的人就一个都活不下来……” 第397章 长思情肠断-鬼心眼儿太多 那一日在恭王的私宅,郦眉笙将兰清弦安顿在马车上,转头就要把私宅那十几个下人处置掉,桃枝怕是郦眉笙不知兰清弦心意,还提醒了一句,怎料郦眉笙满脸的不在意,只说私宅都化为灰烬了,留下人能干什么! 桃枝护在兰清弦身边,却阻拦不了郦眉笙,她更是担忧兰清弦醒后质问她这事。 但兰清弦显然比桃枝想得更为通透,郦眉笙的所做所为,兰清弦算无遗漏。 尽管已经料到,然桃枝仍是能看出兰清弦眼中那化不开的怅惘。 “姑娘……” “我没事……我只是还心存幻想,以为他看在我的份上会给那些人一条生路……看来是我天真……” 兰清弦的前一世双手沾满鲜血,十几年的杀手生涯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快要站上神坛俯瞰众生……可当她自己躺在血泊当中时,她的一生如海浪翻涌,那些以为再也不可能出现的情绪将她围绕其中—— 原来她不是神,只是凡人之躯,她做了杀手,就要承受洗不去的罪孽,于是当她穿越至异世,不是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要人性命。 她希望郦眉笙明白,可郦眉笙显然痴迷于此…… “桃枝啊,告诉阿格熙,找个没在人前露过面的生面孔,将他们尸身都收起来,找个好地方葬了吧。 若能因此消解他们心中怨气,也算是……赎罪了……” 当摆脱暗影香的郦眉笙恢复了正常,王府里面好似过上了一阵平常的日子,不过有些人,受过几次打击未必就能撂开手去,只因上位者的诱惑只多不少。 便如不再被禁足的苏氏,太后给了诰命的贵妾,在王府都换了牌匾之后,她仍旧只是一个贵妾。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道以我的身份不值得一个侧妃吗?为什么?” “夫人,在奴婢看来,你也莫气,禁足解了,只要殿下回府,咱们就能有机会。” 苏氏白了身边丫鬟一眼,“你懂什么! 我原以为那小家子气的兰家庶女只是个放在府中的摆设,不曾想殿下竟然那样爱重她,你见过天下哪个男子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妻子? 若要我能在王府上位,兰家庶女就是我最大的绊脚石,我得想个法子除掉她……” “除掉?夫人,歌芜院内外都是眼睛,要除掉王妃一点不容易。” 苏氏瞧着自己的丫鬟满是嫌弃,“我真是 被你给蠢死了,上赶着去要兰慎的命,你当殿下发现不了? 我说的除掉,是让殿下看清兰慎的真面目,将她赶出王府! 兰慎不在王府了,我再让太后到今上面前说说情,保不齐这个王妃的位置就是我的! 这样……你进趟宫,见太后一面,就说我想要宫里面常用的东西,最好是每一种都要有。” 那丫鬟不明白什么叫常用的东西,但既是苏氏开口了,她就领命进宫。 也就是当日黄昏时,有人往王府处送了一封帖子,写明了兰清弦亲启,她打开一看,竟是修大人亲书。 原以为同修临风的婚事散了,修家这门亲戚也就凉了大半,不料修大人还想着要给兰清弦下一封帖子。 兰清弦还没说要不要去,鸳儿就带着最新的消息进来了。 “姑娘,修大人的帖子苏氏也得了一封! 这修大人也真是,王妃能光临他家就算是福分了,还要一个姨娘也去,难不成是打姑娘的脸!” 梦鹃连忙去捂鸳儿的嘴,“你小点儿声,整个院子都听见你胡说八道了!” 兰清弦笑笑,也不生气。假若修家只请了自己,那就是亲戚情分,但还捎上了 一个苏怡人,那这里面说道可就多了。 大约是太后给修大人下了死命令,无奈之下只能冒犯兰清弦,想来那一日贵人们去得不少,为了皇室的颜面也要给苏氏一个过得去的名头—— 兰清弦了然,很是感叹太后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忘给自己的孙辈找麻烦。 “殿下如今是整个大襄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偏生他早早娶亲有了正妃。 太后急于让殿下知道苏家人的厉害,那么眼下空缺的两个侧妃的位置,自是要给苏怡人争一个。 我无所谓,帖子下了,她就去,端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能抢来侧妃的名分!” 正如兰清弦的预料,苏氏接到帖子简直欣喜若狂,更是暗暗下决心一定不会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 两日后,正好就是帖子上写的日子,赶巧郦眉笙休沐,见一早几个大丫鬟就给兰清弦张罗行头,好奇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兰清弦不紧不慢吃着早饭,将修家帖子递给了郦眉笙。 “修家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是看在我祖母的份上,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郦眉笙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你看我要不要陪着你一起去 ?” 兰清弦有些惊奇,“我知今日休沐,但你真的能闲下来?我可听说今上让你督促西域商路的几个大商贾。 虽说政事重要,但商路的畅通也一样重要。” 郦眉笙想了想,“我可以陪你去,但不能久留。” 兰清弦如今在京中可算是声名鹊起,但很多时候京中人只听自己想听的,按照喜好编排出新鲜的故事。就算当日郦眉笙和兰清弦成婚是昀帝下旨,他们依旧认定这场婚事一百个不合适。 从前郦眉笙还能忍,可是改变了身份的他不愿再忍。兰清弦当然能猜到他的心思,便由着他去。 “你去露一面也好,修家毕竟是兰家的姻亲,一荣俱荣。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修家的帖子还下给了苏家那一位。” 郦眉笙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太后的手笔?” 兰清弦顺着捋他的毛,生怕他去找苏氏的麻烦。 “去也没有关系,苏氏毕竟有诰命在身,总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还去打太后的脸。 你同今上验亲一事,总归是让苏家不安了。” “也罢,你说得对,退让一步也无妨。 只是那丫头鬼心眼儿太多,你要防着一些。” 第398章 长思情肠断-跟太后唱对台戏 郦眉笙既是开口了,就没有撂开手不管的意思,还亲自给兰清弦戴上了发簪。 见到那发簪,兰清弦愣了一下,还疑心自己看错了。 “这支簪子……我记着我丢到了……” 郦眉笙两手搭在她肩上,凑近了看,镜中一双璧人,实在亲密。 “那日,我捡起了簪子就揣了起来,尽管我心中疑惑明明同你不熟,但我还是像藏宝一般偷偷留下了簪子……后来回想起,到底是我对你的心意胜过了毒药人的毒。 簪子我找老匠人修复过了,和以前一模一样。” 兰清弦差点都忘记了这事,却不想郦眉笙记得分外清楚。 “失而复得,那就是一支新的……” 既是郦眉笙和兰清弦一同出门,便有苍郦卫一支小队跟着,排场实在不小。 然他们的马车都已经驶出二里地,苏氏才出门,见郦眉笙根本就没有等她的意思,又是把她气了个半死。 “快一点,还想把本姑娘甩掉,休想!本姑娘就是要和他们一起出现,不然京中贵人如何能记住一个我!” 车夫得了苏氏的命令,甩开膀子地赶车,还真让她们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到 了地方,不等兰清弦身边的桃枝有动作,郦眉笙先跳下了车。 修家门口又是熙熙攘攘,见郦眉笙现身,此起彼伏都是见礼之声。 郦眉笙草草回应过,对着马车里面说了一句。 “出来吧。” 这才有桃枝扶着兰清弦出了马车,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郦眉笙几乎是把兰清弦抱下了马车,还亲手给她整了整衣衫,不说是伉俪情深,更像是如胶似漆。 此举必然引来议论纷纷,但郦眉笙全然不在乎,还牵着兰清弦的手。 “人家我们羡慕不来的,皇室亲王配郡主,天赐良缘。” “你看郦王那样子,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生怕自己的王妃磕着碰着。” “是我们孤陋寡闻,没见过这场面……” 一听郦眉笙和兰清弦到了,修大人和太太亲自出门相迎。 “见过殿下,见过王妃!” 郦眉笙虚虚抬了抬手,“本王是沾了王妃的光,毕竟拜帖上可没有本王的名字。” 修大人自是知道郦眉笙在说笑,“不不不?是臣失策了,不想竟能让百忙之中的殿下登门! 来来来,请里边请,里面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郦眉笙并兰清弦还没有踏出两步, 就有个声音从旁响起。 “修大人,还有我一个,拜帖上也有我的名字呀!” 修家太太一看,脸上的笑都不自然了,眼神飘了飘,似是很担忧兰清弦发怒,谁知兰清弦表情没什么变化。 修大人给自家太太使了个眼色,她便引着兰清弦他们往里走。 不料搅局的人最不识眼色,还要甜腻腻地凑到郦眉笙身边。 “殿下,妾身也接到了帖子,能和姐姐一起服侍殿下,是妾身的本分!” 这一幕可真是精彩极了,还没进门先演上了,端看兰清弦如何反应,是否给众人看笑话的机会。 不过最先不给苏氏好脸子的人正是郦眉笙,“出了门都不讲规矩,什么姐姐妹妹,这是王妃! 你们苏家人就是这么教导自家女儿的?本王提醒你一次,再有不妥,就回王府领罚吧!” 这下子让苏氏僵在原地,那本来娇艳欲滴的脸瞬间煞白。 “妾身……谨遵王爷教诲……” 苏氏的用词很有意思,仿似她在郦眉笙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指望出一次门就能让郦眉笙对她好一点。 可兰清弦不给苏氏这个机会,她主动上前挽住了修家太太的手臂。 “王府 那么大,但我和殿下不能幕天席地,所占的倒没有多少,不过我们既是来修家参宴,必是要将能给的做到最好!” 王府那么大,堂堂郦王殿下和王妃却不能在府中完全做主,这话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说白了就是指太后插手太过,在府中放一个眼线不说,眼线还想着踩到主子的头上,十足荒唐。 丢下这几句,几人就进了门,苏氏一计不成,倒让众人议论起苏家的霸道,无奈中她夹起了尾巴悻悻进门。 今日的家宴,郦眉笙当属最大的来头,修大人亲自陪着,更有其他官员在旁想凑上热闹。 然郦眉笙拒绝了同这些人坐在一起,执意要去找兰清弦。 “修大人,本王不过就是个添头,既是陪着本王的王妃一起来,分坐两边实在不太好。” 男女分席,不过人家是两夫妻的,便另挑地方坐下来,不能轮到郦眉笙这个亲王,就刻意改了规矩,只为让那些官员有亲近皇室的机会。 看郦眉笙事事都没让旁人动手,亲自给兰清弦斟茶,快要惊掉看客的下巴,而众人都知今日风向,就算苏氏顶着太后的名头,照样也是一人独坐,遭了冷遇。 也就是吃过一轮果子的功夫,郦眉笙起身要离开。 “快结束时让他们给我送个信,我来接你。” 兰清弦摇头,“你今日算是出尽风头了,用不了一日,满京城都知道你跟太后唱对台戏,这样真的好吗?” 郦眉笙满脸都写着不在意,“若说过去众人都被奴役到麻痹,那么我的出现,就是专门来打破现状的。 来,就是为了给人看,他们传得不够快还浪费了我的时间。” 兰清弦这一笑尽显宠溺,“去吧去吧,你浑身上下都长着心眼子!” 郦眉笙一走,场中紧绷的气氛终于松下来,更有妇人们渐渐将兰清弦围在了中央。 谁人不羡慕兰家眼光好,那时郦眉笙还是个坐了十几年四轮车的公爵,一转眼就成了皇室血脉,兰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或许当年的兰家投机取巧挤进了京城,但此时此刻兰家就是京中排得上号的世家。 “王妃娘娘,小妇人听说您家中还有待嫁的姐妹,小妇人家不巧有适龄的子侄,便豁出一张老脸向您讨张拜访的帖子。” 兰清弦笑着应下,“倒也无需经过我,太太尽管上门,兰家一切都是由我祖母说了算!” 第399章 长思情肠断-连环套 “还真是一朝野鸡飞上天,以为自己就成了凤凰!”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总有一个在旁冒凉腔儿,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口就被郦眉笙噎了回去的苏氏。 可能是看着郦眉笙不在苏氏才多有放肆,抑或是苏氏笃定兰清弦不能把她怎样,借着修大人家的地盘,大放厥词。 兰清弦倒是不生气,也甚为平静,只不过苏氏并不情愿,根本不能撂开手去。 见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没有达到,苏氏干脆一扭一扭走到了兰清弦面前。 “王妃,妾身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如今在王府名不正言不顺,这事情说到太后面前那也是过不去的!” 前脚贬低兰清弦,后脚就朝着兰清弦讨要名分,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苏氏端的是逍遥。 兰清弦终于将目光放到了苏氏身上,“你想要个什么名分?有诰命在身你还不满意吗?” 苏氏仿佛是茶馆里面变戏法儿的,方才还理直气壮,然后忽的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王妃,妾身自入了王府以来,就没见过殿下几次,殿下就是有心到妾身那里去,半路上也改了方向…… 王妃,妾身求求你,高抬贵手, 给妾身一条生路吧!” 苏氏在众人面前装疯卖傻,言语间暗暗指责兰清弦善妒,霸占着郦眉笙,这事可大可小,然最麻烦的就是若真闹到宫里,有太后给苏氏撑腰,苏氏未必占下风。 兰清弦见苏氏这个样子总算是明白了苏氏的用意,她想让兰清弦在众人面前给她一个许诺,将来好占上侧妃这个名分。 不过苏氏这做法就有些离奇了,又想不坠了她苏家人的身份,又想让人觉着她可怜,犹是当着众人面,颇有些装疯卖傻的意思。 “苏姐姐,许久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原本这场面就够精彩了,蓦的又多出个声音,众人顺着一看,竟是悦德! 悦德不在宫中,莫名其妙来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修大人家中,令一干人等都不知改作何反应,更有足不出户的妇人一脸茫然,毕竟从来没有见过。 还是修家太太走上前去给悦德行礼,“臣妇见过悦德郡主!” 既是讲明了身份,众人便一一见礼,不过到底是个陌生人,气氛就不那么热烈了。 悦德的傲气到了哪里都不减半分,她径直走到苏氏身边,一把就把苏氏扯了起来。 “苏姐 姐你怎么能跪下!你又没有错!” 当悦德和兰清弦的目光对上,周围人都不由自主让出了位置,好似生怕被溅出来的火花给烧到。 “兰慎,女子善妒可是大忌,苏姐姐这般柔弱的女子得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子,才能当着外人面又哭又笑! 今日本郡主来了,就要给苏姐姐讨一个公道,兰慎,你不说些什么吗?” 兰清弦觉着眼下的场面越发荒唐了,她实在不知苏氏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 “悦德,你希望我能给苏氏一个什么公道?” 悦德挑眉,还隐隐有些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本郡主希望你能当着众人面,给苏姐姐一个应得的名分!” 兰清弦扶额,分外无语。 “所以一个两个在我面前唱大戏,就是为了一个名分的问题? 苏氏,你让在场诸位看尽了郦王府的笑话,有没有想过该怎么给殿下一个交代?” 苏氏满脸都是泪水,还尽量躲着悦德,那恐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王妃妾身错了……错了……求王妃饶恕妾身……” 悦德这可是以为自己乃是不一般的人物,能用自己的身份给苏氏要来一个侧妃的位置,她硬是 靠近苏氏,三两下就掀起了苏氏的袖子。 只见苏氏的手臂上青青紫紫布满伤痕,看着颜色的深浅,大约还能判断出是遭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 这下子众人看兰清弦的眼神都变了,愤怒时骂几句,和动手给苏氏教训这就是两回事,传到宫里面去,兰清弦必然要在太后面前吃瓜落。 “兰慎,这就是证据。 我们能看到的地方就已经是这般可怖,那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呢?本郡主说得再难听一点,苏姐姐这条命再折腾下去,就剩下骨头架子了! 兰慎,你身为郦王府的正妃,无子、善妒、残暴……本郡主实在不知你快要五毒俱全了!” 兰清弦不禁叹了一口气,原来这竟是个连环套。 从修大人下帖子开始,苏氏的现身,苏氏的疯癫,悦德莫名的出现,悦德为苏氏讨公道,苏氏身上的伤口……只要闹到宫中,无奈之下为了安抚苏家,苏氏的这个侧妃之位就一定要给,到时还能传扬出去败坏兰清弦的名声,简直一箭双雕! 神情还算自如的兰清弦也不管悦德如何挑衅,只是看着苏氏。 “苏氏,你身上的伤是我打的吗?” 苏 氏眼皮子撩了一下立马就垂了回去,还瑟缩着,好似在掂量到底该如何回答兰清弦的问题。 悦德在旁添油加醋,“兰慎你这么问她,她如何敢回答!本郡主看这事也不用拖延了,就随本郡主一同进宫,找太后评个公道!” 只要兰清弦不愿意,或是表现出拖延之意,那悦德就有更多的话说,今日在此处现身,就是为了确保兰清弦没有喘息的机会。 眼下除却嘈嘈絮语,竟是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兰清弦淡然一笑。 “也罢,那就随我进宫吧!” 悦德怔了一下,她确实没想到兰清弦答应得这么痛快,准备了一箩筐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就吊在嗓子眼儿。 “要走,也是跟在本郡主身边,全是为了苏姐姐的安全着想!” 眼见着兰清弦就要离去,修大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利用的一日。 “王妃娘娘,是臣疏忽了……改日亲自上门赔罪。” 兰清弦不因这事迁怒修大人,“无妨! 修大人尽管招待客人,要说不好意思还是我更多一些,竟叫家事闹出了这么大阵仗……往后怕是再无人敢请郦王府的人上门了!” 第400章 长思情肠断-你就是个活例子 兰清弦在前一驾马车里,悦德和苏氏在后一驾马车里,原本是来参宴,却闹到要进宫,实在荒唐了些。 和悦德在一起的苏氏此时可没有那些恐慌的表情,除了妆容有些凌乱,其余真是再正常不过。 “今日真是麻烦郡主了,还专门为了我跑了一趟。” 悦德方才那份亲热劲儿也不见了,显得异常疏离。 “本郡主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面上,也不会专门跑这一趟。 不过你也别嫌本郡主说你,你身上那些痕迹瞒得过几个人?亏你也能想得出来,用这一手逼迫兰慎。 兰慎那鬼心眼子比你的头发都多,你还要进宫,先做好准备吧!” 苏氏焉能看不出悦德眼中的鄙夷,“郡主,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身上的痕迹就是被兰慎殴打所致,便是到了今上面前,我也一百个有理。 我都如此可怜了,将侧妃之位给我,那还不是天经地义? 如今皇子们各施所长,都要在今上面前搏一搏,假若我家殿下成了,那我往后就不止是一个侧妃!” 悦德当然明白苏氏什么意思,还真没有再出言嘲讽,只是眸光又暗了些,想不到玢王离京这些年, 一个遗失多年的大皇子都能找回来,再耽误下去,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乱子。 “好了,你也别在本郡主面前称霸王,想好自己在今上面前怎么说!” 悦德这边有商有量,兰清弦那边也没闲着。 桃枝掀开帘子看了看,“姑娘,时候不早了,若我们在苏小娘的院子里搜不到什么,这一趟可是真要如她所愿?” 兰清弦四平八稳,“找到找不到都没关系,这一趟入宫,到底是要损失一些的。” 要说这消息传得还真是快,兰清弦她们才到宫门口,就有少监出来迎接。 “王妃娘娘,您这边请,奴的师父已经嘱咐过奴了!” 兰清弦一听,看来这是宋大监的徒弟。 “你师父?那我们可是要去崇晖殿?” “是,圣上眼下正在殿内。” 兰清弦一点都不意外,这下子不用把太后搬出来,直接面圣了! 跟在后面小碎步前行的苏氏低声问了悦德一句,“太后到底跟你交代了什么?圣上说不准会偏私兰慎,我们这一去能有十分的把握?” 悦德冷眼瞧着,“这话你可问不着我,在车上时你还底气十足,怎么现在就害怕了?” 苏氏不想 跟悦德斗嘴,“我做什么要害怕,只是若是太后不出面,我担心圣上会小事化了,只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众人走进崇晖殿,见上首的昀帝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得正认真,仿佛没有听到旁的动静。 还是宋大监凑近,提醒了一声。 “陛下,郦王妃来了。” 昀帝将一半的目光探出去,看下面站了不少人,还有些意外。 “哦,悦德也在。 咦?悦德旁边的那个小姑娘,朕怎么没有见过?” 明明是太后送到郦王府,还在昀帝这里过了明路的,眼下昀帝却说没见过,苏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悦德当然不会给兰清弦喘息的机会,抢在前面先开了口。 “悦德参见皇帝舅舅! 舅舅,您再好好看看,这女子可是郦王府中的!” 昀帝这回放下了书,好似真的认真看了,不过他没有按着悦德的想法来,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边的兰清弦。 “兰慎,悦德说这小姑娘是你府中的,你怎么不出声啊?” 兰清弦正打算开口,苏氏忽的脚一软扑通一声晕倒了,悦德那个起哄架秧子的劲头,恨不 能让满皇宫的人都知道苏氏晕过去了。 “快去找御医!快去!” 给崇晖殿办差事,自是不能怠慢,两个御医一路连跑带颠,差点把鞋子都跑丢了。 进了崇晖殿,都没有喘气的机会,就被悦德扯着拖到了苏氏身边。 “快看看,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晕过去了?” 两个御医轮番上阵,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敢向昀帝开口。 “陛下,这个姑娘……她……” 悦德在旁跃跃欲试,“有什么话不能说,别让陛下等你们!” “回陛下,这姑娘她……有孕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悦德是一脸满足,似是挑衅一般看向兰清弦,而兰清弦倒也没有显出愤怒,只是有说不出的茫然。 昀帝还算淡定,“你们两个能确定吗?” “回陛下,能确定。我们二人把的脉象一致,不敢欺瞒陛下!” 昀帝摆摆手叫两个御医退下了,只因接下去的事便不需要有外人在场。 “兰慎,既然她是你们郦王府的人,朕就不多插手了!” 昀帝这话还没落地,就看有小黄门贴着门框给宋大监使眼色,宋大监眉间一凛。 “陛下,太后到了!” 昀帝 极为不爽地瞥了悦德一眼,悦德佝着身子头也不敢抬。 果然,也就是几步路,太后真的带着几个人进来了,见昀帝在旁,先把那几个人指给了昀帝。 “皇帝,怡人有孕了?正好这是苏家送来的人,哀家也不留在身边了,就让郦王妃带回去放在怡人院子里,好生照看着。” 看太后来了,悦德眼珠子一转,给兰清弦递了个眼神,好似在说:我要出手了! “外祖母,您老人家还不知情呢,您看看苏姐姐瘦的,那在王府过的……还不如一个下人! 您快来看看,看看苏姐姐受的伤,要我说,就是她兰盏辛动的手!” 有悦德帮忙,苏氏身上那青紫伤痕又见了光,这下子可是点了炮仗,太后眼见着头发都竖起来了。 “兰慎!你跪下!” 兰清弦没有解释,没有流露出哪怕半丝委屈,就那么跪下来了。 “兰慎,怡人在你王府自是要归你这个王妃管,可你擅专太过,嫉妒成性,竟然都能对有孕之人下毒手,你何以当得起皇家的媳妇? 别跪在这里,出去,跪在外面,哀家要让众人都看看,皇室中人犯错一样要罚,你就是个活例子!” 第401章 长思情肠断-铁了心要保下兰清弦 悦德原以为露出伤痕就能让兰清弦吃不了兜着走,不料苏氏出手更狠,竟是有孕在身,还要当着昀帝的面晕倒! 有太后在旁,又有两名御医坐镇,那兰清弦身上的罪孽更是洗不清,见她一句话都不能反驳,悦德别提有多么得意。 太后看兰清弦呆呆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平日里挺机灵,让你出去跪着,你还拖延什么?鄢尚仪,你就在旁看着,不跪到太阳落山就别想起来!” 鄢尚仪过去对兰清弦心中有愧,如今也是一样,她可没有朝着兰清弦疾言厉色,只是凑近提醒了兰清弦一句。 “王妃,太后已经下旨,我们还是出去吧!” 兰清弦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在苏氏身上停留了一下,便似漂萍一般,轻飘飘地就走出去了。 此时已是初冬,便是有日头,大约暖意也是有限的,而兰清弦就那么跪在冷硬的地上,身上连件外袍也没有,说来可笑,就是郦眉笙将她软禁时,也没有让她受过这样的罪。 宋大监看了看昀帝,又看了看兰清弦,想着兰清弦能在昀帝面前辩解几句,好让昀帝出头,可偏生兰清弦像是个锯了嘴 的葫芦,一个字都不吐,急得他在心中叹了无数口气。 鄢尚仪还算是有脑子,她眼见兰清弦一步步走到今日,便知兰清弦是个有本事的,当然不愿得罪,就借着袖子的遮挡小声说了两句。 “王妃,您今日算是被算计了个正着,臣觉着您就如了太后的意,也省得在此处受些皮肉之苦。” 兰清弦在沉默良久之后,忽的开口了。 “你指望用这几句话能在我面前讨个好处?鄢尚仪,我还没有愚蠢到听不出来你的意思。 太后只让你来劝解我,却不提她想要的……让我来猜猜,仅仅是给苏怡人一个侧妃的位子还不够,想来太后还看上了郦王世子的位置……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你们连眼神都来不及交换,不可能商量出这样的结果,所以,你们早就知道苏怡人有孕,或者可以说你们制造了苏怡人有孕! 悦德那个蠢的,以为帮上了太后的忙,就能给玢王带来些好处,却最后成了太后手里的刀,假若我真的完全不知情,那就会把大半恨意放在悦德身上,太后和苏怡人刚好可以撇清干系…… 啧啧啧,你们这是一手连环计啊,竟是 提早不少就开始算计我了……不,是算计殿下! 一个从未出现过,却收割了圣上所有宠爱的皇子,便是有太子又怎样?便是有母族撑腰又怎样?都不及殿下在圣上耳边说上一句话。 郦王府经过几次淘换,你们发现插不进去人,就想到了这一手,这是让殿下根本无法拒绝,只因一切顺理成章,更有太后为其背书—— 鄢尚仪,你离我远一点,我就算跪在此处也想要一个清静……” 鄢尚仪的脸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真是五颜六色,变来变去,她万万没有想到兰清弦竟是这样机敏、聪慧,片刻间就将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一时间,鄢尚仪看着兰清弦,都觉着她有些恐怖了! “王妃娘娘,臣也是听命行事,既是让王妃娘娘不高兴了,那臣就站到一边去。” 兰清弦犹如狂风中还在支撑的花,她知道自己的脆弱,却挺直了腰杆不曾倒下,纵使冷风吹得她头疼,她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再看殿内,太后已经和昀帝说起了苏氏立侧妃的事。 “皇室的子孙自然要有名有份,苏家的姑娘都有了身孕还不能得一个侧妃? 皇 帝,你不应该由着孩子们去胡闹,祖宗的规矩不能坏了!” 昀帝心中是有些厌烦的,但他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看着太后口沫横飞,最终还是点了头。 “母后说得也对,笙儿的孩子便是朕的第一个孙儿,那是最金贵的,母凭子贵,自然也要给苏氏一个像样的名分。 朕这就吩咐下去,待明日天一亮,全京城都会知道苏氏已经提成了侧妃。” 看昀帝从善如流,太后十分满意。 “这就对了,我苏家的孩子担得起一个侧妃!” 太后这一笑,昀帝就适时提了提。 “那兰慎……母后可能宽恕她的失误?” 太后的笑容立马消失,“这就不是一回事! 便是郦王府的主母也不能如此放肆,这是怡人什么事情都没有,若是因为挨打而失了哀家的重孙,她小小一个庶女能担得起吗?” 兰清弦到底是如何成了郦眉笙的妻,昀帝心知肚明,他一向不低头的儿子,只要是遇到兰清弦,就会无底线的妥协。 原先他还介意,介意哪一日兰清弦的影响会让郦眉笙走到死胡同,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发现,正是兰清弦才不至让郦眉笙失了方 向。 一个能独当一面,还能让自己儿子听话的好儿媳,昀帝心中有捌玖分的满意,便是不提这门婚事,能凭自己的能力,成了皇室的郡主,就堪当天下女子的表率,然太后口中将兰清弦贬到一文不值,昀帝心里真是不痛快。 “母后,不管兰慎从前是庶女也好是嫡女也罢,终究如今是皇室挂了名的郡主。 在朕这里,兰慎和笙儿的婚事那是朕亲下的圣旨,朕至今觉着朕做了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或是兰慎性子有些刚烈,不愿府中有旁的女子,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朕提醒着,她还是皇室的郡主更是朕的好儿媳! 母后,言语上职责几句也就罢了,兰慎是个长病的,在殿外真要跪到日头落山,那怕是要出人命的!” 太后也看出来了,昀帝这是铁了心要保下兰清弦,那她有些话就不好说出口,毕竟昀帝是皇帝,该让步还是要让步,思量再三,她终是松了口。 “也罢,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错就好,那就跪满一个时辰,这已经是哀家最后的让步!” 昀帝眉头一松,“多谢母后!母后真是菩萨心肠,最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孙!” 第402章 长思情肠断-眉笙,我冷 看着昀帝和太后轻巧地决定了苏氏的以后,好似听到了这一切一般,苏氏幽幽转醒。 “我这是怎么了?” 太后乐到皱纹都交错横生,坐在床边就握住了苏氏的手。 “好孩子,你以后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你也是有孕的人了!” 苏氏听后,先是呆滞而后掩不住的惊喜。 “妾有孕了?妾要当母亲了……” 太后适时将方才所做的决定告诉了苏氏,“不止这一桩,还有件事,明日升你做郦王侧妃的旨意就会送到王府了!” 苏氏心中都放起了烟花,进宫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不过高兴过了,为着表现自己的柔弱,还要提一句该提的人。 “太后,那王妃可知道……” 一说到兰清弦,太后立时就黑了一张脸。 “你身上的伤多久了?便是她乃王妃也不能随便动手,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老实都不肯说实话?” 苏氏看上去很为难,“王妃要罚妾,自是因为妾做得不够好……” 太后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放心,这一回是兰慎错,哀家替你出一口气,便罚兰慎跪上一个时辰!” 苏氏一听,其实快要乐得发疯,但面上 还有不忍。 “这如何是好,妾还是出去看看王妃,不能让王妃误会了妾!” 瞧着苏氏出去了,太后还跟昀帝絮叨。 “皇帝啊,你这选儿媳的眼光实在不怎么好。兰慎太过刚硬,做官不错,其他的总是不够体贴……” 昀帝还能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笑…… 一脸惊惧的苏氏小碎步走到了兰清弦身边,见兰清弦那副无助的样子,心中别提有多痛快,于是装作担忧的样子靠近兰清弦,说些诛心之语。 “姐姐……哦,不!殿下不允许妾身这样叫你,那便还叫你王妃好了。 圣上开恩,妾身的侧妃之位已是板上钉钉,往后王府之事,王妃大可嘱咐我来做……哎呦,不行,妾身有孕了! 圣上说了,这是他第一个皇孙,千万要保护好! 王妃,你说妾身若是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圣上会不会把世子的位置给了妾身的孩子? 哈哈哈,妾身是不是说得有些多了?毕竟这孩子没有投胎到王妃你的肚子里!” 对于苏氏的挑衅,兰清弦并不十分在意,一来她大概猜到了太后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二来她被冻了一阵儿有些麻木了,耳边都有蜂鸣声 ,听不清苏氏那些零碎的话。 正当兰清弦想稍稍动一动不至完全僵硬时,忽的有风从侧面掠过,只见难掩喜色的苏氏像是脚下踩了燃烧的炭火一般,往后退了一大步,恐惧瞬间蔓延到整张脸。 一只手揽上了兰清弦的肩头,迷茫时,她咔啦咔啦扭动脖子看到了身侧的人—— “清弦……你怎么能跪在这里……我带你离开……” 只因兰清弦整个人都困在冷气里面,那一只环在肩头的手便似一团火令她感受到了温度。 “不……跪……一个时辰……一点都不能少……” 于是兰清弦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非是陌生人,正是众人口中得宠爱甚深的郦王郦眉笙。 话往前讲,郦眉笙早早离开王府,就去处理苍郦卫中的事务,原本一切无虞,却有人来报,说兰清弦和苏氏都进了宫。 苏氏是个不安分的,郦眉笙想来想去都不能放手不管,便放下手头事进了宫。 未曾想不及给昀帝请安的郦眉笙先是看见招摇的苏氏在前面晃呀晃,又见鄢尚仪如同看犯人一般立在一边,最后才注意到一人跪在地上,那单薄的身形抵不过大风。 苏氏显然比 兰清弦更快看到郦眉笙,在郦眉笙眼中,浓浓的杀意似是编织成网,将她们几人笼罩其中,尤知郦眉笙凶狠的苏氏,因着胆怯想要逃离。 可苏氏还是高估了她自己,纵使郦眉笙有动手的心思,可也会先顾及尚在受苦的兰清弦—— 当郦眉笙跪在兰清弦身边时,他将兰清弦紧紧环入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恍惚的兰清弦快一点恢复过来。 这场景不仅仅是苏氏,还有路过的宫人,还有殿内的昀帝和太后,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声称自己有孕的苏氏莫名就成了这一方小天地里面最大的笑话。 郦眉笙明白用处不大,但还是与兰清弦交握双手,汩汩不停给她输送内力。 “你别睡,再坚持一下……回到府中,我们就找白先生……” 许是郦眉笙的反应太过反常,昀帝也不愿再对太后应付,疾步走了出来,远远见着兰清弦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 “笙儿,这是怎么了?” 郦眉笙恨不能一刀解决了苏氏,可还是在面对昀帝时,保持了应有的冷静。 “回父皇,王妃她……自旦何之行,她受过的伤就没有好,眼见着又是一个冬日, 免不了又要受苦……儿臣不知今日王妃她如何冲撞了父皇,但对于儿臣来讲,王妃受罚,儿臣便与她一起……” 可能是郦眉笙给的内力起了一点小小的作用,兰清弦一团浆糊的脑子比方才好多了,然她还是受不住寒气,便寻着温度往郦眉笙怀中又凑了凑。 “眉笙,我冷……” 想来这样的场面实在少见,太后也跟在昀帝后出了殿,她还不至于瞎了眼,正正好看到易碎如白瓷的兰清弦瘫在郦眉笙怀中。 都这个时候,不问一句显得不正常。 “哀家只说了一个时辰,细细算来跪在此处还不到一刻钟,郦王,你的王妃这是在跟哀家对着干吗?让众人都看看,哀家就是个坏了心肠的老婆子?” 郦眉笙对着太后实在没有好气,“回太后,儿臣的王妃没有要求过特权,但她是儿臣的妻,儿臣与她同甘共苦!” 太后早就知道郦王是块硬骨头,果然昀帝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好好好,你们夫妻情深,就让哀家来当这个恶人!” 昀帝看准了时候才出来当老好人,“母后莫气,是笙儿不懂事! 来人啊,抬一顶明舆过来,送郦王妃出宫!” 第403章 长思情肠断-你想要离开我了吗? 若说为着跟太后作对,其实应该跪满一个时辰,但郦眉笙知道兰清弦是无论如何都受不住的。既是得了昀帝的允许,他便起身,轻松就把兰清弦拦腰抱起。 “儿臣谢过父皇,谢过太后,这就先告退了!” 郦眉笙大步离开,再没有回头。 然跟着太后的苏氏见到此景,气得手都在发抖,她摆下这么大的排场,最后还是让兰清弦占了上风,而太后亦是没能助她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不知这一日她到底忙了个什么。 昀帝回头见苏氏那模样,心下了然,觉着苏家的人果真都是一肚子的坏水儿,顿时也没有了好脸色。 “苏侧妃,你看你家殿下都已经离开了,你也跟着一起走吧。 往后进宫还是要听召,无端端地就来了,倒是让旁人说起皇室的人也不守规矩。” 昀帝没得说错,太后更不能因为一个苏氏就跟昀帝呛起来,最后还是苏氏灰溜溜地自己回了王府。 原本以为能看到更精彩的,不想郦眉笙的出现让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悦德站在此处都觉着尴尬,便早早告退了。 既是几位主角都不在场,那么戏也就唱完了。 再说郦 眉笙那边,回到王府未及同兰清弦说上几句话,就让半夏、桃枝两个丫鬟把他请了出去。 桃枝惯是冷脸,还是半夏好言好语劝了郦眉笙几句。 “殿下,姑娘出去这大半日,水米未进,还被罚跪,待白先生看过之后,应该好好休息。 奴婢觉着,不如姑娘缓过来了,您再来?” 半夏没有把话说明白,但郦眉笙却是听明白了,半夏不过是个传话的,做主的人还是兰清弦,是兰清弦暂时不想见他。 纵是郦眉笙再迟钝,也知今日之事让兰清弦不痛快了,他还能说什么?便默默由着半夏将他关在了门外。 门里面,白大夫确实在兰清弦身边,但兰清弦很清醒,她看着白大夫把银针一根一根戳进自己的身体,可能会有疼痛,却痛不至肺腑。 桃枝到底是江湖义气儿女,她见兰清弦如此,便跃跃欲试。 “姑娘,那个苏怡人,太过嚣张,恨不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有孕了,要我说一碗红花灌下去,去了那胎也就消停了!” 半夏可是被桃枝的话吓了个半死,“我的亲娘哟!你这话也就在屋里说说,若是让外人听到了,你可知要 让姑娘背上多大的罪过! 不说苏侧妃本就是苏家的人,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今上头一个皇孙,哪怕出了一点问题,姑娘就是一身的麻烦! 莫说不能怠慢,还要好生养着,直到她诞下皇孙。” 桃枝撇了撇嘴,“世家中哪个公子哥敢先让妾室有身子?这怎么轮到皇子身上,规矩就不一样了? 皇室果然没好人!” 半夏时不时就要观察兰清弦的情绪,生怕桃枝说多了让兰清弦更不痛快,不想兰清弦身上的针都被起了之后,就让她们都出去。 “我累了,这里暂时不需要伺候,都走吧,记得把门带好……” 当里间再无一人时,兰清弦觉着自己总算获得了久违的宁静,便不由得想了许多。 如果在她人生最后的五年,郦眉笙找不到给她添寿的法子,那她注定要离去,是不是与其等着五年匆匆而过,不如将一切都提前? 想着想着,她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有时会后悔,不应该答应你的求婚……于婚事二字,我自来看得极淡,不想因果相连,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想离开我了吗?” 关上门还有窗,封了 窗还有屋顶的瓦片,郦眉笙有一百种法子能进入这间屋,凑巧叫他听见了兰清弦尘封心中许久的碎碎念,令他一时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我不应该此时出现在这里,但我忍不住……我不想要误会我,我更不希望你因这误会给你心上带来更大的伤痕……清弦,苏氏的孩子不是我的!” 兰清弦从未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去惩罚郦眉笙,并非如郦眉笙所想,她其实比他知道得更多。 “你不必急着向我剖白,苏怡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根本就没有身孕!” 这话倒是让郦眉笙震惊了,用这样的谎言来换取一个侧妃,实在令他不解。 “这事一旦拆穿,他们苏家就犯了欺君之罪,实在太荒唐!” 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兰清弦显得无比冷静。 “这事不会拆穿,从苏怡人进宫去找太后开始,有太后帮她,计划想来完美无缺。” 先时震惊过后的郦眉笙,忽的注意到兰清弦的平静有些刺眼,他没法子控制住自己,几步就冲到兰清弦面前,两人那么近,近到看得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你知道我和苏氏没有任何关系,但 你谈起这件事,怎么就能像个局外人一样? 所以,那句话我还是想再问一遍,你想离开我了吗?” 不可否认,从知道兰清弦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开始,郦眉笙就开始患得患失,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一件事有偏颇就会失去兰清弦。 然而越是怕失去就越是容易出差错,一个暗影香,差一点就毁了他的所有! 当同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两遍,更像是凌迟,对他自己的凌迟。 兰清弦微微欠身,搂住了郦眉笙,将下巴埋在他的颈窝。 “眉笙啊,我不想离开,只是我没有时间了……” 兰清弦从来不说,不代表她真的没有感觉,苏氏的挑衅固然令她不满,可有些事越想越深,就越没有答案。 郦眉笙收紧了自己的一双手,似是要把兰清弦嵌入自己的胸膛。 “你为我留下来,为我所做的一切,早就刻在我心上……清弦,我不会,不会让五年这个时间成为枷锁困住你我,你要相信,我一定能找到解决的法子……我到今时还欠你一个婚礼,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从来不敢忘……”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第404章 长思情肠断-你不是阿商 果如兰清弦所料,那一日在修大人府上发生的所有都被传扬了出去,加之苏氏有意推波助澜,很快京城无人不知晓郦王府的新侧妃有了身孕。 或许在民间这是一桩谈资,但在有些人手中,谈资也可以是武器。 循例郦眉笙去上朝时,兰清弦也进了宫,她便是个挂名的尚言也要时常在尚宫令面前出现。 尚宫令自是没有那个闲心去议论兰清弦的家事,可是宫中其他人就少不了要闲聊一番。 “要我说这王妃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你看郦王妃,那侧妃都踩到她头上了,也未见她有什么手段。” “你想要什么手段?那可是太后要保住的人,郦王妃难不成还能把苏侧妃赶出去?” “也对! 到时苏侧妃的皇孙诞下,保不齐将来哪一个才是正妃!” “我看呀还是庶女改不了小家子气,镇不住侧室……” “尚宫令,你手下的宫女倒是将嚼舌根这件事做得有十分好,若是你没有管教手下人的能力,本王不介意帮你管教!” 只见有几个带刀的长信卫捉住那几个动嘴的宫女,手劲儿那叫一个大,看着恨不能用前襟就勒死她们。 尚宫令手中的账本让她焦头烂额,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动静,直到有人求饶,她才发现自己手下的宫女惹了活阎王。 还看什么账本,小跑出门连忙给活阎王行礼。 “臣见过信王殿下,不知信王驾到,是臣失礼!” 几个宫女被勒到脸通红,渐渐翻了白眼儿,然只要信王不开口,那几个长信卫也不可能松手,尚宫令提袍子就要下跪,焉能真的看着手下人丧命。 “殿下,她们的错就是臣的错,求殿下高抬贵手,饶过她们几个,让臣替她们赔罪!” 信王正是一腔邪火无处发泄,尚宫令的话显然不能让他放弃。 正在这时,兰清弦从门内缓步而出。 “放了她们吧,不过就是几个孩子,口无遮拦训斥几句便罢。” 信王没想到兰清弦也在,几日未见她似是更清瘦了些,来不及叙旧,既是她开口了,信王没有再为难尚宫令,一挥手几个小宫女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尚宫令真的吓得手脚都发抖,“臣多谢殿下开恩!臣先退下,这就不打扰了!” 尚宫令能做到这个位置,必然极为有眼力劲儿,将那几个宫女打发走,还清走了周围的 人,正好将此地留给信王和兰清弦叙话。 “说来好笑,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你如此束手束脚的样子! 你就在屋里面,她们编排你你听得一清二楚,你为什么不出来?” 少了阴阳怪气的信王让兰清弦还怪不习惯的,不过既是他问了,兰清弦也没必要甩脸子给他看。 “因为无所谓! 我是庶女为真,苏侧妃有孕也是真,她们没有说假话,所以我阻止又能怎样?” 信王挑眉,大约觉着兰清弦的话可笑。 “这就是你推开我,选择殷少笙之后的结果?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背叛?” 兰清弦无意和他在此事上相争,但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所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背叛?”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是平和地反问了信王一句,不料却让信王那长久挂在脸上的面具有了裂纹。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正是用当年那件事在惩罚我吗?我没有想到我会来到这里,这是一个全新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我以为我要从零开始时,但我却意外成了一个皇子! 阿沇,如果我告诉你,我在拥有权力后才发现 我更想拥有你,你会相信吗?” 信王眼下的情绪有些反常,兰清弦听他讲话都有些牙疼。 “信王殿下,这是在大襄,我是郦王的妻,往后直到我死都会一直是他的妻,所以,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还有,有些事你早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如今这副样子到底是在欺骗谁?” 不愿再多说的兰清弦转身就要走,然信王面有狰狞,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 “我没想过要你死……我动手的时候,避开了你的致命部位,那场生意只要成了,往后我们就可以金盆洗手! 我承认我高估了自己,但你说你不爱我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们十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突然出现的殷少笙!” 兰清弦如今是挣脱不开信王的钳制,他的力气大到好像要捏碎兰清弦的手腕。 “都过去了……你不是阿商,我不是青沇,从我在兰清弦这个身体里面苏醒的那一霎那开始,我就抛却了过往所有! 信王,你看看你自己,你已然面目全非了,你是殷少商,你是大襄的信王,你娶了先韶的公主为妻,你手中有兵权,你在朝堂挥斥方遒,你一心想要踢掉太子拿 到储君之位……我问你,我方才说的那些,有哪一个属于死掉的阿商?” 兰清弦的质疑或许刺痛了信王,他的手从兰清弦的手腕上弹开,脸上狰狞消退却又添了迷惘和忿然。 “你疯了!青沇你疯了! 呵,阿商没有死,阿商就是殷少商,是杀手也是大襄的亲王,分割不开! 你别以为你说的这些可以糊弄我,就算你能抛下青沇的身份……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殷少笙守不住你!” 连背影都隐隐有火焰燃烧的信王总算离开尚宫局,也就是那一瞬,兰清弦整个人差点摔在了地上,她没有方才表现得那么自如,她明明血肉之躯又怎么能将过往尽数忘记。 不知为何,当信王那般靠近时,兰清弦会有不知起源的恐惧,没有了压迫,她竟是连走一步都困难,再抬起手腕,被攥过的地方一片青紫。 恍惚时,忽有一只手覆上来,将一方绢子轻轻包在了兰清弦的手腕上。 “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殷少商会来找你。” 兰清弦就势靠了过去,如同卸掉了所有的负担。 “他不对劲,一个顺便就可以杀我的人执念这么重,实在荒唐。” 第405章 长思情肠断-今日不谈其他 要说在此处唯一一个能让郦眉笙生出警觉的人就是信王,毕竟兰清弦那不为人知的将近三十年,只一个信王是参与者,他们之间谈起的话题,他们之间共同拥有的记忆,都是郦眉笙无法触碰到的。 尤是郦眉笙方才见到了信王那样子,想要把兰清弦紧紧抓在手中的样子根本不似作伪……但郦眉笙不能在兰清弦面前表现出疑惑或猜忌,那只能把兰清弦推得更远。 “今日朝上有人参了他一本,说他纵容手下以权谋私。 父皇倒是没有说他什么,但经年的好名声散了不少,也免不了他心生愤怒。” 兰清弦借力靠在郦眉笙身上,只是半转了身子看着他。 “参他之人可是有你?” 其实兰清弦不过随口一问,但郦眉笙正是多心之时,立时变了脸色。 “你这是担心他?还是在质疑我?” 兰清弦尽是不解,“你在说什么?我一没有担心他,二没有质疑你,不过就是随口一问,你这回答又是什么道理?” 兰清弦松开手,退开一步远。 “我在尚宫局还有事要做,你先回去吧。” 非是兰清弦的冷漠,而是在她推开自己的一霎那,郦 眉笙觉着自己可能是鬼迷心窍了。 他猛然出手将兰清弦扯进了怀里面,加深了这个带着凉意的拥抱。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我只是……只是担心,你会为了他而觉着我有错处……” 兰清弦原是两手在旁垂着,听郦眉笙这样讲,她最后还是给了回应,抚了抚郦眉笙的背脊。 “我懂,这些日子你要做的事太多了……听我的,先回府休息吧,黄昏时我差不多就忙完了,陪你一起用晚饭……” 从昀帝手中强行要到侧妃之位的苏氏,看上去是有了其他人不能得到的尊荣,但在郦王府,她的日子过得还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只因郦王府上下只认两个主子,而那两个当中恰好没有一个她。 “夫人,这是大厨房刚刚熬好的药,趁热喝!” 苏氏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就有按不下去的愤怒,便一抬手掀翻了碗。 “喝喝喝,我还要喝多少这种东西?我连他郦王的面都见不到,孩子又从何而来!” 丫鬟一听,吓得连忙关上了门窗。 “姑娘,这可使不得! 这话是随便就能往外说的吗?传出去是欺君的大罪! 姑娘,咱们再 忍一忍,一时拆不散殿下和王妃还有第二回,他们不可能真的毫无嫌隙。 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只要过了这一遭,往后郦王妃的位置就是你的! 姑娘,你消消气,我先退下了。” 发泄过后的苏氏竟是呜呜地哭起来,想起自己在苏家不得重视,为了出人头地甘愿成为太后手中的工具,到了今日她还要再争再夺,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一辈子都要陷在这里。 “兰盏辛,我会成为王妃,我不会再让别人看不起我,我要我的孩子成为世子,往后尊荣加身……你注定会被我踩在脚下……” 忙碌了许久,总算是迎来了皇寿节这一日,皇宫内外忙得不可交加,便是连一棵树的位置都要反复斟酌。 而此时的朝露殿,银铃般的笑声都已经飞出了窗外,正是宗亲命妇围坐在一起,和皇后叙家常。 “圣上福厚绵长,国泰民安不说,更是找到了遗失许久的大皇子,真是可喜可贺。” 这位宗亲显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还算撑住了。 “今日不谈其他,本宫只与诸位道家常话风月。” 皇后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是 有人刻意说些不好听的。 “说起大皇子,不对,应是郦王! 皇后娘娘,妾身看郦王妃不在场,可否是忘了给娘娘请安? 想来是得圣上看重,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开口的这一个是董家的姻亲,有着董德妃撑腰,在皇后面前也会添堵下绊子了。 不料这人话音方落,便听外面的小黄门大声唱名。 “兰慎郡主到!” 要说在兰清弦身上,郦王妃没有这皇室的郡主品级高,自然唱名时,要捡那个品级高的念,听到这一嗓子,在场众人皆是收起了调笑的面孔。 连带着那位董家的姻亲,就算看兰清弦再不顺眼,也要乖乖行礼,叫上一声郡主安好。 兰清弦脱下尚言的官服,穿上了郡主的宫装,一步一行翩翩姿态,叫人挑不出半分差错。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这一声母后叫得皇后通体舒畅,可见兰清弦是把她这个嫡母看在了眼里。 “兰慎来了,快快,坐在本宫身边。” 正主都来了,董家那姻亲顿时讪讪,坐在一旁再不敢开口。 然兰清弦到了,有些人自是按捺不住,专门要给兰清弦个不好看。 “郦王妃到 得还真早啊,可是忘了你家这位还在宫门口候着呢?” 这声音一听就是悦德的,她还真是不忘了扶持“可怜人”,又把苏氏带上了。 这下子众人互相交换眼神,就等着看郦王府妻妾之间斗上一斗。 “郦王妃,好歹你家这位苏侧妃还有身孕,你不能不顾着皇室的子嗣呀。” 这样的场面,是苏氏表现的好时候,她自是顺着悦德的意思,又将那柔弱摆上了台面。 “并非王妃不顾着妾身,是妾身拖累王妃了。想来妾身如此身份,究竟是不能在此地给殿下丢脸。” 看苏氏泫然欲滴,众人焉能不多做猜测!果然兰清弦是个不容人的,叫这个侧室胆小如鼠。 悦德就等着兰清弦下脸子或是说些不好听的,然兰清弦心绪不见起伏。 “既然来了就找个位置坐下吧。” 就这么一句话撂下,再不多说,实在让看戏之人有些不着力的感觉。 皇后自来讨厌苏家人,悦德还上赶着帮太后挑刺,她心中便有十分不满,看兰清弦不能有所表示,她干脆出了这个头,好歹她这个皇后旁人也不能多有置喙。 “苏侧妃,你出门可有请示过王妃?” 第406章 苏家到底是如何教养你 “苏侧妃,你出门可有请示过王妃?” 皇后这一问,让苏氏愣了一下,她怎么可能去见兰清弦,当然是杀兰清弦个措手不及。 “妾身……妾身不敢……” “那就是没有?苏侧妃,本宫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懂不懂尊卑规矩? 郦王妃是郦王府的主母,你都没想过要将她放在主位上?你行事如此放纵,可是家中就是如此教导你的? 便是不提你在自家府上的偏颇之处,只说你入宫,见本宫时你可依照礼仪做了吗?本宫实在不知,苏家到底是如何教养你!” 眼见着皇后越说越生气,好似下一步就要把苏氏轰出去了,兰清弦连忙拦在前面。 “母后,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疏于管教,令苏侧妃在诸位面前露了怯…… 母后,您莫要生气,下去儿臣会好好教导她的!” 言罢兰清弦看向苏氏,即算是没有开口,眼中的冷意也足够让苏氏惊心。 这是兰清弦给皇后的台阶,也是对苏氏的警告,便是有太后抬举,也照样上不了台面。 皇后的愤怒固然有太后的原因,但她大半是在做戏,显然兰清弦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两人一唱一和 ,还顺便敲打了在场的其他人。 正是尴尬时,有尚宫令疾步而入。 “皇后娘娘,殿内一切已布置好了,请娘娘和诸位赏光移步。” 有尚宫令引路,众人嘻嘻哈哈再不提方才之事,还极为“自然”地将苏氏和悦德落在了最后面。 悦德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冷遇,立时将怒火发泄在了苏氏身上。 “你可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本郡主就是再三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给你出头,你倒好,蠢得令人发指!” 苏氏也沉下脸来,“我还真是要好好谢谢郡主你呢,你的私心太重,只顾着让兰盏辛难堪,却不想把我架了上去,让皇后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也不用你去太后面前诉苦了,到时我会好好向太后表一表郡主的功绩!” 这下子苏氏和悦德本就不牢固的联盟终于散架了,竟是甩开悦德,再没有和好的意思。 走在最前的兰清弦和皇后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但皇后还是低声嘱咐兰清弦。 “兰慎,你们夫妻二人还是要低调些,本宫不希望再有这种事,闹到圣上面前就是本宫也护不住你们!” 兰清弦连连点头,“儿臣知道了,多谢母 后关照我们夫妻。” 虽说站在皇后身边,但兰清弦还是有些在意苏氏,一回头,发现身边早已经没有了苏氏的踪迹,她忽觉不妥。 有宫人伺候皇后,兰清弦说是要更衣暂时离开,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叫来了真雅殿的宫女。 “奴婢见过王妃。” “苏怡人不见了,她没有跟悦德走在一起,这不正常。 你散出人去找找,务必要找到,如果可能的话把她控制起来……她实在不安分,我看她今日也是有所图谋。” “请王妃放心,奴婢会找到苏侧妃。” 兰清弦心事重重,看着宫女走远了,她都没从忧心当中抽离出来,正是失神间,差一点就撞上了面前的人。 “七姑娘,你怎么了?” 兰清弦一抬头,这才看清眼前人是殷少殊。 “太子殿下! 你怎么……你不是应该在圣上身边……” 殷少殊其实看到了兰清弦和一个宫女私下交谈,他想大约兰清弦不愿被人看着,便没有现身,然他果然还是口是心非,最终上前不过是觉着自己可以帮上兰清弦的忙。 “七姑娘,你需要我帮忙吗?” 兰清弦一时愣神,“殿下你不是应该 在圣上……” 同样的话她重复了两遍,倏的意识到自己神思未归位,看殷少殊一脸都是疑问,她这才理了理思绪。 “多谢,我没事。” “七姑娘,在朝露殿的事我听说了,应该说这几日的传闻我都清楚。 苏家的女子必然有十分的功利心,今日是个大日子,你要防着她。” 兰清弦不经意还是点了头,“没想到还传到了殿下你耳中,想来我在京中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终于塌了。” 殷少殊听兰清弦这么说,还以为此事让兰清弦多有烦忧。 “不,七姑娘,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别在乎那些胡言乱语,反而坏了心情。 我知你可能不愿旁人插手,但我是真心的,你如果需要我出手我会尽力而为!” 其实因着焦辉山一事,殷少殊和兰清弦多有分歧,不过心中的感觉殷少殊知道自己隐瞒不了,而后又见郦眉笙并没有搞出多大的乱子,他便埋怨自己还是管得太过,难得无人打扰,多和兰清弦说几句总是好的。 “还有……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我确实太过天真,都是父皇的儿子,谁能笑到最后各凭本事,我可以和他 们争和他们抢,却唯独不能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是我……忘记了你如今身处的位置……” 兰清弦着实没想到会听殷少殊说上这么一番话,毕竟他们之间确有嫌隙。 “殿下……你不必说抱歉,不过是我们不能同处一地罢了。” 大约是不想给兰清弦推拒的机会,殷少殊直接将一块令牌给了兰清弦。 “我住在宫中,调动人手比你还要方便一些,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也注意到那位苏家姑娘。 我的人见此令牌就知该如何做事,你放心,皇寿节,容不得二心之人将场面闹大。” 兰清弦捕捉到殷少殊话中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苏怡人不是被拦在宫外了吗?难不成殿下见过她?” 这一问令殷少殊也有些不解,“我晨间就在宫中见过她,正好是从礼元殿的方向来,倒是没想过她还折腾了两次。” 礼元殿……那就是去见过太后,兰清弦本没有那么担心,却觉察出不妥。 “那殿下可看见她正脸了?” 这么一问却是提醒了殷少殊,“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瞧着像是被人提点了一番,看上去似有绝望之相。 七姑娘,你想到了什么?” 第407章 长思情肠断-都是给主子办事的 兰清弦有了不好的预感,并不能给出一个答案,只好嘱咐殷少殊也在皇宫中寻找苏氏的下落。 “殿下,多谢,如果找到她了,也别伤害她,只要带她来见我就好。” “你放心。” 看殷少殊离开,兰清弦这才心事重重回到人群当中,便是她借口更衣的这一小段时间,又有人来向皇后请安,而其中正有皇后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先韶公主裴拉。 想来裴拉嫁给信王的这段日子渐渐将自己当作了大襄人,将先前那跋扈的性子收敛了有七八成,总算看着是个规矩的皇室宗妇。 众人又是一片夸赞,不管是否出自真心,但架势还要摆足。 兰清弦有些庆幸裴拉的出现,至少给了她隐匿于众人间的机会,谁料她还没有退出多远,就迎面碰上了裴拉的夫君,信王。 “你要去哪里?” 那一日信王失智一般不肯放过兰清弦,显然给她留下了阴影,她避开信王的目光,并不想多说。 “信王妃就在那里,我不耽误信王了。” 对于他们之间的纠缠,看兰清弦避之如蛇蝎,信王实难痛快。 “你可以走,那我就高声叫你的小字,让众人都看到我 们之间,不简单。” 信王有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这就犹如鸡蛋碰石头,信王是那块石头,而兰清弦就是害怕自己破掉的鸡蛋。 “信王,你的王妃就在此处,皇后也看着,你到底想要怎样?” 兰清弦脸上一闪而过的是厌恶,信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没有想到不过是想打个招呼,竟能让兰清弦生出这般情绪。 “兰清弦,别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我还不想对你出手。” “威胁、恐吓,才是你惯常用的手段,所以别装自己是个清白的人。” 这一句不是兰清弦所说,而是站在信王后面的郦眉笙。 正如宗亲命妇在大宴开始之前给皇后请安一样,皇室子弟和朝臣也要给昀帝请安,但请安过后郦眉笙就溜了出来想要去找兰清弦,未曾想遇上了同样溜出来的信王,还见他正巧言令色地威胁兰清弦。 “殷少殊,离她远一点,别逼我对你动手。” 既是郦眉笙在场,信王再用什么手段就难以令人信服,他实在不甘心,却也只能给郦眉笙让出一条路。 更让信王眼热生恨的是,他看着郦眉笙向兰清弦伸手,而兰清弦心甘情愿地走向了 郦眉笙,与对待他截然不同。 “本王可以等,本王有的是时间……” 郦眉笙能感觉到兰清弦在他身边时,松了一口气,然眉间那一抹愁云并未散开,想来兰清弦心中有事。 “你让人盯着苏氏,怎么了?” 兰清弦也说不清楚,毕竟那只是苏氏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小表情。 “苏怡人今晨进宫,避过了众人,若非被人看见,我不可能知道。 还有,给皇后请安时,她神色不对,有一种要报仇的咬牙切齿的感觉……我可能是想太多,然上一个有这样表情的人是兰涟漪,我清楚记得那之后兰涟漪想要一把火将我烧死……” 兰清弦说着说着就有些走神,郦眉笙与她五指交缠,添了三分的力道。 “清弦,清弦,看我,你看着我! 不管苏氏想干什么,都别担心,会找到她,会有答案。” 或是郦眉笙在兰清弦耳边喃喃细语叫她平稳了心神,少了慌乱。 “我今日的感觉特别不好,这副样子在旁人眼中可能成了疯子。” 郦眉笙笑笑,拨去兰清弦额前散落的发。 “你是疯子,你就陪着你一起疯……” 开宴前,郦眉笙带着兰清弦打 算去见昀帝一面,结果路上遇到毛手毛脚的小黄门和小宫女,硬是洒了一身的酒水毁了兰清弦身上的宫装。 两人知道犯了大错当即跪地求饶,那其中的小宫女不仅哭得伤心还面如死灰。 兰清弦不愿与下人为难,便多问了一嘴。 “你这是怎么了?洒了酒水再去司膳司取就好,若是有人为难你,就说是本郡主要你再去拿。” 小宫女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回郡主,这酒是贡品就这一瓶,没有了,再没有了!” 郦眉笙扇了扇风,又仔细闻了闻酒香,顿时了然。 “你起来吧,真雅殿内有一瓶味道差不多的,我让人给你送去,保准无一人能尝出酒有不同。” 小宫女一听郦眉笙都发话了,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便和小黄门给郦眉笙不住磕头道谢。 然这两个得了郦眉笙和兰清弦的好处转身离开之后,却在隐蔽之处将宫装都脱了下来,又换了另外一身。 “你的药准备好了吗?” “这不是你该问的,做好你自己的事。到时在众人面前,你莫要露怯才是。” 言辞犀利此人正是方才的小黄门,但摇身一变竟是宫中巡视的侍卫,再无 一点小黄门的样子。 那小宫女冷哼一声,“都是给主子办事的,你也没比我高到哪里去,小心别让人捉住了你的把柄……” 开宴时,众人鱼贯而入,原是分男席女席,偏生郦眉笙要跟规矩对着干,扯着兰清弦坐在了一处。 见昀帝当作没看见,众人也就不分男女了,便是一家人坐在了一起。 也就是这时,兰清弦派出许多人寻找的苏氏终于露了面,她笑容满面,都不用人指路,就坐到了郦眉笙身边。 开宴之前,众人嘻嘻哈哈,看着是闲聊,时不时还要将目光投向别处,好掌握第一手的八卦。 便如此时郦眉笙和兰清弦隐隐成了宴中焦点,毕竟一个侧妃闹得满城风云,都说按着兰清弦的性子,绝对要在宴上给郦眉笙和苏氏一个好看。 可惜这些人失望了,从苏氏坐下开始,郦眉笙别说交谈几句,便是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过,令众人又是一惊。 再看怏怏的兰清弦,郦眉笙才是皱了眉头。 “此处开阔,肯定有风,我让贺铸回真雅殿取件外袍。” 这种场面,最忌讳出头,故而兰清弦摇头。 “无妨,我看这手炉脚炉也还热乎着。” 第408章 长思情肠断-效仿古人 虽说皇寿节担上了给昀帝过寿这个名头,但宫中宴饮多年以来就没有变过,吃食上面不能吃饱怕失了姿态,酒不能多喝怕胡言乱语,就是有歌舞也是克制而体面,总之一句话不过端着。 先有外邦使臣献礼,接着是朝臣,最后是皇子,将天下千奇之宝都送入宫中,只为博昀帝一笑。 大约有此等想法的也不止一人,见禁足许久的恪瑜乡君露面便说要给昀帝弹奏一曲。 虽说恪瑜脑子不怎么好使,但于琵琶一道还是真有本事,似银瓶炸裂之曲响起,令众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一曲弹罢,恪瑜便犹如抛砖引玉一般,将裴拉点了出来。 “陛下,既有乐曲,没有善舞之人实在苍白,臣女得知信王妃裴拉公主在先韶时就一舞动天下,若我们二人合作,定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既是点了裴拉的名,裴拉便大方走出来,那笑容实在明艳动人。 “恪瑜乡君有言,臣媳愿意一试。” 不愧是先韶最美的红焰仙子,舞衣一穿,灯光一聚,万千人眼中只她一个,另有仙曲围绕,比之宫中乐坊的乐舞不知精彩多少,直叫人看呆了眼。 然比起众 人瞩目,席间的兰清弦却是多有了几分疑惑,看她出神,郦眉笙立时注意到不妥。 “你怎么了?” 兰清弦往郦眉笙那边挪了挪,“恪瑜和裴拉吵架的次数可不少,今日怎么就这般友爱了? 在我看着,添了有十分的刻意。” 郦眉笙自来不喜欢这几位姻亲家的郡主、乡君,本事没有多少,还喜欢找事,尤其是找兰清弦的麻烦,就更让他看着不顺眼。 “利益之下无敌人,保不齐又是聚在一起想着做什么事,倒也不用在意。” 兰清弦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若是同住一个屋檐下,还下手算计的,你觉着又该怎样?” 郦眉笙一听就知道这话说说给旁边苏氏听的,便也搭腔。 “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没让我看见就不说了,但若是明晃晃舞到我面前来,那就别怪我心狠了,生死之事是最后一步,期间的折磨定然少不了。” 这么一说,苏氏忽的就打了个冷战,却是连头也不敢动,只捏着一盏茶,最后放凉了都没喝下半口。 就是郦眉笙和兰清弦闲磕牙的功夫,裴拉的舞终于跳完了,在场掌声雷鸣,夸赞声不绝。 昀帝很高兴,他年纪愈长,愈偏爱热闹。 “裴拉,很好很好。 你和恪瑜都各想要什么赏赐呀?” 恪瑜施施然走上前,一副娇柔的样子。 “臣女不敢要奖赏,臣女只希望陛下能宽恕往日臣女犯下的过错,原谅臣女!” 恪瑜在这种场合提这种事,摆明了让昀帝无法拒绝,毕竟一代帝王还能揪住你个小丫头的事情没完没了,更何况恪瑜到底是姓展的。 “你能诚心改过,可见朕的教导你听进去了,这样好了,朕下旨,你还做回你的县主!” 原本一贬到底,如今借着昀帝的寿辰,恪瑜总算重回县主之位,那笑容真是像极了一朵花。 “恪瑜的奖赏有了,那裴拉,你呢?” 裴拉过去因为这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惹了不少事,估计也是被信王磋磨着,多少有了些皇室王妃的样子。 “臣媳不用赏赐,能让陛下欢喜臣媳也欢喜。 说起这欢喜之事,臣媳觉着只自己一个媳妇不够,还应再算上另外一个!” 兰清弦一翻白眼,来了,终于扯到自己身上了,她也不和郦眉笙闲聊了,就盯着裴拉,看看裴拉想干什么。 “陛下,都说郦王 妃兰心蕙质,不若也让郦王妃上台来,为陛下献上一份贺礼!” 兰清弦投掷飞刀,险些吓掉裴拉的魂,这事情不过就是一年前之事,众人还记得分明,眼下裴拉又点兰清弦,还真的有胆量。 因着过去纠缠,说不准兰清弦就会当着众人面下了裴拉的脸子,可这一回兰清弦不置可否,大。大方方走到众人面前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虽殿下已献上贺礼,但儿臣仍要恭祝父皇寿比南山,大襄江山千秋万代!” 裴拉不敢叫一声父皇,只因将自己的位置看得清楚,无胆僭越,但兰清弦一开口就称父皇,昀帝不但没有觉着有问题,还笑得格外灿烂。 “好好好,兰慎你这祝福,朕收下了! 裴拉呀,你将兰慎叫出来,可是要她如何?” 裴拉连忙扯出笑脸,“回陛下,臣媳得知郦王妃生母曾是名动江南的舞姬,那自然郦王妃也是不差的,比起先韶讲究一个热烈,于冬日见见江南的温婉更令人舒畅!” 裴拉还真是有备而来,不仅查到了燕小娘的来历,还将燕小娘掩埋多年的过往都说了出来。 当着众人面,再一次强调兰清弦庶女出身 ,强调燕小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舞姬,连带着嘲讽兰清弦,让兰清弦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一手着实不错,假若兰清弦还是兰清弦,真能伤得她体无完肤。 但,如今的兰清弦,她内里盛着的灵魂是青沇,如此嘲讽根本伤不到她半分。 “哦?信王妃倒是将本郡主的过往查了个清楚……生母固然给了本郡主生命,但本郡主在兰家,皆是嫡母照料,在本郡主看来,嫡母之恩当涌泉相报。 至于本郡主生母当年旧事,本郡主确实不曾细究,更不如裴拉公主,将乐舞一事耍得如此之好——本郡主这些年,毕竟只在读书上费了许多心力!” 要论嘴皮子功夫,裴拉至多算个三流,在未到大襄之前,怕是连大襄的官话也说不好,所以既是她开口将兰清弦的身世当笑话,那么兰清弦也直言大襄京中贵女只把读书以外的事当作调剂,不像外邦女子,大多不通文理,时有野蛮之相。 裴拉还在反应时,已经有人听出来,便掩面讥笑。 可兰清弦不给裴拉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又说下去。 “不过,今日乃是父皇寿辰,儿臣愿效仿古人,彩衣娱亲!” 第409章 长思情肠断-彩衣娱亲 “儿臣愿效仿古人,彩衣娱亲!” 兰清弦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最中央,便是烛火散落四周,却也将最光亮之处投射在她身上。 见到如此情境,场中更有两人控制不住自己回忆起那一晚,在琅雀楼的那一晚。 那一晚,少年的岐王见到了他心心念念在东陵街上策马奔驰的女子,少年欢喜总是纯粹,再遇见时,他以为能靠得更近,便是最后看那女子破窗离开,但翩翩起舞的身姿已经刻在他心中。 而在另一间雅阁的郦眉笙,做出了他此生极为正确的决定,就是带走那个将他深深吸引的女子。 时光流转,当回忆推着他们看到眼前,过往与此情此景交织,谁人能不感慨。 比起裴拉和恪瑜的做作,兰清弦实在洒脱,她看着一旁闲下来的乐师们,笑着开口。 “望月皇朝风光无限,正是横扫四方疆域时,有能人写出望月掠阵曲,不知诸位可会此曲?” 这首曲子兰清弦曾在听风阁听琴师演奏过,是一首考验功力的曲子,她干脆跳过了恪瑜,就是知道恪瑜根本演奏不出来。 恪瑜憋得脸通红,但又说不出什么话,只得悻悻回到了 自己的食案后。 再看被点名的宫廷乐师,其中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站了起来。 “若是郡主相信奴才,奴才愿为陛下献上一曲。” 不及兰清弦回答,倒有恭王添油加醋。 “兰慎郡主,据本王所知,望月掠阵曲原是鼓舞将士奋力搏杀,故而要持剑起舞,但郡主你手无缚鸡之力,能舞剑吗?” “若是本王的王妃手无缚鸡之力,那本王便和她一起举剑,想来以我二人之力,定能舞得漂亮!” 有此言语者除了郦眉笙还能有谁?他起身向兰清弦走来,众人看着她二人对视的一瞬间,都觉着他们之间的情意牢不可破。 “我还不知你善舞。” “不,我只需要跟随着你的脚步就好,今日我们妇唱夫随。” 兰清弦一双眼晶晶亮亮,当真只能将郦眉笙看在眼中,或许也就是这个时候,众人才意识到,即算郦王家事闹得满城风雨,然真正的有情人从不将流言放在心上。 郦眉笙看了看周围,盯上了昀帝近卫的佩剑。 “父皇,虽然不合规矩,但能否借长剑一用?” 天子近侍才可佩剑,除他之外,其余人等皆是要卸掉兵器,如郦 眉笙要求,确实不合规矩。 怎奈昀帝给了郦眉笙十足的信任,“今日朕高兴,可以容你一回!” 就是这一句也足够令其他皇子愤怒,毕竟这样的宽容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 再看郦眉笙接过长剑,与兰清弦双手交握,乐声起,竟在她二人身上见到杀伐之气。 明明是闻声起舞,然每刺出一剑,恍惚都有一个敌军倒下。 乐声渐渐荡起四周轻尘,郦眉笙随着兰清弦的脚步,兰清弦借着郦眉笙的力量,直到乐曲快结束时,郦眉笙一托,直将兰清弦托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没有舞衣,兰清弦身着层层宫装,竟也有了轻盈之感,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与郦眉笙面对面,连周围人的目光都成了照耀他们的光束。 短暂的,场中静谧,忽的有一人起身大喝一声。 “好!” 终是惊醒了沉浸在其中的众人,赞叹声此起彼伏,比之裴拉和恪瑜,不,他们的脑中只把兰清弦和郦眉笙的身姿刻印下来。 在龙椅上的昀帝隐隐有得意之色,他就是希望郦眉笙如此表现自己,他就是希望众人看到,郦眉笙身上的光芒只会越发的明亮。 “朕 实在没有想到,朕的皇儿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朕一视同仁,你们夫妻可想要什么奖赏?” 郦眉笙原本就只是想要能陪在兰清弦身边,他对于奖赏没什么要求,然兰清弦却是抓住了这个不算机会的机会。 “父皇,我们夫妻二人能不能将这个奖赏存起来?待有一日,想到了,再去兑换了这个赏赐!” 昀帝哈哈大笑,“好啊,朕同意,就这么做! 来来来,诸位尽情畅饮,不醉不归!” 带着光环下台的兰清弦和郦眉笙,就算不言不语,仍是吸引目光,于是众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夫妻之间,旁人根本插不进来。 再看孤零零独占一张食案的苏氏,有人不免起了同情,就算有孕在身又能怎样?孩子生下来就可以交给兰清弦,记在嫡母名下,总比日后做个庶子女要强。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不然传到太后耳中,保不齐就要穿小鞋儿。 晚宴仍在继续,又是一曲过后,有二三十个宫女捧着瓷白的酒壶进了殿中。 有一壶送到了昀帝的食案上,有宋大监给昀帝倒了一杯昀帝便举起酒杯讲了几句。 “诸位,此酒,是我大襄 有几十年酿酒功力的酿酒师酿造,醇香浓厚回味无穷,这么多年也才得了这几壶,正因有诸位贵宾,故而朕拿出此酒,与诸位共享!” 宫女倒酒时,轮到兰清弦,郦眉笙将她的杯子倒扣。 “你还是一滴酒都不要沾才是最好。” 兰清弦无奈但还是由着郦眉笙去了,可就在转头的那一刹那,她无心撞上了对面宫女的眼,那眼中有些许得意,还有不知缘由的警惕。 兰清弦一惊,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然再想仔细,那宫女已经端着酒壶走远了。 郦眉笙轻轻碰了兰清弦一下,“你在看什么?” 兰清弦摇摇头,“没什么,是灯火晃了眼,我看错了。” “这是一盏热茶,你就端着这个,左右是个意思,没人细究。” 郦眉笙还将热茶推给了她,免得众人举杯时,她显得不同。 这话刚说完,昀帝就举起了杯,众人也举杯,遥相呼应。 “请满饮此杯,大襄江山永驻!” “恭祝陛下寿与天齐!” 醇香美酒一饮而尽,笑语欢声不停,真真乃太平盛世之相—— 然就在这时,昀帝的眼睛忽然直了,一把就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第410章 长思情肠断-事不宜迟 就站在昀帝旁边的宋大监自是最先注意到昀帝有不妥之处,连忙高喝。 “关上殿门,有刺客!快!” 今日当值的正是岐川卫,见殷少殊火速出手,便有岐川卫将整个大殿牢牢围住。 不多时有御医令赶到,先是为昀帝施针,好歹昀帝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 “太子殿下,陛下这是中毒了,臣觉着还是先送到偏殿,容臣查出毒源。” 殷少殊连连点头,然这边还没把昀帝送去偏殿,就听兰清弦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眉笙!你这是怎么了!” 郦眉笙单膝跪地,显然是撑不住了,这一个两个都出了事,在场众人如何能不慌乱,若有人刻意投毒,怕是他们都逃不过。 可把郦眉笙和昀帝都送到偏殿后,再无人有中毒的症状! 那便说明,这事情就是从冲着郦眉笙和昀帝来的。 御医令也算是行医多年,眉头紧皱,许久才开口。 “太子殿下,依臣所见,这是一种从西域传过来的毒,毒性凶险,若是明日太阳升起之前,还找不到法子,陛下与郦王殿下,性命堪忧!” 殷少殊下意识看了兰清弦一眼,他就更焦虑。 “那就马上 配制解药,不然要你们御医局有何用?” 御医令急得满头大汗,“殿下,臣还是要召集诸位御医共同给出方子,才能万无一失!” 昀帝倒下,那此时说了算的人就是殷少殊,好在皇室子弟没有愚蠢的,在他有意控制之下,殿内众人总算平静下来,也给了御医们商议药方的时间。 偏殿里间与外间,躺着昀帝和郦眉笙,比起昀帝周围围着不少人,郦眉笙身边除了御医,就是一个兰清弦。 兰清弦握着郦眉笙烧灼的手,过于平静,甚至在她脸上找不到起伏的情绪。 立在一旁的悦德不忘出言讽刺,“郦王可能不会知道,他的王妃并不在意他的生死之事,就连问一问御医都没有,像个木头一般坐在此处,冷心冷性!” 给郦眉笙施针的御医满头大汗,只因他在切脉时,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然他看兰清弦和悦德郡主似是要动火,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便在尴尬之时,却见兰清弦忽的将目光钉在了御医脸上。 “乔御医,你应该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殿下身上,不管有什么症状都记得要告诉本郡主。” 兰清弦确实在浅笑,但她一 双眼冷若冰霜,这位乔御医瞬时明白,他一句话说不对,怕是这条命就要留在宫里面了。 “臣明白,请郡主放心……” 都说郦眉笙有十几年的腿疾,根本站不起来,然乔御医诊脉之后,除了中毒,并未发现郦眉笙身上有什么旧疾,不仅如此,他甚至诊出郦眉笙是习武之人,还是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 这些事简直闻所未闻,尤是兰清弦方才看自己那一眼,乔御医确定,兰清弦知情,或许之前这都是秘密,但他给郦眉笙医治,他便也成了秘密的一部分,时刻有掉脑袋的可能。 乔御医如此紧张,兰清弦怕他坏事,还许以厚利。 “本郡主知道御医局能给的俸禄有限,乔御医,只要你全力医治殿下,你放心,本郡主给你的赏赐只多不少!” 乔御医实在紧张,只觉自己嗓子眼儿都要冒烟了。 “臣这就去和其他御医商议!” 低着头不敢看兰清弦一眼,乔御医小心翼翼地进了里间。 这时,郦王府上名声在外的苏侧妃进来了,看郦眉笙昏迷不醒,就要扑上来,不料兰清弦抄起旁边花瓶里的翎羽,直戳戳地点了苏氏一下,令苏氏 不能靠近。 “王妃,殿下也是妾身的殿下,你怎么不让我靠近呢?” 兰清弦这回扯起嘴角,笑容算是大了一些。 “苏侧妃,你既然有身孕,就该多多看顾好自己的身子。殿下眼下中毒,尚不知什么原因,你若凑上前来,牵连到你又该如何?” 兰清弦这话听上去句句都是在关心苏氏,然眉眼之间全是轻蔑,就差干脆翻一个白眼。 太后不在,悦德也不想再跟苏氏装好姐妹。 “苏侧妃,以你的身份,就该到外面好好坐着,你又帮不上忙,倘或你的身子出了事,难不成还要让御医分心来照看你?” 苏氏哼了一声,很轻,偏生兰清弦听出不妥,一回头就见苏氏面上的焦急都不见了,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但兰清弦总感觉苏氏心有快意。 一霎那间,兰清弦脑中思绪万千,她死死盯着苏氏,想要看清那张脸皮之下到底存的什么心。 “苏侧妃,你别忘了,你已嫁入郦王府,无论如何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抑或是可以这样讲,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可以抛下所有全身而退。” 兰清弦这样也算是好心,警告苏氏别轻举妄动, 苏氏再没有做出一副娇弱的样子,静默着走出了侧殿。 不多时,乔御医从里间出来了。 “郡主,这毒很棘手,一时半会儿配不到解药。” “所以孤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面找到下药的人,这东西不是没有解药,那人既然敢带着毒药进宫,就一定要将他自己的生死也算在其中。” 不用乔御医多解释了,殷少殊就站在兰清弦面前,将利害关系都和兰清弦说了个清楚。 兰清弦实有些诧异,“太子殿下可是需要臣做些什么?” “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将参与大宴的人都查一遍,尚宫令也是有嫌疑的,所以孤希望郡主暂时代替尚宫令。 若我们能更快找到解药,也好过等着御医们苦思冥想。” 兰清弦并不愿意,此时郦眉笙身边只她一个,若她走了,有人动手脚她也不知道。 殷少殊看出兰清弦的为难之处,朝着外面招了招手,一劲装侍卫走到他身边。 “这是孤亲卫,若你信得过孤,就让他守在皇兄身边。” 说起可信之人,兰清弦还真找不出比殷少殊更合适的,这才点了头。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第411章 长思情肠断-奴婢交代 昀帝有了异状就是在喝下那杯酒之后,于是经手过那酒的人都被聚集到了一起,审问起来,人人皆说自己无辜,是被冤枉的。 兰清弦想了想,“殿下,这么问没有结果。 虽说每人一壶酒端入殿中,但谁人将酒壶送到谁人食案上都是有定例的,问出这个才是更近了一步。” 兰清弦一开口,实在切中要点,见司膳司的几个人脸色就有些许不对。 要说殷少殊和兰清弦的配合实在不错,也不过分苛求一个答案。 “郡主说得有理,那还是要查当日的上工册子。 好了,你们马上回尚宫局,一个人都不许少,等孤拿到上工册子,再去问你们。” 众宫女听命排成行往尚宫局走,其中有两个贴得很近还细细碎语。 一个圆脸的宫女压低了声线,“我们还是别回尚宫局了,那周围侍卫更多,我们怕是难以甩脱。” 瘦高宫女回到,“当然不行,这些人都是有数的,咱们两个半道跑了,估计都走不出内庭!你听我的,先回尚宫局从长计议,就是准备也需要时间。” 这两人以为自己不起眼,谁知早就让殷少殊的人盯上了,回了尚宫 局,旁人不说,竟是专门将她两个的消息送到殷少殊那里。 待殷少殊和兰清弦再去,又是一群人排排好,不料点过人数之后,发现少了一个,正是那个瘦高宫女。 圆脸宫女也是紧张得要死,她的包袱还没来得及收拾,瘦高宫女就不见了,原来不让她提前跑,竟是为了把她甩下,这可是把她气了个半死。 不用殷少殊开口,一个侍卫长指着册子说道。 “我不想点名了,你们互相之间都认识,跑了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满皇宫宫女那么多,尚宫局更是不少,宫女们互相看看,发现认识的都在,竟是没有找出跑了的那个。 圆脸宫女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襟,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一步站到了最前面。 “回大人,奴婢知道是谁跑了!就是她,就是她酒壶里面的酒有问题!” 有侍卫从后给侍卫长递了一件东西,侍卫长接过来一看,嗤笑一声。 “这东西是在你们的居所里面搜出来的,告诉我,这荷包是谁的?” 圆脸宫女一抬头,看着那荷包的样式,登时就懵了。 有宫女见过,一点没有迟疑。 “大人大人,这荷包就是 她的,奴婢亲眼见她绣过!” 原是指认他人,不料圆脸宫女一抬头,又被别人指认了,那受惊的样子,显得脸更圆了。 侍卫长从荷包里面拿出一个小纸包,凑近闻了闻味道。 “你来告诉我,这纸包里面是什么?别人都不知道,就你知道指认的人,你和她什么关系? 给你机会你就老实交代,不然有你的好果子!” 圆脸宫女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奴婢冤枉呀,奴婢不知情……” 正当圆脸宫女还在发抖时,见外面的侍卫架着个身上带彩的宫女进来了,正是她心中埋怨的瘦高宫女。 侍卫长很是雀跃,指着瘦高宫女。 “你指认的人回来了,你们两个可以好好当着我的面对对口供,千万不要有遗漏!” 圆脸宫女胆子小,她可不想如同瘦高宫女那样一身的伤,哭哭啼啼的,冲着殷少殊的方向就是猛磕头。 “太子殿下,奴婢交代,奴婢交代,奴婢不想死! 奴婢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都是她让奴婢做的,奴婢不知道那是毒药!” 既然有了缺口,一切都好审问,便将那瘦高宫女送入内狱,十八般刑具都等着伺候,就 看她的嘴是不是那么硬。 殷少殊和兰清弦在旁坐着,有侍卫长审问。 “你老实交代,到底解药在什么地方?你若是不说,这边的东西都要往你身上招呼! 我们可都是用刑的高手,想让你活着,生不如死,都能凑齐一百零八套,你想好了,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瘦高宫女是硬茬子,正如圆脸宫女所言,主导者就是比底下的喽啰有本事,该有的疼痛一样不少,但却撬不开她的嘴。 侍卫长急了,叫内狱的少监拿来一套工具,当着瘦高宫女的面展开。 “里面这些能让你浑身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纵使你能撑住血肉之痛,但你听到你的五脏六腑都在一点点被研磨碎裂,除了疼痛,还有恐惧! 你想试试看吗?” 瘦高宫女真是铁骨铮铮,都说到这种地步,她还是咬紧牙关不露出半个字。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殷少殊都觉着自己烦躁了不少,看向兰清弦,兰清弦还坐得稳当。 “郡主,我们不能再往下等了……” 兰清弦缓缓起身,理了理裙子,笑容中似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殿下,不若让臣来试一试!” 殷少殊原是不想让兰清弦来这等腌臜地界儿,他或许不能像郦眉笙那么明着维护兰清弦,但也希望自己能默默守在她身边。 然兰清弦自己开口了,殷少殊也不好驳了她的意思。 “那郡主是要怎么做?” 兰清弦指了指侍卫和内狱的看守,“让他们都撤出去,我想要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殿下请放心,她被捆绑在刑架上,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对我如何。 时间不等人,请殿下别在犹豫了。” 殷少殊最后还是答应了兰清弦的要求,将刑房内所有人都撤了出去,只留下兰清弦和瘦高宫女。 仅剩两人时,瘦高宫女忽的抬起了头,沙哑着嗓子,语气里尽是轻蔑。 “他们给我上大刑都不能撬开我的嘴,你又凭什么如此自信? 你们这些贵女,自小没有吃过苦,根本不知命如草芥的下里巴人到底有多么顽强! 把那些能保护你的人都支走了,你就不怕我脱离了刑架,要了你的命?” 兰清弦似是没有将此女的威胁听入耳中,还走近几步,和此女之间只差半臂距离。 “你知道吗?从你意欲离开尚宫局时,我的人就盯上了你……” 第412章 长思情肠断-是家财万贯还是远走高飞? “我不是太子,总想着光明正大地解决问题。可能你对我的了解有限,不妨告诉你,就在你被捉住再到审问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手下已经将你祖宗上下几辈人都查了个干净,你确实骨头硬,但你能保证你的亲人和你一样? 我说过,我心狠手黑,在你身上我得不到的答案,那就要报复到你亲人的身上! 你猜猜看,他们会以何种方式死去?是被碎尸万段,还是溺死深井?是七窍流血,还是跌落山崖? 啧啧啧,如同内狱的百十来种刑罚,我也可以让他们有百十来种死法! 当然,你一定想要狡辩说你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不说假话,无谓编造谎言只为骗你,你想要的证据,再有一会儿功夫就送到了,你可以好好看看是不是你亲人的遗物……” 没有了殷少殊和其他人的瞩目,兰清弦这才将心里的算计吐露出来,她字字句句都戳人心,瘦高宫女的脸色一时变得比被上刑还难看。 “你你……,你竟敢对我的家人出手……” 大约是瘦高宫女的话太可笑,兰清弦忍不住笑出了声。 “当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时,你还能有什么选择?” 似是为了印证兰清弦的说法,果有一个宫女小跑着进来了,还提着一个小包袱。 兰清弦笑笑,“打开,给我们这位壮士看看,好歹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小宫女打开包袱,一股子呛鼻的血腥气瞬间充斥了整间刑房。 再看那包袱里面,有染红的裙角,还有断掉的手指,更有一半耳朵! 不是所有人都是刽子手,便有瘦高宫女铁骨铮铮,她也是霎那就红了眼,那染血的裙角上面有她亲手绣的花样,断掉的手指上有她熟悉的疤痕,这些都出自身边最亲近的人,无法作伪。 “兰慎!兰慎!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那刑架子因瘦高宫女挣扎而至叮当乱响,兰清弦就势从火盆里面拎出一只烧红的烙铁。 “你以为我要对你用刑吗?不,他们身上的零件儿,还够支撑一段时间!” 瘦高宫女有多少亲人?而她的亲人在受伤之后又能熬多久?确如兰清弦所言,她只会被看守着不能死,但是她的骨肉至亲却要受到非人的折磨…… “够了!我说,我全都说!你想要知道什么……放过我的亲 人,就是赔上我这一条命也无所谓……” 瘦高宫女最终还是向兰清弦低头了,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已是不能再多做挣扎。 兰清弦后退一步,叫身边的小宫女收起了那些手指头和耳朵。 “把你要交代的,都告诉太子,只要你能做到一个字不隐瞒,我对你的承诺同样有效。” “好……” 兰清弦总共和瘦高宫女独处没有半刻钟的功夫,瘦高宫女就愿意交代了,殷少殊一看兰清弦也也没有动刑,但就是有让人开口的能力。 瘦高宫女很是疲倦,想来也是心防已然塌陷。 “我们两个其实只是接应,将毒酒从外面收进来,再端入大殿,送到圣上和郦王的面前。 我收了钱财,做这种事已是不能回头,若我能保住我的上线,将来我就有逃出皇宫的机会。” 殷少殊实在没有想到,皇宫里面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疏漏。 “圣上身边有人试毒,你们是怎么绕过这一层的?” 瘦高宫女叹了口气,“你们在小袁那里搜到的毒药只是一半,另一半要抹在杯子上! 既是要下毒,那必然要考虑到许多情况,正是因为有试毒的少监在旁, 所以才有了这毒药。 用杯子喝酒,两种毒药合二为一才能发挥药效。 至于你们要的解药,我手中真的没有,只因整条线上我和小袁是最后一步,也就是说,我们是必然要被舍弃的棋子。 若是你们想要拿到解药,找我的上线,她并非在尚宫局当值,而是内庭一个洒扫宫女!” 兰清弦相信她说的话为真,也就不再为难她。 “那宫女的名字叫什么?” “阿蔷,御花园树木最多的那一片地就是归阿蔷洒扫。你们去找吧,她一定在那里!” 有了方向一切都好办,然这个叫做阿蔷的洒扫宫女,显然知道消息得更快,殷少殊带人找去时,阿蔷已消失无踪。 殷少殊正要派人往宫外去找时,兰清弦却阻止了他。 “解散了禁军,皇宫内外皆是由亲王卫守卫,正因此比禁军在时,更是严了几倍……” 殷少殊一下子明白了兰清弦的意思,“你是说……她还在宫中,只是躲了起来?” 既是点明,那也不耽误,殷少殊下令将整个皇宫都封锁了起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还好兰清弦提醒得早,那个叫做阿蔷的宫女真的在她 正要爬墙时被抓到了,而且令人惊喜的是,不仅仅找到一个阿蔷,还捉到了企图帮阿蔷逃出去的一个侍卫。 当这二人被带到兰清弦面前,她还想了一下,实在有些眼熟……恍惚间她真的想起了这两副面孔,正是遇到她和郦眉笙时,将酒水洒了她一身的那个宫女,还有在旁边求饶的小黄门。 这二人比起瘦高宫女闭紧了嘴,更像是早已有预谋,他们满嘴谎话,看上去什么都说了,实际上却又什么都没说。 殷少殊还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但兰清弦却看出来,这二人被派来的作用,根本就是搅混这一池水,或者可以这样讲,在他二人身上,兰清弦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果然,在几次推拉之间,阿蔷似是有松口的意思。 “奴婢的一条烂命确实不值钱,但奴婢可以让全天下最尊贵之人给奴婢赔命,那真真是入了棺材也不后悔!” 眼看着时间就不多了,殷少殊无奈之下和他们谈起了交易。 “孤是太子,孤说出的话无人不从,所以你们两个,别在顾左右而言他,给孤一个准话,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是家财万贯还是远走高飞?” 第413章 长思情肠断-太子长大了 面对殷少殊的阿蔷,在一番威逼利诱之后,却有些不以为意,好似作为太子的殷少殊,不能入了她的眼。 瘦高宫女纵然不开口,但情有可原,然阿蔷在与殷少殊的推拉之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就好像说出口的话已经准备了许久。 殷少殊还要继续和阿蔷谈交易,可阿蔷嘻嘻哈哈,忽的看向在一旁的兰清弦。 “郡主,你没有什么想问奴婢的吗?” 兰清弦的不安越来越浓,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宫女不会无缘无故专门引起她的注意,或许这就是阴谋的一部分。 “本郡主不过是协助太子殿下,你和你的同伙有什么想说的,就应该找殿下这个能主事的人。” 殷少殊也品出阿蔷这个宫女不对劲,“孤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吗?” 要说在场众人谁是最会变脸的那一个,当属阿蔷,只见她面上所有笑容尽数消失,那眼珠子都泛着森冷。 “你们一个太子一个郡主,都不够资格与我交谈,我要见真正的掌权人!” 就像是一个哑巴一瞬之间能开口讲话了,阿蔷终于在众人面前换了另外一副面孔。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殷 少殊立时警惕起来。 “真正的掌权人?你想见圣上?” 阿蔷还没来得及接上话,就看有侍卫急匆匆而来。 “殿下!圣上和郦王醒了!” 这无疑是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那些因为满身都是嫌疑被困于大殿的官员和使臣,就算是在皇权的重压之下,也难免会有逆反之心,要在出乱子之前就让这些人消了火气,殷少殊真是一刻都不能停下来。 看到兰清弦眼中有惊喜,殷少殊也不再箍着她,既是阿蔷想要见昀帝,不如就让阿蔷见一面。 “郡主,我们带着这两个,走吧……” 此时,距离昀帝和郦眉笙倒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里面,在场众人的情绪逐渐按捺不住,见到殷少殊和兰清弦现身,又押着两个生人,自是以为找到了下毒之人。 “太子殿下,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多久?” “太子殿下,我们是无辜的,我们并没有谋害陛下!” 殷少殊此时真的给不了众人想要的结果,好在宋大监及时出来解围。 “诸位,陛下有旨!” 殿中瞬时安静下来,那些担忧昀帝有个三长两短的朝臣,顿时热泪盈眶。 “陛下知道将诸位困在此处不合适,但下毒之人只要未找到,那诸位就都有嫌疑。 想来诸位都是清白之身,不愿背负不该有的罪名,既如此,那就请诸位再多多忍耐一阵!” 昀帝醒了,便是大襄的龙骨还在,那些想要在此时给殷少殊找麻烦的人,很聪明地选择了偃旗息鼓。 不管殷少殊如何,兰清弦疾步走进侧殿,见外间床上的郦眉笙脸色已经缓了过来,一时脱力,跪在了地上。 乔御医很识眼色,赶紧把兰清弦扶了起来。 “郡主莫急,殿下用过解药,毕竟年轻,已经大好了!” 郦眉笙这口气还喘不匀,然在碰到兰清弦的手之后,无比安心。 “方才醒来时,见你不在身边,可是吓到我了。” 兰清弦纵有千言无语,可是望着郦眉笙一双眼,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乔御医替着郦眉笙,讲了前因后果,宽慰了兰清弦的心。 “这毒固然发作得凶猛,但有先例可循,我们最后是在古医书上面找到了一个方子,对症下药,减了毒性。” 兰清弦一听,有些不快。 “为什么是减了毒性,不是消了毒性?” 乔御医有 为难之色,“回郡主,那药方只是我们众位御医斟酌的结果,想要根除毒性,仍是需要找到真正的解药。” 兰清弦在郦眉笙昏迷后,便是故作无事,但她毕竟是个病人,还跟着殷少殊在外折腾了许久,一听郦眉笙这毒解了一半,她的心神便有所涣散,上身微微摇晃,险些磕碰在床沿上。 这可把乔御医吓了一跳,而郦眉笙自是知道怎么回事,就死死地掐住了兰清弦的手腕。 “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去跟父皇请示,带你回府!” 郦眉笙又是用了老法子,就算消耗自己的内力也要暂时稳住兰清弦的心脉,可兰清弦摇摇头。 “我们暂时还不能走…… 下毒之人没有找到,你如何能做那个特例?纵使你也因为中毒躺在了这张床上,但你也可能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向众人演了一出苦肉计……别急着反驳我,你应当明白,我们没有法子避免别人的恶意揣测。” 郦眉笙还要再说时,瞥见殷少殊和宋大监一左一右护在昀帝身边,从里间走了出来。 郦眉笙连忙起身,拉着兰清弦跟在了后面。 短暂离开龙椅的昀帝,终究还是又坐了 回去,便是毒性发作带来的痛苦,也没有减少昀帝半分的威严。 或者可以换个说法,只要昀帝还活着一日,大襄就不会乱。 仿佛闻着味儿而来的太后到的时间也很巧妙,看着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皇帝!皇帝!哀家不过只上了一次子虚山,宫中何以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皇寿节,昀帝的生辰,太后不在皇宫,听上去实有些荒唐,但这就是事实。 毕竟昀帝并非太后的亲骨肉,不过嫡母罢了,还能真心给自己已成皇帝的庶子庆贺生日?然当着众人的面,她就还是那个心怀慈悲的大襄太后。 “太子! 哀家听说你找到了下毒之人,在哪里?哀家要亲自审问!” 殷少殊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太后,所以太后要亲自审问,确让他十分不情愿。 “回太后,下毒之人分外狡猾,儿臣以为太后坐在上首看着儿臣审问更好。 儿臣也是为了太后的安全着想!” 不过随便几句话,却又牵扯上权力纷争,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睛,只因昀帝没出声,可见昀帝赞同殷少殊的意思。 “太子,长大了! 也罢,哀家就看看太子的本事!” 第414章 长思情肠断-肯定会牵连到我身上 阿蔷和那个侍卫两边各站着好几个岐川卫,便是为了防着他两个有动作。 可奇的是,阿蔷在如此场面之下,面对大襄权力的顶峰,她却没有半分惧怕,更兼有得意,好似这样的场面就是她想要看到的。 殷少殊单刀直入,不耽误时间,不给太后挑刺的机会。 “阿蔷,你已经见到陛下了,那顺便就把你背后之人都交代出来。” 阿蔷露出笑容,竟有三分玩味。 “我这一辈子真是值了,谁能想得到,天子都在等我开口! 便是此刻死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 阿蔷这话一出,比殷少殊更快的是信王,抄起食案上的瓷杯就往她身上掷去。 信王的瓷杯刚好打中了阿蔷的右手,当啷一声短匕从袖子里面掉了出来,旁边的岐川卫赶紧捡走了短匕。 再仔细一看,捆绑阿蔷双手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或是信王再慢一些,保不齐阿蔷就要冲出去对昀帝不利。 有朝臣十分气愤,吵着要让昀帝当即将阿蔷斩首。 可兰清弦却摇摇头,只凑在郦眉笙耳边念叨了几句。 “这就是幕后之人的计谋,阿蔷不想要杀在此处的任何一个人, 她的匕首只会用来结束自己的性命。 只要她一死,等于我们又断了一条线索,那么朝中的混乱就会继续。 没有真正的解药,御医的药方又能撑多久?” 虽说这是兰清弦私下和郦眉笙耳语,可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信王起身,缓缓踱步到阿蔷身边,竟是冷笑。 “你想死啊!呵,这是在皇宫里面,没有陛下下令,你就是生不如死,也只能生!” 阿蔷被岐川卫按在了地上,脸都被搓了几下,见状,旁边跪着的侍卫终于受不了了。 “陛下,陛下,小人知道,小人可以交代! 我们被查到也是情理之中,可我们就是听使唤的,幕后主使——我们恐怕还没有那个资格!” 信王拍了拍手,“那就别耽误了,一字一句交代清楚!” 那侍卫从想要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有岐川卫代劳,将一件可做信物的平安扣现于众人眼前。 “我们确实没有见过下令之人,但为了传递消息,我们都有一模一样的平安扣。 只要找齐所有的平安扣,顺着留下的痕迹,那人也就藏不住了。 我们干的都是要命的买卖,所以小人多长了个心眼儿,手中 存下了在其中运作的所有人的名单。” 侍卫交出了名单,照着名单好抓人,不多时,又有四个宫人被送进了大殿。 连带着圆脸宫女和瘦高宫女的平安扣,一共八枚,上面的划痕竟是凑出了完整的图案,一张大襄玉琴。 殷少殊左右翻看,除了玉琴,未找到别的。 “这能证明什么?” 侍卫急着解释,生怕众人不信。 “指使我们的人说了,玉琴便出自他的姓名!这是他刻意所作!” 一张玉琴又能是什么?众人还在思索时,听悦德已经开了口。 “玉琴,梧桐木,丝弦,弦……清弦……兰清弦……兰慎,这张玉琴不会代表的就是你吧!” 悦德忽的就指认到了兰清弦头上,叫众人大吃一惊,殷少殊也没想到悦德会来这么几句。 “悦德,莫要妄言! 不过就是一个图案,怎么就能牵扯到兰慎郡主身上!” 悦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做出十足无辜的样子。 “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太子哥哥怎么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能让我想到和玉琴有关联的,只能是兰慎郡主!” 本是和郦眉笙站在隐蔽处的兰清弦,无端端被点了名,郦 眉笙看见悦德就有火气,可兰清弦还是扯住了他。 “无妨,我猜到今日之事肯定会牵扯到我身上。” 于是郦眉笙牵着兰清弦走到众人面前,便是百来双眼睛看着,郦眉笙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悦德郡主,如你所言,我的王妃下毒害我,那她图谋为何?” 悦德就是见不得郦眉笙不曾对兰清弦有半分怀疑的样子,只因她在殷少殊那里,从来不见份量。 “郦王,你也不必针对我,我说了,玉琴有弦,我只是很自然就想到了郦王妃的身上!” 似乎看主题有些偏离,太后终于忍不住点了悦德一句。 “悦德,你这,什么时候还说笑!” 殷少殊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来,有太后打断悦德,他总算能继续审问。 不料殷少殊这一个字都未吐出来,就见阿蔷求饶了。 “你们放开我,我身上还有一件信物,绝对可以找到那个弑君之人!” 殷少殊示意,岐川卫退开两步,只见阿蔷从脖子上面解下一只小瓶,还从里面倒出指甲盖大小的纸团。 “这上面有我们主子的印鉴,原本应该都烧掉,但我害怕被灭口,所以用尽手段留下了这一小块 纸。” 由岐川卫的手交到了殷少殊手上,轻轻展开,看清上面的印鉴,他仿佛看到了天书。 殷少殊表情变化如此之明显,叫人惊奇,而信王趁着他发呆时,轻松就把纸条拿到了手,这上面的印鉴信王也熟悉,甚至都亲眼见过。 如皇子们一个两个都变了脸色,昀帝便让宋大监把纸条拿上来,细细一看—— “兰慎,朕需要你给朕一个解释!” 当那指肚大小的纸块过了兰清弦的眼,上面的印鉴仍是清晰可见,不用怀疑,确确实实写着兰慎两个字。 太后最先发难,差点把把手都拍碎了。 “兰慎!枉哀家力排众议予你封号,你就是这样回报皇室的?想你出身低微,必然没有能力一人完成此事,快快交代,哀家还能饶你一命!” 都没有给兰清弦开口的机会,苏氏更是看准机会凑了上来。 “陛下,臣妾有要事禀报! 臣妾亲眼见过王妃和宫中的宫人私下见面,只可惜臣妾不过区区侧妃,焉能上前! 今日见陛下和殿下中毒,臣妾才知王妃行事如此疯癫! 陛下,万幸臣妾没有用过那酒杯,不然连臣妾肚子里面的皇嗣都要赔上一条命!” 第415章 长思情肠断-所有的指证我全盘接下 在兰清弦都没有开口之前,一个一个指认的人都跳出来,仿佛他们亲眼见到了兰清弦给昀帝和郦眉笙下毒。 加之苏氏原本就是郦王府的人,还怀有身孕,似乎说出来的话更可信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停止了吗?不,又有宫女说自己良心过不去了,要说出自己看到的景象,说阿蔷和兰清弦在开宴之前就有过接触,假装弄湿了衣服,实则是趁此机会替换了送入殿内的酒。 “逢人便知,你和郦王殿下刚成婚后不久就有了矛盾,郦王往府中纳了不少的侍妾,将你这个正经的夫人撂在一边,本郡主不信,你真的有那么大肚量! 是个人就有脾气,你怨恨郦王,怨恨陛下,怨恨他们给你带来了无法排解的痛苦,所以,借着这场大宴,你终究忍无可忍后动手了! 本郡主说得对不对,兰慎,你真的不打算开口吗?” 没有人想着真的要让兰清弦开口,悦德才刚说完,就有侍卫带着一个平民打扮的中年男子进来了。 太后目光凛凛,“这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回太后,这人企图躲过城关,被抓住之后从身上搜出了很多不知名的药粉 。 送到右扶风衙门后,一番审问才知他是为兰慎郡主办事的……”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右扶风不愿身上沾染麻烦,干脆将此人送入宫中,实在省了不少事。 那中年男子在殿中左看右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兰清弦身上,哭声震天。 “郡主啊,小人是按你的吩咐办事,小人不想死啊!” 太后又一次抢在昀帝前开了口,要中年男子都交代清楚,于是他从和兰清弦见面讲起,说到兰清弦花高价买来了产自西域的毒药,又说兰清弦给了他千两银票,叫他赶紧离京,不要逗留…… “小人确实偷鸡摸狗的事干过不少,但这杀头的买卖确实是第一次! 郡主,你可害苦了小人!” 兰清弦大约已经麻木了,她便如木偶一般扭动脖子,看着那中年男人。 “你对本郡主还是不够了解,即使你逃出京城,本郡主还可以杀尽你三族亲人! 到时,也不过只活了一个你!” 如此杀气腾腾的话,从兰清弦的口中说出来,竟平白添了些优雅的调调,好似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在她眼中再平常不过。 然兰清弦如此,实在惊掉在场众人的眼, 他们也不知一个在家族中不受宠爱的庶女,戾气竟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到了这一步,兰清弦说什么都是错,无人会去探究真相,只将今日荒唐的一切当真。 悦德更是趁热打铁,“兰慎,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承认你跟这个平民买了毒药!” 兰清弦根本没有把悦德放在眼中,便是受千夫所指,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今日,所有的指证,我全盘接下! 你们可以说我弑君杀夫,可以说我狼子野心,可以说我冷心冷性,你们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子,随意!” 太后的脸色变了几变,未曾想过兰清弦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看似是认罪,实则是控诉身背强加的罪过。 昀帝焉能看不出太后是动了真怒,这一回,他没有再给太后留机会,先出声问了兰清弦。 “兰慎,不管今日之事是否是你所为,朕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从知道昀帝是郦眉笙的生父,兰清弦就对昀帝额外多了一份敬重,毕竟是长辈,她稍稍收敛了自己的锋芒。 “父皇尽管问,儿臣知无不言。” “朕赐你同郦王成婚,你心中可有抱怨? 朕提了苏氏为侧妃,你心 中可有抱怨? 朕认你这个儿媳,你是否认朕为父皇?” 昀帝的问题很有趣,在一片肃穆当中,兰清弦竟是笑了,那弯弯一双眼,如静水中泛起波澜,侧目时看着郦眉笙,难得见到满溢出的深情,令郦眉笙更是握紧了她的手。 “回父皇,赐婚的旨意得来不易,儿臣着实没有想到,父皇真的愿意成全这桩婚事。 至于旁人……其实府中有多少人儿臣都不在乎,只要将儿臣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不会辜负儿臣,便是郦王府都住满了人又能怎样? 最后一个问题—— 父皇,儿臣是真心将父皇当作长辈,既是与殿下血缘有亲,那便也应该得儿臣真心相待。” 兰清弦字字句句不卑不亢,哪里就有下毒之人的阴狠,即算整个大殿风云生乱,她也不曾有低头的意思。 不过证人太多了,昀帝就算有心为兰清弦开脱,也不能说得太过。 “朕能得你这几句,朕就知道你们的婚事朕没有看错。 这样好了,在找到真相以前,你就待在大理寺的天牢里面,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提审你。” 昀帝将兰清弦关在大理寺确实有公事公办的意 思,但大理寺也是个好地方,只因那里上到大理寺卿,下到值夜的看守,无一个不是昀帝的人,旁人想要对兰清弦出手,还真是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闯过大理寺的重重关卡。 太后眉头紧锁,没想到昀帝来了这么一招,今日的事不顺利,兰清弦这个绊脚石也没有除掉,往后昀帝不允许外人插手,那么兰清弦身上的罪名十有捌玖都能洗清。 不过,局中人甚是在意兰清弦的清白,譬如兰家人,他们以为兰清弦这一去怕是就出不来了。 上了年纪的简氏泣泪涟涟,就想走出去给兰清弦说上几句话,可好在身边有兰斾论,阻止了简氏。 “祖母,叔祖父与大伯都在,但是七妹妹却不曾往我们这边使过半分眼色,可见她不希望我们插手。” 兰旬也安慰简氏,“伯母,七姑娘不是个孩子了,她做事有分寸,眼下弑君之罪如天大,我们若是都牵涉进去,那便让七姑娘彻底没有了后路! 要知道,挟恩情求宽恕,本身就是威胁,您让陛下还怎么找理由站在兰家这一边?” 兰旬京中这些日子没有白混,字字刺中要点,好歹劝住了简氏。 第416章 长思情肠断-将这真雅殿铲平 昀帝的旨意兰清弦行礼谢恩,便是有流言似刀刺满她全身时,她都没有回头看过兰家人一眼,只因在这一场博弈里面,兰家人不应该被拖下水。 兰清弦面对昀帝时的乖顺,和方才的咄咄逼人简直是判若两人,叫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大理寺卿就站了出来打算将一干人等全部带走,然有一人开口,便叫场面又僵持了。 “说来也荒唐,不过是因为家中琐事,怎么就能上升到弑君一事?难不成只要弑君,所有矛盾就迎刃而解了?” 开口的这一位要说品级上着实不高,但他身处的地方乃是监察院,一个专门和三省六部对着干的地方。 兰清弦印象里面这人的面孔实在模糊,但昀帝似乎不在意这人的质疑,还有意向他讨要一个解决的法子。 “重卿家,你既是开口了,那就说给朕听听!” 重卿家?重家?那不是尚瑄的婆家?兰清弦了然,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到尚瑄的公爹。 重上呈三两步就走到了兰清弦身边,却不为兰清弦说话,只是质疑。 “陛下,臣以为今日之事找到下毒之人为次要,应将所有注意 力都放在根源上。 譬如弑君之后,得利之人几何?” 这位重上呈不愧是监察院的能人,将偏离的视线拉回,将忽略的因果剖解,瞬时殿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或许让兰清弦背负上罪名,不过是她性情乖张有违人伦,但兰清弦一个都已经站在大襄塔尖的人,她难不成真的失心疯了? 还是说,得利者只是把兰清弦推了出来,掩盖阴谋败露的后果。 所谓疑惑,从来不是疑惑,在场众人也都不傻,只是重上呈根本不在意此时殿内暗流涌动,他只想要依着他监察院的职责,点明今日的扭曲之处。 昀帝顺水推舟,将监察院一并拉了进来。 “重卿家所言有理,这样好了,此案便由监察院和大理寺共同审理,想来不日朕就能得到结果!” 监察院,有监察之职,却不曾插手三省之事,昀帝口风一转,无疑是令朝廷上下都心惊胆颤。 所以从什么时候开始,兰清弦不再是此事的中心? 见场面一时冷了下来,还是大理寺卿特意向昀帝表了忠心,不至于真的都被重上呈吓到。 然兰清弦脚下才挪了半步,郦眉笙便见她嘴角沁出血丝。 郦眉笙失了分寸,也顾不得所处之地。 “清弦,你怎么了?” 见郦眉笙神色忽变,兰清弦还未能察觉到,只是一脸茫然。 “我……我没事啊!” 也就是兰清弦将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猛的眼冒金星整个人天旋地转,毫无征兆就朝后倒去。 郦眉笙眼疾手快,将她接了个正好,趁势拦腰抱起,就要疾步往外走。 可本是要让兰清弦入天牢的,郦眉笙差一点就忘了龙椅上还有一位老父亲,这才请示。 “父皇,想来是王妃旧伤发作了,儿臣请去天牢一事暂缓!” 昀帝也是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兰清弦那霎那煞白的脸,暗红的血迹,无一不在告诉众人,她身有顽疾。 “无妨!先去真雅殿!朕做主了,待兰慎好起来再说……” 宫中的御医郦眉笙是信不过的,最后还是让白大夫进了宫,然仅仅是切脉便用了一刻钟。 见白大夫面色凝重,郦眉笙心一沉。 “白先生……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主子,姑娘可能连五年都没有了……” 郦眉笙听过之后,就像只无头苍蝇原地转了两圈。 “什么叫作连五年都没有了?” 白大夫拿着擦去兰清弦唇角血丝的绢子给郦眉笙看,“这血色不对,有灯尽油枯之相……主子,姑娘如今是美人灯,她等不了多久……” 郦眉笙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那些他在心中描绘的景象轰然倒塌,所以,若他身边没有了兰清弦,他又该何去何从? “本王不曾怀疑先生的医术,但本王此时只想知道一件事,先生还有没有法子?” 白大夫认郦眉笙为主,本就是叛出神医谷,假若为了兰清弦再回去,不知是否会被赶出来。 “主子,属下已将毕生所学都拿了出来,想要再进一步,属下只能回神医谷,或是能请出一位长老,说不定可以给姑娘一线生机。” 虽说郦眉笙看不上御医局的御医,但在白大夫离开京城的情形下,那位被兰清弦看中的乔御医就派上了用场。 有御医作证,兰清弦是真的病了,于是送入大理寺也成了空谈,反而那几个指认兰清弦的人,很是在大理寺被操练了一番。 这应该算什么?闹得轰轰烈烈,最终以荒谬的结局收场。 解药最后是在那个要逃出京城的中年男子身上找到,便是他们口口声声都说是兰 清弦指使,但自始至终,兰清弦都没有亲自出手。 说来说去,这下毒之事仿佛成了皇寿节那日的添头,除了增加谈资,最后无人伤亡。 毕竟所谓的罪魁祸首眼下躺在床上,疾病缠身,根本无暇顾忌其他…… 兰清弦在喝下一日之内的第三碗汤药时,只觉自己就像成了精的药材,毕竟浑身上下都被汤药腌渍入味了。 郦眉笙及时递上一小盅花蜜,还抹去了兰清弦唇角的药渍。 “我知道你讨厌喝这个东西,可你病情反复,若没有这药来压制,不知还会出什么大事。” 便在兰清弦当着众人面倒下的这几日,郦眉笙难得在真雅殿常住了,虽说没有郦王府自在,可只要仍在宫中一日,旁人就不能说三道四。 兰清弦自是明白利害关系,也将真雅殿当作王府。 “大约没能把我送进刑部大牢很是遗憾,不想我这一病最后连大理寺都没踏进去。 想来太后恨不能将这真雅殿铲平!” 郦眉笙这几日就没有说过皇寿节的荒唐事,可兰清弦偏偏提起了。 “你也注意到了太后?” “太后走得不突然,但回来得蹊跷,她似乎很想置我于死地!” 第417章 长思情肠断-假山里的秘密 太后掌控大襄多年,然昀帝登基之后,渐渐将她手中权力夺走,她和她背后的苏家不得不为了保全自己一再后退……后退便意味着妥协,便意味着要将大襄这宽广江山拱手让出,这叫人如何能甘愿? 虽说兰清弦没有挑明,但郦眉笙已听出内里深意。 “弑君为真,假若成了,江山又要交给哪个来坐?” 兰清弦还是有叹息,“大襄既然已立太子,那继位者定然是太子,只是一个在朝中没有根基的太子,又能在漩涡当中漂流多久? 眉笙啊,太后想做太皇太后,可惜她手下的人出了问题,不仅未能除掉她想除掉的人,还出了纰漏,以至将我推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在皇寿节这一日演了最为荒唐的一出戏! 你说,过些日子她还会给我安排一个什么罪名?” 郦眉笙忽然想起白大夫临走时的嘱咐,不要让兰清弦成日费心筹谋,养病讲究一个养字,每日将大半心神用来思索江山政局,那吃下去的药就等于没吃。 于是郦眉笙忽的抬手覆上了兰清弦的眼,那睫毛抖动,令他手心怪痒痒的。 兰清弦也没有急着扯下郦眉笙的手 ,只将她的手又覆在了郦眉笙的手上。 “你为何遮住我的眼,是怕我将你看得仔细?” 郦眉笙轻笑,“我忘了医嘱,不应该和你谈论这些,但我又不知该如何叫你停下思考,或是将你一双眼蒙上,保不齐你就能因为看不到而休息一阵。” 郦眉笙可真是小孩子习气,兰清弦被逗乐了。 “罢了,是我X心过甚,那郦王殿下,你希望我此时睡下还是和你聊聊天?” 郦眉笙想了想,起身就从旁边扯下来一件极厚的大氅。 “我们出宫吧!” “为着有个我在狱中的样子,大理寺的人将真雅殿围了三四层,我的好殿下,你告诉我,我们怎么才能逃出去?” 郦眉笙笑中还添了点神秘,只顾着给兰清弦一层一层地穿衣服,怎么都不肯给兰清弦一个答案。 一会儿终于把兰清弦裹成个粽子,离远了看看,还挺满意自己的杰作。 “真不错,上哪里找这么好看的粽子!” 兰清弦着实无语,可她又不想败了郦眉笙的兴致,便由着他牵着自己走出了门。 有大理寺的人见他们两个露面了,正想警告时,却见郦眉笙和兰清弦往一 处花园去了。 此时还不是最冷,有些耐寒的花仍是绽放,又走了几步时,郦眉笙便叫宫女送了一张垫子铺在石头上,让兰清弦坐了下来。 郦眉笙半蹲在兰清弦面前,按着穴位揉捏兰清弦的小腿,毕竟在床上躺了几日,行走时肯定吃力。 想来是没有见过上位者如此,在旁伺候的宫女都有些吃惊了。 也不管他人如何去看,在郦眉笙心中,他必须要做到的一件事就是照顾好兰清弦。 “白先生走时说了许多话,我都记在了心里,你一个多年习武之人,时值今日却谨小慎微起来,难免就有经脉不通畅。 旁人我是信不过的,便跟着白先生学了几手,好歹能让你少些酸痛。” 难得他两个就如平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叙话,兰清弦不由自主便抚上郦眉笙脸颊。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没有在我第一次翻墙的时候就叫人把我抓起来。” 想起旧日攀爬公主府的墙头,不知不觉已在大襄度过了将近两个年头。 谈起往事,郦眉笙也是兴致勃勃。 “唤云的破事一箩筐,我是绝然没有助她的意思。不曾想意外见到了你。 你是上天 赐给我的,可见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好事。” 两人聊着聊着还说起了郦眉笙幼年的趣事,郦眉笙指着那一片杂乱无章的假山,很是感慨。 “原本是想要按照图纸来搭建这些山石,怎料我幼时淘气,那火药炸了一片! 好在我动手时,此处没有匠人,不然我罪过可就重了。” 兰清弦没有好好看过花园中假山,听郦眉笙谈起,这才仔细看,然看着看着她就品出郦眉笙话中的漏洞。 若是因郦眉笙不懂事用了火药,那这些山石应该更杂乱无章一些,但她远远望着,竟是不能透过腐蚀的孔洞看清里面。 兰清弦赫然明白郦眉笙引着她前往花园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顺水推舟。 “你们都退下吧,此处暂时不需要伺候。” 看宫女们都离开了花园,兰清弦这才起身,指着那多年堆积的假山。 “我们进去看看吧。” 郦眉笙也不多说什么,似有闲情逸致和兰清弦在假山里面捉迷藏,可也就是在里面转多几个弯,兰清弦便立时发现有一处的接缝太过明显。 “殿下,请开门吧!” 郦眉笙的手也不知伸进什么地方扭了一下, 只听有石板磨地的声音响起,面前的石块就成了一道门缩进了洞里面。 郦眉笙拿出火折子,先把石门旁边的灯点燃,见火光没怎么抖动,这才拉着兰清弦走了进去。 想来此处的匠人是个有本事的,他们都进了石洞里面,那门就自己关上了。 一处隐秘之所,脑中想法丰富的,可能会觉着里面有吓人的东西,但灯火照亮之下,兰清弦只看到了小孩子玩的风筝、木马、风车…… “真雅殿是前朝的旧宫殿修葺后给了我,也是我最先发现这假山里的秘密。 幼时胆小,只敢在同一个地方玩耍,后来大了一些,便走进那长长的甬道,想要看看尽头到底有什么。” 兰清弦接过了郦眉笙的话,“甬道的尽头没有妖魔鬼怪,只有一扇门,打开之后,你发现自己身处闹市,于是你意识到,这是前朝的人给自己留了一条逃生之路。” 郦眉笙再次握紧兰清弦的手,笑容里多了童真。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们出去看看,没有仆从没有暗卫,如同普通人一般,见见人间烟火,也少些占据人生的烦忧。” “好啊,夫君,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418章 长思情肠断-我要做皇帝 皇宫占的地界儿可不小,那假山中藏着的甬道更是格外的长,以至于到后来,郦眉笙背着兰清弦走完了大半段。 或是为了掩饰这条逃生之路,郦眉笙和兰清弦最后现身在一座极为破烂的民居。 “这房子有地契,不用担心有人来查,但因此处贫民居多,故而也没什么贼人愿意光顾,选作逃生的出口着实不错。” 郦眉笙兴致勃勃,却听兰清弦没回答他,一转身见她神色怏怏。 “清弦,你可是不舒服?不然我们回去?” 兰清弦摇摇头,“倒也不是,确如白先生所言,我的精神头是大不如前了,想来还是吃了药叫我生了倦怠。” 郦眉笙不依着兰清弦的意思,还是把她背了起来,缓缓穿过这小街小巷。 “我早就想到了不能叫你走得太多,只要出了这条巷子,就有预备好的马车在那里等着。” 兰清弦一听还有些吃惊,“这可如何使得?本就不能出宫,或是我们耽误得太久,万一有人发现就不好了。” 郦眉笙笑得爽朗,“我的好娘子,带你出宫固然是临时起意,但你夫君好歹是个正经的亲王,哪里就能不安排好一切就出门 ? 真雅殿里早有暗卫装作我们的样子,就是面对面也看不出破绽。” 和郦眉笙聊着天,没多久便见到巷子口的马车,而车夫正是原先昭沐公府的人,都是熟面孔。 “爷,太太,请上车!” 看着灰扑扑的马车,不想一进去竟是什么都有,简直就像个小房子了。 兰清弦坐在羊毛垫子上,一伸手就拿到了一个汤婆子。 “这也是你提前就准备好的?” 郦眉笙也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个茶壶,给兰清弦倒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 “这马车早就有了,只是到了今日才有机会用上。” 马车穿梭于闹市,果见烟火气,这让兰清弦一时出神,都没有听到郦眉笙在叫她。 见兰清弦如此,郦眉笙将兜帽给她戴上,这才惊醒了她。 “你也不是没见过,怎么就这般出神了?” 谈起过往,兰清弦不禁感叹。 “其实这样的场面我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你也知道前一世我的身份见不了光,为了将自己隐藏起来,我多半也不会行走在人前,许多热闹我都只能远远望着,却不能参与其中。” 郦眉笙这一听便有些心疼,从星星点点 的碎片当中,他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兰清弦的模样,十几年杀手生涯,已将她折磨到支离破碎。 “你大约不知站在最高处看烟火的样子,你相信我,有一日我会将全天下最好的送给你。” 兰清弦心中有暖意,只将郦眉笙这话当作情话,没有多想,然郦眉笙下一句,却让她警惕起来。 “旧日我不曾想到要改变规则,一再后退的我今时已经厌倦了后退。” 兰清弦从他怀中起身,四目相对时,在他眼中看到了野心和冲破藩篱的欲望。 “眉笙……” 郦眉笙似是寻找到倾诉的出口,再不掩饰心中夙愿。 “先前是我隐瞒你,总是不愿叫你担忧,如今我算是万事俱备了,叫你看看我的心血。” 郦眉笙这话一停,马车也停了,车夫在外提醒了一声。 “主子,已经到了!” 郦眉笙很是雀跃,将兰清弦托下马车,拉着她快走了两步,就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切。 “你看,这就是我的秘密!” 出现在兰清弦眼前的并非什么美景,更非奇人异事,而是一座全部埋在阴影里面的山。 这座山她如何能不认得?这便是险些让殷少殊 将郦眉笙和恭王告到御前的焦辉山,那座有玄铁矿脉的焦辉山! 确如郦眉笙所言,之前他总是遮遮掩掩,今日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就像稚子向众人展示他心爱的玩具。 “我的人已经控制了整座山头,过往我和殷少息还要和这里的人做买卖,不过如今老板已经是我了,玄铁矿脉,自然也是我的!” 送他们来的车夫悄然退下,想来知道一个仆人的本分就是不能将主子的话听进耳朵。 于是兰清弦掩饰不住惊叹,便问了郦眉笙一个会招来杀头大罪的问题。 “你真的,想要皇位?” 当郦眉笙的欣喜渐渐消失,他浑身笼罩着暮色,染墨一般。 “我以为自己会守着郦家,守着你,若说有什么心愿未了,大约就是要重振郦家军的威名。 可清弦,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失去了你了……” 兰清弦有些茫然,看郦眉笙的样子,分明有什么事是她不知的。 “我心甘情愿前往苍河关,只为那道赐婚的圣旨,待我回京之后,我意外得知,父皇曾有意……将你许配给恭王做皇子侧妃! 恭王……当时只不过是一个皇子,你知道父皇为何 想要这么做吗? 只因父皇想要断了我的念头,为我另聘高门世家的女子,只为让我做了太子之后能有助力! 至于为什么选到了恭王的头上……你叔祖父和你大伯,都是有军权的人,又和董家向来不和,你嫁过去,只会让董家心生警惕,而且还可让兰家成为悬在董家头上的一柄剑…… 想让我做太子,想让世家自相残杀,想坏了儿女的姻缘,这些我们看上去要费大力气才能做成的事,在昀帝口中,都是可以为大局而牺牲! 我不想要的他可以塞给我,我钟爱的他可以夺走……你告诉我,我该用何种方式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 兰清弦便有千言万语,在这一刹也吐不出半个字,郦眉笙说得对,昀帝的承诺可以是承诺,也可以在某一日推翻,纵使昀帝再宠爱郦眉笙,也不会让自己这个儿子做出僭越之事。 兰清弦不敢想象,假若昀帝真的将她赐给恭王成了十二皇子侧妃,那郦眉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清弦,我不要做太子,我要做皇帝! 暗影香放大了我的欲望,也让我看清了我自己,我手中的权力还不够多,不够大!” 第419章 长思情肠断-另有天地 “我手中的权力还不够多,不够多!” 本就在山野之中,四处空旷,即便郦眉笙与兰清弦之间不过平常叙话,但声音荡了出去撞到石壁上,竟有了浅浅回声。 郦眉笙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可用大逆不道来形容,他身边但凡换一个人,都会想着捂住他的嘴,可眼下他身边的那个偏偏是兰清弦,一个与异世总也不能完全相容的人。 见惯了血雨腥风的兰清弦最初只是想留在郦眉笙身边,平常过完一生,可人的命运似乎背后总有推手,她又能拖住谁的脚步? 过往在兰清弦面前的郦眉笙,冷清、缜密,常有令人觉着置身事外的抽离之感,然这一刻的郦眉笙,他的野心明明白白就写在脸上,他根本就是想要用搏命一般的剖白向兰清弦讨要一个承诺! 兰清弦向前又走两步,与郦眉笙并肩而立,没有质疑,没有劝阻。 “我竟不知还有许多内情……你不是突发奇想带我来这里,你是因为太后算计到了我头上,所以你不痛快……” 猛的,郦眉笙将兰清弦紧紧拥入怀中,那冬日的寒凉遇到了郦眉笙,便自行退却,仿佛有看不见的一 层罩子,将兰清弦笼罩在其中。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复存在,便是心跳声,兰清弦亦听得清楚。 从前两个人因为焦辉山生了龃龉,让小心翼翼的郦眉笙多了试探,他甚至做好了再被兰清弦质疑的准备,然他一番话,却是令兰清弦改了主意。 “太后这个老婆子比我想得要更狠,她当年能一手将父皇拱上皇位,日子久了,她就觉着皇权只能握于她手。 或许这一次是尝试,她在等在看,父皇到底有多大的能力能够掌控全局。” 兰清弦倒是不怀疑此事乃太后所为,然整个大襄,不禁京中兵力无异动,就连京城外的兵力也无异动,或是那毒药不一般,就应该立竿见影,断然不会给昀帝和郦眉笙恢复的机会。 “这原本就是一场戏……一箭三雕的好戏! 若我没猜错,那毒药固然少见,却不是真的无人知晓,天下不能乱,皇帝更不能出事,于是解药会在众人快要绝望时被意外发现。 当然引起众人恐慌只是目的的一部分,你还年轻有大把时间来恢复,但你父皇年纪大了,一时中毒必然有所损伤,便要将养这时间也不会短 …… 再有,我这个被太后攥在手中没了翅膀的鸟最是应该听话,但我仅靠双脚也挣脱了她的控制……我未必会因此事一败涂地,然这一场灾祸会以各种方式传扬出去,我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终于坍塌,各路人都指责我这般女子不应与皇室有关。 再然后你父皇迫于众人之言,收回了我郦王妃的身份,苏氏原本有孕,又是苏家之女,太后旁敲侧击,苏氏从侧妃被晋为正妃,你不曾有半点漏洞的郦王府因为苏氏的存在,也莫名给了太后拿捏的借口…… 这一连串的计划其实挺不错,至少皇寿节那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你看,我到今日都未能洗清身上的污名,再有人在宫外造势,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朝臣上奏要求你这个郦王休了我!” 郦眉笙眉头紧锁,方才的喜悦渐渐淡去,又隐隐有戾气聚集在眼中。 在异世的女子经年被驯化,她们便以夫为天,万万不敢做出出格之事,譬如此刻兰清弦一根手指点在了郦眉笙的眉心,这是她们一辈子也做不出来的事。 顺着指尖,郦眉笙眼睫轻抬,只见兰清弦柔柔看着他,也不 说话。 那份躁动和忿然,不知为何,如汩汩流水一般,缓和了下来。 “我可是变作了另一个样子?” 正如郦眉笙亲口承认,暗影香确实不成瘾了,可是那些他深埋许久的情绪却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倘或之前是七情六欲,怕是而今十情九欲也有了。 兰清弦转头看着面前的焦辉山,“我知道你心中的担忧,也明白你害怕你父皇会把我推出来,但你忘了,那日的重上呈给众人指明了另外一个方向。 我的尊荣是皇室给的,我不仅仅是郡主更是你的王妃,已经白纸黑字地写在了皇室宗谱上,他日纵使有人弹劾,也要顾忌到我身后的你,你身后的皇帝! 监察院是块硬骨头,大襄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大襄,太后想要插手到监察院,怕是很难。 罢了,原本你带我出来,是想看看山中的矿脉,未成想原地耽误了这么久。” 郦眉笙苦笑,这才牵起兰清弦往山中去。 有传言焦辉山多猛兽,不过是为了驱散百姓,远观四周,也是山峦起伏高低错落,别有生趣。 只是走了几步,人都没见到半个,着实令兰清弦不解。 “矿脉 没有人?” 郦眉笙阴转晴,笑到没有了眼睛。 “矿在山腹,人自然也在山腹。莫急,我们快到了。” 再行了有百十来步,一处有杂草堆积的地方引起了兰清弦的注意。 “我看这里应是有个入口。” 郦眉笙拨开杂草,里面黑黢黢的,他还朝着兰清弦招了招手。 “你猜对了,来……” 外面看着黑黢黢,然兰清弦跟着走进去才发现真是另有天地。 隔着一处有幽幽烛火,仅仅能指路,却分外昏暗,显见郦眉笙熟悉路线,带着兰清弦走得很快。 看不清周围,也不知方向,但兰清弦本能觉着他们是在向下。 “可是越来越深了?我竟有些头晕。” 郦眉笙一听忙停了下来,“我却忘了,这里大约是呼吸有些困难的。 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走吗?” 这一回不用郦眉笙出声,兰清弦难得动作大了些,直接跳到了郦眉笙的背上。 “本郡主身娇体弱,还请郦王殿下多多担待,送本郡主一程!” 郦眉笙乐得兰清弦依靠自己,“郡主之命,小的莫敢不从! 请郡主坐稳了,我们这一趟实在精彩,令你见见人间奇观!” 第420章 长思情肠断-他辜负了我的母亲 长时间在晦暗的灯火下穿梭,兰清弦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郦眉笙停下后,有波浪声传入耳中,她仔细一瞧,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河。 山并非是无一点空隙,便有光芒从外渗入,零零碎碎荡入河中,有如水中银河。 兰清弦着实未见过此等美景,很是惊奇。 “我还不知,焦辉山下有暗河,可如今那山怎么就光秃秃了!” 郦眉笙把兰清弦放下来,引着她走到河边,更是双手掬起一捧水。 “我拿下焦辉山之后,曾派人将内里的走向都画了图,山腹内走势向下,便有河水滚滚奔腾,也是去向了不知名的地方,我们总不能凿穿石壁,只为了看看暗河的归途。 想来正因此处奇特,故而那些玄铁比起大襄如今用的玄铁,要好上十倍。 有匠人便留在山中,一日之间,不分昼夜,只为做出上等的兵器。” 一个皇子暗地里屯兵器,到底是要干什么不言而喻,既是兰清弦接受了郦眉笙的决定,那也就没有纠结了。 “你在朝中尚无根基,你的兄弟更是虎视眈眈,这条路不好走。” 回荡在山腹深处的是打铁的声音,与 波浪声层层交叠,难得没有违和感。 郦眉笙又寻着声音的方向,带兰清弦走了一段路,放眼一看上百只箱子排列整齐。 “你忘了一件事,我还没有找回我的郦家军。” 郦家军当年为大襄抛头颅洒热血,最后没能落得善终,终是遗憾,但郦家上代昭沐公不计前嫌,认下了昀帝的亲生儿子,又让人感叹忠臣碧血丹心。 兰清弦总也不提郦家军就是不想让郦眉笙想起旧事,可郦眉笙主动提起,那必然是有了进展。 “你和郦家军旧部联系上了?” 郦眉笙从怀中掏出一方小章,借着灯火,兰清弦看清上面一个郦字。 “这是?” “这是我祖父当年用过的大将军私章,倒也不是我联系到了郦家军旧部,而是他们主动找到了我。 你猜猜看,他们现在何处?” 兰清弦一挑眉,“你既是问我,就肯定这事情我能想到,便是说我有可能见过……苍河军……六康……是六康,对不对?” 郦眉笙在兰清弦额间响亮地亲了一下,“不愧是名满煊华的兰慎郡主,一猜就中!” 兰清弦又轻轻拍了回去,“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惊一乍。 你倒是说说,这个六康怎么就突然联络你了……” 郦家军的没落是几辈人的遗憾,加之不久前郦眉笙还未能将四轮车抛掉,故而重振只是痴人说梦。 不想郦眉笙一朝离了病床,还被封了异姓王,原本蛰伏多年的郦家旧部就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就有了六康私联郦眉笙,交出连郦眉笙都没有见过的私章。 毕竟多年没有个盼头,许多人成婚生子,就在苍河沿岸安了家,然骨子里好战的劲头不会改,一接到六康给的消息,便自行前往煊华。 当然,不愿脱下军装的一些人就留在了苍河军,六康踢了段家的人掌了军权,他们也都浮出了水面。 一时间,郦眉笙手下的人除去苍郦卫不谈,竟是有了两三千人。 当然这些人还不够,郦眉笙盯上了苍河军整支大军,他需要借口,一个能把苍河军权拿下的借口。 谈起苍河军权,便有天杀的沙琅族,这个一直困扰兰清弦的秘密,终于让郦眉笙找到了答案。 “玢王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兰清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到今时都没见过这位辈分极高的皇族亲王,但见一个悦德,也 知玢王是个不好相与的。 我曾查出过,京中近日发生的许多事,其中都有悦德的手笔,包括未立太子时,那莫名其妙的带着威胁气息的占卜信。 悦德与我交手多次,屡尝败绩,可见她本身能力不怎么样,大约有玢王在后指导着,大方向错不了。 你既是问起我玢王,可见沙琅族能入苍河关,也不仅仅是董家的问题。” 郦眉笙将兰清弦安置在箱子上坐了下来,也是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苍河城的主官死了,他下面的小喽啰也死了,我一路深挖,总算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竟不知沙琅族有粮草一路西行其中得到了盘玢的大商贾资助。” 盘玢,玢王的封地,那么这大商贾背后之人不言而喻。 兰清弦也是想不出玢王的意思,“散了苍河军,我能想通,这便突显出他这个有军权的亲王能勤王,还插手了京中事,也算给自己铺路。 但把八皇子推上太子之位……殷少殊他只是单纯,不是傻,这个位置来得荒唐,但他不一定愿意拱手让出。 难不成谋逆之时,玢王还愿意将殷少殊送上皇位做个傀儡皇帝?” 郦眉笙摇了摇头,“ 你可记得,殷少殊的生母早逝?” 有关殷少殊的生母,兰清弦可真是什么都不知,原先还感叹皇后好心,真的把殷少殊带大,也可怜殷少殊这一生都不会有见到生母的机会。 “据说是位身体不好的妃嫔,才生下殷少殊没多久就去世了。” “那你想想,你可在宫中听到这位妃嫔的故事哪怕半个字吗?” 不管多么不起眼的人,总也是偶尔会有提,但满皇宫一丝风都没有的,只能证明有人下令捂了知情人的嘴,而有能力捂嘴的,也就只剩下昀帝一人。 “一个品级低到不值一提的妃嫔,究竟有何大能量让你父皇如此上心?” 郦眉笙顿了一瞬,很是认真。 “殷少殊的生母,她是姓殷的!” 兰清弦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姓殷?皇族?旁支?一个旁支怎么会令昀帝讳莫如深,豁然间,她灵光一现—— “殷少殊是玢王的亲外孙?” 郦眉笙重重点了点头,“世人只知玢王有一爱女,却不知他在外风流还另有一个女儿,正是殷少殊的生母。 父皇心怡我这位堂姑母,却最终未能保住她一条性命,正如父皇他辜负了我的母亲!” 第421章 长思情肠断-也不过是个过客 要说世间之事大多荒唐,假若郦眉笙不曾告诉兰清弦,那兰清弦也不可能知晓昀帝和自己的堂妹还有一段不可说的情缘。 只是好好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也叫人联想纷纷。 兰清弦自来是看不上昀帝这种将滥情当借口的男子,听郦眉笙如此讲,她面上也多了些不好看。 “果真皇宫是个吞人的魔窟,无论多鲜活的生命进去都难以逃脱桎梏。” 便是此处阴暗,看不清脸色,但兰清弦那垂眸、拨发,一下子就让郦眉笙发觉她有些不高兴了。 遂见他半蹲在兰清弦面前,似是仰视他钟爱的女子。 “我还记得你给我讲过你身处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于千百年来未变的四方疆域而言,我们似乎还难以更进一步。 父皇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但我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眼中的我同他们都不一样,我会遵守我的承诺,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呢?” 昀帝口口声声说对郦眉笙的生母有诸多遗憾,可转头他就一门心思想要讨自己堂妹的欢心,那被架在国母之位的展皇后当年未必没有和昀帝讲过真心,然 而昀帝的真心比当官的承诺还要不值钱。 皇后苦熬多年挨到今日,但殷少殊的生母她太脆弱,一朵无法在皇宫中生长的花,留给她的注定是凋零。 兰清弦也知自己是迁怒了,郦眉笙根本都未在昀帝身边长大,他不应该为昀帝的错误来交出什么。 “就算这位殷氏皇妃她的身份不能示人,可也不必将她从殷少殊身边彻底抹去!” 郦眉笙也是有些感慨,“我这位堂姑进宫是背着玢王做的,就连她诞下八皇子也多了隐秘—— 若我所料不错,父皇应当想到了殷少殊将来会成为武器,所以有意掩盖了所有。” 昀帝可以掩盖,玢王也可以调查,他自己的女儿最终不见了踪影,他这个做父王的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路查下来,查到宫里,查到殷少殊身上,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此处,殷少殊莫名其妙成了太子也就没什么疑惑,无非就是玢王在后造势。 兰清弦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你父皇近年来做事凌厉,仅仅是玢王在后造势,也不会让你父皇就这么轻易做了决定,除非你父皇另有想法,同玢王一般,也将殷 少殊当成了工具。” 兰清弦太聪明,从来一叶知秋,这一反问倒是让郦眉笙一时没能接上话。 “也许……我……” 郦眉笙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兰清弦轻笑,“这些事都是顺理成章,没有缓和的余地,不说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拿回亲王的身份,便是如今,你在朝中积累了声名又能如何? 悦德不一定喜欢殷少殊,但玢王希望皇室血脉能流回到他这一边,所以不喜欢也要装作喜欢。 如今这一切果真不再是秘密,殷少殊或是真能登基,等待他的,就是玢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眉笙,你既是要那个位子,就要做好众叛亲离的准备,从此以后,你的身边将都是敌人。” 兰清弦所言太过深刻,都没有给郦眉笙喘息的机会,他不自觉地就环住了兰清弦,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从心底生长,便是刹那,已枝繁叶茂。 兰清弦都能感觉到郦眉笙在微微颤抖,“你在害怕什么?” 郦眉笙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然在兰清弦面前,他总是表现出自己极为脆弱的一面。 “你放心……白先生出身的神医谷,里面都是些不出世的高人,他们一 定可以医好你,你会健健康康,陪在我身边,直到和我埋葬在一起……” 不是不提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兰清弦那所剩无几的寿命是缠绕在郦眉笙心头的噩梦,午夜惊醒时,总会下意识去探兰清弦的鼻息,他再也输不起了,仅仅是一次错误就令他心上有了疤痕,再无法消除。 兰清弦就像安慰稚子一般,轻拍郦眉笙的脊背。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看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看你执掌江山,你是我愿意在异世活下去唯一的牵绊,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便是无声,但兰清弦仍是知晓郦眉笙落泪,过往埋在黑影下那仅仅露芽的盼望,她终是下了决心彻底抛下,回到现世又能如何,她一个孤家寡人在那灯红酒绿之中,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过客…… 有了一条不为众人所知的地下甬道,兰清弦和郦眉笙几乎可算是悄无声息就回到了皇宫中。 然这个时间也是巧妙,正主儿的屁股都没有贴上椅子,就有崇晖殿的少监来报信儿。 “奴见过殿下、王妃,虽说夜深,但圣上相召,请殿下、王妃速速跟奴前往崇晖殿。” 这 可是太急了,两个人也不好多问什么就跟着出了真雅殿,然门外还停着一顶明舆,那少监又说。 “这明舆是专门给王妃准备的,圣上知道王妃身体不好,所以不算坏了规矩。” 郦眉笙当然不会拒绝昀帝的好意,扶着兰清弦就上了明舆。 这不时不晌的,宫道之中还能看见出来观风的妃嫔,都认得兰清弦和郦眉笙,只见独兰清弦一人高坐明舆之上也是震惊,郦眉笙更像个跟在一旁的侍卫,如此奇景当真是头一回见。 不过除了羡慕之外闲言碎语又来了,毕竟在众人眼中,兰清弦就是个疯子,是个弑君杀夫的疯子,而郦眉笙就是个傻子,被卖了还给旁人数钱。 兰清弦倒是无所谓,郦眉笙却着实不高兴。 “等此事了结,我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兰清弦还捉到了郦眉笙的指尖,又往外伸了伸,握住了他一只手。 “你不要一副谋划着拆家的样子,我们是去见圣上,他老人家是天子,最是明辨是非之人,一定能给一个我们想要的结果。” 郦眉笙反握住兰清弦,“我谨慎捧在手心的人,又怎能容忍他人对你的欺辱!” 第422章 长思情肠断-姓重的你含血喷人 对于兰清弦,郦眉笙总是有独一无二的偏爱,或是有人不相信以为那不过是逢场作戏,但此时跟在一旁的少监可是清清楚楚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纵然没有感动落泪,也是有不少感触。 走了没一阵儿功夫到了地方,那少监擦了擦汗将她二人迎了下来,这夫妻还真是说话不背着人,再听下去,他怕是自己活不到明日了。 见是主角到了,殿门外众人纷纷侧目,兰清弦和郦眉笙这才看清,客人实在不少,不仅有几位皇子,更有内阁众臣。 这些人兰清弦上朝时倒也见过,不过其中多了一个悦德,便如同进铺子买东西的添头。 要说这些人已经够麻烦的了,然这还不算什么,听有脚步声不小,众人望远看去,竟是太后的仪仗。 太后下了明舆,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人堆儿里又走出一个苏怡人。 得,这下子真是将人都凑齐全了,仿佛回到了皇寿节那日,众人恨不能当场就要了兰清弦的命。 郦眉笙下意识就想把兰清弦挡在身后,至少挡去这些人眼中的猜忌与恶意,可兰清弦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僵了一下,终是收了旁的 动作。 众人给太后行礼,太后却只将目光落在了兰清弦身上,犹似兰清弦脆弱到是只一掐就死的金丝雀,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兰慎,你的案子有了结果,不管如何,哀家希望你能痛改前非,纵是皇室留不得你,你也应该感恩皇室给予你的一切。” 便是郦眉笙和太后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但于宗室上来讲,太后仍旧是郦眉笙应该尊敬的皇祖母,连带着兰清弦也要延续这种扭曲的关系。 故而太后彻底和兰清弦撕破了脸面,却碍于郦眉笙的身份,兰清弦还是只能委曲求全。 “儿臣见过太后,在真雅殿几日,儿臣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此时是父皇相召,儿臣相信父皇一定能让众人都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儿臣不过区区一个入不了眼的小郡主,不值得太后您大动肝火!” 兰清弦既没有认下那些罪名,也拒绝附和太后,这令太后更加不满,然此处还有朝臣在场,太后也不便将话说得过于重,不然好像是在专门挑昀帝的刺。 “兰慎,你,很好!” 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太后率人进了 崇晖殿,再不看众人各异的目光。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见宋大监亲自出来迎等候许久的众人。 “圣上有令,请郦王妃、几位殿下并大人们齐齐进殿。” 宋大监这话里面没有提到悦德的名字,她就有些急了。 “宋大监,舅舅没有让本郡主进去吗?” 宋大监笑到满脸都是褶子,更是看不到眼睛,似是生怕旁人看不到他有着一副笑面孔。 “郡主,老奴只是奉圣上之命,不若郡主先在此处等候,待一桩事了结,想来圣上会召郡主进殿。” 昀帝向来不将事情做绝,将悦德拒在殿外,那就是将盘玢拒绝在外,这一举动必然要传入玢王的耳中,再过几日玢王就要进京,关键之时让面上过不去,兰清弦着实不解。 她看了郦眉笙一眼,郦眉笙也是微微摇头。 见这夫妻二人还在眉目传讯,宋大监又叫了一声。 “殿下、王妃,莫要再耽误了,随老奴进殿吧。” 比起那日大宴时有上百人看着刺客指认兰清弦,今日于崇晖殿,人数真是少了不少。 兰清弦和郦眉笙最后才进门,正好看着那日油盐不进的刺客阿蔷就跪在 最中央。 昀帝望着他们,竟是招了招手。 “兰慎啊,你来了,快走近些,离着远朕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昀帝的这份热切没有用在任何一个皇子身上,倒是将兰清弦又往高处捧了捧。 不过在场众人眼中兰清弦身上的罪名还在,先是一个董尚书令拦在了兰清弦面前。 “陛下,那一日我们都看到多人指认郦王妃,便是还没有看到确凿的证据,但臣以为郦王妃还是应该远离陛下。” 原本站在昀帝右侧的很多时候都是殷少殊,今日却换成了重上呈。 重上呈仿佛天生是董尚书令的克星,硬邦邦地就堵住了董尚书令的嘴。 “董大人,于你口中,郦王妃应是极为愚蠢之人,有几位皇子在旁,有侍卫在旁,你的意思是,这个病了多日少有下床今日觐见的郦王妃,还能突破重重阻碍刺杀陛下?” 这因果联系重上呈说了个清楚,显得董尚书令所为格外多余,可他最后也只能嘴硬下去。 “重上呈,本官这也是为陛下着想,防人之心不可无!” 重上呈和董尚书令这一来一去,叫兰清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便干脆站在了阿 蔷的旁边。 “两位大人也无需因为本郡主而有了龃龉,既是本郡主身上仍有罪名,那就应该同这位阿蔷姑娘一样的待遇,您说是不是呀,董大人?” 阿蔷灰头土脸,囚服上面尚有血迹,更是为了防着她暴起,手上脚上锁链都用最粗的束缚住。假若兰清弦身上也来这么一套,都不用兰清弦自己反对,郦眉笙就能拿起刀剑跟董尚书令干一仗。 郦眉笙同兰清弦的默契不用多言,此时正是看兰清弦表演的时候,他绝不会随意开口,坏了兰清弦的筹谋,当然话不多说,不代表就全无表情,那睨着眼仿佛要将董尚书令身上戳出一个洞。 董尚书令还没有瞎,他自是能感觉到郦眉笙那瘆人的眼神,说话顿时没有方才那般顺畅。 “郡主,本官没有那个意思,你似是有些阴阳怪气了!” 只听重上呈从鼻腔里面哼出一声来,“尚书令,你这成日讲究规矩,但方才你在郡主面前自称‘本官’……尚书令,你这是根本没有把郡主当作是皇室的人,抑或是可以这么讲,你质疑郡主的身份,甚至质疑陛下的决定!” “姓重的,你含血喷人!” 第423章 长思情肠断-堪为大襄表率 监察院的官员耍的就是一张嘴皮子,不管董尚书令心中怎么想,但嘴上让重上呈挑了毛病,那就是针锋相对,恨不能将里衣上面绣了什么花都翻出来。 董尚书令也不是朝中没有门生,见重上呈言辞犀利,顿时有就有人跟重上呈对呛起来。 要说这场面也是有意思,原本是要定兰清弦的罪名,然场上官员口沫横飞,倒是将以往派系之争体现得淋漓尽致,明明昀帝就坐在上首,如此看来倒是不为君只为己。 看昀帝的脸色可是越来越黑,大约是要爆发时,宋大监连忙高声说了一句。 “众位,可是偏离了重点?那刺客还在你们之中跪着呢!” 宋大监纵然是个宦官,却是昀帝身边的宦官,从来无人敢轻视他的话,这一嗓子还是有用,及时分开了两边吵到脸红脖子粗的官员。 看场面得到了控制,昀帝的目光逡巡一圈这才开口。 “朕这个皇帝不中用了,你们为亲为师就是忘记了为君,便是对朕有什么不满,不如当面说个清楚!” 昀帝没有真的发怒,但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诛心之语,听得众臣目光都呆滞了,不用提醒,呼 啦啦跪了一大片。 “陛下恕罪,臣等妄言!” 也不说叫众人起身,昀帝轻笑一声。 “皇寿节,丢脸丢到了外邦! 朕从不姑息犯错之人,但今日未在正殿召集你们,只是因为旁人听去也无用,毕竟你们才是大襄的股肱! 尚书令,你说是也不是?” 昀帝之意并非在于让尚书令给自己一个答案,只不过有些时候,适当地敲打一番很有用处。 众臣伏地鸦雀无声,昀帝这才看向了殷少殊,似是等着殷少殊说出什么来。 “太子,今日这来人倒也齐全,你便将你所查之结果讲给众人听听吧。” “儿臣遵旨! 诸位,虽说此事交给了大理寺与监察院,但陛下为了所有调查不失偏颇,也让孤参与其中,要说这案子,还要从皇寿节的一个月前说起……” 皇寿节那日,被查出隐藏在宫中的刺客都是提前就想法子安排在宫中,按照阿蔷的讲法,既是兰清弦为背后主谋,便应将这一切都计划好。 谁知阿蔷说话虽然滴水不漏,但其余几个前言不搭后语,到最后也没有说清楚自己的来历。用刑未必是最好的法子,殷少殊也学聪明 了,不动声色从宫外查起,这一查不要紧,竟是查出了一伙人盘桓宫门外多日企图记录好换防的时辰。 顺藤摸瓜,找到一个小头目,这人也就是个西贝货,到底只能做帮人扛旗的小喽啰,也不用上大刑一番软硬兼施他就交代了,说是在宫中干一票大的,干得好,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主导这事的是他很少见面的一位女堂主。 算是碰运气,殷少殊将阿蔷的画像拿给这个小头目看,小头目立时点头,说这就是女堂主,为人狠厉,且狡诈多变。 这下好了,迂回之时能查到阿蔷的真实身份,便能挖出阿蔷背后的人。 而后终是将这个暗杀组织起底,从上到下一个不剩都送进了大理寺,只是殷少殊审问杀手头领时,那头领说阿蔷接了不该接的生意,违背了作为杀手的规矩,甚至将整个组织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阿蔷是个有野心的人,她早就不服这位头领,会有这么一日其实一点也不稀奇。 都是互相算计,阿蔷让头领失权,头领也不是真的就愚蠢至极,还真的留了一份有关雇佣阿蔷之人身份的证据。 头领还算 是个有趣的人,他走上杀手这条路就知无法回头,随时会死,对于背叛自己的人他显得极为慷慨,都不用殷少殊多说什么就交出了那证据。 殷少殊将证据直接给了昀帝,昀帝又召了重上呈和大理寺卿,再之后便是叫了众人入宫。 殷少殊讲完了因由,阿蔷这位很不一般的杀手终是有了正常人才有的表情。 “诸位,请看,这才是雇佣刺客入宫最为关键的证据,足以证明兰慎郡主与此事根本无关,而宫女阿蔷正是得人授意刻意诬陷皇室! 父皇,此案牵连甚广,儿臣相信若是再继续深挖下去,仍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殷少殊一说有证据,只见一个宫女捧着托盘就进来了,托盘里面正放着一卷花色奇异的手书,众人争相传看,手书上面的内容就是皇寿节那日给昀帝下毒的一切步骤。 或许是这手书还不够令人信服,便换了一个朝臣又要发问时,重上呈接过殷少殊讲出了这手书的不凡之处。 “这是外邦贡纸,不曾在大襄有过买卖,更没有作为贺礼送入过皇宫,上面还有西域巫术的文印,也就是说这东西太特殊了,只要一 出现就会引起注意。 为了查清这个案子,臣与大理寺卿翻阅不少古籍得知,这种手卷,便是定下契约的一种方式,定约双方一旦契成,各自的手臂上端就会出现一个纹样,就是手卷上的那个。” 重上呈一说完,就有侍卫卷起了阿蔷的袖子,果然在左臂上端有纹样。 众人只管听着,云里雾里竟还出了大襄,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横插进来。 “重上呈,本王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另外一个有这纹样的人就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那这事情就太好办了——” 开口之人正是信王,他朝着远处的两个宫女招了招手。 “你们两个,带着兰慎郡主,找个避人的地方看一看,到底有没有这纹样。 太子殿下固然信任郡主的品性,但有些事还是要亲眼看看!” 兰清弦一脸的无所谓跟着两个宫女进了避人之处,没一会儿功夫就出来了,两个宫女朝着昀帝跪下,说的内容完全一样。 “陛下,奴婢们都看过了,郡主身上确实没有这个纹样。” 昀帝很是满意,不住点头。 “朕一直都是信任兰慎的,朕亲封的郡主,堪为大襄表率!” 第424章 长思情肠断-臣愿接手此事 “身上没有那巫术的纹样,不代表没有参与其中,你这开脱的借口并不怎么缜密。 皇帝,你觉着哀家说得可对?” 太后比众人都先走进崇晖殿,先时一直是看着众人审案,快到要出结果了她横杀出来,质疑昀帝的决定真是挑准了好时候。 大襄朝自来重孝道,就算昀帝不满意,难不成还要和太后斗起来?于是昀帝将心中那团怒火按下,还要装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那母后,您觉着朕该如何?” 太后好整以暇,“将那日所有犯人都带上来一一对质,哀家相信,这才是还原事情真相的好法子。” 明明此事无关兰清弦,但太后似乎明里暗里都要要兰清弦背负上不该有的罪名,到底是在保护谁,其内里含义令人玩味,昀帝还要再说时,正对上重上呈的一双眼,半道将自己想说的话拐了个弯。 “那好,就按母后说的来,将人犯都押上来!” 不多时,朝臣们与皇子们分立两旁,将正中空了出来,那日受审的犯人再度被提了上来。 想来都是受过一番折磨的,看着也没什么人样了。 又是一番车轱辘话,叫犯人们赶紧说出实情, 他们只是求饶,到底也没能说点有用的。 正当又陷入僵持之时,那和阿蔷一道执行任务的假侍卫终于开口了。 “阿蔷,我不想再坚持了,别怪我……” 阿蔷真是给自己浑身上下都套上了铁甲,这么多日,甩了这么多证据到她面前,她透露的事实都屈指可数,但唯有今日假侍卫这一句,令她面上的表情渐渐有了裂缝,肉眼可见的裂缝,仿佛假侍卫的选择就是对她最大的背叛。 能有一人说实话那就是最大的好处,重上呈仿佛引诱一般。 “想说什么快快讲来,本官就此替你向陛下求个好处,让你说出实话后,还能活命。” 不说是一唱一和,但昀帝似是有意搭腔,连忙接上重上呈的话。 “好啊,朕就给重卿家这个面子,小子,你能得朕的承诺,朕可下令饶你一命。” 假侍卫给昀帝重重磕了个响头,“小人亲眼见到有人嘱咐了阿蔷要行刺杀之事……” 在假侍卫口中,阿蔷收了许多钱,不仅要让昀帝中毒,还要让兰清弦陷入泥淖中,从此成为弑君的罪人。阿蔷以为自己做事足够隐秘,但如同那杀手头领一样,假侍卫手中也留 下了证据,正是当时阿蔷和幕后之人来往的书信。 假若兰清弦是弑君之人,她大可将自己择得一干二净,而不是如今日,在真真假假的消息里面,艰难地找到属于自己的清白。 一封一封密信当着众人念出口,字里行间对昀帝和兰清弦的恨意,几乎都要溢出纸张,确实这一招一石三鸟,兰清弦怎么着也算是半个皇党,又在宫中行事占着女官的高位,除掉她只会有大。大的好处。 众人听着简直目瞪口呆,便是再没有什么人能给兰清弦头上扣上不属于她的罪名,只见殷少殊和信王也是趁热打铁。 “父皇,兰慎郡主正是因忠君才召至如此大难,儿臣以为,此事应该接着查下去,直到找到真的幕后之人。” “儿臣附议,儿臣愿相助太子殿下,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昀帝有意跳过殿中众人,独将目光放到了兰清弦身上。 “兰慎啊,刺杀一事如今已经真相大白,除去旁的不说,你在其中是深受其害,朕以为此事要了结问问你的意见也是最好不过的。” 兰清弦从始至终都没有因无端的罪名显出半分不安,她直视昀帝,更有浅 浅笑意,十足不卑不亢。 “父皇,儿臣虽说被卷入其中,但儿臣始终相信父皇会给儿臣一个清白。 今日当着众人面,儿臣也依旧不改初衷,想来父皇定能将此事全得圆圆满满!” 听着是恭维之语,然昀帝此时仍是耍了小心思,不轻不重地就想把球踢给兰清弦,但兰清弦可是半点没有接手的意思,一顶高帽子给昀帝扣上,就让昀帝亲口给此案一个定论。 昀帝腹诽却不能于面上有任何表现,还是重上呈看出来,给了昀帝一个台阶。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牵连到外邦,有九成可能是外邦乱我大襄之心不死。 臣愿接手此事,一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至于兰慎郡主所受无端指责,臣大胆提议,请陛下将真相散到民间去,好叫郡主洗去污名。” 既是有重上呈的台阶,昀帝乐得走下去,大笔一挥就下了圣旨。 “兰慎,朕知你雅量,欲赐之封号,从今往后,你就是大襄的襄德兰慎郡主!” 襄德二字在皇室的份量那可是不低,就如亲王的彩璃冠、青玉冠、紫金冠,独独赐给皇室的女子。 再说得直白一点,从今往后,满大襄的皇 室女子血脉,兰清弦只比唤云公主矮一头。 原以为昀帝会给兰清弦些赏赐,但赐予襄德之品级,着实惊掉众人之眼,看兰清弦又是不一样。 后续收尾果如重上呈所言,竟是从大理寺和刑部手中都交到了重上呈那里,而后洗清兰清弦之冤屈,又作新鲜谈资,乃是在京中足足传了半个多月…… 不提其他,单说皇寿节刺杀一案解决后的第三日,路上行走多时的玢王终于到了煊华城外。然玢王这个老匹夫大约是想显示一番自己同旁人不同,最后将车队就停在城外,迟迟没有入城。 按照规矩,有礼部尚书亲去迎接已是最高规格,但胡搅蛮缠的玢王只说自己累了,硬是没有在礼部尚书那里松口半个字。 这消息一溜烟儿地就飘入京中众人耳中,彼时兰清弦正于贵妃榻上晒太阳,就听珈贺一字不差地讲了个清楚。 “姑娘,玢王来者不善。” “何止是来者不善,一个皇寿节被玢王当作玩物,一次又一次改口,想来没有本王的出现,他这个远在盘玢的藩王还打算装死。” “小人见过殿下。” “你下去吧,本王和你们姑娘有事要讲。” 第425章 长思情肠断-得父皇欢心 “玢王这个老东西似乎在试探父皇的底线,他想看看父皇究竟能忍耐他多久……不过这也不是个法子,难不成真的要让玢王在城外过夜?” 在郦眉笙看来,能教养出悦德这般女子的,玢王平日的所言所行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是纠缠总要得个在众人眼中都极为光彩的结果,单单一个礼部尚书尚不能满足玢王的胃口。 兰清弦拂去郦眉笙肩头灰尘,面上一如往常。 “那你看这事若是落在你头上,你会如何?” 郦眉笙短暂思量,“自是不能让父皇亲至,我看既要显出十二分的排场,又不能过于突显玢王的地位,派一个亲王去迎最好。” 郦眉笙所言还真是和兰清弦想到了一处,恐怕此时玢王也是同样的意思。 如顺着郦眉笙的话往下讲,那必然是他、恭王与信王任选一个,要说将殷少殊排除在外,也是不希望玢王和殷少殊有过多接触。 郦眉笙说完之后,本是等着兰清弦再说什么,可一抬头,只见兰清弦静静望着他,似是有什么呼之欲出,也就是倏忽,他便想到兰清弦心中所想—— “你是希望我出面……” 自悦德进京,平白 给兰清弦添的麻烦也不少,郦眉笙还没有上赶着凑热闹的意思,便怎么也想不到到玢王面前走上一遭。 兰清弦将一只手放于郦眉笙掌心,是她长久泛着凉意的温度,令郦眉笙不自觉又皱了眉。 “你父皇的难处不用我多说,与其等着你推我我推你,不如你接下这活计。 你父皇心中欢喜不说,便是朝臣们心中也有几分考量。 总归这事对你有好处。” 焦辉山暗河旁,郦眉笙向兰清弦表明心迹,兰清弦就再也不能忘,她深知登帝位,难如登天,若是她还不一心助郦眉笙,又有谁能付出一颗真心? 郦眉笙心中纵有千言,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兰清弦打破了这奇异的沉默。 “去吧,眉笙。 就当作今日是我们谋事的第一步……” 郦眉笙匆匆离去,先是进了宫面见昀帝,就如兰清弦所估料,昀帝拿不定主意要哪一个皇子去接,郦眉笙的出现,可真的解了近渴。 更有趣的是,昀帝大约是怕郦眉笙后悔,急急忙忙赐了一封手书给他,叫他莫要耽搁。 这一头算是了了事,郦眉笙马不停蹄就要出宫,然还没有走出几步,便于宫 道之上遇到了殷少殊。 这两人相交甚少,但殷少殊还是忍不住问了郦眉笙几句。 “大皇兄,皇嫂身体可好?孤同皇嫂也算是有同袍之谊,将来说不定还要一起共事……” 殷少殊的慌乱太过明显,他想要知道兰清弦的消息,但又害怕让郦眉笙误会给兰清弦带来麻烦,于是几句话而已,他说着说着自己就泄了气。 郦眉笙如何能不知道殷少殊的心思,怀疑二字于他同兰清弦之间仅仅只是一个词。 “她的身子是旧年累积的病症,只能养着,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多谢太子殿下惦记着。” 不过就是路遇问候一声,郦眉笙这就要走时,殷少殊语焉不详多说了半句。 “大皇兄……你可知那刺客现今关在何处?” 刺客定然是指阿蔷那一伙人,自那日重上呈接手,郦眉笙便再没有过问的意思。 “臣不曾插手此事,太子缘何谈起?” 殷少殊有那么一瞬并不希望自己是太子,他斟酌几瞬,看着郦眉笙的那双眼,竟有担忧。 “大哥,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只是……你和恭王之间到底如何我不想去管,但有件事恕我多嘴,太后 针对七姑娘,未必就不是针对你…… 大哥,董家就是父皇豢养多年的一条毒蛇,我们身在局中,却不能看不清。 我想你应该也明白,那些刺客,他们本意不是要谁的命,或许只要能搅乱了朝局,目的就达到了……” 殷少殊的话真是一句不挨着一句,可郦眉笙还真就听懂了。 “刺客的事父皇亲自交给了重上呈,就是不希望我们再过问。 至于太后……她在太后这位子上坐了太多年,或许想要再进一步也未可知。 既然太子殿下叫臣一声大哥,臣也放肆叫殿下一声八弟。 你既然坐上了这太子的位子,就好好坐下去。你的头顶除了父皇再无旁人,你所担心的,只应该是如何保住自己拢住朝臣得父皇欢心—— 八弟,有的时候人若想要的太多,恐怕只会失去的更多! 好了,臣有任务在身,不便和太子殿下多聊,请太子殿下自便,臣先请告退!” 仔细想想,殷少殊和郦眉笙能说这么多话还真是少见,他确如郦眉笙所言,犹疑之时就错过好时机,或许他的仁慈放在一位太子身上总是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于是便连苦笑都是奢侈, 他更觉自己这个太子做得荒唐。 不多时,有一个岐川卫现身于殷少殊身边。 “回禀殿下,那刺客根本没有过大理寺的明路,直接被重上呈带去了京郊的庄子关押着,属下已查到了确定的地点,我们可要即刻出发?” 殷少殊面上那还算柔软的线条渐渐紧绷起来,当真是少了五分的人气儿。 “你往前带路,孤倒要看看,这刺客还能是什么来路……” 重上呈不愧是能在昀帝面前游刃有余之人,那庄子都查不到地契,瞧着破破烂烂,实则里外都有多人把守,殷少殊的马车一到,就有一个管事来迎。 “小人见过八,公子,大人说了,若是八,公子想要见见里面那几位,尽管敞开大门。但是,人可以见,却不能带走。” 殷少殊挑眉,“你家大人已是这般神机妙算?是否孤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了秘密?” 那管事见殷少殊似有怒色,连忙往回找补。 “请八,公子息怒! 我家大人不过是传话之人,猜到八,公子会现身此处,全是老爷的嘱咐……” 老爷?昀帝将殷少殊的性子摸准了,殷少殊站在原地,都不知自己应该前进还是后退。 第426章 长思情肠断-这人自尽了 有一个算准了自己如何行事的父皇,一个劝解自己莫要插手太多的异母兄弟,殷少殊在混乱之中方才明白过往稚子之时的幸运,大抵也只能是一时的幸运,他如今身在这漩涡,就算是后退一步,又能退到何处? 身边的岐川卫还以为殷少殊真要离开,不想殷少殊一抬腿就进了那宅子。 有管事在前引路,入了几道密室的门,殷少殊终于在多日之后又见到了那假侍卫。 假侍卫一看见殷少殊,十分激动一下子就冲了上来,若不是有铁栅栏挡着,保不齐能扑到殷少殊身上。 “太子殿下,求求您,救救阿蔷!我们不过就是主子手中的武器,便到了这个地步,只想要活下去!” 紧接着假侍卫就给殷少殊磕头,一连磕了好几个,直叫额上都渗出了血。 殷少殊的反应极快,“你是得了谁的承诺?承诺的内容又是如何?” “我交代背后之人,来换阿蔷一条命……可我如今深陷囹圄,都不知阿蔷身在何处! 殿下,我们这些做死士的,原本应该无心无情,可我偏偏有了牵挂……若是用我一条命能保住阿蔷,我真的心甘情愿!” 假侍卫字字恳 切,殷少殊竟是有些动容,便转头问在一旁的管家。 “可是重上呈的决定?那阿蔷如今又在何处?” 管事面无表情,倒像是将一早准备好的答案说与殷少殊听。 “回殿下,阿蔷在死士中是级别极高之人,重上呈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更多秘密,所以还在审问。 至于约定与否,殿下,小人实在给不了您一个答案。” 这管事无非就是看看庄子,别让犯人死在牢中,再多的也得不到殷少殊想要的结果,遂又看向假侍卫。 “重上呈这人孤还是了解的,他没必要说谎,阿蔷肯定还活着。 这样好了,你把告诉重上呈的事再给孤讲一遍,孤去今上面上求求情,至少让你们二人都有活下来的机会。” 在众人面前那些敷衍的假话不必再讲,于是殷少殊听到了一个完整的真相。 最初下令之人就是鄢尚仪,那来自西域的毒药早早就备好了解药,就是要等关键的时刻拿出来。至于什么才叫关键的时刻……昀帝无力支撑,太后出面掌权时,那就是最关键。 然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控制,譬如下毒时有了偏差,将郦眉笙的性命也险些兜了进去,再有 就是昀帝对待兰清弦的态度,以及朝中有三位皇子始终都站在了兰清弦那一边…… 不能说太后的计划没有用,只能说她太自大了,还以为大襄是二十年前被她握在手中的大襄。 “太后……是她扶持父皇登上帝位,父皇这些年也感念嫡母之恩,从来没有对她有过半分不敬,何至于此!” 假侍卫咧着嘴,却是笑比哭还难看。 “殿下,您忘了一件事。这二十年过去了,今上还是当年需要扶持的今上吗? 皇寿节,一国之帝王无力倒地,太后迎难接手,拿到手中的权力何人愿意放手? 殿下,您如今是太子,便是承继大统之人,往后请您多加小心,须知眼前这条路不好走啊!” 殷少殊到底还是没能见到阿蔷,好在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也不算空手而归,只是回到东宫时,有人在门口等着。 “殿下,郦王殿下出城去迎玢王了,但玢王有意为难,不肯进城!” 殷少殊忽的想起来,他与郦眉笙擦身而过时,确实看郦眉笙行色匆匆,不想竟然是去迎玢王…… “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着实无奈,“殿下,玢王指名要您亲迎!” 方才没来得及看清,再仔细一瞧,讲话那人既不是宫中小黄门又不是今日当值的侍卫,腰间一枚郦字腰牌,分明就是郦眉笙的苍郦卫。 “是你们郦王要你来送信?” “是,眼见着天就要黑了,错过晚间宴饮,坊间又不知会有何等传闻! 太子殿下,此事原本圣上不允许您出面,可事出紧急,郦王殿下也是无奈……” 殷少殊能想明白表层,知道玢王是有意为难,但既是昀帝下令,郦眉笙就不会不守规矩。 依着殷少殊对郦眉笙的了解,他看着面前这位焦急异常的苍郦卫,倒是平静下来。 “孤知道了。 既是出城迎接,孤这一身就不合适了,来人啊!” 有伺候在旁的少监小跑到殷少殊一边,“殿下。” “先请这位苍郦卫的侍卫到偏殿等候,待孤更衣之后,再出门。” 少监是殷少殊身边多年的人,仅是一个眼神就够看出殷少殊的意思,果然将那苍郦卫送到偏殿之后,猛然大门紧闭,外间还上了一把锁。 那苍郦卫反应也是不够快,尽是些无用的挣扎,将大门拍得啪啪作响,也是无人同他多说一个字。 “殿下!太子殿下! 您这是何意!属下是带着郦王的口信而来,您这分明是有意同郦王对着干!” 真是片刻都不得消停,只听砰的一声,偏殿大门再被打开时,有四五个岐川卫涌进殿内,三下五除二就把那苍郦卫五花大绑。 殷少殊稳坐上首,看着那苍郦卫奋力挣扎,未有分毫动容。 “从你在东宫外等候开始,就不停犯错。 孤虽和郦王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手下的苍郦卫不允许明着现身于各位主子的殿前。 此乃第一桩错。 你说郦王送来口信请孤帮忙……这样着急的大事他只会派亲信出面,而且会携带信物……说来荒唐,你不过就是戴了一块苍郦卫的腰牌,孤凭什么信你! 此为第二桩错。 其实有这两件就够了,足以证明你同郦王没有关系,所以……你是何人,竟敢冒充苍郦卫!” 殷少殊的声线一挑高,便有前后四柄剑架在假苍郦卫的脖子上,似是只要殷少殊一声令下,假苍郦卫就要掉脑袋。 大约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看穿,都不用旁人动手,只见假苍郦卫脖子一歪,嘴角沁出血来,当即就没有了呼吸。 “殿下,这人自尽了!” 第427章 长思情肠断-把人气死的本事 这人莫名现身,又突然自尽,竟是一点都没让殷少殊觉着意外。 “死了就扔出去送到乱葬岗!” 如果殷少殊没猜错,这人指不定就是恭王或者太后派来让他犯错的。便是没有听过旨意,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上赶着去迎接玢王,昀帝焉能不气! “殿下,那可要查一查这人?” 殷少殊冷哼一声,“不必,一个被揭穿就寻死的小角色,你查到又能如何?还是听孤的指示,东宫上下,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人敢私下议论与玢王有关之事,别管孤不讲情面……” 一个玢王搅乱了皇宫之事,也让城外的郦眉笙觉着棘手。 就如此刻,郦眉笙率领苍郦卫前去接应礼部尚书,只见冬日仍有寒气时,礼部尚书头上都是汗,看到郦眉笙的队伍,他满眼都是祈求。 “郦王殿下,臣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那玢王……唉……” 郦眉笙很是安慰了一番,“尚书大人不必焦虑,既是今上派本王来迎,便不会追究今日之事。” 远远的,瞧着郦眉笙来了,玢王的手下也是通报过,车帘子一掀开,玢王端着快上天的架子走了下来。 依着名分 ,郦眉笙还是要叫玢王一声叔祖父,连忙快步上前。 “侄孙见过叔祖父!” 郦眉笙这称呼也算得先礼后兵,莫说他们都是皇族,先以平民之家的关系对待,看玢王如何应对。 果然,玢王似是极为不屑,眼珠子都现了七分的白。 “本王竟不知何时在京中添了一个孙辈!不如,小子你自己报上名来!” 盘玢之地又不是民风闭塞,如何就能不知郦眉笙如今已是昀帝亲封的郦王,说白了就是给郦眉笙脸色看。 郦眉笙并不在意,还真的一字一句自报家门。 “想来山高路远,竟是让叔祖父对侄孙丝毫不知!无妨,侄孙也是仰慕叔祖父早年间的丰功伟绩,能与叔祖父并肩,实在是侄孙的运气。 侄孙从前是被养在昭沐公门下的,多年以来,接了上代公爷的爵位,在朝中做个闲散的公爵。 一朝旧事被人提起,侄孙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真是极为坎坷。 幸得父皇珍重,既是验明了侄孙的身份,便昭告天下恢复了侄孙皇子的名分。如今,侄孙也是姓殷的,倘或叔祖父愿与侄孙亲近,称侄孙一声少笙,侄孙也是极为高兴的。” 郦眉 笙像是怕玢王真的不知旧事,几乎是字字句句都跟玢王重复了一遍,听得玢王身边的门客脸都绿了。 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表情,郦眉笙自顾自地说话,已经说到他近日在朝中得了哪些差事。 “叔祖父,侄孙这些年大约是闲散惯了,在朝中并不是十分得心应手,只有那守卫皇宫的事做得还顺手些。 父皇也知侄孙最擅些礼仪之事,便让侄孙出城同礼部尚书一起,迎叔祖父进城!” 终于点到今日的关键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郦眉笙还真有一副不错的皮相,就是让玢王当着众人面翻脸他也做不到。 “原是今上的嫡长皇子啊!本王这就知道了,你的封号就是来自当年的郦家老公爷! 你们大可不必迎本王入城,本王只是舟车劳顿,想要在城外歇上一歇。本王看你们莫要守在此处了,早早回城吧。 哦,对了,本王还想起一件事,今上春秋鼎盛,竟立了太子,可见太子是我大襄不二之人物,本王在盘玢时就曾听说,心中十分向往,若能提早一见,可是了了本王心中一桩愿望!” 郦眉笙直接,玢王更直接,明说了就是要 殷少殊迎他入城,郦眉笙微一挑眉,计上心头。 “玢王殿下,本王这闲散公爷过往当得也十分有心得,曾于大假之时去过盘玢。 于本王眼中,盘玢能有玢王坐镇定然是丰裕富饶,不想一路走来,竟也见了不少的流民,比之当时旦何之混乱,也不遑多让。 本王甚是惊奇,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然意外救下的百姓凄凄惨惨,将自己在盘玢的遭遇都一一讲与本王听……玢王殿下,您老人家猜猜,他同本王说了什么? 若是仅仅言语间描述尚不能证明什么,那百姓还请了秀才写下一封状书……本王大抵是有些怜贫恤老的好处,不仅接下了那状书,还把那百姓送往安定之处。 其实世间太多仇怨总是因钱财而起,本王一口气送了那百姓百两银钱,那百姓几乎是感恩戴德,再不提状书的事……不过,回忆起旧事,将那泛黄的状书往父皇面前摆上一摆,或许还能显示出本王于国事上不曾稀松应付……” 郦眉笙说的这话看似没有个头绪,但玢王心中可是一清二楚,先时的高傲与鄙夷瞬间换作阴鸷,瞧着郦眉笙,真真撕破了一张脸。 “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郦王,你以为你是嫡长皇子,就能在大襄站稳脚跟?本王名满天下之时,你父皇尚在殿前读书!” 凡人行走世间,便一辈子都要在人堆儿里活着,但活着偏生讲究的是不能放肆,郦眉笙一番似是而非,就让玢王失了分寸,连揶揄昀帝的话都能说出来,倘或有个监察院的言官在旁站着,怕是能连上十道折子参他玢王上下所有人。 玢王这话一出口,登时自己都愣了,转眼敛了怒容,更是后退一步,朝四周围看看。 “你什么都没有,不过是给本王讲了一个故事,可巧本王没想到你有如此多的花花肠子,差一点就上了你的当!” 玢王好歹也是活了五十多年了,能让郦眉笙诓了他,称得上马失前蹄。 郦眉笙就是有把人气死的本事,他姿态上的恭敬半分未减,也不在意自己说出口的话能有几分作用。 “叔祖父,本王一向讲话有真有假,可你怎么能确定本王今日讲的话就一定是假? 要知道藏起一个人,收好一封状书,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叔祖父,我们在此处耽搁时间太久了,您看,我们可要准备进城?” 第428章 长思情肠断-是你脚下的踏板 对付玢王此人,说好话确实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于是郦眉笙用了些手段,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激起玢王的愤怒反而算是打破了僵局。 此时玢王与郦眉笙面对面,一人言笑晏晏,一人眸中带煞,端的是杀气腾腾。 郦眉笙就当看不见玢王身后的侍卫已经亮出了兵器,还凑近小声补充了几句。 “叔祖父,父皇摆开这么大的阵仗只为迎您入城,时候不早了,我们何不入城赴宴?其实,我们待人接物图得就是一个畅快,若是叔祖父不为难本王,本王也会让今日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您看如何?” 先兵后礼,郦眉笙将底牌亮给玢王看,由玢王来掂量,而后又收回浑身的刺,仿佛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过就是爷孙二人闲聊天—— 郦眉笙给的台阶,玢王不能不下,看这架势,他是注定见不到他想见的殷少殊,于是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狰狞一晃神竟有了八分的慈眉善目。 “好啊,本王多年未入京,更是许久不见族中亲人,既有大宴等着本王,那我们就走吧!” 玢王一松口,顺时他身后的侍卫将兵器掩到身后,整支队伍开动, 就如同今日最初的矛盾根本就不存在。 一路上,郦眉笙骑马,而玢王坐在马车上,靠着一扇窗,玢王还跟郦眉笙闲磕了几句牙。 “本王总算明白今上缘何同众人相抗衡,也要将你认回皇室,就凭你这本事,往后在朝中定能大展鸿图。” 玢王这话貌似是夸奖,实则内里也有几分嘲讽,郦眉笙当然不会听不出来,但他实在不在意。 “那就借玢王殿下的吉言,倘或本王日后真有不俗之表现,还要感谢今日玢王殿下衷心夸赞!” 郦眉笙走这一趟无非就是要玢王准时参宴,看玢王车驾到了皇宫门外,便有宋大监亲迎。 往日时节玢王就看宋大监在昀帝身边伺候,多年过去,仍是宋大监。 “宋大监,本王这些年没有见你,你也老了!” 宋大监最是从善如流之人,“哈哈哈,玢王殿下确是一语中的,咱家脸上的皱纹都如子虚山那连绵起伏的山脉了,不如殿下精神矍铄! 殿下,宫中大宴正待贵人,请随咱家走吧!” 都已经到了皇宫,断然没有还闹幺蛾子的意思,玢王这就要往前走,谁知走了没有两步,又回身看站在一旁 的郦眉笙。 “郦王不随本王一同参宴吗?” 其实这场大宴,皇子们都会出席,然郦眉笙不愿把兰清弦一个人留在王府,早早就同昀帝告假。 昀帝明白皇寿节下毒刺杀一事,原本就是将兰清弦一个无辜之人拖下了水,也就任由郦眉笙去了,都是自家的孩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是要多照顾。 不过眼下玢王发问,可不是存着好心,宋大监正要替郦眉笙开口时,郦眉笙却回了玢王。 “叔祖父尽管先入席,侄孙还是要与王妃一同参宴!” 玢王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笑得让人有十二分的不舒服。 “那真是极好的,本王就在宴上等着你!” 宋大监特特落后好几步,小心凑到郦眉笙身边。 “郦王殿下,这又是闹得哪一出?难不成您和玢王之间有了龃龉?” 郦眉笙霎时冷如寒冰,“这老东西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盘玢的藩王,还将架子端起来……本王倒要看看,宴上他还要如何!” 宋大监最是了解内情的人,郦眉笙多年以来笑里藏刀,将自己掩饰得滴水不漏,对上玢王这个老狐狸,指不定宴上会出什么大事,然 他拦不住郦眉笙,见郦眉笙朝着郦王府的方向走远,急忙往宫里去,说什么也要把这事先跟昀帝通报一遍…… 大宴即将开始,郦眉笙匆忙回府也没说清楚缘由,只提了一句已说服玢王入城进皇宫,待两人再上马车之时,兰清弦这才有机会细细问上一句。 “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着匆忙,半夏只来得及给兰清弦涂了口脂,可一个尚在休养中的病人,一张脸也就仅剩口脂那点颜色,叫人看着免不了心生几分担忧。 一团火消下去的郦眉笙,终是意识到自己争了一时意气,却叫兰清弦跟着他受苦。 “我本是跟父皇告了假,然言语上同玢王斗了气……是我错……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如此荒唐……不如,我们打道回府吧。 我让贺铸往宫里送个消息……” 兰清弦了解郦眉笙,向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此次也是遇上了对手。 “无妨! 我也想见见这位玢王,远在盘玢,还能派人在京中搅起风浪,这样的人物我们最是应该好好了解,要明知己知彼,在兵法中可是极为重要。” 郦眉笙下意识握紧了兰清弦的手,从他坦白自己 开始,登位之路上每一个对手都让他无法放松,精神紧张。 兰清弦整了整他的前襟,笑容里有安抚人心的从容,他的呼吸渐渐正常。 “我猜在宴上,玢王会谈起太子的婚事,悦德大约会如愿。” 兰清弦也顾及不了殷少殊的善心,毕竟她是唯一站在郦眉笙身边的人。 “我说句实话,悦德嫁给太子,于你而言不是件坏事。” 看似玢王终于和殷少殊上了一条船,但殷少殊不是个傀儡,不可能任由玢王摆布,便是亲外祖又能如何?昀帝还是殷少殊的亲生父亲,就凭殷少殊如今还算稳当的太子之位,他看玢王更似乱臣贼子。 玢王不能得殷少殊助力,而殷少殊还要想方设法对付他这位外祖,两方消耗之下,得利的就是剩下的这几个皇子,所以,兰清弦才说悦德嫁给殷少殊于郦眉笙而言,还算不错。 郦眉笙一时有些意外,“你是让我撮合太子和悦德?” 兰清弦忙是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他们谈论此事之时,你莫要插手。 无论是玢王还是你父皇占上风,都由着他们去…… 毕竟,他们往后只会是你脚下的踏板!” 第429章 长思情肠断-一只花蝴蝶 原来有些人终究会成为自己脚下的踏板,恍惚之间,郦眉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这话是从兰清弦的口中说出来。 “清弦……” “是我太直接了吗?” “不,我只是觉着是否逼你逼得太紧……” 郦眉笙还遵循着自己的步调,他不是未将兰清弦放在自己的计划之内,而是希望他动手的时候,兰清弦是那个“空手套白狼的人”,换句话而言,他更愿将一切捧到兰清弦面前来,让兰清弦做个富贵闲人。 话不用说得太明,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出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兰清弦眸光暗了下来。 “你的事我确实不应该擅自插手……” 从郦眉笙爱上兰清弦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兰清弦注定不会同这大襄大多的女子一般,他从来也没有想要防着兰清弦,也甚是明了自己方才的话让兰清弦有多心伤。 追逐着兰清弦散落的神采,郦眉笙褪去所有的坚硬,轻轻靠近,生怕自己无心再有失。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处处为我着想,于细微之处便开始给我将来铺路,我忍不住反思自己,这一切的选择原本是想要给你更好的…… 那俗话听着怪腻歪,但说与你听,却也恰如其分—— 我实在是将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你是与我同行之人,将来我们要共同走上那至尊之位,莫说信任,我这条命一早不就是你的吗?” 若是有个外人在场,一定觉着自己的牙全部都酸倒了,瞧着郦眉笙那样子,着实也不像有这般深情。 兰清弦身子微微一颤,脖颈滑出了一个向下的弧度,便是那双眼没有对上郦眉笙的期待,大约这番剖白也能看清郦眉笙的心意。 “呵……我果然是病得太久了,如今这个模样可用矫情二字来形容了……” 郦眉笙从后靠过来,伸手向前一环,将兰清弦圈在了自己怀中。 “不过矫情而已,你若能时常地向我撒撒娇,那也称得上有十二分的妙处……所以,你还生我的气吗?” 兰清弦显出自在来,便把所有力都倚在郦眉笙那里。 “生气谈不上,只不过与你这位郦王殿下交谈,还要拿心,有些费神……” 这夫妻二人才将体己话说了小半,就有贺铸在外提醒皇宫已经到了。 待下车后,没有玢王那排场,却是真雅殿的宫人们 等着。 “殿下、王妃,圣上命我等在此等候,圣上与玢王相谈甚欢,于是将宴席往后延了半个时辰。 不如殿下、王妃先回真雅殿休息。” 说着是延了宴席,不过这做法细细品来倒像是昀帝和玢王有什么事情没有谈妥。 不用细究,兰清弦和郦眉笙入了真雅殿,椅子都还没有捂热,就有御前侍奉的宫人送来了新消息。 “启禀殿下,奴奉茶之时,见玢王给圣上献上了什么东西,玢王自觉满意,还甚为欢喜,仿佛所献之物乃是少见的珍宝。 但圣上见过之后,却黑了脸,不愿再接着往下谈。” 郦眉笙着实惊奇,“你可看清是什么东西?” 宫人略微想了想,“也就是信封大小,有软绸包着,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好了,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记着避过众人,莫要让他们知晓你与真雅殿的关系。” 看那宫人走远,郦眉笙转头问兰清弦。 “你猜软绸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一件你父皇不想认但存在的东西……我们也不用费心,一阵儿宴上自然就能知晓……” 看弯月刚露了头时,宫中便是上万盏的灯笼被点燃,顺着 一路灯火,郦眉笙牵着兰清弦往前走去,还遇到了身边只跟着一个随从的殷少殊。 “大皇兄,孤还以为今晚你不会出现。” 有个传信的宫人死在了东宫,这事情早就飘到了郦眉笙的耳朵里面。 “臣应该要来的,毕竟有些话也要同太子您说清楚……” 殷少殊抬手,“大皇兄言重了,宫中之事人多眼杂,孤心里清楚得很,也不必再查,想来查到最后都是无头公案。” “太子哥哥!” 这一嗓子,听得兰清弦眼皮子一跳,余光便瞥见悦德似是一只花蝴蝶,扑到了殷少殊身上。 “太子哥哥,你看见悦德不高兴吗?悦德这几日可都是不敢出殿门半步,生怕皇帝舅舅怪罪悦德!” 悦德和苏怡人诬告兰清弦时,那真是振振有词,而后兰清弦洗脱冤屈,她们二人又扯着太后的大旗,说自己识人不明……记着在殷少殊这里卖乖,却当一旁的兰清弦不存在,也真真奇葩。 殷少殊想要把手从悦德的怀中抽出来,可是悦德竟是看不懂眼色,手上的力道不曾松了半分,令殷少殊既尴尬又为难。 “原本不是你的过错,父皇更是心胸宽广之人 ,郡主请不要放在心上。” 虽说悦德见到殷少殊时,总是一口一个太子哥哥,但殷少殊恪守礼制,从来只称呼她为郡主,不曾有出格之处。 然不凑巧的是,悦德无意间听到殷少殊叫了兰清弦一声七姑娘,没有前缀,没有客套,足见两人关系之密切,叫悦德如何能痛快。 捎带着又送了兰清弦一个白眼,“太子哥哥,我在你面前不是郡主,只是你的表妹,你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只会显得我们生分,你说呢?” 兰清弦与郦眉笙对看一眼,两人这就要走,然悦德却专门叫住了他们。 “郦王殿下、郦王妃,留步!” 悦德又扯着殷少殊硬是跟上了兰清弦他们,“都是皇室亲眷,我也应当称呼一声表兄表嫂。 一会儿开宴时,少不了要你们帮忙!”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郦眉笙还要再开口,却觉兰清弦借着裙摆的遮掩轻踢了他一下。 “我与殿下实在乃京中闲人,或有圣上明令,必会从旁相助,郡主倒也不必提前感谢。” 悦德本想和郦眉笙讲两句,谁知郦眉笙也是个不中用的,她眼中便有了轻慢。 “郦王妃说得真有道理!” 第430章 长思情肠断-被动过完一生 “若无圣上恩典,怕是你二人就要回乡去务农了,本郡主说得可对?哈哈……” 自古士农工商,倘或别的官员被这样一番嘲笑,定是憋得脸红脖子粗,毫无招架之力,但于兰清弦而言,她深知民以食为天这话向来不假。 “郡主这话有道理,只是我们夫妇在京中生活多年,大约也是被养成了圣上的米虫,若让我们去务农,保准令那些农人们笑掉大牙,毕竟长在身上的一双手也可能是废物……哦,不对,人都是废物了,更别提人身上的物件儿! 郡主,你觉着我这话说得对也是不对?” 兰清弦笑眯眯地看着悦德,整个人娇弱还有几分软绵绵,瞧上去着实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她这话一出口悦德的眉毛就竖起来了。 “你说谁是个废物?兰慎,便是你拿下襄德的封号又能怎样?你这话敢拿到我外祖面前去说吗?” 悦德不傻,兰清弦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她听得懂,只是她霸道惯了,只允许自己放肆,却受不了旁人说她只言片语。 见悦德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郦眉笙立时挡在了她与兰清弦之间。 “悦德郡主,不过闲聊而已 ,可否是郡主心思不定,反将调笑当作攻击? 此处乃是大殿门前,郡主,请你自重,莫要忘记你的外祖此刻就在皇宫。” 悦德方才花痴的模样去了大半,拧着脖子看殷少殊。 “太子哥哥,你倒是丝毫没有替我说话的意思呢!” 众人都在戏台之上涂了一抹油彩,确实不能当真,譬如眼下的悦德那副天真不过是面具,殷少殊并不介意悦德的质疑,也只是微微一耸肩。 “悦德郡主口齿伶俐,待人接物自有章法,不知你希望孤替你说什么? 孤觉着在殿外被人私下议论虽说无妨,但听着也厌烦,不如我们先入殿?” 言罢,殷少殊转身就走,而郦眉笙也没有给悦德一点面子,牵着兰清弦还特意躲过了悦德。 殿外这算不上闹剧的小冲突已经是让参宴的众人多了谈资,便是入座之后,还有人眼神飘来飘去,恨不能直接开口问一问方才郦眉笙几人之间到底还说了什么。 不到茶凉时,外有少监高声唱名,先是玢王进殿,最后昀帝和皇后到场。 既是迎玢王,当应算是半个家宴,原先瞧着深居简出的太后,竟也是露了面。 先 头一番寒暄,夹杂着太后和玢王回忆过往,后有朝臣们附和,这宴席都还没有开,就胡乱过了大半个时辰。 郦眉笙懒得看他们互相应付,悄悄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了兰清弦。 兰清弦有些昏昏沉沉,白大夫开的药里面安神的东西不少,她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被郦眉笙轻??了一下,灵台稍稍清明了些。 “怎么了?” “这是我从家中带出的果子,你借着品茶时吃上一口,我担心这宴没有个一个多时辰根本完不了。” 兰清弦难掩笑意,“我的好殿下,若是旁人看到你的王妃偷吃东西,怕是连累你郦王的名声也受了损。” 郦眉笙甩了甩袖子,还往兰清弦那边靠了靠。 “本王却没有那样的讲究,他们看不惯只能说明他们家中没有夫人!” 兰清弦差点要笑出了声,郦眉笙这转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那好,你用袖子挡着我。” 兰清弦虽说对着众人还算好性儿,然大多矜持而有礼,此时面对着郦眉笙的一面笑,着实笑到了心底,或许过往都没有人能让她真的体会到何为愉悦二字。 说来不过是 郦眉笙和兰清弦小夫妻说说笑笑,然对面的殷少殊不自觉定了神,他回忆起他对兰清弦的那些当日没有褪色的勇敢……什么都抵不过心爱,就如同他永远也变不成郦眉笙,他甚至不能在兰清弦那里得到多一句的问候…… 殷少殊那灰暗的神情都被在旁的悦德看了个清楚,没有嫉妒没有愤怒,悦德此时的平静更显反常。 “太子哥哥,你是姓殷的,从你出生后,你就失去了似平民那般的自由。 今时你拥有权力,拥有众人仰望永不可及的高度,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知道,你心中藏的那个人是她,你从来没有将半分心思放在我身上过,但那又怎样?她能给你多少助力?她会抛下她如今的夫君与你双宿双飞吗? 太子哥哥,我们都是被皇权裹挟着被动过完一生的人,与其你成日妄想,不如想想怎样利用与我的婚事为你自己博取更大的利益!” 殷少殊这一心二用还算不错,悦德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说不清对悦德应该什么态度,便转头时,眼中还带着几分震惊。 悦德并不意外,“做一个没有脑子被别人推 来搡去的郡主固然引人发笑,但隐藏自己的真面目往往活得更久,不是吗? 假若今日顺利,我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对别人一副面孔,对你却应真心。” 殷少殊深有感触,只是那无尽的疲累爬上了他的眉头。 “你有没有想过要摆脱这一切?去过你未曾得到的自由生活!” 许是从殷少殊这个太子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荒唐,悦德的面上浮现三分的嘲讽。 “太子哥哥,我从幼时锦衣玉食,我的一件首饰便是平民人家十年的口粮也买不起……你问我想不想要摆脱眼下的境遇……我天生就是皇室的女子,我为何要去过那贫苦的日子? 历朝历代他们以武定天下,难道就是为了平定天下之后再回去过苦日子? 太子哥哥,我如今才知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天真的皇室子弟! 你往后要是还这样想,你而天下恐怕就要落到别人手中了!” 不得不承认,悦德所言句句诛心,却也在提醒殷少殊,这世间他成天时,慈悲之心就要不得。 “孤多谢郡主好心……只是这话不能再讲,若被有心人听入耳中,只会给你我带来麻烦……” 第431章 长思情肠断-兰慎你污蔑本王 今朝看台上众人风光,觥筹交错,好不得意。 便有歌舞将歇时,见玢王起身走到最中央,瞬间众人目光投射于他身。 玢王,是昀帝未登基前就获封紫金冠的亲王,他在大襄是那么特殊,不曾参与夺位之争全身而退,带着兵权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这么多年以来,皇寿节也好,团圆节也好,盘玢就如独立于大襄,想来若是户部查账都查不到玢王的头上…… 在玢王身上有如此多的与众不同,于是当他在皇寿节过后的半月现身于京城,这让众人如何能不多想——说句大不敬的话,穿在他身上的亲王蟒袍,倒是看着比昀帝身上的龙袍更有气势。 “陛下,臣多年不归京,看如今变化实在感慨。 除了将节礼送入京,臣还有一桩心事……” 玢王这话说到一半不再说,就是等着有人问,或是昀帝不接茬儿让玢王的话落了地,众人又是一番想法,不过昀帝显然没有那个意思。 “皇叔请直言,都是亲眷,朕当为皇叔排忧解难!” 纵使玢王心中再有多少不忿,但只要一日未达到目的,他就要遵守已经存在的规则。 “陛下真是羞 煞臣了,臣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臣的儿女在王妃的教导之下从来也不用臣多操心,不想臣没有儿女债,却偏偏栽在了这个外孙女手中…… 来,悦德,快到外祖身边来!” 悦德还真是善于演戏,被玢王点名的瞬间她竟是满脸的娇羞,踩着贵女窈窕的步子,连鬓间的步摇都不曾有大动静。 “陛下,臣这外孙女在臣身边多年,胡打海摔惯了,盘玢众人皆知的小魔女。 谁家不想要贤妻,便在臣这外孙女身上,偏生没有半点能和贤字沾边儿,一来二去于婚事上就耽误下了。 臣入京固然有觐见陛下和太后之礼,但悦德的婚事也是臣心心念念——陛下,臣斗胆,为悦德求一桩合适的婚事!” 早知剧本,就无半点惊奇,看其他朝臣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要看穿昀帝的内心,然兰清弦和郦眉笙着实古井无波,专心吃起了东西。 “你说父皇会不会答应?” “你想得还有些太早,我不觉得悦德是无端端和我讲了那么一番话,你且等着看,总要有些意外。” 兰清弦便犹如操纵傀儡的手艺人,这边话音才刚落,那边 就见恭王已起身。 恭王大剌剌离席,手中尚有酒杯,殷家的男子大多皮相好,他似有微醺之时,少见几分落拓之形。 “父皇,儿臣心怡郡主,您将郡主许配给儿臣可好?” 恭王一言,犹如落石激起千层浪,连带着玢王都未能掩饰住自己面上有了难言的厌恶。 昀帝看了宋大监一眼,宋大监点了两个小黄门就要上前撑住乱晃的恭王,谁知恭王倒是有一股子蛮力,挣扎开来还笑得大声。 “父皇,儿臣是真心爱重郡主的!” 昀帝冷了面容,“殷少息,你还是小孩子吗?这里能是你撒酒疯的地方?” 董德妃在皇后下首坐着,真真如坐针毡,也不知恭王唱的是哪一出戏,为何要在这般场合令昀帝生怒。 玢王方才还求昀帝给悦德选一门好婚事,现下不得不稍稍改改自己的口风。 “陛下,臣虽说是着急悦德的婚事,但也不是那逼着自家孩子盲婚哑嫁的人,既是恭王有意求娶,那陛下不如容臣问问悦德的意思?” 悦德嘴唇一掀,半个字都没有吐出来,就被恭王抢了先。 “叔祖父,本王难不成不算大襄的才俊?本王也是 知道这婚姻大事做不得儿戏,假若您要是应下了这门婚事,本王今晚回府后就散尽府中姬妾通房,只为迎娶悦德郡主!” 恭王的风流韵事在京城那都不值一提,他倒是没有做下当街强抢民女的恶事,只是三不五时就往府中招揽女子,莺莺燕燕,比那秦楼楚馆都玩得花哨。 这样的名声便是他从十二皇子升到了如今的恭亲王,又能怎么样!玢王只要不是疯了,就是捡个朝中的年轻官员也不会选恭王。 眼看着有恭王闹事局面渐渐混乱,董德妃都要出头给昀帝下跪认错了,就见兰清弦忽的起身,朝着恭王的方向说了一句。 “恭王府中的莺莺燕燕都可尽数赶走,那本郡主还想问恭王殿下一件事,你的孩子也能赶走吗?还是说,当那孩子非是皇族的血脉!” 兰清弦一开口不说掷地有声,简直就是惊掉众人眼珠子,昀帝也偏头看她,却注意到她微微摇了摇头,这一动作似是让昀帝明白了什么,干脆就放手不管一副看戏的样子。 恭王只是醉了,耳朵还好得很,顺着兰清弦的声音回头,踉跄着也不忘龇牙。 “你说什么?” 正 如悦德同殷少殊所讲,身为皇室享受了荣华富贵便要付出一些什么——殷氏皇族不算草莽出身,乃是正经的世家大族,自然族规也有不少,延续至今族规就成了皇室宗亲的规矩,其中一条正是要子弟们莫要因淫而失了皇族气节。 未成婚前不能有侧室这一条在恭王身上就是个笑话,昀帝也约束不了几回,但子嗣一事,涉及皇族血脉,自是不能当作小事就轻易放过。 于兰清弦口中,恭王有未记在宗谱上的都不能称为庶子的庶子,倘或这事不是秘密了,那莫说和悦德的婚事,昀帝更是可以直接用这些规矩惩罚恭王。 兰清弦丝毫不在意恭王眼中流露多少狠意,只顾说出应该要说的。 “本郡主不愿编造,自来讲真话,恭王你还未将自己的手尾清理干净啊! 可巧被你赶出府的一名舞姬,换了人牙子送到了郦王府上,她的肚子看上去应是有三个月,本郡主觉着待孩子出世,也用祝由术测上一次,就当是给可怜的孩子找回属于自己的身份!” 恭王总算是现了惊慌,这秘密中的秘密不应该轻易就被兰清弦得知。 “兰慎,你污蔑本王!” 第432章 长思情肠断-这生意不算赔 “恭王殿下,本郡主做不出无端污蔑旁人的事,你既是这样质疑,那本郡主将那舞姬召入宫中可好?” 兰清弦丝毫没有打算给恭王留下喘息的机会,甚至将恭王架到火堆上,接受众人的审视。 也就是这个时候,玢王显然情绪更为高涨,他一拱手,又是一番话。 “陛下,臣的悦德不过是个不怎么乖巧的小女孩儿,倒也不至于一入府就给庶子当嫡母! 盘玢之地虽说不比京城繁华,但为我儿寻个像样的男子并不成问题…… 陛下,可是臣贪心,招来了惩罚?” 玢王卸下那器宇轩昂,此时倒是有些佝偻了……可玢王毕竟是玢王,他示弱就是要昀帝给一个说法。 兰清弦明白自己的质疑已经到位,没有必要再细究下去,便立在一旁默不作声,昀帝跟她的配合实在不错,这就对上了玢王的哭诉。 “皇叔,您莫要如此,朕的儿子朕心里有数。 恭王,跪下!” 昀帝厉声,恭王收回了一肚子的话,就算再不高兴也跪在了昀帝面前。 “恭王,你可知错?” 昀帝是要惩罚恭王,但又不能罚得过于重,于是“知错”和“知罪”仅仅一字之 差,就给今日恭王的荒唐下了定论。 恭王低头,讲话的底气没有那么足,便喏喏回答。 “儿臣知错……” 昀帝不能说露出了一张阎王脸,但有众多人看着,最后竟是长长叹气。 “息儿啊……你让朕说你什么好……那舞姬的孩子留不得,请御医除了孩子之后,便把那舞姬送出京城吧。 至于你,你自去内殿省领二十鞭,而后回府禁足三月……朕希望你明白,皇室子弟的身份不是你放纵的理由,身为皇子若不能为众人之首,皇室就容不下你!” 都这样处理了恭王,就算是给了玢王一个想要的交代,昀帝再看向玢王,那真是露出如骄阳的笑容。 “皇叔,朕让悦德这孩子受委屈了!来,我们继续说悦德的婚事……” 今日这场面本就是拉锯之战,玢王想要得到昀帝的承诺,昀帝又想让玢王直面自己的欲望,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不精彩,真将悦德当作马球打来打去。 还未曾参与其中的殷少殊看了看兰清弦,又看了看昀帝,眼中的神采渐渐熄灭,他确实有些不切实际的固执,甚至还怀抱着不能为人道的阴暗祈盼……只是一切当如悦德 所说,他早就失去了自由,再挣扎又能如何? 昀帝若是同意殷少殊迎娶悦德,大约就是希望玢王手中势力能靠他来瓦解,而玢王还觉着自己势不够大,自己的外孙女婿若是太子,那盘玢的风头怕是要盖过周围…… 当已陷入一片灰白的殷少殊再抬头时,所有的脆弱悄然不见。 于众人瞩目中他一步一步坚定走出,在悦德身边站定。 “父皇,不知儿臣可有资格可匹配悦德郡主?” 玢王一愣,随即嘴角咧到耳根处。 “太子殿下,你这是……” 殷少殊确实是笑着,可悦德看得分明,这笑容仅仅只是虚假。 “叔祖父,孤自问多年以来一直恪守本份,更兼之得了储君之位,不曾有过一日懈怠。 想来叔祖父为郡主选亲事,也希望看这郡主往后能过得越来越好。” 玢王装作一脸意外的样子,“臣竟不知悦德进京这些日子,和太子殿下这样好了!” 昀帝在上哈哈大笑,“皇叔,莫说您吃惊,朕也是意外啊!看来我们最后只要问悦德了! 悦德,朕来问你,若将成婚一事选定你与太子,你心中可愿意?” 悦德既是要表现出身为郡主 十二分的规矩,又要让众人看出她对这桩婚事的的确确极为满意,这其中斟酌一番太需要演技,不愧是玢王教养多年,在此时未见差错,矜持不忘了给昀帝行礼。 “臣女愿意嫁与太子,多谢陛下赐婚!” 昀帝点点头,“你这孩子,怎么不叫朕舅舅了?哦,往后该叫父皇了!” 在一片欢快当中,太子和悦德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下来了,众人饮酒作乐,全然将方才的不快都忘记,而恭王的行径大约过了今晚,又会成为京中杂谈的一部分…… 大宴结束后,天色已晚,郦眉笙和兰清弦就没有出宫,仍宿在真雅殿。 听外面打更时,夫妻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都失了睡意。 “今日我着实看不明了,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又是存了什么心……” 兰清弦侧身一躺,选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窝在郦眉笙怀中。 “你还记得在进殿之前,悦德对我们说的那番话吗?初初我确实没有想明白……便是玢王看中了太子,但你父皇难不成还会按照玢王的心意来?直到我看到你父皇似是不经意瞥了悦德一眼……” 郦眉笙禁不住皱了眉头,这是他万万 没有想到的。 “你是说……父皇提前见过悦德!” “悦德是玢王的外孙女不假,但这个身份也给了她极大的限制,我说过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么多年她被玢王当作工具一般,便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论大襄能比玢王更有势力的人,莫过于你父皇,假若顺势而为找对了主子,或许能够摆脱现状。 你看宴上,悦德每一次开口,都若有若无是随着你父皇的步调去走,这便是高明之处,还让玢王未能发觉他的亲外孙女已经找了新主子…… 我们隔着太子与悦德不算太远,悦德絮絮说了不少,太子的神色也是生出许多变化,你看最后起身出面认下这桩婚事某种程度上是太子自己的选择,那你猜悦德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或者我可以这样讲,你猜你父皇借着悦德的口和太子说了什么?” 郦眉笙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难以忘记昀帝当时也差一点用同样的手段就从他身边夺走了兰清弦。 “我还是低估了我的好父皇……殷少殊,初出茅庐,他能斗过玢王吗?” “想来斗不斗得过不那么重要,牺牲一个殷少殊,牵制住玢王,这生意不算赔!” 第433章 长思情肠断-这就是你和舅舅的计划? 皇室的父子情分在权利更迭之下越发显得单薄,听过兰清弦一番详解,郦眉笙不仅不意外,还添了几分心痛。 “牺牲一个殷少殊……父皇对殷家姑母的情分还真是少得可怜,她死后,竟是连自己的儿子也保不住…… 你知道吗?每次一谈起我的生母,父皇便是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我起初还曾信过,但如今我真是像个傻子。” 兰清弦欠了欠身,一伸手,拉近了她与郦眉笙的距离,这样看着,还能看清洇在郦眉笙眼眶里不会坠落的薄薄的水雾,她沉默一时,于无声间贴近,似是清冷而泛着温热的触摸将郦眉笙笼罩其中,郦眉笙亦是将她揽得更紧。 所谓亲密,有时不在言语上刻意描绘,只见兰清弦又往前探了探,用自己的额头抵上郦眉笙的额头……仿佛灵魂交换之处相抵可令两人都沉浸在其中,相通的情绪都不用多说一个字……闭上眼时,郦眉笙发觉连兰清弦的心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又在言语上有所偏颇?未成想年纪愈长谈起旧事来还是那么容易冲动……” 兰清弦见郦眉笙眼中终是现了澄明,这才开口,只 不过她绕过郦眉笙的疑问,却讲起了独属于她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也跟你讲过,我是个孤儿,自我懂事起做了杀手更是少了人间活人的气息,我来此处莫名多了一大家子的亲眷,便是着手除掉了害我之人,仍是有与这身体血脉相连的父亲、叔伯、兄弟姐妹…… 之前我不愿承认,但这两年多下来,我才知有亲人是如何的好,而你无论是生母抑或是养父母都于你记忆中存留,你厌恶有些人对他们的亵渎,包括你父皇……所以,偶尔情绪上有些失控都是正常,莫要太过苛责你自己!” 郦眉笙苦笑,“你说八弟他……在成婚之前还能安睡吗?毕竟父子之情到头来只是个笑话。” 兰清弦无奈摇头,“这是他的命……” 似如兰清弦与郦眉笙这般夜谈,着实有平民夫妻的味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这般泛着糖意的波澜不惊,便见挨过二十鞭子的恭王,趴在床上,眼珠子通红。 给恭王上药的丫鬟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一个下手没有轻重就惹了这活祖宗,小心得有十二分,然就是如此经心,还是令恭王暴起,一个扭身照着丫鬟的 脸就狠狠给了一巴掌。 “你是个死的吗?管家召你们进府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本王是大襄的亲王,是皇子,比你那条贱命贵上一百倍! 你动手没轻没重的是有心让本王疼痛,报复过往本王对你疾言厉色? 当真是不要命了!” 恭王这骂人中气十足,莫说他着里间,便是在外的仆从们都听得惊恐万分,尤是夜间怕将四周围的睡意都骂走了。 仅仅是谩骂大约不能解气,恭王拿起手边的茶盏子就要往外丢时,有人走了进来。 “我的儿,你不好好在床上趴着,起来做什么!” 来者正是恭王的生母董德妃,看着恭王领了二十鞭,如何能不心疼。 和丫鬟生气,猛一起身,又是撕裂了后背的伤口,有血洇出来,深深浅浅糊了满背,看上去着实令人心惊。 “天呐,又流血了,快快,叫御医!” 恭王赤着上身,加之有血给他添了不少煞气,便这般看着,还以为修罗入了人间。 也不在意董德妃如何作想,恭王压着上睫瞧自己母妃的时候,甚至还带着恨。 董德妃被这一眼吓到了,“息儿……” “这就是你和舅舅的计划? 本王早就讲过,玢王和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应该能够注意到自悦德进京,就没有和除殷少殊之外的皇子多说过一句话。 玢王给悦德的任务,悦德没有说不的机会!” 或是过往恭王当个浪荡子这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也让董德妃忘了自己儿子究竟是个什么品性,然她与董尚书令的计划到底还是惹怒了恭王。 董德妃竟是有些喏喏,“息儿……你舅舅也是为了你……” 恭王最厌恶有人说是为了他,攥在手中的茶盏子最后还是丢了出去,砸到地上碎片撒得到处都是。 “母妃,你和舅舅两人做的好事多少次绊住了本王的手脚! 本王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任由你们摆布的稚子,假若真有一日本王登上高位,你们应为臣,而不是时时想着踩在本王的头上!” 冲着董德妃吼了一通,短暂的静默令恭王忽的就平静了下来,他将董德妃仔细看了一遍,多年以前可用风华绝代来形容的美人也会有苍老的一日,那些无法言说的哀戚布满董德妃全身,他走近几步,似是惊到了自己的母亲还兼有瑟缩。 “母妃,儿臣不是有意的……” 抱 着董德妃不住安抚,董德妃这才小声啜泣了起来。 “你舅舅他……总有自己的考量,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和我商量…… 今晚是我失算,你父皇气成那个样子,我便是再于深宫中不见生人,也能看出你舅舅这一招是给你招惹了麻烦……” 恭王今晚向悦德示好还真是董尚书令提前的嘱咐,在董尚书令口中,昀帝并不想要玢王过多参与殷少殊的事,所以恭王出面有意求娶悦德,保不齐昀帝就答应了。 毕竟前些日子有人试过昀帝的口风,说起玢王昀帝便黑了脸。 然计划大约只能是计划,谁能想到今晚昀帝和玢王一唱一和,还有兰清弦出面搅局,让恭王颜面扫地。 “儿啊,世间好女子那么多,母妃时时留意着,一定给你选一门比太子还要好的婚事。” 恭王讥笑,“母妃,我的婚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舅舅这一手只会让父皇以为董家最近又不安分了,不提我的婚事还好,提了你打算让哪一个嫁给我? 朝中众臣皆是要以父皇的意思为主,我这个犯了错的皇子没有自己开口挑选的机会! 母妃,董家近些日子能不能不做这个出头鸟?” 第434章 长思情肠断-最后的人选 董德妃便是有恭王这个亲生的皇子,到底也还是宫妃,私下出宫是绝不允许的,也不知她是寻了个什么法子竟能于深夜入恭王府。 和恭王说了几句最后闹个母子都不开怀,董德妃掩面泣泪。 “儿啊,还是母妃没能给你搏个好前程,董家这些年往宫中的打点也不少,母妃在这德妃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年,一点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大襄循的是前朝的旧例,能坐上四妃其中之一就算大本事了,所谓再进一步,直言便是把展皇后从后位上弄下来,天大的罪过。 恭王听董德妃这般大言不惭,眼皮子都跳了跳。 “母妃您还做着当皇后的美梦呢!” 恭王这性子算是京中独一份了,面对董德妃还真是不惯着,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董德妃乍听到皇后二字,还惊着了。 “殷少息!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讲话!” 恭王熟练地翻了一个白眼儿,“母妃莫怪儿子提醒你,儿子的母亲是如今后位上那个,说得再难听一点,就是她人没了,儿子也只能叫她母亲!” 董德妃一时心酸,忍不住放声大哭。 “你是我 十月怀胎、受尽苦楚生下的孩子,你怎的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你叫她母亲,那我呢?” 恭王一掀袍子跪在了董德妃面前,疯癫褪去后他也知自己所言分明诛心。 “母妃,皇后之位又能怎样,待儿登上皇位,您做太后不好吗? 到那时,凤印先留在您手中,让您也真正掌管六宫三部,将这些年受的气都一一讨回来!” 擦去眼泪,听到让自己做太后那话,董德妃眼中闪了光。 “我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恭王捧着董德妃的双手,“那是当然。 我知母妃这些年很不容易,我也知我平日里做事只凭着自己心情,没有将母妃的安危算在其中……这一切都是儿的错……母妃您能原谅我吗?” 董德妃嘴角攒起了笑,“你是我的孩子,母子之间哪里就有隔夜的仇! 儿啊,不仅仅是母妃,今夜之事你也莫要再怪罪你舅舅,你舅舅真的是好心!” 变脸如翻书的恭王不住点头赞同董德妃,顺便还让自己的暗卫把董德妃送回宫,然董德妃前脚一出了恭王府,恭王后脚就又摔了东西。 这一回一只望月皇朝时期的笔洗被摔了个 粉碎,完全救不回来了。 有暗卫首领进门见恭王脸色,阴沉时更是黑得要滴墨。 “殿下,可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做?” 恭王摇摇晃晃,似是酒劲儿还没有过去,眼神里又多了算计。 “你知道本王眼下最想除掉的人是谁?是……本王的亲舅舅,大襄的尚书令,董桓姜!” 暗卫首领默不作声,此时就应该静静听着,恭王不需要他给任何建议,挑不对时候开口还容易激怒恭王。 只见恭王从地上捡起一块笔洗的碎片,就照着自己手腕处不轻不重地划了一道子,皮开肉绽,血有流了出来。 纵使恭王平日身体再好,但到底受了伤,有烛光照着,那张脸还透着些青白。 “其实,董桓姜至今还能活着,就是因为本王还有用到他的时候。可是,本王还是不高兴,他身为朝臣面对本王时,却没有做臣子的半分自觉,你说,本王应该如何做才能让他长记性?” 恭王虽说讲话最后收尾是个问句,但可不是真的讨要一个答案,暗卫首领还不至于傻到自作聪明。 “请殿下给属下布置任务吧,属下谨遵殿下之命。” “布置……当然要 好好布置……” 自那日迎接玢王的大宴上定下了殷少殊和悦德的婚事,悦德就不住在宫中,反而回到了玢王在京中的府邸上。 皇子成婚向来规矩繁多,尤是殷少殊这个太子比别的皇子更是多了一倍的麻烦,便是轮到悦德头上,还要认认真真跟着宫中女官学上一个月的宫规。 要说悦德毛病太多,宫中教养嬷嬷还真是只有被她拿捏的份,然真要让尚宫令时时出入玢王府,又等于把宫里的事丢开只伺候悦德一个。尚宫局每日忙到头发都一把一把地掉,尚书令无奈之下向皇后讨了个旨意。 皇后甚是会做人,她心中对悦德也是欢喜不起来,殷少殊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娶了个这样的媳妇,便想着找个有本事的治悦德一治。 于是,这最后的人选就找到了兰清弦头上。 兰清弦养病众人皆知,郦眉笙又将她看得紧,皇后的懿旨根本下不到兰清弦那里,还是先入了郦眉笙的手。 郦眉笙接到懿旨的时候,差一点没控制住自己当场就把懿旨撕了,还是贺铸拼着被罚的结果硬是劝下了郦眉笙。 当时那送懿旨的少监也被吓个够呛,生 怕郦眉笙手中的刀劈到自己身上。 一旁有伺候的丫鬟很是机灵,知道府中能让郦眉笙不动怒的唯有兰清弦,便小跑着去了歌芜院报信儿,待兰清弦到时,郦眉笙面前贺铸和送懿旨的少监都跪着,刀仍是在郦眉笙手中。 兰清弦着实无奈,进门之后看都不看郦眉笙一眼,只是掰开了他握紧的拳头,夺下了刀。 好歹送懿旨的少监是皇后的人,郦眉笙就是再受昀帝宠爱,有些事都不能做得太出格,假若这一出传到宫中,传到对家耳中,保不齐改日就是一道折子参了郦眉笙。 兰清弦招了招手,有几个丫鬟端着盖绸子的盘子排排进了屋中,她更是亲自把那少监扶了起来,说了不少好话。 绸子一掀,有珠宝有金子,金灿灿的险些晃瞎了那少监的眼,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些好东西都进了那少监的口袋,他笑得就如秋日怒绽的菊花,根本不提方才郦眉笙的僭越之举。 只是此事方了,郦眉笙却心虚许多,都不敢跟兰清弦多说一句。 “不过是去教教规矩,玢王还不至于丧心病狂想着对我出手,更何况在他眼中扶持太子才是正经!” 第435章 长思情肠断-你希望用这痕迹来证明什么? 将身边的仆从都打发了,屋中只留兰清弦与郦眉笙两人,当着旁人的面有些话不能讲得过于明,还是私下之时少了许多顾忌。 “不过就是个传信的少监,你何至于动这么大的肝火,俗话说‘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家人七品官’,他好歹都是在皇后面前做事的,或是他没有收下那些钱财,一心要在皇后面前给你个不好看,你又当如何?” 郦眉笙真真像个被先生数落过的学子,怯怯站在兰清弦身边,一句话不敢说,便是见兰清弦眉间还平常,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凑到身边。 “皇后也不清白,为着她们展家的利益,旧时对你出手这事我也没忘,不是恪瑜不进宫就能尽数抹去。 皇后原是心虚,若她挺直了腰杆,便不是派个少监进门,早就一个口信传你进宫了! 再有,悦德那性子,除了给你添堵,还能真的听你的话?确实在玢王府上不能对你如何,然她言语间有所冒犯难不成还能让你同她争上一争?白先生说了,你如今最忌劳累、激动,我这边精心护着,她那边让你动气…… 所以我是一百个不愿你去……不过 ,方才我冲动也是错……” 兰清弦没有急着打断郦眉笙,一双眼晶晶亮亮,好像还映了郦眉笙的身形。 “那些借口大约只能是借口,其实你是专门的,对不对?” 郦眉笙愣了一下,没有了刻意的火气,此时的郦眉笙不知道有多冷静,他眼中都是澄明。 “我在你这里怕是从来也不能有秘密,我猜当时你无奈中还想着跟那少监解释,就是因你猜到了,所以和我一唱一和…… 我的王妃,这世间果真只有你能与我相配!” 方才郦眉笙一通地解释,兰清弦似笑非笑,给了他一个表演的机会,最后看他还洋洋得意,便抬起指尖轻点上了他眉间—— 这被忽然拉近的距离,更叫郦眉笙隐隐约约闻到从兰清弦前襟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收起那些外放的局促,郦眉笙垂眼时不经意扫到了兰清弦精致的锁骨,随着呼吸一迟一顿,有流畅的线条一直延续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仅仅现出弧度就极尽魅惑……这是怎样的美景?令他眼中无端端生了化不开的混沌。 迷蒙时郦眉笙的瞳孔内卷起无尽波澜,深潭万丈黑暗处有不露 头的怪物蠢蠢欲动,于是放纵自己随着无法压抑的渴望,一伸手就紧紧圈住了兰清弦盈盈一握的腰身。 郦眉笙的手劲可不小,好似有铁链箍在兰清弦身上,两人之间真正是没有了距离,兰清弦轻轻眨了眨眼时,无形有暖风缠在郦眉笙周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在蒸腾,迷惑了郦眉笙的神志—— 他越凑越近,直到唇瓣如蝉翼微触,一发不可收拾…… 独属于兰清弦的甜美在郦眉笙舌尖绽开,他一点一点加深了这个吻,越是深陷脑中就越是一片空白。 好像有一个声音驱使着郦眉笙不能放手,只要不停地吻下去,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只要不停吻下去,万般爱恋就会永永远远留存于两人之间…… 一个人的失神便是两个人的沉沦,兰清弦也不知到底是如何,郦眉笙就不管不顾吻了上来,大约是烦忧太多,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彼此直白而灼热的爱慾,便是此时一个非比寻常的不能算作由头的由头,让他们再也无法放开手。 此间不过是见客时的小厅,上首一张矮榻,郦眉笙带着兰清弦找准了方向就倒在榻 上,这倚靠之处到底是硬是软两个人也不清楚,兰清弦只觉郦眉笙的手好似化为滑腻腻的长蛇,在她身体发肤上游走,惊起一阵颤栗。 虽说此处尚有地龙,但未能完全烧起来以至仅有的衣衫触摸上去都带着微刺的凉意,兰清弦本就体寒,痴缠的四肢终是裹挟了郦眉笙身上所有的温度—— 就在那一刻,也不知是她抑或是他,交汇了灵魂的灼伤,放纵了人生在世所有的顾虑,从此再不知前世今生、朝朝与暮暮…… 夜半时分,兰清弦从睡梦中惊醒,她的手脚都没有了自由,动了一动才发觉还是郦眉笙的怀抱没有放松的意思。 原是不想惊醒郦眉笙,不想轻微的动作于他这个武功高手来讲,就是极大的动静,那双眼看向兰清弦时,还是湿漉漉的,有雾气。 “可是昨夜的安神汤失了作用,令你醒得如此之早?” 兰清弦撑着手肘,令郦眉笙的胸膛有了旁的作用。 “也不是,我只是想起去玢王府的事,悦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与我为难便是真的没脑子。 而且我想到和玢王到底不能没缘由的靠近,有皇后这一手, 还省得我们将来用些手段。” 兰清弦本是对着郦眉笙的眼,然她讲话郦眉笙的眼神飘来飘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中,她小小动怒??了郦眉笙一下。 “郦眉笙!你想什么呢!” 被兰清弦连名带姓地叫一声,可见不能忽视,总算是拉回了郦眉笙的思绪,却见他笑得着实粘腻,让兰清弦都想捂住他的眼。 “我只是看到你锁骨下尚有红痕,也不知要多少日才能褪净……” 怪不得郦眉笙笑成那个样子,兰清弦气得戳了他好几下。 “还不是怪你……你怎么敢……罢了罢了,我去白先生那里找找,定然是有消肿去红的药膏!” 兰清弦这就要起身,但哪里敌得过郦眉笙的力气,一番纠缠之下还是被郦眉笙制在了身下。 郦眉笙大约是怕兰清弦有刺痛之感,轻轻抚摸那状如蝴蝶的红痕,指腹能触到的凸起,更像是在兰清弦身上留下了刺青。 “能不能让它短暂地留几日?不涂药膏,就让它随着时间渐渐消失。” 郦眉笙确实是笑着,可兰清弦不知为何似看出了不易察觉的哀愁。 “你希望用这痕迹来证明什么?” 第436章 长思情肠断-名声并不算太好 “证明你是真的,你不会离开我……” 未曾想到两年的时光兜兜转转,郦眉笙心中的惊恐仍在,那痴缠时他始终不愿放开的手,便是重复不变的祈盼。 “我有时会做梦,梦里你同我告别……” 于郦眉笙而言,那些带来伤痛的噩梦一次又一次,他慌然惊醒时,看到兰清弦仍在身边熟睡,一时安慰一时难去万般愁肠。 兰清弦一只手掌覆于郦眉笙心口处,感受他的心跳声,又拎起他的手掌,覆于自己心口处,想来有情人心有灵犀实在平常,不多时他们的心跳便彼此重叠,再也分不出你我。 “你与我早就不分彼此了,我答应你,会好好活下去,陪着你,一起走到这世间的最高处……” 殷少殊和悦德的婚事算是迫在眉睫,皇后的懿旨下到兰清弦手中第二日,就有玢王府的管事请兰清弦出府。 兰清弦什么都无所谓,原想着只带一个桃枝出门,然郦眉笙紧张得很,硬是让珈贺也跟上了,凭着这二人的武艺,没有个十来个人还真近不了兰清弦的身。 上了玢王府的马车后,那管事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将悦德夸得那真是天上有 地下无,最后收尾处还不忘给兰清弦戴个高帽子。 “大约是我家郡主常年在盘玢,于京中的规矩是生疏了,可王妃您是常常在御前走动的,稍稍提点我家郡主定能不出一点错。” 那管家还以为兰清弦就算是看在玢王的份上也会回他几个字,不想自始至终都是他自说自话,闹了个好大的没趣也令他好歹闭上了那张聒噪的嘴。 外间安静了,马车内桃枝才开口。 “姑娘,我说珈贺不应随我们一同入府,他在暗处观察着,好随时策应我们。” 桃枝一本正经,还要珈贺策应,可是逗笑了兰清弦。 “你们怎么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玢王确实野心勃勃,但他还没蠢到要对我出手,便是不看在眉笙的份上,难不成我兰家的人都是死的? 好了好了,都随我入府,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玢王府在京中那是早年间的宅子,离着皇宫不算远,但从郦王府到玢王府就着实不近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一下马车,正有玢王府的仆从列队欢迎,给足了排场。 接兰清弦的管事迎着兰清弦往府中走,经过一条悠长且不见尽头的长廊 ,竟看见一个熟悉却不曾有过接触的面孔—— 兰清弦快走几步,于礼上面让人挑不出错处。 “兰慎见过玢王殿下,殿下万安。” 不过是一个郡主上门,倒也不用玢王这个亲王出面,谁知他来了,还一看就是专门等着兰清弦。 玢王缓缓起身,几步路的时间足以观察一个人。 “本王还说皇后娘娘怎么不派个宫里的老嬷嬷出面,不想见过郦王妃,才知皇后娘娘口中的夸赞配在郦王妃身上仍是少了几分! 本王从小看着长大的混世魔王,请郦王妃多多担待!” 皇后到底怎么做不需要告诉别人,然朝露殿内主仆的商议却在玢王口中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兰清弦微微皱眉,不曾想到玢王的势力这样深,连朝露殿都没有放过。 “慎被殿下如此赞美,当真是受宠若惊! 慎看时候也不早了,不知郡主在何处?我们今日的进度还是要赶上,不然大婚之前就学不完了!” 玢王连连点头,“倒是本王忘了正经事! 你们几个,带郦王妃去郡主的院子,好生伺候着,倘或有不周到之处仔细你们的皮!” 玢王耍狠给兰清弦看,兰清弦 一脸与自己无关的模样,笑得十分端庄,随着领路的管事走了。 待兰清弦走远,在玢王身边一直未开口的门客总算是不当哑巴了。 “殿下,此女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摆脱掉兰家庶女的身份,一路高歌猛进得了如今皇室女子都不一定能得的襄德郡主的封号,还嫁与郦王为妻…… 若说她不是精于算计,怕是无人相信。” 玢王捋着胡子,眼中不善实在明显。 “本王养着你们不是听你们给本王讲些废话,说些本王不知道的!” 那门客抹去额间的冷汗,“是属下疏忽了……这郦王妃在京中的名声并不算太好,毕竟那许多传闻累积起来,就是铁一般的人物也要满身漏风。 属下调查时,真真假假的消息都收了一些,却有一桩令属下极为费解。 都说郦王妃未出阁前曾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性情大变,不仅不尊家中长辈,还险些与自己的兄姐动手。 有好事者直言,就像是同一个皮囊里面装了另外一个灵魂……” 这话有意思,玢王眼睛一亮。 “你是说她有可能不是真的兰家女儿?可有法子能证明?假若这事捅出去,她便 是犯下欺君大罪,连带着郦王都要受影响。 皇子众多,殊儿的储君之位并不稳妥,或用一个兰慎令郦王在皇帝面前失了宠爱,那才真是极好! 这样,你立即出府,给本王好好查一查,世人从不是十全十美,禁不起三番五次地揭秘,便是坐实她身份作假一事,那我们就等于赢了一局!” “属下这就去……” 兰清弦并不知,皇后原是想要甩脱麻烦,故而将她推了出去,却正好合了玢王的心思。 要说如今朝中哪一个是玢王摸不准的,兰清弦与郦眉笙夫妇二人当属头一名。拦在殷少殊面前的人很多,玢王深知殷少殊仁忍为先,少不了要玢王他自己亲自动手。 今次回京,明着是送节礼,但入主崇晖殿的野心不死,顺手能除去一个两个更是赚得盆满钵满,玢王所为皆是为了自己,十足把悦德也当成好用的工具…… 兰清弦确实不知玢王和他的门客说了什么,可去往悦德的院子时,她忍不住多了些感慨,故而见悦德于院外迎接她时,竟没收住情绪脸上见了悲悯之色。 “悦德郡主,慎方才见过玢王殿下,便耽误了些,请勿见怪!” 第437章 长思情肠断-天家子弟注定不得善终 看在兰清弦眼中对于悦德有意的挑衅,大多是嗤之以鼻,悦德年纪还小,满打满算不过只有十七岁,她已是活了悦德年纪的两倍,跟个小孩子闹脾气没什么意思,便做好了悦德阴阳怪气的准备。 谁知等在院外的悦德很是恭敬,竟是按着皇室的礼仪乖乖给兰清弦这个襄德郡主行了礼。 “悦德见过襄德郡主,这一回还要请郡主费心,着实令悦德不安。” 言语间的恭敬并不代表那人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就如悦德的表演在兰清弦眼中,只能看出悦德有伪装的不安感。 当着众多仆从的面,兰清弦自不会给悦德不好看,还顺着她的话给足了她面子。 “悦德郡主莫要客气,称呼我郦王妃就好,你看,我们的课业不算少,不如现下就开始?” 悦德那一抹笑就是个挂在脸上的装饰,都未牵动多一分的肌理。 “如此甚好,郦王妃,请!” 院中独辟一间屋给悦德和兰清弦,不料房门一关上,悦德的笑容就彻底消失。 “兰慎,不过就是个学规矩的名头罢了,你个灰头土脸的外家庶女,莫要在本郡主面前充大头! 要说宫中规矩 ,本郡主在御前和皇帝舅舅玩闹时,大约你还在为下一顿饭的来路而忧愁。” 不得不说,悦德有句话说对了,兰清弦这不到二十岁的人生里面,有大半时间是在受罪,莫说一顿饭,就是一口水也要让兰清弦掂量掂量。 但,有些话便是真相也不能当面讲出,只因兰清弦的身份不同往日,再要多说难免会给兰家带来麻烦。兰家如今的第三代,嫡系尽数折损于兰清弦之手,便是为了简氏,兰清弦也不允许有人再对兰家不利。 想来悦德挑衅他人做惯了,看兰清弦冷着一张脸竟是没有回嘴的意思。 “还真是稀奇,有人冒犯了你,凭你的性子岂会有容忍的时候?我可没忘了,一个恪瑜,一个裴拉,哪个不是小看你最后栽在了你手里!” 若说不算太蠢,悦德定是比恪瑜和裴拉要强,兰清弦只是一时不明,悦德明明可以不用假装自己是个刁蛮的郡主——许是兰清弦探究的眼神让悦德避无可避,她的尖酸刻薄用到一半就熄了火。 陡然安静下来的悦德并未让兰清弦觉着有多意外,也就是这样的时候兰清弦才愿意好好跟悦德说上几句 话。 “你是玢王爱女唯一的孩子,你从小受尽宠爱,但我有一点不明,你为何总是显出有十二分的蠢? 我不是你身边那些可以被随意糊弄的人,此处也没有人监视着你……你不妨给我交个底!” 悦德面上渐渐浮现出嘲讽,只是那嘲讽并非针对旁人,实实在在是她对自己所拥有一切的荒唐之感。 “你说我拥有所有的宠爱……你错了,我不过就是个替代品! 你知道吗?我的样貌没有随了我父亲母亲,更没有随了外祖,竟是和我未见过面的姨母有八分的相似! 不对,应该说,我同那个只存在于外祖记忆当中的外庶祖母有八分的相似! 我有时很惊恐,只因外祖看我的神情便是透过我的皮囊去见那个早就死去的女子,纵使我对太子无意,但一想到能摆脱外祖对我的控制,我不知有多高兴!” 悦德未见过面的姨母,那便是殷少殊的亲生母亲殷氏皇妃,而外庶祖母,就是玢王养在外面多年都不曾带入王府的妾室……兰清弦听这皇家秘辛着实眼皮子都跳了跳。 一朝开口便也没有说一半留一半的必要,仿佛兰清弦真的变成 了悦德的倾听者,在这一方狭小之地,丰满了玢王过往的几十年。 玢王,是昀帝祖父澄帝最小的儿子,稚子更容易得到宠爱还属平常,但日子过去许久,就算已经懂事的玢王仍是分走了澄帝大半的宠爱。 于民间父子而言这不过天伦之乐,但皇室权力纷争稍有不慎失去的就是性命。 澄帝因病痛开始放权给各位亲王,他心中属意由玢王承继皇位,明里暗里都帮着玢王对付其他亲王,都是皇室的子弟,都是家国天下经年苦读,澄帝此举除了让众亲王更厌恶玢王没有半点好处。 待澄帝病入膏肓不省人事之时,当时尚是纯亲王的纯帝以清君侧为名强夺了大襄帝位,更是把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玢王赶到了离京甚远的盘玢。 一朝天一朝地,没有了澄帝在后支撑的玢王,就是纯帝两指可以捏死的蚂蚁,多年以来,这份恨刻在玢王心上,他没有一瞬能忘记。 就算纯帝是自己的亲兄长又怎样,就算纯帝留了自己一命又怎样,窃国者原本就不应为世人所容! 玢王带着恨意看纯帝死在苏皇后手中,看昀帝又于帝位争夺当中独占鳌头, 看昀帝纳了自己宠爱的小女儿,看小女儿郁郁寡欢死在宫中最后连个姓名都不能有—— 换句话而言,澄帝这一支皇族血脉,好似天生就带着罪,他们自己死于罪,还让罪一辈一辈传下去。 到了郦眉笙这一代人,又要开始重复前人的争斗,天家子弟,注定不得善终。 有趣的是玢王总是觉着自己可以跳出这个怪圈,他筹谋多年,在京中布局,就是希望一朝结束澄帝后代对于大襄的统治…… 悦德絮絮说了太多,期间横跨之事甚至超过了一甲子。在她的描述里面,玢王更像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面的老疯子。 “我确实不喜欢太子,可太子于我而言是救命稻草……兰慎,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兰清弦在今日做足了倾听者,甚至重新认识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悦德。 “悦德,有些话我知道我说了多余,可以我对太子的了解,纵使你们之间无男女之情,他也会好好待你……” “呵呵呵……兰慎,郦王有多爱你? 我从未在一个男子眼中见到那样的欣喜,方知爱一个人就该似郦王——你是独一无二,郦王心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第438章 长思情肠断-这孩子不能留 无人知晓那一日避过众人悦德和兰清弦究竟说了什么,只是自那日之后,兰清弦便向玢王提议还是希望悦德进宫,在皇后身边多学习几日。 玢王有些不解,在宫中当是不比在玢王府更自由,谁知悦德并未反驳兰清弦,也说往后都要住在宫中,能陪在皇后身边定然是有十足的好处。 兰清弦本就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她出言玢王还是多上心几分,最后终是应下了这要求,让悦德住回了皇宫。 看似是为了四个月之后的婚事做准备,实则是兰清弦和悦德商议后,给悦德带来的最好选择。 纵使宫中有玢王的眼线,但住在宫中的悦德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兰清弦临走时,悦德还特意将她送出了门。 毕竟两个女子,贴得如此近叫旁人还真是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一回你助我,我心中不敢忘,过后若你有事差遣我,我定然不会拒绝。” “倒也不用。 只因太子殿下的嫡妻必是不能三心二意,见你早早对将来有了打算,我也放心许多。 好了,莫要再送我,回去好好准备,这次进宫就要住到成婚日了!” 仿佛在太 子成婚之前众人都消停许多,若说还有什么大事,那恐怕就只有兰家四姑娘生产一事。 恭王犯下的罪孽,兰清弦不能找恭王讨回,一应苦难却尽数落在了四姑娘身上。 初初有孕还不见什么难受之处,不想离着生产没有半月时,四姑娘入夜便痛苦难当,家中的大夫已是京城的名医还实在束手无策,于是托到兰清弦那里,兰清弦就寻了上次给郦眉笙医治的乔御医。 一个秘密让乔御医搭上了身家性命,不想进了兰家又知道了另一个秘密。 乔御医面见兰清弦时,那脸色越发的不好看,简直如丧考妣。 兰清弦倒是不介意,还让桃枝将一个大荷包丢给了乔御医。 “你也莫要给自己心中添负担,本郡主记着你在宫中也做了十年的御医使,难道你就不想往上爬一爬? 我家这四姑娘母子二人均不能有失,或是你做得好,殿下往御医局吹吹风,你往后的官职也能升一升!” 乔御医心中也是翻江倒海,要说世家的女子比起平民百姓家更是没的自由,缘何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还能犯下如此大错?便是家中疼爱犯错的姑娘,但去了腹中胎 儿岂不是常理?未成想四姑娘的胎都快要足月了。 乔御医这张嘴固然严实,不过为官之道稀松平常,面对宫中贵人与朝臣,如演戏这一桩都做不到十分好,那自然没有什么升官的机会。 也亏得乔御医的脸色一阵儿一变,兰清弦将他心中所想读了个八成。 “既是乔御医这般好奇,本郡主倒是不介意把胎儿的生父告知于你。” 乔御医一听,吓得立马跪地。 “不不不,臣不敢! 求郡主看在臣曾为殿下医治的份上,莫要再为难臣!” 兰清弦摇摇头,“送上门的好处你都不要,也罢,四姑娘的事了结了,你就拿走你应得的那一份。 大约哪一日伱想通了,不想再当御医使了,你就递个话出来,本郡主将你抬一抬还是能做到的!” 和兰清弦见过面几乎是前胸后背都被汗浸湿了,乔御医着实后怕,假使皇寿节那日他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今日恐怕坟头草已经八丈高了。 不等乔御医落下身上的汗,就有家仆引着他前去给四姑娘看诊。 一进门,地龙烧得旺旺的,乔御医最后身上只留了官服。 “劳驾我多问一句,这怎的会 如此闷热?” 一旁的丫鬟口齿伶俐,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我家姑娘自有孕后,便愈发怕冷,家中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主子们干脆在外力上不让姑娘受制。 您是宫中御医,这一回好好给我们姑娘看看,再有些时日就生产了,我们这做丫鬟的也提心吊胆!” 四姑娘怏怏靠着软枕,金尊玉贵地养着,却不见她面上有红润之色,反而病态尽显。 乔御医把过右手脉之后,顿觉不对,又换了左手,然后又换回了右手……仅仅是诊脉就耗费了超过两盏茶的功夫,乔御医眉头紧锁,欲言又止,看得旁边丫鬟怪急的。 “乔御医,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乔御医定了定神,“姑娘,我想见见郡主,不知可否给通报一声?” 兰家的丫鬟淘换过几次之后,剩下的都个顶个的聪明,看乔御医这为难的样子,一点没耽误,几个人换着跑腿不多时就将兰清弦请过来了。 也是惦记着自家王妃,兰清弦前脚踏进四姑娘的卧房,后脚郦眉笙就到了。 不想让四姑娘于病中忧思,兰清弦夫妻二人并乔御医都站在外间。 “郡主,殿下…… 四姑娘中毒了!” 乔御医的医术还是不错的,他将四姑娘这些日子以来的药方、药渣同饮食一一查过,最后才诊出此毒在胎上。 四姑娘并未中毒,可她与胎儿相连,渐渐地也中了毒。 兰清弦不懂医理,仔细想来连半分头绪都摸不到。 “乔御医,我这四姐姐未中毒,胎儿却中毒,恕我质疑几句,到底是何意思?” 不及乔御医解释,郦眉笙却回答了兰清弦的疑问。 “恐怕这事的根源在孩子的父亲身上!” 兰清弦一惊,“你是说……” 郦眉笙点点头,“我曾听过民间有种毒,中毒者不能有后代,不然后代降生只会一世都受病痛折磨!” 这毒听上去违背常理,更像是诅咒,兰清弦在异世见过的诡异之处也不算少了,第一便想到有人应是极恨恭王。 “这毒可同巫术有关?” 郦眉笙看向乔御医,“乔御医,你们御医局的医典上可有记载?” 乔御医忙是接话,“殿下所言不错,医典有记。 此毒根本就是前朝诅咒巫术换了个模子,然中毒者不到毒发之时,却牵连了无辜的婴孩。 郡主、殿下,这孩子不能留!” 第439章 长思情肠断-京中买卖消息还算通畅 原先得知四姑娘怀了恭王的孩子,兰清弦第一便想拿掉胎儿。 一来四姑娘还有大好的年华,不应为着一个恭王就苦了自己;二来这孩子到底是皇室的血脉,将来只会给兰家带来麻烦。 谁知昀帝下令让兰清弦一应计划都成了泡影,无奈之下才让四姑娘受了大半年的苦楚。 得知这孩子被恭王影响万万不能留,兰清弦很是兴奋,就想着早日进宫回禀了昀帝,好叫四姑娘早日摆脱了这个累赘,然兰清弦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叫郦眉笙拦住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有些事你要明白,父皇他往往不会将旁人生死考虑其中。” 兰清弦一时不语,再开口时,实觉咽喉滞涩。 “你的意思是,便是这孩子先天不足也要降临人世?你父皇想将这孩子握在手中干什么?” 看兰清弦抑制不住忿然,郦眉笙想去牵她的手,不料被兰清弦干脆甩开。这一甩开兰清弦也愣了,她原本没想过自己会迁怒于郦眉笙身上。 那面上神色浅现后悔,但一想到眼下困境,兰清弦还是止不住要生气。 郦眉笙当然不会因为兰清弦甩开自己的手就闹情绪,他更是 走近一步,将兰清弦肩头圈着,寻着指缝,和兰清弦十指紧扣。 “有些话你去说不见得有效果,但我入宫就不同了,父皇再有不悦都会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你担忧四姑娘的身体,便与我一通进宫,你在真雅殿等着,等着我给你带好消息!” 这夫妻二人果真雷厉风行,前一晚定下计划,翌日清晨就入了宫。正是挑了一个休沐的日子,外庭都没有几个人,快走到崇晖殿时,两人这才分道而行。 先说往真雅殿去的兰清弦,这正正好好就碰上了给董德妃请安的孝顺皇子,恭王! 见始作俑者,兰清弦焉能痛快,直接当瞧不见就想绕道而行,然恭王还真是上赶着,偏生叫住了兰清弦。 “这不是兰慎郡主嘛,进宫给父皇请安?单你一人不成行,可是本王的大皇兄也一并进宫了?” 兰清弦被绊在原地,纵使无奈也得搭腔。 “入宫给长辈请安乃是常事,见恭王殿下在此,想来也是去拜了德妃娘娘。时候不早了,本郡主不耽误殿下的事,这就先走了。” 兰清弦这就要走,可恭王说话一段不与一段有关,让人瞧着好似刻意阻拦兰清弦 。 “兰慎郡主莫急,本王还想和郡主聊几句。” 恭王走近一步,更是余光扫了一下身边的随从,随从得到示意,自然散开,叫恭王与兰清弦周围过不了闲杂人等。 见此情状,桃枝和珈贺提了精神,就要把兰清弦挡在身后,不料兰清弦一抬手阻止他们的动作。 “也罢,既是恭王殿下主动相邀,本郡主就和殿下聊上几句。” 极为秘密之事,原是不能为外人道,但恭王观郦眉笙对兰清弦十足在意,保不齐有些事兰清弦早就知晓。 “郡主,你当军中兵器如何?” 一说兵器,兰清弦不由自主就想到焦辉山,她挑了挑眉,便看着恭王,等待他说出最终想谈到的主题。 “于本王而言,那些兵器不是不好,而是不精!本王曾于一地见过上好的兵器,想着若是能拿下那些兵器并装备给京中兵力,更是能拱卫京畿要地。” 一番冠冕堂皇,听着似有将家国放在心上,实则每一个字都在试探,试探兰清弦到底知道多少。 兰清弦自是没有跟着他人节奏走的道理,笑中有三分讥诮,用不是回答的回答叫恭王失了分寸。 “恭王殿下,你那 大襄第一风流公子之名实在不能小觑,只是本郡主颇为好奇,你施展你魅力之时,可知对面之人底细为何? 本郡主不是困于宅院之人,民间传闻也听了不少,若说你的庶子不止一个,你自己又是怎么看?” 一提庶子二字恭王就变脸,那日他于众臣面前出丑,就是被兰清弦点破他与舞姬的那点风流韵事。 “兰慎! 本王愿与你摒弃前嫌,明白当日伱所为原是父皇授意,然你此时言如刀匕,这又是何意,只为给本王添堵吗? 哼!本王能选择之人也不仅仅是你夫妻二人,待来日伱们受囿无解,千万不要求到本王名下!” 同样是试探,兰清弦就比恭王更高级,她确定恭王不知四姑娘有孕,也不知他自己早就中毒。非是要联合恭王,然如今朝局复杂,也不必急着就把恭王推到对立面。 只见兰清弦脸上面具一换,那锋锐之气少了八分。 “呵呵,殿下,你还真是急躁。 你想谈的事,不是本郡主不知道,而是本郡主厌烦这些庶务,改日伱同本郡主的夫君单独见面更好! 至于另一桩……殿下,跟在你身边多年的人想来你用惯了, 不过正如殿下你方才对本郡主的警告,你如何能确认他们还一直忠心? 不忠心的奴仆留在身边就是危险,只因他们比你的亲人还要了解你,待关键之时,一击必中,你还能有挣扎的机会吗?” 兰清弦变脸的速度过快,恭王尚且因求亲一事稍显羞愤,却在听完兰清弦一番话之后,紧锁眉头,再不见半点怒火。 “你知道了什么?郡主,你好似很了解本王身边的人!” 兰清弦这才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恭王的距离。 “本郡主不了解你身边的人,但京中买卖消息还算通畅,本郡主愿一掷千金只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算良言,只是殿下毕竟与本郡主的夫君是实打实的亲兄弟,你们皇子之间裂痕愈大,往后京中之势愈难……殿下,你该出宫了!” 恭王猛然清醒,他明白兰清弦点到为止,剩下的当由他自己找到答案。 “呵,多谢,本王若是清掉了蛀虫,便寻个好机会,好好谢谢皇嫂与皇兄!” 恭王终不再纠缠,疾步往宫门去了,留下兰清弦又是愁眉不展。 桃枝上前,给兰清弦紧了紧大氅。 “姑娘,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第440章 长思情肠断-唯有兰清弦 “姑娘,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纵使兰清弦不曾声张,然跟在她身边许久的桃枝仍旧觉察出她不对。 兰清弦不由得摇了摇头,“你可看清了恭王离去时的表情?” 那些似是而非的提醒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怎么也要细细思量一番,可恭王脚步坚定,语气上更是连一丝质疑都没有,只能说明,他想到了什么。 “他多年以来只是个皇子,不久之前才升作彩璃冠亲王……其实身为皇室子弟,想要更进一步并非常人看到那样简单。 当初信王与岐王,也是搭上了展家,是圣上在左右衡量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以至很多年之后,圣上都未放手让各皇子参政,就是担忧朝中党派勾结。 上面的人在观望,下面的人也在观望,于是……” 兰清弦言到最后留白,桃枝却奇异地懂了那之后的内容——于是下面的人看不到上升之望,他们便在主子身后动手,为自己搏一个新的前程。 如此说来,越是跟随恭王多年的,就越是不清白,有叛主之心,大约是想翻身了,往后带来的麻烦不止给恭王一人,甚至有可能会改变如今的朝局。 桃枝 江湖出身,都是爽朗作派,不想跟了兰清弦之后,成日地费脑子,一时想起郦眉笙的嘱咐,桃枝连忙开口。 “姑娘,万变不离其宗,我们还是别想了,前往真雅殿去吧,今日的天气不怎么好,你这身子万万不能着了凉。” 桃枝这边话还未落地,见不远处郦眉笙大步走过来。 “桃枝说得极好,王妃,怎的还站在原地?” 郦眉笙的声音打断了兰清弦不被控制的思索,她总算回神。 “你这么快就从崇晖殿出来了?” “不急,我们换个地方……” 事关四姑娘,兰清弦如何能不急,身处真雅殿内,也没有外人能探听,她又是催促郦眉笙。 “你别让我提心吊胆了,可是你父皇不同意去了那个孩子?” 郦眉笙牵着兰清弦硬是让她先坐了下来,还将脚炉塞到了她脚边。 “我根本就没说清楚原因,只提了四姑娘的孩子保不住,假若违背常理硬来,那就是一尸两命。 不过两句话,父皇竟是没有直接回答我。而后又问是否已经看过御医…… 宫中的御医都有出诊记录,乔御医前脚踏出皇宫大门,后脚就有人将此事回禀给 父皇,我也不掩饰,只说四姑娘本就有打娘胎里面带出的病,强行诞下胎儿,胎儿也只能是一个死。 便是断了父皇的心思,我真真堵住了所有的出路。 最后父皇总算松口了,同意去了那个胎儿……” 兰清弦实在不明,这样身份的孩子缘何昀帝就非要不可。 “说句犯下杀头大罪的话,这孩子便健康,倘或落入歹人之手,只会威胁江山统治,无论怎么算都不应该留下……我竟是未能明白你父皇到底何意……” 郦眉笙忍不住冷笑一声,“其实一样的做法……你想想看,董家仍有存在的必要,可董家如今的当家人却未必得圣心,那孩子就像是吊在驴面前的萝卜,而驴就是董家!” 可能郦眉笙的比喻粗俗了一些,然道理还真就是那个道理。 兰清弦真是强压着心中的忿然,“所以,为了皇室,我们兰家就要把四姑娘推出来牺牲吗?” 那所谓的上下尊卑,所谓的宗室规矩,于兰清弦而言,她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便是她在这其中得到了些许便利,可真要用势压人一头,她也难过自己心中那一关。 郦眉笙见兰清弦忽的 沉默,如何能想不到她心中惆怅。 “四姑娘往后不会再受这种罪过了,若是你心中有埋怨,便将怒气发泄到我身上好了,毕竟那个无法被指责的人,是我的亲生父亲……” 兰清弦眼中迷雾茫茫,忽的伸手去探,郦眉笙也是反应快,都不管她到底想要什么,只是凑近了。 虽说她为人理智,很少做出格之事,或一伸手就是给郦眉笙一个巴掌,郦眉笙也能接受,毕竟心内郁结之愁思有个疏解的法子最好,郦眉笙不介意自己挨上一下。 然兰清弦微微欠身,竟是用手指在郦眉笙脸上画出了一个看不见的轮廓。 “我有时会无心去观察,你真的和殷家人相像之处甚少,大约是你母亲貌美,竟叫你成了最特殊的那一个。 所以,眉笙,若有一日伱坐上了那个你梦寐以求的位子,会和你父皇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这个问题无论落到哪一个头上,都只会得到一个违心的答案,兰清弦亦知自己还是强求了,然面对郦眉笙,她却无端端生出一种不属于这世间的希冀。 郦眉笙举起兰清弦的双手就覆于自己面上,那半臂之间,两人都看 得分明,好像就是在找分毫之间的情绪变化。 “我不会编造谎话骗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往后我行事一定会三思再三思。 我若登上那位子却时时都将身边人推出去牺牲,那恐怕我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我心中有愿,更希望改变,而不是重复前人走过的失败的老路。” 郦眉笙换了个意思,不算正面回答了兰清弦的问题,她心头还是闪过一丝失望,也仅仅就是一瞬,她就尽力忽略掉不应该存在的感觉。 “尚不知未来如何,着实是我为难你了……” 郦眉笙一看兰清弦如此反应,哪能不慌乱,也是不想让过去的错误再重复,他都想起来发毒誓了。 “清弦,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可以对你许下承诺,若有违此誓,我当受尽人间苦楚……” 兰清弦想都没有想,就用自己的一双唇堵住了郦眉笙接下去的话,郦眉笙意外时忘记了闭上眼睛,便是如此的亲密令他恍然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能彼此看清,原来无间的爱意也是盲从。 然心口处一个呼吸的抽痛,郦眉笙惊了一下,若说这世间仅剩一人还愿意选择站在他身边,唯有兰清弦。 第441章 长思情肠断-这差事总会落到我头上 夫妻二人之间的默契体现在方方面面,便是前一日因昀帝的做法有了分歧,但第二日两人均是跳过此事不提,仿佛根本出现过什么不愉快。 依着平常两人的习惯,还是郦眉笙亲自下厨给兰清弦熬了她喜欢喝的粥。 古人有言,君子远庖厨,更别提郦眉笙是皇子是亲王,他下厨这事无论何人听到,第一反应都是不解,甚至要批判两句。然郦眉笙从不管旁人琐碎,兰清弦身边一应事宜,全是要过他的手。 许是昨日兰清弦伤怀过甚,一小碗粥她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可是今晨的早饭不合口?我叫小厨房再重做一份送来。” 兰清弦缓缓摇头,竟显出十分的疲态。 “我吃不下去,而且……时有困倦之感……我还是再去睡一会儿,今日就不能送你去上朝了!” 郦眉笙摆脱暗影香之后,便有了个新习惯,每日上朝时都要兰清弦送他到门口,原先府中众人还说是小夫妻甜腻,可后来便是两人闹了别扭,兰清弦也照送不误。 本是府中事,不想有好事者传出去,还成了一段佳话,毕竟在异世的男男女女们,被束手束脚,谁也不曾将一颗真 心示于人前。 兰清弦一改往日习惯,郦眉笙焉能没有担忧。 “那我今日告假,这几日朝中没有什么大事,缺我一个也不算缺。” 郦眉笙声音不算小,至少屋中的丫鬟们都听清了,可兰清弦一霎那两耳都是蜂鸣,连郦眉笙在她眼前都是重影,脑中只想着自己应该去睡,不料一起身,便往旁侧倒去—— 郦眉笙长臂一揽,都未有半分迟疑,就把兰清弦抱了起来。 “去兰第!把乔御医找来,快!” 所幸白大夫走时给郦眉笙留了几瓶药,倒几粒给兰清弦服下,脉象总归没乱了章法。 待乔御医来时,见今日的病人换作了兰清弦,又紧绷了自己脑中的那根弦。 约有半刻钟过去了,乔御医满头大汗,新开的一副金针都戳在了兰清弦身上,一根都没剩。 “殿下,臣瞧王妃之旧疾极重,今晨忽的昏厥,也是一时气血有失所致。 故而臣以为,王妃还应静养,上一位开方子的大夫所留的医嘱更是一条都不能少。” 郦眉笙平日里隐隐带肃杀之气,可眼下他这份平静甚至可以说静过头了,乔御医瞧着他的脸色,便犹疑该不该将另外诊出的病 症同他说一说。 然郦眉笙似是看穿了乔御医,一摆手,贺铸就把白大夫的方子递给了乔御医。 “这是月余之前的方子,你方才诊过脉,不妨看看这方子是否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乔御医细细看过,却越看越心惊,须知这药性分明是医治将死之人,也就是说,方才他的判断没有错,兰清弦真的没有几日好活了。 “回殿下,这药方一看就是高手所写,臣没有能动手的地方。只是……王妃她,怕只能再挨两个冬日了……” 郦眉笙一手握拳,骨节咯吱作响,已将他心中混乱表明,可面对乔御医的提醒,他言语间无甚起伏。 “本王知道……你施针过后,王妃还要多久才能醒?” “臣看殿下已经给王妃服下了补气血的丹药,辅以臣的金针,再有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乔御医说着就将兰清弦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只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郦眉笙坐下紧握兰清弦的手,不时用内力去探她的脉息,接连几次都算平稳,郦眉笙好歹将一颗心吞回了肚子里。 谁料正是守着兰清弦的关键时刻,有侍卫来报。 “殿下,出事了! 六部有官 员械斗,死了一个主簿一个侍郎,还查出他二人此为乃是因分赃不均!” 郦眉笙真是一百个不痛快,“进外间来回话! 眼下情形如何?” 侍卫在外间,声音听得更清楚了,到底是郦眉笙培养多年的组织,消息怕是比宫中内传都快。 “回殿下,六部官员多有在正殿外聚集,只因那主簿还私藏了一封信,上面盖有尚书令私印—— 大理寺也收到风声,于衙门内带走了尚书令! 六部官员毕竟是尚书令下属,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信尚书令会有贪墨之举,便聚于正殿外,想求陛下主持公道! 其余二省官员闻风而动,大有落井下石之意。 若说仅是官员还不算太糟,毕竟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可那死去的主簿和侍郎的家人原有些来头,各自都与世家姻亲沾亲带故,一路闹将上去,大约还有击问天鼓的意思。 此番热闹未息,监察院更是趁热打铁,一连上书十封,都是参尚书令的……从械斗开始到此时,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今上始终未现身,不过倒是有人见到监察院的重上呈被宋大监迎进了崇晖殿。” 这位送信的侍卫一口气说了这么 多话,连大气都未喘,听得乔御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再看郦眉笙,真真头痛不已。 “你叫外面准备好,本王随时都有可能进宫……先下去吧!” 如今诸皇子都议政,这般大事当然不会落下郦眉笙,只是他根本不想离开兰清弦半步,那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个活人。 想来兰清弦昏睡过去也不安稳,竟是比乔御医的预计更早地醒了过来。 “既是要进宫,殿下当换好宫装……” 郦眉笙一惊,转头看向兰清弦,方知自己并没有生了幻觉。 “清弦……” 受金针所束缚,兰清弦只能动动眼珠子,好在嗓子能用,还叫了乔御医一声。 “乔御医,给我去了金针!” 乔御医小心翼翼看郦眉笙的脸色,迟迟没有动手。 “王妃……还不到……半个时辰……” 兰清弦也不为难乔御医,便望着坐她面前的郦眉笙。 “有亲眷闹事,还牵连世家,这层层关系必是要皇后也出面。若将尚宫令顶在最前,那宫中内庭有可能生乱,所以这差事总会落到我头上。 你我尽早准备,一同进宫,或令今上少些烦忧,也是我们为人子为臣子的本份!” 第442章 长思情肠断-恭王究竟参与了多少 不是郦眉笙被兰清弦说服了,只因兰清弦时刻担忧着,躺在此处也不安稳,金针疗效怕是打了折扣,于是郦眉笙便叫乔御医尽数去了金针。 这夫妻二人换着衣裳,待兰清弦最后一只步摇戴好后,外面又有人来报。 “殿下、王妃,宫中传令,叫即刻进宫!” 兰清弦一摊手,“怎么样?我的好殿下,这种时候,我们想要置身事外,怕是没有人能放过我们!” 有兰清弦的提醒,府外预备好了马车,他二人到达皇宫时,宫门外竟是乱糟糟混作一团。 并非有流民闹事,却是装扮齐全的大家族跪在宫门外,就等着昀帝能给个结果。 大约是昀帝给兰大将军送了信,兰清弦的马车先是被襄城卫给拦下,一掀帘子,便见兰大将军就站在外面。 “大伯?您怎么会……” 兰大将军长话短说,还引着马车走另一条路。 “你们的马车太过显眼,如今跪着的那两家人就想抓个能依靠的,只要你们被看见了,定然会被围堵。 今上不愿此事发生,就让我调了襄城卫。 你们换道之后快快走,当务之急就是进宫,进宫后一切都好说。” 兰 清弦眉间一凛,也不再和兰大将军寒暄,竟叫车夫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 郦眉笙看兰清弦神色莫名,连忙发问。 “你这是怎么了?见他们跪了一片之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你难道没觉察出不对劲吗?” 兰清弦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一回阴谋的味道很足。 “就算一个主簿和一个侍郎械斗,但两支家族宁愿冒着惹怒你父皇的风险也要跪在宫门外,那么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是你父皇下旨将对方的家族处死? 还是说,只要等着就能换取更大的利益?” 郦眉笙原是未从细处想,然兰清弦几句分析,着实点明诡异之处。 “若按你的猜想,主簿和侍郎的命就成了换取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兰清弦竖起食指晃了晃,“不对! 他们尚未跨入三品官员这道大门,更离上阁十万八千里,说他们的牺牲倒也抬举了,依我看来,这就是个引子! 我们恐是要打起十二分注意,一阵儿进了正殿,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有了兰大将军的提醒,兰清弦他们还算安稳入宫,然宫门外有一片人跪地求见昀帝,正殿门口也有六部官员愁眉 苦脸。 虽说董尚书令执掌六部,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混在一起,便如兵部尚书,见兰清弦和郦眉笙正走来,还上前相迎。 “臣见过殿下、王妃!” 兵部尚书,尚瑄的父亲,更是重上呈的亲家,单是这其中一件就不能将其划分至董尚书令的阵营。 郦眉笙言简意赅,希望知道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 “不知尚大人可知悲剧是如何发生?” 尚大人冷哼一声,“还是户部的问题……” 户部,可真真是朝中油水最大的地方,便是董尚书令也不能将户部完全握在手中。再说死的那两个,本是书生,竟能从身上拿出凶器,两人互杀一通,最后谁也没活下来。 人死了,东西还在,本着先是内部查一查,故而刑部来接手了,然一查不要紧,就查出了盖有董尚书令私印的受贿信件。 刑部主官与副官分歧极大,一个要上报一个要缓缓,不想他们之间还未商量出个结果,大理寺就上门了。 大理寺不归三省六部管辖,直受皇命,一番拉锯之下,拿走了所有的东西,顺便去了尚书令府,带走了董尚书令。 董尚书令那是上阁内臣子,大 理寺所为看在六部众人眼中,简直就是挑衅,一石激起千层浪,都三五成群入宫想要在昀帝面前辩个是非曲直。 听到此处,兰清弦又有不解。 “本郡主听说那二人是因为分赃不均,所以大理寺也找到了他们贪墨的证据?” 尚大人眼中略现疑惑,“他二人互杀之时根本就没人看见,也是在他们死了半个多时辰以后才有人发现。 地上散落的不但有银票,还有匕首和尖刺。 叫仵作来看过,两人手上都留下匕首和尖刺的握痕,伤口也是一样能对上,所以才说是他二人械斗致死……” 兰清弦摇了摇头,只觉这结论从里到外都透着荒唐。 “动手的人很聪明,是不是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户部衙门里面闲杂人等不许进,更是没有旁观者见到他们打斗,也就是说,即算有武功高强者伪造了一切也不会有人知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命亦是如此…… 尚大人能成为昀帝点名从外州府调回的官员,当然有他过人之处,兰清弦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他却立时就明白其中之意。 “死的那两个可算作董尚书令的心腹……看来,一阵 儿进殿,我们应是会看见更为精彩之事。” 众人苦耗着等待昀帝传召,硬生生在外等了一个时辰,忽见大门打开,众臣鱼贯而入。 昀帝既是传召了郦眉笙,就不会放过其他皇子,不多时,剩下三位皇子也露了面。 恭王见兰清弦就站在郦眉笙身边,还笑了一声。 “大皇兄,皇嫂真是本王见过的最不一般的女子,你看满朝文武,无人质疑皇嫂的出现。 大皇兄,不是什么人都有你这般幸运,能娶到最匹配自己的女子。” 信王嗤之以鼻,太子满面愁容,郦眉笙闻风不动,唯有兰清弦,多看了恭王几眼。 恭王,算起筹谋来未必比郦眉笙差上几分,他多年装疯卖傻,便用酒色装点自己,那行事做派很有自己的风格,实在少见此刻这模样…… 兰清弦心里咯噔一声,今日这出大戏,恭王究竟参与了多少? 郦眉笙往她那边挪了几步,“你怎么了?可还能撑得下去?” 她拽紧了郦眉笙的袖子,贴近郦眉笙的耳朵。 “若我猜得没错,接下来要看恭王的表演了……我们还不到揽麻烦上身的时候,所以,你切记不要被旁人诓了去……” 第443章 长思情肠断-大襄的罪臣 昀帝现身必是要有人通报,然今日昀帝忽的从旁走了出来,宋大监低头不语,只是亦步亦趋,让众人都看不清表情。 其实也不必通报了,看昀帝的脸色,不能说是黑如锅底,大约还冒了杀气。 众人问安没有,奏本没有,生怕昀帝点到自己的名,无一个人敢抬头。 又过一阵儿,大理寺卿和董尚书令进门,足令众人侧目。 董尚书令一身常服,衣衫虽看着有些凌乱,但大模样还算规整,见到昀帝立即跪地,常伏不起。 “陛下,臣,冤枉!” 昀帝盯着董尚书令的头顶迟迟不语,大约能盯出个洞时,简短吐出了几个字。 “尚书令,朕想听听,你觉得自己冤枉在何处?” “陛下,臣实在不知那手书是怎么来的,臣的私印就放在书房,倘或有人一心要害臣,去偷着印几张太过平常! 臣为官三十载,仇人不在少数,他们仅是想要臣声名狼藉臣尚且认了,可陛下,户部两名官员真的是死于械斗?臣实难相信!” 大理寺卿背靠昀帝,腰杆子硬,未曾顺着董尚书令,将搜查到的证据一一都呈于人前。 “董大人,本官发觉 你每一次都有诸多借口。那好,既然你说与你无关,那本官去你尚书令府搜搜可好?” 原是低眉顺眼给昀帝看,不想倒是给大理寺卿蹬鼻子上脸的机会,董尚书令也不装作悲愤的样子,竟是直起了腰身。 “大理寺卿!你这是什么意思?陛下尚未给本官定罪,你怕是越俎代庖了吧!” 大理寺卿一脸不与疯子争辩的模样,还往旁边撤了一步,大约是怕董尚书令愤怒时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 董尚书令在高位多年,很久没有受过这般折辱,脸色真的是青中泛着黑。 然只一个大理寺卿还不够,又有人进殿,高声说明自己的来意。 “陛下,臣,要参尚书令董桓姜,玩忽职守、贪墨渎职,纵容手下官员贪赃枉法……这是监察院上下共三十二封奏本,请陛下过目!” 倘或大理寺卿和董尚书令仅仅只是扯皮,然监察院的介入将事情推到无法回头的地步,来人确是重上呈无疑,重上呈手中的三十二封奏本也实实在在。 董尚书令仍是跪着,却一回头和重上呈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儿,都不想掩饰本性中的狠厉,更不顾周围还有其他 官员,假若眼中能飞刀,恐怕重上呈已经被戳成了筛子。 重上呈身在监察院,这些年想要干掉他的人不止一个董桓姜,于是他极为自然地经过董桓姜身边,将奏本都交给了宋大监。 奏本上面有理有据,且本本内容都不同,不止剑指董桓姜,还将他身边的官员都奏了一个遍,甚至连私下哪个同哪个多吃了一顿饭也记在奏本里面。 该怎么说?好似一朝董桓姜就必死无疑,而他的狗腿子们也应该被审判过后,同他一起消失在京城。 昀帝看得还真是仔细,放下一本眉头就锁得更深,时不时也抬头扫扫众臣,叫心虚的某些人更加心虚。 也就是昀帝正看奏本的时候,中书一位大人问了一嘴。 “陛下,臣知今日之事并非臣该多嘴的事,然明明是户部两名官员械斗为起因,但为什么就不提了?那两家人还在宫门外跪着,本就群情激愤,要是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真的敲响了问天鼓,是否还要将他们请入正殿面见陛下? 非是天子不见百姓,可用些俗语来形容,到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明今正殿就成了衙门,我们分三省六部 作用又是何? 陛下,恕臣多言,我们此时已经本末倒置了!” 中书的这一个官员跳出来,看中书令倒是稳当得很,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多说什么,就在众人以为又要陷入尴尬之时,恭王往旁侧上前一步。 “父皇,儿臣觉着这位大人说得有理,不如我们溯源,假若就是两官员之间私斗,那而后这些冒出来的证据来头就可疑了。 当然,溯源之时可能会佐证重上呈和大理寺卿提出的某些事,正好当作板上钉钉的证据,让清白的人清白,违心的人付出代价…… 父皇,您觉着如何?” 董尚书令,那可是恭王的亲舅舅,按说今日这场面恭王不开口最好,做旁观者,也好过受昀帝的申饬,但他就是发声了,还说了些似是给董尚书令争取时间脱罪的话。 众人看看恭王,又看看昀帝,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瞬昀帝就把手边什么东西丢到恭王的脑袋上。 可今日发生的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昀帝看了恭王两眼,竟是点头应了! “也好,那械斗之事最初是哪一个接手的?站出来给朕从头到尾讲清楚。” 刑部尚书和右侍郎灰溜溜 地站了出来,心中怕是把中书那位大人骂死了,原本不关刑部的事,这一轮到倒霉便被人率先推出来。 “你两个还要等着朕三催四请吗?快快讲来!” “回陛下,是这样的……” 刑部尚书所言不用赘述,均是尚大人给兰清弦讲过的东西,不想拢共没有多少内容,却被竖着耳朵听的大理寺卿揪着问了许多个问题。 “既无旁人看见,那本官也可以说有人是特意在他们手中留下痕迹。 再有,户部大门也不是你们刑部,三五道门防着就怕有人劫狱,只要外表没有可疑之处,定然能成功进入。 当然,本官提出这些疑点还是觉着,一个主簿一个侍郎,光天化日之下就死在户部,怎么瞧着都像是杀人灭口、湮灭证据,从今往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就彻底被带进了棺材……” 大理寺卿这话说的,就差没指着董桓姜的鼻子斥责他乃是大襄的罪臣。 董桓姜年岁大了,就跪在地上许久昀帝都未叫他起身,加之殿内一些人一唱一和,他焉能不气, 瞧着胸口的气喘得都不匀了。 “众位大人说得都有理,不过本王听着又多了些疑问……” 第444章 长思情肠断-动摇朝廷的大案 “众位大人说得都有理,不过本王听着又多了些疑问……” 恭王一再开口,像是完全不顾及董家是自己的母族,更像是找准了机会在昀帝发怒的边缘反复横跳。 大理寺卿吊着嘴角,似是多了些嘲讽。 “那恭王殿下的疑问为何?臣洗耳恭听!” 恭王大约是看不到四周投来的猜疑的目光,他实在太过坦然。 “初初尚书令就说过那两人之间械斗有蹊跷,若按大理寺卿的讲法,尚书令既是主谋者,就应该一口咬定械斗为真,而不是提出疑问。 父皇,儿臣觉着今日之事太过顺理成章,仿佛就是为了有眼下之场面,刻意引导着众人想至此处。 儿臣以为,调查此案的所有人都应该换一换,跳过大理寺、刑部、监察院,找一个同任何人都少有利害关系的人来接手此案。 当然这人必是要为人公正,且行事磊落,或是在朝中有声望更是好!” 恭王这都算大喘气了,监察院的官员们摩拳擦掌准备当殿参他一本,未成想人家口风一转要求昀帝易官而审。 至于大理寺卿,显然对恭王的要求没什么意见,转而看向昀帝,就等昀帝给个 处置的法子。 昀帝一时沉默,想来是恭王所言还是有道理。 再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估计心中考量哪一个最合适。 兰清弦在下面听着,恭王的要求一说完,她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不是她不把旁人放在眼中,只是恭王架了许多条条框框,却意在一人身上—— 首先,同案中人无利害关系的屈指可数,其次,能指挥得了朝中官员还有名望者,也就三五人了,兰清弦心中那叫一个不痛快,实在不知恭王作妖又是为了哪般。 郦眉笙一半注意力在场中,一半注意力在兰清弦身上,看她似有不满,便悄声发问。 “如何?” “想来他是盯上你了,你听他接下去要讲的话,保证围着你转……难不成我们上次给他的教训还不够?” 借着袖子的遮挡,郦眉笙握上了兰清弦的手,主要还是想要她心静下来。 “你莫急,便是指到我头上也无妨。这案子的结果,端看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真是凑巧,郦眉笙话音方落,昀帝也醒神了。 “朕思忖一番,觉着恭王的话有理,只是恭王,你心中可有人选?” 恭王还特意将身 边看了一遍,“回父皇,儿臣尚是年轻,对诸位大人也不甚了解,实在不知应该请哪位出面。” 许是看恭王正经的样子怪伤眼睛的,信王竟是开了口,难掩语气当中的嘲弄。 “父皇,儿臣以为,满朝文武三省六部之官员虽多,但能符合十二弟心意的想来不过几个,与其推三阻四,不若儿臣提一人。” “哦?信王你说是哪一个?” “儿臣举荐郦王,郦皇兄! 一来郦皇兄不曾参与六部诸事,二来他于朝中声望不减。 毕竟是行走过旦何,亦是解决了苍河关之难的人物,再有他手中的苍郦卫,日后问案时还能防着有犯人狗急跳墙。” 信王不过就是个传声筒,他打量众人神色,亦是观望昀帝,不过几个眼神之间,他就看出昀帝和恭王都希望郦眉笙出面。 放在平时,恭王是一定要和信王争一个长短,但今时还不住点头。 “父皇,儿臣以为信皇兄说得有理。” 昀帝起先只是坐着没有旁的动作,一听点出了郦眉笙的名字,便有手指在膝上敲来敲去,更兼之略略有挑眉。 见昀帝如此,还算有主意的信王又迷茫了,难不成 自己这一回揣摩昀帝的心思,到底是出了错? “信王所言倒是不无道理,然朕以为,符合条件之人选还有一人。 兰慎,你上前来。” 兰清弦并不想出头,过去是一心向上爬,而今却是不愿在众人面前太过显眼,但昀帝都叫了她的名字,再不想出去也只能出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 “兰慎,朕想将此事交于你来查,你当如何?” 兰清弦是决然不想接手,与昀帝目光相接时,昀帝确实是笑着,却于笑容中隐匿了几分凌厉,怕是只要她说出一个不字,就有更麻烦的事落到她与郦眉笙头上。 无奈之下,兰清弦只好假作自己欣然接受。 “既是父皇如此信任,儿臣必不负所托,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令有罪者伏法,清白者无忧!” 昀帝见兰清弦着实识趣,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朕就知兰慎你最能为朕解忧! 既如此,下朝后,大理寺卿和重卿,你们将手头所有的案卷都交给兰慎。” 一切都如恭王所安排,事事顺利许多,可昀帝都不多言时,他又提了一句。 “父皇,儿臣也是信任郦王妃,可是这案子也不能 长久地断,您看是不是要定个时间?” 这下子引得郦眉笙都侧目,凛然中似有把恭王捏碎了的意思,直叫郦眉笙身边三丈之内都无人敢靠近。 兰清弦回身好像去看恭王,实则为了给郦眉笙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分明只写着两个字:无妨。 郦眉笙自来不怀疑兰清弦的决定,只是与恭王结的梁子确实不能此时就解决,还需按捺下来多多忍耐。 “恭王殿下,那你想要给本郡主多少时间?” 若论京中的危险人物,兰清弦绝对排在前十名,恭王也不是非要找他们夫妻的晦气,该退一步时他还是做得到的。 “本王曾有幸见过郡主亲手准备三皇兄的婚事,那真是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乱。 加之郡主也往旦何走过一趟,旦何如今风调雨顺,非是三皇兄一人之功劳,还有郡主过人之处。 由此可见,郡主是有本事在身的,那……本王常见刑部他们定于七日内查清案子,或是放在郡主身上,五日一定够了!” 恭王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定下来五日,殊不知人家那没什么难度的案子用五日尚可,落到兰清弦手中可是动摇朝廷的大案…… 第445章 长思情肠断-还在生死边缘挣扎 仅仅给兰清弦五日,摆明了是要为难兰清弦,众臣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就等她直言拒绝,谁料她只是浅然一笑,平添皇室女子高贵之风华。 “五日,可,本郡主承恭王殿下的好意,一定会在五日内查清这桩案子! 陛下,儿臣也非是多事之人,只是有一件事儿臣想要问清楚。 已经被抓起来的涉案之人,甚至包括几名大员,儿臣应该将他们留在原先的大牢之中吗?” 若说昀帝不让犯人挪位置,那兰清弦就是个幌子,用来捂众人嘴的幌子。若昀帝将权彻底放给兰清弦,那他就会同意把人犯一并交给兰清弦处置。 兰清弦仍是笑着,仿佛这一切背后隐藏的艰难她都能坦然面对。 昀帝愿意在臣子面前将自己所有面具都换一遍,他要维持帝王的尊严,更要让自己成为天下人眼中的迷。然有趣的是,他对这个他一手提上来的郡主,却是另有看法。 皇室中公主不在少数,于昀帝膝下承欢者也不在少数,可许是大襄就欠缺如望月皇朝女子一样英勇的皇室子弟,故而兰清弦傲骨铮铮,让昀帝疑心自己的女儿才该是这个样子。 一次次昀 帝妥协,固然是为了补偿郦眉笙多年所失,可如今看来,全了郦眉笙的心意,叫他娶了心上人,竟是最正确的选择。 今日昀帝原是想叫郦眉笙接手董尚书令一事,可后来一想,如此大事交到兰清弦手中,看她处理得如何,也好能看看她日后能否胜任太子妃的位置。 没有将兰清弦当幌子的意思,自然也就应该把犯人一并交出去。 “兰慎你这事提得很对,朕疏忽了。 这样,苍郦卫所腾出几间来专门羁押犯人,有苍郦卫的兵士看着,也能放不少心。” 郦眉笙连忙抬手,“儿臣遵旨,犯人关在苍郦卫所,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 这下好了,说是让兰清弦接手以为还能钻空子,未成想兰清弦与郦眉笙一手计划搅乱了所有人下棋的步调。 昀帝才不管众臣怎么想,他只要天下不生乱,大襄的蠹虫被剔出来就好。 “好了,今日就这样吧。 太子,外面告冤的两家人,你去安抚一下,就说五日之后一定给他们满意的答复,再要纠缠那就是犯了大不敬的罪过,非是他们家族可以承担。” 说来不过要个说法,有殷少殊出面,该有的 姿态已经摆足了,另有昀帝实言警告,两家人还算聪敏,没有再跪下去。 再说将所有卷宗和犯人带走的兰清弦,和郦眉笙一起去了趟苍郦卫所,毕竟是军营,处处可见肃杀之气,或是普通人进来了只怕吓到“五体投地”。 在郦眉笙的安排之下,还是腾出了一间不那么像牢房的牢房,把董尚书令送了进去。 见床是一张硬板,枕头是一堆茅草,只墙壁最高处有一三尺见方的小窗,董尚书令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兰清弦和郦眉笙就站在牢门外看着,也由着董尚书令现出不满。 “董大人,本郡主知你心中有不愿,但本郡主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在今上面前,你是未定罪的人犯,人犯就应该在狱中。 本郡主与殿下看在董大人旧年劳苦功高的份上,特意选了这一处最为干净整洁的牢房,您就将就几日。 只要您身上的罪名能一一洗清,往后你的福气少不了!” 面对兰清弦和郦眉笙,董尚书令的怒火也只能按下去。 “老臣多谢殿下与郡主的照料,老臣为官多年,树敌不少,但清白一事,老臣心中无愧! 请殿下与郡主早早离开 此地,你们俱是金贵之人,哪里能在牢狱中多待!” “董大人,再忍耐几日吧……” 回到府中,兰清弦便直接回了寝居,卧于榻上,丝毫没有再行动的意思。 半夏一边给兰清弦推拿,一边打量兰清弦的脸色。 兰清弦被半夏这副样子逗笑了,“我说半夏,你缘何如此看我?” “姑娘,宫中那么大的事,我也听说了。 既是今上命你查案,还只给了五日的时间,那你为何不急?” 兰清弦痛饮下一盏香茗,一把钳住半夏的手腕,将半夏拉到仅余贴面之距离。 “半夏,你看我在你眼中什么样子?” 半夏被兰清弦这一手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言行有失,惹到了兰清弦,便吐字都磕磕绊绊。 “姑……娘……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奇女子!” 兰清弦手劲一松,本是半夏应该放心,却见兰清弦似无力支撑,大有瘫软之形。 “姑娘!” 兰清弦苦笑一声,“这便是如今的兰清弦,还在生死边缘挣扎,不能痛快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却只能依着当权者的步调而走!” 见兰清弦面上有悲戚,半夏着实比方才还忧心。 “姑娘!你这是……” “哪有什么非要查清的案子,不过是他们权力斗争,想要拼个输赢……” “你既是百般不愿,我这就进宫去……无人可以强迫你,即便是父皇也不行……” 处理好军中之事的郦眉笙,第一时间就回府见兰清弦,不想一进门便听兰清弦说了这些,他目光澄明,焉能看不到兰清弦倦怠,十足的病美人。 半夏知自己已经该是留出位置给这夫妻二人,于是连忙退出屋子。 郦眉笙一坐下,又探兰清弦脉息,虽不至出大事,但绵绵软软也叫郦眉笙愁字上心头。 将兰清弦勾入自己怀中,一手还在外边护着,郦眉笙这姿态,就是再有几个高手也休想伤到兰清弦。 兰清弦亦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蜷着,有手覆于郦眉笙心口处,尚能听清他的心跳。 “五日的功夫,你猜第一个上门的人,会是谁?” 郦眉笙顺了顺兰清弦略显凌乱的长发,“谁愿在此事上占个高位,谁就会第一个上门。 本就是制造出来的事端,好羹近在眼前,不动心的人是傻子。” “依我看来,保不齐我们能同这背后运作之人见上一面!” 第446章 长思情肠断-十二弟来叨扰了 虽说已经交由兰清弦,但想于此事当中获取利益者不在少数,便是郦王府门口,常有生人经过,就是为了探听王府内消息。 然有心人之所以为有心人,自是不会将把柄留在他人手中,譬如王府门口这等醒目之地,就应该避开。 许是在外杂人太多,惊扰了府中事,晨间用早饭的时候,半夏就止不住地抱怨。 “按说咱们王府也算是京中僻静之地了,现下可好,热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姑娘,就没有法子将他们都轰出这条巷子?” 兰清弦摊手,“这条街外面可就不是王府的地盘了,我们动手赶人,第二日就有参殿下的折子送上今上的案头。 就由着他们去吧,又能闹多久!” 兰清弦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忽有郦眉笙带着寒意进了门,脸色有些凝重。 “有人劫狱!” 兰清弦不自觉立直了腰身,“劫狱?往哪里?苍郦卫所?” 郦眉笙点头,“正是昨晚深夜的事。 我只是有心想着在那几间牢房外再多加一倍的人手,未成想这一手还真是合适,于人困马乏之时,将在外守夜的几个迷晕,而后进了牢中。 大约是不知牢中 的人数不比外面少,竟是短兵相接,打得昏天黑地,险些伤了我苍郦卫的士兵。” 本是打算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不曾想见光于气势上就输了不少,且打且退,最后是守夜的百夫长做主放走了那几个贼人。 兰清弦紧皱眉头,“那牢中的犯人……” 郦眉笙囫囵喝下一小碗粥,“有一间的牢门被打开了,死倒是没死,就是血流了不少,想来也就只剩几日了。” 兰清弦眼睛睁得溜圆,紧盯着郦眉笙,后郦眉笙又续了几句话。 “我知道你担忧董桓姜的性命! 那老匹夫早就被我转移了地方,白日不过当着众人面扯了个幌子。 有这等大事焉能不说给他听,去见了他一面,添油加醋了一番,直叫他脸色煞白。 不过,这到底给我提了个醒,有人不希望在牢中的某些人开口。” 兰清弦身为此案的主官,着实高兴不起来。 “仅仅是五日,他们就这般按捺不住?我想,我应是寻个时候去见他们一面了。” 在郦眉笙的安排之下,避过众人,兰清弦见到了从大理寺移交到卫所的几名犯人。 而被贼人刺伤的那个,正躺在地上,眼见 着进气儿就不如出气儿多了。 这一个原是在死去的户部侍郎身边任职的,当时大理寺寻找证据时,正赶上他焚烧什么账簿,于是就把这人羁押了起来。 这人见是兰清弦亲自来了,哼哼唧唧说了不少话。 “郡主,小人自知活不了太久了,有些话见到你才能吐个清楚…… 侍郎大人,是被杀死的,我亲眼见了……有杀手,杀了两位大人,还伪造了械斗的场面…… 小人以为躲到狱中就能活……可,是小人命不好……郡主,这是小人在那里捡到的东西,一定是那杀手留下的…… 郡主,为小人……报……仇……” 这人的手伸了一半就无力垂下,竟是彻底没有了气息。 有桃枝拿过掉在地上的东西,擦干净才递给了兰清弦。 兰清弦遗憾叹气,“你们将他好好葬了,更要给足他家人补偿。 经年苦读,未曾出头,却因这事丧了一条命,实在可惜。” 再仔细看那物件儿,有缺口,正是属于玉佩的一部分。 “桃枝,收好,将来说不准我们找到玉佩剩下的部分。” 本是想要接着问剩下的几个人,见一个士兵跑了进来凑在郦眉 笙耳边说了几句,郦眉笙便现出几分惊异的神色。 “清弦,我们先不忙着审那几个,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兰清弦一头雾水,跟着郦眉笙在其中穿梭,有一扇少了铁栅栏的门在牢中格外特殊,然下一瞬郦眉笙推开后,里面的人不算让兰清弦意外,但也不能说完全就在预料当中。 “皇兄,皇嫂,十二弟来叨扰了!” 兰清弦笑笑,“此处简陋,竟是不能好好招待恭王,不若恭王跟本郡主移步他处?” 恭王此时倒是有十二分的正经,摆摆手。 “皇嫂不用忙,我原是想同两位商量些事情,用不了多久,更无需铺张。” “哦?恭王想同我夫妻二人说什么?” “皇嫂,既是父皇将此案主官一位给了你,那我便问一句,我同二位做个生意,你们可想参与?” 械斗一事恭王在其中的痕迹过重,此人当是有一百零八个心眼儿。 兰清弦不希望她和郦眉笙被卷进去无法脱身,假若恭王不算太离谱,听听也无妨。 “好啊,恭王请讲!” “其实这桩交易也不算太复杂……” 如此简陋一间屋,三人在内待了有大半个时辰,出来 后瞧着恭王简直就是志得意满。 恭王渐渐走远,留下郦眉笙手中拿着一本册子,似是有些烫手了。 兰清弦这一回着实笑不出来,只因这桩交易冒着风险,稍有不慎,会将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拖下水,到那时,不是求饶可解,甚至要牺牲更多。 郦眉笙明白这就是一场博弈,他要做的,便应该令兰清弦无后顾之忧。 “或许你可以往好处想想,此事若成了,我们的计划也能更进一步。” 兰清弦不由得闭上了眼,可见心中繁杂,再看郦眉笙时,犹疑忽的消失。 “我们,仅仅有五日,既如此那不必再耽误了。” “好,这一次,一切都会顺利……” 自那日见过恭王,众人眼中太过安静的郦王府和苍郦卫所着实忙碌起来,一车一车的人进了卫所,却不见有几个出来,都说里面上刑狠辣至极,哪里管究竟头上有什么人罩着。 一时之间,京中风声鹤唳,仿佛兰清弦和郦眉笙化身修罗,专门收割人命。 这排场铺得够大,六部官员不见自己上官可以,却不能不听兰清弦的传召。尤是董尚书令还在狱中,六部竟是有了无头苍蝇的样子。 第447章 长思情肠断-由我们来摘果 就这般过了四日,郦王府中郦眉笙的书房,卷宗差一点就铺满了整间屋子,几个师爷忙得焦头烂额,只因最后成册一事都落在了他们头上。 傍晚时,一位师爷将册子奉上,郦眉笙翻看过后,极为满意,当即决定和兰清弦再去一趟苍郦卫所,与董尚书令见面…… 看头顶处小小一扇窗户,董尚书令还算没彻底忘了时间,约莫着还有一日,不想能又见兰清弦夫妻二人。 “老臣等二位许久了,不知二位想要如何?” 兰清弦见上次那玉佩碎片放于董尚书令面前,只见他容色瞬间发青,兰清弦等的就是他这个反应。 “看董大人的样子,想来认识这玉佩的碎片,那我们接下去的话题就更好讲了。 董大人,你在朝中三十年,有外放八年的经历,大襄官场有你门生上千,你可知这在今上眼中意味着什么?” 董尚书令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他身为正一品尚书令,又是上阁大员,他的亲妹妹亲外甥都是皇亲国戚,董家亲眷更是将京中权贵结交了一个遍……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派头,令他三十余年未曾在人前低过头—— 然,这一回, 他也有了入牢狱的经历。 “郡主,老臣兢兢业业,为国三十年,不曾有一日懈怠,今上是明君,他自是能看到,臣子的忠心!” 无法洗漱,无法更衣,董尚书令在如此艰难之时,还不忘端着自己尚书令的架子,听上去他在兰清弦和郦眉笙面前称臣,可他的表情告诉二人,就是亲王与郡主又如何,他才是昀帝的心腹,是大襄不能缺少之人。 兰清弦一眉微挑,还将残缺之玉佩往董尚书令那边推了推。 “有意思,本郡主着实没有想到,尚书令会是如此态度!大约你以为本郡主不过用这玉佩残片诈你,可本郡主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该让你见到的一定都会见到! 董大人,你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自信? 本郡主一路走到今日,该经历之事一件不少,尤是本郡主如今背靠之人乃是今上……董大人,本郡主只会给你一次机会,但看来你,实在自负!” 说着就收走了玉佩残片,还扯了郦眉笙大步往外走。 狡兔三窟,但兰清弦这个猎人,似乎并不在意兔子最终在地下留有多少洞穴,毕竟费心力去猜测,不如干脆将那一片土地都毁 掉…… 第六日,是兰清弦与郦眉笙上殿给昀帝给众人一个交代的日子,于明今正殿前,热闹甚至不亚于大朝会。 众人既想要看清兰清弦与郦眉笙的脸色,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于是眼前之场景,竟是十分滑稽。 兰清弦特意停下脚步,整了整郦眉笙的衣襟。 “在马车上什么都方便,却是容易皱了衣衫,这一身乃是新做的朝服,总归要精细一些。” 郦眉笙握住了兰清弦那停留在他锁骨处的一双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驱散兰清弦的寒意。 “你应该相信,这一回我们万无一失。 他们种下的因,由我们来摘果,既是箭在弦上,他们便没有了后退的机会。” 无人知晓兰清弦与郦眉笙说了什么,但似乎想要在这夫妻二人脸上找到答案是完全不可能了。 不多时众人齐齐涌入殿中,昀帝的屁股还没有坐稳,便听恭王进言。 “父皇,儿臣记着五日之前尚是审理户部械斗一事,今日五日之期已到,儿臣以为兰慎郡主应该能给众人一个结果了。” 昀帝还点头,似是极为满意恭王的好记性。 “确实! 那兰慎,我们就不要 耽误时间了。” 兰清弦每走一步,甚为坚定,倘或有人企图看她的笑话,那还真是要失望。 “儿臣兰慎给父皇问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父皇信任儿臣,将那样重要的大事交于儿臣手中,儿臣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怠慢……终于,儿臣将这个案子都查清了! 来人,将一干人犯都带上来!” 除了死的那个,剩余人等尽数上殿,便是董尚书令也没有落下,许是为了显示就是做囚犯也要做到排场最大,董尚书令就当了大轴的人物,目不斜视,一点不愿坠了自己尚书令的尊严。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昀帝还有几分关切的意思,应是最为虚假的关切。 “尚书令,几日未见你,朕看你瘦了!” 牢中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瘦了正常,纵使董尚书令心中有诸多愤恨,在昀帝面前,他只能表现出感动涕零。 “是臣叫陛下担忧了……明明这些事最不应该让陛下为难……” 昀帝一摆手,“朕选了一个朝中最合适的人,所以,尚书令,我们不若一起来听听看!” 不说用苦肉计,便是在昀帝面前示弱,做出自 己牺牲极大的样子,好歹也能换昀帝多关切几句,然昀帝就当是刻意让董尚书令不舒服,总是避开他那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全然没有把他看在眼中。 “是,臣遵旨……” 昀帝见兰清弦不但提来朝上许多犯人,更有不少册子让宫人端着,一时收起调笑,竟多了肃穆。 “兰慎,你准备得倒是十分充分。” “回陛下,案子太过不一般,臣不敢有所失误…… 无论多糟糕的事,总归有个源头,臣所查,源头就在京郊的一座别院……” 京郊别院,大多是皇室的土地,偶有易主,都是皇帝给出的奖赏。这其中有一座别院的主人死了有多年,于是房契便由他的儿子承继。 按理说这别院只会一代一代传下去,但有一日原主人不见了,另有人现身接下这处别院…… “要说这别院的新主人不是生面孔,正是户部尚书段大人的姻亲。 其实,别院被卖掉不意外,但奇怪的是,原主人企图进京告御状,然不仅人未能进京,还搭上了全家的性命…… 一家人,十几口,横死荒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段尚书,你觉着这其中是有个什么缘故?” 第448章 长思情肠断-她还只是个垂髫孩童 “段尚书,你觉着这其中是有个什么缘故?” 大约跟在董尚书令身边都能鸡犬升天,譬如原是在工部受苦受累的段大人,自攀上了董家为姻亲,一路可算顺风顺水,不到十年的功夫就成了户部的尚书。 朝中提拔官员固然要看政绩,但身边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助力,段大人不过普通出身,最后拿下户部尚书这等肥差,说董尚书令在其中没有参与半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也正是这一层关系,段大人还算约束身边人,生怕给董尚书令找麻烦,坏了京中的关系。 械斗那一日,段尚书本不在户部,大理寺查案的时候,也没查出什么东西和段尚书有关,众人还以为户部的根基应是能保下来—— 然,从头到尾都显着自己一身清白的段尚书于今日朝会之上,忽的被兰清弦点了名字,连昀帝的目光都有些晦暗了。 段尚书半鞠着身子,出列后先是给昀帝行礼,而后才转向兰清弦,看着稳当且表情没什么变化。 “兰慎郡主,不知点了臣的名字有何意?” 兰清弦没有急着质问,“段尚书,那家人最终埋骨荒野,而您的姻亲则成 了别院的新主人,这件事您就不想多说什么?” 许是段尚书将这一段话在心中演练了多次,对上兰清弦时,几乎是一气呵成。 “郡主说的这案子,臣还真知道。 那家人是京中旧臣子的亲眷,只因家中败落,无力再支撑,遂将别院卖了出去。 然我段家却不是那别院的第一任买主,我们亦是从掮客手中买到的宅子。 至于那家人最后都没了性命,是他们露了财叫山中的匪徒盯上了,以至曝尸荒野…… 这桩桩件件都是在案卷上可查的,臣记着是右扶风接手,也于多年前结案,不曾有不妥之处。 郡主你看,假若你质疑那案子,不若叫右扶风上殿来,好问个清楚!” 兰清弦从不怕段尚书辩解时滴水不漏,她要的就是听段尚书亲口说出这段旧事,更要将右扶风推到众人面前来。 “那好啊,理不辩不明! 陛下,臣请右扶风上殿!” 昀帝今日就是个看戏的,只要兰清弦脑子不乱,他就都能依。 “朕准了,传右扶风!” 几时,右扶风上殿,未曾想到这般大场面还有自己的位置,他还不算太大的年纪看着都有些颤颤巍 巍。 “臣拜见陛下,给陛下请安!” 昀帝指了指兰清弦,“叫你来的缘由你也知晓,莫要耽误功夫!” 知道什么?右扶风几乎是被架着进了宫,问身边的宫人,无一个跟他讲话,他此时看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都一脸阴郁之相,吓得他不敢开口。 兰清弦此时倒有唱白脸的意思,“右扶风,本郡主且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死在城外的那一家人?” 多年前旧事,但不代表该做的准备未做到,右扶风都没怎么过脑子,就回答了兰清弦的问题。 “臣记得,被山匪祸害过的一家人。” 右扶风看兰清弦笑盈盈的,竟也少了紧张,松弛了下来。 “臣也因此事派府兵去剿匪,但那一伙犯过一案之后就连夜跑了,臣只能给那家人圈了块墓地,还给他们所有人都立了碑。” 按说右扶风能做到这一步看上去是很不错了,他虽不指望能有人夸奖他,但至少不会找他的麻烦。 兰清弦听右扶风讲话,还不住点头,似是很赞赏右扶风的做法,右扶风那一颗心总算掉回了肚子里—— 突然,兰清弦疾走两步,逼近右扶风,更用一手攥住 了他前襟,领口骤然缩小,他的呼吸马上就变得困难起来。 “郡主……你这是何意……” 兰清弦根本就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更不管她这一手有可能会勒死右扶风。 “你说你去剿匪时山匪已逃窜,但本郡主查到他们今时仍留在原来的山头。 你说那家人是因露财被山匪盯上,但本郡主将他们尽数逮捕,一番审问之下他们交代是收了银子专门要了那家人的性命! 你说案子没有奇怪之处,但本郡主在山匪那里看到了你和匪首来往的信件,上书言语暧昧至极,本郡主尚不知你这父母官还要你和山匪打成一片……” 眼见着右扶风就要晕了,兰清弦一松手,扑通一声,他就跌了出去,好容易活过来便大口呼吸还不住咳嗽。 “郡主你……” 兰清弦从未在朝中展现过自己这一面,没有表情的她犹似人间判官。 “所谓掮客是假,你们私下交易假造银票只为哄骗原主人,原主人发现不妥,你们又做戏害了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你告诉本郡主,这就是你口中没有问题的案子? 右扶风,本郡主知道你就是个小喽啰,然你寒窗 十年忘却本心,丧尽天良为非作歹,又如何对得起君王,对得起百姓,对得起你自己? 你夜间做梦时,可害怕有鬼魂来索命?” 兰清弦拿起身边宫人手中的册子就丢到了右扶风的头上,她字字似刀,戳得右扶风成了筛子,戳到在场众人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右扶风,你竟敢……朕的大襄养出的父母官!” 没有人能想到,让兰清弦接手后她会挖得这样深,不但手握能钉死人的证据,还行事没有章法,叫人摸不准头脑。 昀帝不是不知道底下的人未必干净,可不出格时他尚能忍耐,不想一时的忍耐养出了这样的好官! 看昀帝气到都想往右扶风身上扔东西,右扶风连忙翻了身子,往昀帝那方向爬了一段距离。 “陛下,臣冤枉……臣没有……是郡主她陷害臣!” 同样的册子宋大监给昀帝也送上了一份,上面是真是假昀帝心中有数,见右扶风仍在挣扎,未有悔过的迹象,便知这一个该是放弃的时候。 “兰慎她有何理由要陷害你?当年那案子到你手中时,她还只是个垂髫孩童! 你告诉朕,一个孩童能手眼通天吗?” 第449章 长思情肠断-你私下助段家的生意多久了? “你告诉朕,一个孩童能手眼通天吗?” 右扶风大约是昏了头了,一心想要把自己择出去,却不想想多年以前,兰清弦尚且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送到昀帝手中的册子,不但写了这些年往来的交易账目,还有右扶风和山匪勾结的案子。 兰清弦口若悬河,还说在苍郦卫所,正关押着几个山匪,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 一时场上无人敢轻易开口,都不愿在此时去触昀帝的霉头。 兰清弦本就不能算作朝中的官员,她出手极狠,且喜挖前尘,如此十年旧案都能叫她摆到台面上来说,接下去保不齐又会有哪一个官员落入她手。 看场面略有些诡异的沉默,还是殷少殊忽的开口。 “郡主,你说起右扶风的罪名,又和段尚书有什么关系?” 段尚书眼珠子都在眼窝里面颤,殷少殊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见兰清弦点点头,似是极为赞赏殷少殊此时发问。 “太子殿下说得对,右扶风所犯罪行又和段尚书有什么关系! 呵,右扶风,本郡主且来问你,你这些年拿到的脏银有多少?” 右扶风便是喉中塞了一个鸡蛋,咕噜咕噜 ,半个音儿都没有吐出来。 “看你这个样子,想来是记不清了,那本郡主提醒你一下。 自你升到右扶风的位置,十五年间你一共收到了一百一十万两白银,五万两黄金,另有宅子和珠宝字画未计在其中。但有趣的是,有些银子你只是过了过手,第二日这些银子就不见了。 本郡主一向刨根问底,还真让本郡主查到了那些银子的落脚之地。 海尚书,你可知道?” 原是矛头尚在段尚书身上,兰清弦话锋一转又问到了工部海尚书的身上,海尚书登时一愣。 “郡……郡主,您这……臣……” 众所周知,董尚书令确实乃六部唯一的主官,然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并非哪一家都听他的指示。譬如,一向背锅的工部,他很少插手,只因工部海尚书是展家的姻亲。 要说找麻烦怎么都不应该找到海尚书的头上,见兰清弦许是偏离了方向,一下子把展家也拖下了水,朝中许多人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兰清弦也不管他们,只是顺着右扶风这条线摸到了海尚书的头上。 “郡主,臣执掌工部多年,至今未有过半点差错,臣行得正坐得 端,郡主尽管来查!” 慌乱过后海尚书很快恢复过来,那真是十分地有底气。 然兰清弦面上微露嘲讽,“海尚书,你确实为了对得起展家洁身自好,但你的错根本在于渎职! 你手下左侍郎正是与右扶风同流合污之人,所收贿银皆用来采购内里腐朽的枯木。 那批木材用来修了民居,不料一场大雨尽数冲垮,百姓丧命十余人。 你以为这些事都能瞒下来?海尚书,纵使此事无你亲手参与,但你也是令百姓丧命的帮凶!” 工部左侍郎扑通就跪下了,脸色惨白,他同右扶风一般都不会想到过往所犯之罪过,会在今日被捅出来。 昀帝方才还是一副看戏的样子,现下好了,便是不开口也能知道他心中乃是一团怒火,恨不能把这些官员都烧成渣渣。 兰清弦每一次开口,都意味着无法挽回,最后还是门下侍中开口,算是敲打了她几句。 “郡主,臣以为你可是越绕越远了,有些案子既已多年,排后再审也无妨,不如讲回眼前。” 兰清弦瞥了门下侍中一眼,“侍中大人,既有附骨之蛆,应是刮骨去毒,难不成还要掩盖起来等 到无法挽回?” 门下侍中被噎了这一句,脸上真好看不起来。 一个门下侍中的阻拦并不能让兰清弦就此停住脚步,她指责工部左侍郎中饱私囊,又是一本账册甩出来,板上钉钉的罪过。 就这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里,兰清弦先后把两位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拉下了马,然而她身边宫人端的册子还没有彻底摊出来,便是说这一番在宫中的围剿还未结束。 眼见着局面越来越难堪,自进殿以来一直未开口的董尚书令终于打破了属于自己的沉默。 “郡主,老臣想提醒你一句,你若是无法解决陛下给你的任务,不妨直说,朝中总有能人。” 先时一提海尚书,等于日后展家也要受到申饬,然和展家分不开关系的还有殷少殊,他对董尚书令言中之意甚是不满。 “尚书令,孤以为吏治清明国家方能长久,可你方才所言竟是叫兰慎郡主不要再查下去了,所以,陛下尚未对郡主有所指责,那尚书令你是否越俎代庖了!” 官员确有监察之责,不过依照多年以来的惯例,最后能在监察一事上开口的只有监察院的官员。 监察院院首都 在一旁听着,董尚书令就似阻拦兰清弦,不说他无罪之时都不能无所顾忌,更何况他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清。 于是在殷少殊口中,董尚书令若再多说,那新的罪名就要出现了。 “兰慎郡主,孤以为于此事上你有心了,孤等着你给出最后的结果。” “多谢太子殿下!” 昀帝不出声,殷少殊还向着兰清弦,如此火中取栗的做法只能一时除了腐肉,可熬过这一出活下去的人只会换个法子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六部官员人人不见好脸色,真如同上刑一般,等着兰清弦给他们判死刑。 不过兰清弦带来的压迫似乎告一段落,而后她不提其他人,只是将工部左侍郎的所作所为都一一剖解开来。 “左侍郎,你深知海尚书不会与你一条船,展家更是看不上你,于是你就出卖工部的消息给了旁人,从此以后身在曹营心在汉,期望能换取在朝中更好的前程。 不得不说,你最后选中的人还算有本事……左侍郎,你私下助段家的生意多久了?” 不出意料,还真让兰清弦连上了前因后果,段尚书原是看她愤怒,大约此时就有灭了她的心。 第450章 长思情肠断-朕这些年真是小看你了 兰清弦用一个问句将她之前所有的铺垫都串联起来,给今日的朝会带来了一记警钟。 段尚书怎么也不会想到兰清弦区区一介女子,竟是能查到多年前往事,更是在昀帝相助之下丝毫不顾可能发生的后果,他到这时才算真正慌了神,然他心中明白,再慌也不能失了分寸,便是控制自己万万不敢与董尚书令有眼神上的交流。 兰清弦步步紧逼,根本不给段尚书太多思考的时间,又召来几名宫人将证据送上,还绕过段尚书,拎着账册在工部左侍郎眼前晃了又晃。 “自你决定攀上段家这条船,于工部多次工事上你都私下和段家做了生意。 瞧着是一笔一笔可以查到的账目,但其中你们偷工减料,最后的成品与当初图纸上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本郡主也不细细算,就单单这一本上出入就达到了一万两,眼前这些是本郡主从你宅中搜出的账册不到十分之一,便是说,这些账册隐瞒了超过一百万两的脏银! 左侍郎,你想好怎么当着陛下编造谎言了吗?” 大襄近些年因某些州府灾祸的缘故,已经减了税银,然这些国家的硕鼠,胆 大包天,竟是细水长流地啃噬着根基。 左侍郎想要解释,可又解释什么,段尚书哪怕半个字都没有说的意思,估计心中想着要怎么放弃自己了……或是生死关头,他还想再搏一搏,就猛窜出去跪在了段尚书旁边,扯着段尚书的袍子死死不放手。 “大人,救救我,救救我,你们段家不能过河拆桥啊!” 段尚书狠劲儿一甩,竟是把工部左侍郎甩出三步之远。 “你在说什么?本官从不参与家族生意,哪里就知道有你在其中!” 该是壮士断腕的时候,段尚书都不怎么多想就向昀帝表明心迹。 “陛下,臣真不知还牵扯到了臣的本家,既如此,臣自不会掩饰过去,不若传召段家家主一并问个清楚!” 兰清弦早就想到了段尚书回击的手段,推出如今的段氏家主,让那位将罪名全盘揽下,即便是要惩罚段尚书,最多也只是斥责、罚俸、降职,总归还能保存实力,更是向董尚书令表明了忠心。 兰清弦不拦着,既是想让这位段家主在人前露面,那更好,她为段尚书准备的大礼可不止一件。 正如兰清弦的猜测,那位新上任没有 多久的段氏家主痛哭流涕,说自己利欲熏心背着段尚书行事,辜负了昀帝辜负了段尚书的信任,若有一人一定要付出性命的代价,他甘愿就此死去,只为让昀帝饶过段家上下。 这是一出不算太高明的戏份,能有如此统御的能力,令多名官员参与,还多年啃噬大襄江山不被发现,一个段氏家主焉能有如此神力! 兰清弦见那段家主哭得差不多了,还特意递上了一块干净的白绢子。 “段家主,您今年贵庚?” 段家主显见有些惧怕兰清弦,还往后闪了一下。 “小人……小人过了年就是知天命的年纪……” 无论哪个家族,在家主的人选上都极为慎重,不会无缘无故就能得到这个位置。 当年兰家家主之位是兰清弦和简氏重重筹谋之下,才从兰闻手中夺走,所以段尚书会心甘情愿卸下家主之位让给另外一个人,这听上去竟是有些无私了。 兰清弦目光里有探究,看段家主的眼神质疑太多。 “据本郡主所知,段家主你接手京城段家还不到两年的功夫,缘何你就能掌握如此多的势力?还是说段家主你天赋异禀,仅凭一己之力 就叫众人信服!” 段家主明白一个道理,说多错多,所以他刻意躲避兰清弦的问题。 “任家主之位是族中信任小人,小人也自知为了家中人应付出所有,所以,郡主,请让小人承担该承担的罪过!” 今日问案已到关键时刻,兰清弦收回了所有的好性子,再看段家主时,多有睥睨之相。 “不见棺材,不落泪!” 再没有给段家主开口的机会,兰清弦将段家和朝中大臣往来的记录呈给了昀帝,在外段家主就是个遮掩的幌子,实则手中大权都握在段尚书手中。 段尚书亲书的信件,有他私印的账本,还从蛛丝马迹当中,找到了他私下豢养的一支私兵。 若说方才只是开胃小菜,那轮到豢养私兵一事,便有谋逆之意。 段尚书不住摇头,他眼中满是祈求。 “陛下,臣怎么敢……臣不会……陛下,请相信臣,臣没有谋逆的意思!” 有殿外值守的侍卫被传召进殿,一左一右将段尚书钳着,叫他连头都抬得困难。 兰清弦乘胜追击,又拿出更多有关私兵的证据,在殿上誓要钉死了段尚书。 “段尚书,你可认得这玉佩的碎片 ? 并非摔碎了的物件儿,而是将一块玉佩一分为三,好叫下令的时候有个凭证。 郦王殿下的苍郦卫确是一支精兵,在你悠闲听戏的时候,已经找齐了另两块碎片,还叫你豢养的私兵都被控制了起来。 你猜,本郡主从那私兵首领处找到了什么?是你叛主生异心的证据,还是你动用私兵谋害臣子的名册?” 一桩桩罪名压在段尚书身上,直到谋害臣子四个字一出,他心中的那道墙轰然倒塌,在众人惊恐的目光当中,他对着昀帝狠狠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响额间都现了血丝。 “段尚书,你比本郡主想象得野心还要更大,假若你只是贪婪,将你吞进去的钱财吐出来也可用之于百姓。 然而,你执着于将更大的权柄握在手中,以至今时作出叛国叛君之举,你可否想过事发那一日,你们段家,包括五族在内的所有人,都将付出属于他们重要的一部分!” 从一座别院开始,兰清弦抽丝剥茧,一路由山匪查到了段尚书头上,五日的时间,可算是惊天大案! “段尚书,朕,这些年真是小看你了,在你心中,是否这皇位你也想来坐一坐?” 第451章 长思情肠断-陛下英明 一介臣子,豢养私兵,不怪昀帝阴阳怪气,段尚书只是伏地,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昀帝。 其实段尚书在朝中不过是正三品,将将够进入上阁,众人面露震惊竟是不知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看案子快要收尾了,昀帝这才多说了几句,然仅将目光放在兰清弦身上。 “兰慎啊,朕知晓你做事有步骤,不过还是想多问你一句,械斗一事可也有了结果?” 兰清弦施施然又给昀帝行礼,“是臣拖得太久了,叫陛下担忧。” 见她回身看了一眼郦眉笙,而郦眉笙朝外挥了下手,有几个苍郦卫的兵士押着一个年轻男子就走了进来。 “陛下,那日所谓户部主簿和侍郎因分赃不均而械斗,不过是被伪造出来的骗局,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眼前这位。 他本是江湖草莽,却为着银钱出卖自己的良心,将朝廷官员杀害,还想逃离京城…… 你这一辈子都未有见大场面的机会,在死之前,不妨捡起自己的良心说句真话。” 兰清弦说着说着就转向了那杀手,那杀手面露苦涩,也知今日确实在劫难逃。 “草民一心爱财,犯下此等大罪,便是心中也 难过这一关,陛下,草民这次只求一个心安……” 既已开口,再无隐瞒,就连户部那二位临死时的细节,杀手都描述了个一清二楚,听得人毛骨悚然。 “是段尚书亲自找到草民,只因这等隐秘之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草民以为纵使草民身犯杀人大罪,那主使者也不应该逃脱惩罚!” 原是诚惶诚恐的段尚书,一听又给自己添了一桩罪名,遂直起身来辩解,朝着那杀手就是呲牙。 “你胡吣! 本官做过什么本官心中有数,但本官绝没有雇佣过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子,还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 那杀手还要再辩,却瞥见兰清弦看了他一眼,瞬时噤声。 “段尚书,你说这位江湖上的壮士非是你雇佣,但那两人确死于他之手。 你说你同那主簿和侍郎无冤无仇,可不止一人看到你与他二人发生过争吵。 本郡主向来注重证据,便将那两个的身家起底,发现他们自你在京任职以来就一直跟在你身边。他们或许是厌倦了跟在你身后捡芝麻的日子,所以就与你商量拆伙一事。 他们已经算作你的亲信,拆伙便意味 着有一日伱的秘密可能会暴露,在你眼中,最能保守秘密的人莫过于死人。 你口口声声说你未见过这位壮士,然你们当时写下的契约白纸黑字就呈于堂上,都到了这一步,你还在挣扎什么?” 兰清弦说最后一句时,看着段尚书的眼睛,段尚书便从其中读到了一些不能被说出的警告,他实在疑心,兰清弦究竟是在为哪一个效力。 段尚书毕竟是个聪明人,兰清弦似是摆弄袖子的时候,和恭王无心对视了一眼,他立时明白,有些罪名注定是要他来担下。 于是段尚书的腰再次塌了下去,泪流满面。 “是啊,都到了这一步,我还在挣扎什么……陛下,臣知臣罪大恶极,然并非段氏族人都参与了进来,请陛下明察秋毫,给无辜的段氏族人一个活命的机会!” 虽不至斩草除根,但这些年段氏族人背靠段尚书这颗大树也逍遥得够久,昀帝本意是要彻底打压,最好能将段氏在京中除名—— 可有趣的是,还没等昀帝开口,恭王便站了出来。 “父皇,可容儿臣在多说一句?” 昀帝自是不介意,“无妨,你说。” “父皇,确实段氏 族人享有了旁人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好处,但他们手中无权,除有意依仗权势者,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前朝有连坐之罪固然能警示众人,然于吏治上未免太过苛刻,毕竟有罪的那个人不是他们。 故,儿臣提议,几个案中主犯者按律行事,其余人等交出所吞钱财,迁出京城,从这一辈开始算起,两代人之后才可进京居住、科考……” 比起杀头大罪,恭王所说真是给了段家人一条生路,昀帝听过之后没有急着给定论,反而将问题又抛给了兰清弦。 “兰慎,你以为何?” 兰清弦顺水推舟,“回陛下,臣以为大襄以仁治世,不流百姓之血泪方是慈悲。” “众位爱卿以为呢?” 众臣又不是傻子,昀帝不用明说,可放过段家人的意思都能看出来,自是异口同声,高呼陛下英明。 “那好,段尚书,朕此次下旨不会牵连到你们段家无辜的人……然,你身负窃国大罪,你应知晓留给你最后的结局!” “罪臣明白,多谢陛下……” 既是到了这般局面,火候也差不多了,兰清弦终是将董尚书令从其中择了出去。 “陛下,还有一桩 事。 械斗那日,董大人也一并入狱,许多看上去天衣无缝的证据其实都有疏漏。 这五日,臣不曾放过一个疑点,最终查清整桩案子确与董大人无关,所谓董大人手书,也是用了江湖上实为障眼法的戏法。 要说董大人一定有过失,那便是他将属下都当作立身为正的人,最多犯了失察之过。 当然臣只是将真相讲出,至于陛下您的决定,臣万万不敢妄言。” 昀帝点点头,面上露出极为满意的神色。 “很好,兰慎你很好! 朕还想仅有五日,或是朕太过为难你了,不料你的优秀之处已超出朕的预估,这次办得漂亮! 既如此,宋禧,宣重上呈。” 今日这般关键,重上呈都未露面,直到昀帝宣他,他才现身。 “臣拜见陛下!” “重上呈,兰慎已经将事情的大半做完,最后便由你来收尾吧,或有出兵,大理寺将全力助你!” “臣遵旨……” 众臣没想到昀帝还来了这一手,又叫重上呈顶在最前面。 “该是退朝的时候了,朕这一日心绪起伏,竟是将过往几年的心都操了一遍,你们也都好好反省反省,为臣为人恪守本心!” 第452章 长思情肠断-不破不立 前一日朝中可谓之风云变幻,一个段尚书倒下,牵连不少朝臣,竟是隐隐有清洗朝堂的意味。 兰清弦不过是将多年以前不曾见人的阴暗暴露出来,交到重上呈手中后,他才是出手狠辣的那一个人。 莫说几个在朝中还算有名字的,便是连他们人家私下的生意都翻出来,一一找准了罪名。 一时之间,认命的认命,逃跑的逃跑,找靠山的找靠山,岂是一个乱字能形容。 这案子不是衙门里面百姓的纠纷,涉及朝堂更有昀帝亲自下令,故而要等一个结束,怕是一个月都不够。 然监察院和大理寺忙快升天的时候,兰清弦却是难得休息下来,成日在歌芜院拘着,竟是往院子外走半步的意思都没有。 见兰清弦还对刺绣来了兴致,半夏手把手地教,不能说成了高手,至少能分清是小动物还是花草。 “姑娘,不曾出府可是担忧有人上门求生?” 兰清弦手中描着花样子,也不因半夏提起这事而愠怒。 “求生? 从他们和董家绑在一起之时,便没有了求生的机会。” 半夏还算是个爱动脑子的好姑娘,抓了关键之处。 “董家……姑娘 ,这一次的大案,董家没有一个人折进去,倒是其他京官下狱的不少。” 有了轮廓,便应填色,兰清弦面前摆了二十多个小盘子,也不知是要绣花,还是要作画。 “董家的根基有多深你知道吗?早在今上之前,先帝尚在时,他们董家就在朝中做官了。 两代君主,董家不能算顺风顺水,确也官运亨通,想要把董家的人拉下马,所费心力不是一星半点。 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一旦在一个位置上坐久了,身边豺狼虎豹都觊觎着,渐有衰落之势也不意外” 按着兰清弦这说法,董家的地位真是坚若磐石,却又提董家渐渐没落了,半夏还算清醒的脑子终于被她说糊涂了。 “姑娘……我真是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正常,你家姑娘脑中一日有一万个想法,焉能猜中她的心思!” 有第三人的声音在旁响起,惊得半夏连忙回头,见是郦眉笙,匆匆上前行礼。 “半夏给殿下请安!” 既有郦眉笙到此,半夏自觉将这一方空间留给他们夫妻,还小心关上了门。 而郦眉笙接过半夏方才所做之事,帮兰清弦理起了刺绣所用 的丝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笑的是黄雀到底也没能看清自己,只是平白给捕鸟人利用至死……” 郦眉笙似是没头没尾说起一件事,然兰清弦笑中意味深长。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谁又是捕鸟人?” “段尚书是螳螂,董桓姜是黄雀,恭王才是捕鸟人……” “你说得不错,恭王的确当得上不一般的捕鸟人……” 听兰清弦夫妻二人打哑迷,实则故事还是要从兰清弦接手户部械斗一案开始,毕竟要下手就要有必然的理由,而恭王深谙此道,早将所谓情分抛诸脑后…… 在苍郦卫所那一日,恭王私下见过了兰清弦和郦眉笙,并将一枚钥匙交给了兰清弦。 “皇嫂,这枚钥匙打开的门里面有你想要的所有的东西,便是父皇不给你五日伱也能顺顺利利查清此案。” 世人行事多讲交易,兰清弦与恭王之间亦是如此,她看着送上门的好东西,心中自是有质疑。 “恭王这是何意?段家与你们董家纠缠千丝万缕,你的证据里面能把董家彻底择出来?还是说……你希望我下手时对董家网开一面!” 恭王没有了那股子浪荡劲儿, 竟多了几分森然之气。 “不,本王只是想用这些东西和皇嫂你打个商量——董家的一切本王想要亲自动手,但在动手之前,皇嫂你已经得到的可以削弱董家大半的力量。” 董家的力量,便是恭王背后的支撑,倘若真到皇权争夺之时,董家就是恭王的底牌,然恭王眼下言行,瞧着竟有疯癫之相。 兰清弦挑眉,着实意外。 “恭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恭王一摊手,似有做出两手空空如也的意思。 “本王在世人眼中大约是无所不能,可如皇兄皇嫂所见,本王手中实则一无所有。 前人有言,不破不立,本王以为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 有些话,憋在心中还好,可一旦说出口就没有了回头的机会,想来恭王等这一日真是苦熬,兰清弦最终接下了那枚沉甸甸的钥匙。 就如恭王所言,在门的背后,兰清弦看到了董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看到了董家的野心,看到了多年以来,渐渐被世家所控制的大襄…… 既为承诺,便应遵守,兰清弦只拿了需要的东西,剩下的那些将只能成为她记忆当中的转瞬即逝。 便是那屋中 的一部分账册,也足以将朝中董系官员拉下马,而为董家牺牲的,当仁不让就是获利最多的段家。 段尚书是踩在绳索上的人,坏事做多了,纵然心惊胆战却也有了准备,他一人去死不要紧,只要保下段氏族人,来日段氏就还有复起的机会,尤是那人不见端倪的承诺,目光交换之间,他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那么谁才是段尚书甘愿赴死的底气?当然不是董桓姜!董桓姜年纪大了,多了自负却少了脑子,于是段尚书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恭王身上——这一把段尚书赌赢了,恭王出面在昀帝盛怒之时给了段氏活的机会。 是啊,恭王身为那个黄雀背后的捕鸟人,终是将董桓姜不肯交出的权力握在了手中…… 见郦眉笙感慨,兰清弦笑笑。 “你是没有料到你这位十二弟会有如此魄力?” “不,我是觉着他这一手几乎毁掉了董桓姜十五年的心血……户部是董桓姜的老巢,他却甘愿杀掉户部的官员来攻击董桓姜,你觉不觉着,这不仅仅是他想要拿回权力,更夹杂着摸不到理由的恨!” 兰清弦恍然大悟,“你说得没错,真真是恨!” 第453章 长思情肠断-您想见的人就在里面 兰清弦恍然大悟,“你说得没错,真真是恨!” 这便是一直以来兰清弦深觉不妥的地方,即算是董尚书令和恭王之间有了龃龉,总归舅甥,不至有泼天的仇。 然恭王行事,就说那一屋子的证据,好似专门为了钉死董尚书令,叫他没有挣扎的机会。 郦眉笙接过兰清弦手中的笔,反而把一盏茶递了过去。 “我记着你今日用过饭之后,就没怎么喝水,半夏那傻姑娘也只听你指挥,其余都不往脑子里面记。” 兰清弦还在想恭王的事,冷不丁郦眉笙转了话题。 “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郦眉笙递东西,兰清弦下意识接过去就喝,完全是习惯,待茶盏子见了底,她才回神。 “你已经把手中的一切都交出去了,就别再操心,父皇只是指使人,也未见给你些赏赐,莫要使那不值钱的力。” 兰清弦被郦眉笙逗笑了,“那依你之意,我去问你父皇要些赏赐?” “那倒是不用。 只要他别在让你劳心劳力,比什么都好。” 说起赏赐,兰清弦忽的想起,在苍郦卫所那日和恭王见面,恭王为兰清弦划定了一条调查的路线,只要兰清弦 不偏离,那些在朝中翻云覆雨的官员就都会为此而付出代价。 然兰清弦和郦眉笙可不是听恭王指使的人,于是他们做了一桩交易。 “东疆两千战马,可是送到了焦辉山山脚下?” 郦眉笙长叹一声,“纵使能阻止父皇给你派差事,但你本身也闲不下来——两千战马,一匹不差,都送到了! 我的好王妃,我们能莫要再操心别人的事了吗?” 见郦眉笙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兰清弦故意将手边砚台里的墨汁抹到了郦眉笙身上。 “好好好郦管家,你老人家实在太聒噪了!本王妃都听你的,但你衣服脏了,要不要去换一套?” 郦眉笙竟是哭笑不得,未见兰清弦还有如此顽皮之时,便一把将她扯到身边,紧紧抱住没有松手的意思…… 比起兰清弦和郦眉笙偶有逍遥,京中有一人却是彻底换了样子。 似乎多年以来的浪荡叫他一时忘记了自己原本该有的姿态,直到他身边的人选择了背叛,才叫他明白狼终是应该现出狼的面目。 “来人!” “主子。” “备车,本王要去大理寺。你们好好准备,莫要跟大理寺卿起了冲突。” 上 位者最有能力将手下人指使得团团转,没用多久,一驾并不怎么起眼的灰扑扑的马车就停在了大理寺门口。 有卫兵上前阻拦,只见车夫亮出了一块令牌,卫兵便自觉后退,后有大理寺卿竟是亲自出来迎接。 “恭王殿下,不知亲临大理寺,是有什么指示?” 恭王始终没有下马车的意思,甚至连车门都不曾推开。 “陆大人,本王想见一个人,只要你安排得当,本王会给你你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恭王头一句话出口,大理寺卿下意识就想拒绝,然话说完了,他又添了震惊,未曾想到恭王的暗线都铺到了他的地盘,不然怎么知晓他此时为难之处。 心念一转,大理寺卿还算识时务,没有将拒绝说出口。 “殿下,不若我们换个地方聊一聊?” 大理寺卿是个聪明人,恭王自是不会为难他,便将马车驶离大理寺正门,在背人处下了马车。 恭王毕竟是亲王,大理寺卿迎至他自己在公中的书房,还亲手为恭王奉茶。 “殿下,此处还算隐蔽,您的来意……” 恭王没有心情浪费时间,点了旁边侍卫一下,那侍卫便将一本册子递给了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随便翻看了几页,原是还淡定的表情下一刻五官却似要飞出脸之外。 “殿下……这……这……这东西您确定要给臣?” 恭王瞟了大理寺卿一眼,“陆大人,你若是不想要,本王也可以把这东西给别人。 毕竟好东西的价值是个人都能看到,说不定本王还能换取到更有用的东西!” 恭王并非在说笑,更不是玩弄激将法的把戏,他甚至不愿意在大理寺多待哪怕一刻钟。 然大理寺卿是个谨慎的人,再好的东西,他也要把话说明白。 “殿下,路人皆知这名单上面有您那边的几位大人,臣若出手,这几位大人定然是保不住的。 如今情势尚未将董家摆于明面上,殿下一心想做壮士断腕之举,是否太早?” 大理寺卿是昀帝的人不假,然为官之道还在于斡旋,焉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恭王容色略显阴郁,却也未见有发怒的意思,沉默几瞬,他缓缓开口。 “他们……早就不是本王的人了……陆大人,本王的时间很宝贵,在你这里本王耽误太久了!” 该听到的已经听到了,再不必在一件事上反复纠缠, 大理寺卿顺势而为,笑得有些谄媚。 “是臣的错!是臣过于紧张了!那殿下,您是想见哪一位大人?” “你说呢?” 恭王有些不耐烦了,大理寺卿这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是臣愚钝了,竟是未能领会殿下的深意! 殿下,那臣在前带路,请您随后……” 大理寺这个地方,同京中其他衙门还真不一样,许是为显随天子之意,便有意建高墙、架刑具,初次来的人着实要被吓一跳。 再说关押犯人的牢房,不比刑部有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只将甬道修建得幽深且蜿蜒,若无人带领,在此处走上一日也未必能找到出路。 也是大理寺卿领着,约是走了一炷香的时辰,终是见到一扇精铁筑的大门,他拿出钥匙将门打开,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您想见的人就在里面,臣在外守着,不会有不相干的人出入此地。” 这一回大理寺卿总算少了矫情,然恭王似是不怎么在意,竟将侍卫留在门口,他一人推门进去了。 门内也只一人,倒没有上刑,却好似老了十岁。 “殿下? 怎的是殿下……还劳烦殿下亲自送罪臣上路……” 第454章 长思情肠断-董桓姜你可真好啊 “还劳烦殿下亲自送罪臣上路……” 在京中风光了这些年,一朝落魄竟也未见面上有怨怼之色,让恭王着实有些吃惊。 “段叔叔,你在牢中可有吃饱穿暖?假若大理寺有苛待之举,尽管告诉本王。” 一声段叔叔,叫牢房中这个看破世俗的人,脑中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了十多年以前。 那时他确实是恭王口中的段叔叔,只因喜爱自己这个身份高贵的侄儿,还差一点就把自家的姑娘说了娃娃亲。 然往事岁月不可追忆,十多年之后,他们各自所占阵营不同,所求利益也不同,面上还算君臣友爱,实则暗地里互相算计,乃至今日他要为此付出一条性命。 看恭王言语间并非添了讥讽,只是甚为平常地关照自己的身体,他未忍住鼻子一酸老泪纵横。 “殿下,你可是来送罪臣一程的?” 恭王没忘记自己走这一趟到底什么墓目的,便将玉佩的三块碎片都摊在了桌子上。 “段叔叔,本王来同你谈个交易,当然一切都要你自己愿意。 你这尚书之位彻底与你无缘了,名单也好账册也罢,多年经营,到今时只能成为刀下亡魂。 然本王以为,段叔叔能在董桓姜手下这么多年,必是事事都留了一手——所以,段叔叔,你将你手中所有都给本王,本王不但护住你本家人的性命,往后登帝之途,本王也将段家作为心腹。 董桓姜掌握权力太久了,久到他都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什么位置,抑或是说,他以为自己能骑在本王的脖子上……” 他……不对,是身陷囹圄的段尚书,只听恭王寥寥几语便心中大震,正殿之上见恭王和兰慎郡主使了眼色,还以为不过是做了一桩交易,眼下听恭王面面俱到,更有对董尚书令的愤怒,他忽的有了个猜想—— “殿下,罪臣已是这般地步,所以,能不能请殿下给罪臣一句实话,如今之局面,是殿下一手炮制?” 段尚书到底没有胆子,说到最后几个字,都吞得没有了动静,可恭王竟多了些痛快,笑中有按不下的得意。 “段叔叔,你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本王的手笔!看着董桓姜一手建立的大好局面被本王毁了大半,本王恨不能夜夜笙歌!” 段尚书人都有些呆了,不曾料到恭王出手连他自己都未曾顾及。 “殿下,董 氏一门可是您的底气啊!” 大约是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恭王只剩了冷笑。 “董氏一门到底是他董桓姜的底气,还是本王的底气?说来荒唐,本王想要用人的时候,还要看董桓姜的脸色。 段叔叔,有些话倒也不必再那么含蓄,董桓姜心中所愿,就是不曾宣之于口,本王也能看清。 譬如,你们谋算着想要毒害皇子,肯定也是深思熟虑过……” 一说谋害皇子,段尚书就是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 “殿……殿下!谋害皇子?他们怎么敢呢!殿下这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段尚书也不想面上太难看,还要硬挤出笑容,谁知怎么瞧都比哭还要扭曲了。 恭王见段尚书拼命往回找补,便凑近拎起了段尚书的衣领,近到段尚书都能看清他眼中的森然。 “段叔叔,你对本王要拿走你段家无一点异议,甚至于听本王对董桓姜下手也只是震惊,缘何你不愤怒?缘何你不想着反抗?只因你心中有愧,只因你在董桓姜手下看着他给本王下毒,不是吗?” 恭王猛然松手,段尚书控制不住被掼倒在地,也不知是胆怯抑或是真的碰疼了, 那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段叔叔!本王本可以连你们段家一同献祭!毕竟,本王这个皇子就算当得再窝囊也是君,董桓姜弑君,你们打下手,连杀头都要并排跪在一起呀!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还算收敛,却听得段尚书五雷轰顶一般,他犹如丧家之犬,跪着拽住了恭王的衣角。 “殿下,殿下,是臣鬼迷心窍,是臣忘记了段氏一族身家性命系于臣一身……殿下,呜呜呜,臣求求你,别对段家下手……呜呜呜……” 方才还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恭王见段尚书摇尾乞怜,忽的就平静了下来,于是面对着段尚书坐下,手指轻敲桌面。 “段叔叔,你看,是本王激动了些,你抬起头来,本王不想对着一个后脑勺说话。” 越是平静,就越见波澜,段尚书缓缓抬头,却也不敢直视恭王。 “段叔叔,本王虽说手中有些人调查得也还算清楚,然毕竟不如身在其中的你,你来给本王好好讲讲,董桓姜到底是怎么想到给本王下毒!” 说到下毒二字,恭王便压低声调,好似怕在外的人听到。 段尚书打了个冷颤,清了清脑子,总归 不能言不达意叫恭王又发怒。 “这事还要从尚书令大人与德妃娘娘见面开始讲起……” 两年以前的恭王,不对,应称作十二皇子,为在昀帝面前藏拙,那浪荡的样子,着实名声在外。 董德妃大约也是以为十二皇子还如稚子时,可任由他人搓圆捏扁,便屡次令十二皇子不快,然他压抑太久,终是和董德妃吵了一架,那次董德妃还找董尚书令哭诉,说自己一心为了他,却不得自己亲生的二字理解。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当十二皇子向他的母亲露出獠牙,董德妃意识到多年以来她真的看错了自己的儿子。 有手腕有势力,不愿被董尚书令操控的十二皇子竟成了局中最危险的一部分,假若有一日十二皇子真的登位,那么一心为之筹谋的董家人会否成碎裂的踏板? 董尚书令不能容许十二皇子这样的变数出现,他要的是董家人的荣光,而不是殷氏皇族的荣光…… 段尚书讲起过往,还要看恭王的脸色,但恭王却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还多了点点悲戚。 “原是本王这董家人的血统有一日竟成了断命的理由,好啊,董桓姜,你可真好啊!” 第455章 长思情肠断-最年幼的皇子 快要进棺材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再隐瞒的了,段尚书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这些年来董尚书令手中掌握的所有都给恭王交代了一遍。 不比董尚书令狼心狗肺,段尚书还记着自己为臣,做出弑君之事那是见了阎罗都要下油锅的大罪,仿佛对着恭王说得越多,他心中的愧疚就能越少。 “殿下,您这一手固然打了董大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董家之根基未动,往后他一呼百应可能会阻拦您的道路。 据臣所知,董大人私下里正在搜寻董氏族内的美貌女子,一朝送入皇宫后大力扶持,只为诞下最年幼的皇子,比之您与德妃娘娘,更好拿捏。” 这手段不新奇,恭王早就猜到了。 “那就让他选! 拳不打少壮,他已经半截身子入棺材了,而本王还年轻,就是耗也能把他给耗死! 往后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快快选出能接任你的段家人,本王要的是帮手,而不是拖后腿的人!” 段尚书又是给恭王磕了一个响头,“请殿下放心,从今往后,段家生死追随于您……” 见过段尚书之后,恭王的兴致明显比方才要高了一些,甚至提点了 大理寺卿一句。 “陆大人,本王知晓你们大理寺的规矩,但只要一日未有结果,段尚书就还是大襄的户部尚书,你们莫要苛待一位上了年纪的臣子。 还有,往后段尚书需要什么,就尽量满足他,或有银钱上的支出,你们尽管到恭王府报账。” 大理寺卿连连点头,“臣明白,请殿下放心。” 看着恭王要走时,却又想起什么回了头。 “陆大人,段尚书身在你的大理寺,本王希望他这段日子好好活着,能吃能睡能说话,脑子也清醒……你明白吗?” 这是提醒大理寺卿有人会到大理寺行刺,段尚书这条命保下来不容易。 “臣给殿下一个保证,进了臣的大理寺,便是苍蝇也要留下一对翅膀! 那存着寻死心的人,臣只会让他人头落地……” 半月过后,段尚书被施以斩首之刑,然并无百姓能围观,竟是默默就了结了此事。 至于段氏一族,还真如段尚书的保证,从今往后只属于恭王一个人。 在段尚书看来,恭王还是太嫩,可不能否认,恭王与兰清弦联手,真的让董尚书令损失不少,一时之间朝中局面又有了新变化,更有 新贵隐隐有偏向恭王的意思。 这是许多人都未料想到的变化,也让许多人看出董尚书令在朝中的影响在早就不是十年之前,一呼百应。 说起损失,细细算来竟是恭王与郦眉笙有双赢的局面,这等好处旁人也不是看不清,早就钻研起来里面的门道。 然还没找出答案时,昀帝又下旨了,虽说段尚书一案后续由监察院与大理寺接手,可前期之准备的功劳着实不能将兰清弦与郦眉笙忽视掉,便升了郦眉笙为青玉冠的亲王,又加食邑两千户。 轮到兰清弦的赏赐,昀帝很是费了一番脑子,按说兰清弦非是皇室,却已经得了襄德郡主的封号,可谓封无可封,不过宋大监在旁提醒,说过往前朝也是出过异姓女子的公主。 前朝有过,今朝是否也要有?宋大监不过提议,却让昀帝一时给不出答案。 “朕有时会想,假若兰慎要是姓殷该有多好,我朝能有她这样的公主,一来给公主们做个榜样,二来叫皇子们上心,莫要做出出格之事……” 宋大监听昀帝如此讲,忍不住“咦”了一声,见昀帝看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宋禧,你想到 了什么?在朕面前,你还要编个谎言给朕听吗?” 宋大监缓了缓,小声开口。 “陛下,您若是觉着郡主不姓殷,却有许多法子能达成这个目的。 比如,您自己将郡主亲自认下,赐予皇姓,那下一步封公主就顺理成章了。” 抑或您觉着您来认排场大了些,便让皇后娘娘出面也可,总之是皇室的孩子,旁人没有说嘴的借口。” 宋大监这一番话令昀帝眼睛一亮,“宋禧,不错,你这主意真不错! 快,你去拟旨,不用皇后,就由朕亲自认下。” 于是,随着晋封郦眉笙为青玉冠亲王的那道旨,兰清弦也收到了一道旨意,昀帝收她为义女,还赐了皇姓,同样也有食邑两千户。 比之董尚书令那边支离破碎,还需要花大精力挽回局面,兰清弦和郦眉笙在朝中可谓是风光一时。 只是郦眉笙看着手中的旨意,颇有些哭笑不得。 “父皇这是叫我们有情人终成兄妹?竟收你做义女,那我往后称呼你为皇妹?” 兰清弦喜滋滋地捧着圣旨,“也不是不可以,郦皇兄,日后请多多照看着小妹。” 郦眉笙着实无奈,“你怎的笑成这个样 子!” “你看看上面写了,身为父皇的义女,我也多了两千户的食邑。两千户哦,能养活多少百姓!” 郦眉笙笑着将兰清弦抱紧,“我的财迷娘子,你若喜欢,我将我那两千户也给你,总之有你管着,比放在任何人手中我都更放心。” 两个人闲聊时实在轻松,不见半点忧虑,只是这轻松并未延续多久,就有贺铸在外等着。 “殿下、王妃,属下有事禀报!” 贺铸如今将郦眉笙手下的情报组织又扩大了不少,时间上少有能延误的,眼下他亲自带来的,更是重中之重。 “因段尚书所犯之罪行东窗事发,故尚书令不得已断臂保命,然尚书令的断臂拿在恭王手中就是助力,一时之间恭王势大已超过了任何一位皇子—— 玢王很担忧恭王之势会成阻力,所以他出手了。” 贺铸带来的是远在盘玢的探子在当地的所见所闻,当年澄帝为保玢王性命,让他带走了五千人的军队,今时探子看到的,竟是超出两万人的庞大军力。 兰清弦看过情报之后,眉间有阴云。 “玢王这是等不及了?只是两万人,比之能勤王的军队,还是有些太少!” 第456章 长思情肠断-请老爷挑选 贺铸的消息的确令人震惊,然仅仅两万人便有意进攻煊华,未免太过愚蠢。 郦眉笙将情报随意丢在桌子上,叫贺铸先下去了。 看兰清弦眉间那阴云,竟是有压顶的意思,郦眉笙忙是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要她不必全神贯注在这事上。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和我说一说,莫要郁结在心中。” 兰清弦这才转头看郦眉笙,有说不出的认真。 “眉笙,你有没有想过,这会是你的机会?” 郦眉笙一愣,还未明白兰清弦言语间意思。 于是兰清弦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荷包,正是许久以前郦眉笙送给她的,里面放着的东西极为重要是一枚精巧的令,或有一日遇上危险,荷包里的东西就能证明她的身份,更可以调动郦眉笙手下的人马。 郦眉笙见她拿下荷包,“拿下是何意?” “我们可以不用等太久,踩着玢王上位不是更好?若能激他一激,叫他提前出兵,我们就可做个勤王的好事,在你父皇面前功绩不小,那殷少殊的太子之位也保不住了!” 兰清弦一向奉行稳打稳扎,从未有过这样冒进的想法,听得郦眉笙有 些呆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这回轮到兰清弦在郦眉笙眼前摆手,“你可是将我的话听进耳中了?” 也就是片刻的晃神,郦眉笙不仅不觉着兰清弦这是个好主意,还觉着兰清弦这话颇有些厌厌的味道。 “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想催我赶紧完成心中祈愿,好放心离开是不是? 我不许! 你的病症哪里就没救了,我都未见神医谷的先生们,你就给自己下了定论?若我有一日真的得了那个位置,你不在身边,那我就随你去!” 郦眉笙越说就越激动,兰清弦便是他心上的伤口,如此撕开来还往上撒盐,他真真按捺不住。 兰清弦大约是没有料到郦眉笙如此激动,细细观察着郦眉笙反而去了忧思,嘴角还向上翘了翘。 “郦眉笙!” 连名带姓地称呼一个人,尤是两个亲密的人,稍显严肃的意味竟叫郦眉笙忽的噤了声。 “你都没有问过我,怎么知道我就是那样的想法?看你急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你想想看,玢王有行动对于我们而言就是好事,不管他是失败还是成功,太子都注定无法在那个位子上坐下去。 我觉 着适时在后推玢王一步,有百利而无一害。” 兰清弦反问郦眉笙,倒叫郦眉笙有些不知所措,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那我派人再好好打听打听……” 给郦眉笙找了活计,还笑着把他送出门去,兰清弦真有倚门送夫的意味,然待看不见郦眉笙的身影时,她一把攥住了守在门口的半夏。 兰清弦没有多大力气,还是半夏反将她托住,那脸色难看的,比之一张白纸也好不到哪去。 “姑娘!” “低声点!扶我进去坐下!” 半夏最是有眼力劲儿,扶着兰清弦在屋内坐下,便伺候着兰清弦喝下一把又一把的水药丸。 “姑娘,好几日都未见你难受成这个样子,不若我们再把乔御医开的药吃一些?” 兰清弦摇摇头,“我吃多少药都抵不住身子衰败的速度,不过就是多说了几句,你那姑爷还真聪明,一下子就摸准了我的想法……” 半夏不是有意偷听,只是他们两个也并没有避着她的意思,故而她立时反应过来,兰清弦还真有心将郦眉笙送上高位后,自己安然离去。 不用兰清弦落泪,便是半夏也能先哭个一瓢水。 “姑娘……你怎的先坠了自己心气儿!我瞧着你是有福气的人,能活一百岁!” 大约是吃下去的药起了效果,兰清弦面上多少现了点血色。 “往后我再不提了,你也记得,不要和姑爷说这事。去,把地图给我拿来,我看看看看玢王究竟是几个意思……” 玢王一举一动都受众人瞩目,不仅郦眉笙这边收到风,就连董尚书令那边也得到了一模一样的消息。 自段尚书被斩后,风暴还未过去,大理寺和监察院仿佛是看中了董家这块肥肉,将给董家办事的小喽啰兜了不少。 虽不至因为这么几个人就找到他尚书令的头上,然有重上呈给昀帝上眼药,到底是令昀帝不满,勒令他回府反省上七日。 不想在府中这七日仍是不得安宁,就有玢王的情报送到他案头,一一看过,实在觉着玢王此人有些疯癫。 本就遇上一个恭王还需恢复的时间,再有一个玢王虎视眈眈,董尚书令心想着董家的大好局面快要过去了。 “管家!管家!” 董尚书令就是董家的天,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管家就在董尚书令身边待命了。 “老爷。” “老夫叫你 选的人选得怎么样了?本来还有时间,如今看来,再不能耽误了。” 管家大约是把画册时时都揣在身上,就等着董尚书令需要。 “老爷,族中适龄的女子一共好几百人了,然在相貌上出挑的却不过五六人,已经成了画像,请老爷挑选。” 董氏一族在京中也多年,有了权势自然能于婚事多了选择,一代一代传下去便如皇室子弟一般,总是没有形容丑陋的孩子。 不过要送入宫中,只有相貌不行,宫中的妃嫔哪个不是四五岁就开蒙,便是于学业一道上不见大长进,那也要在琴棋书画当中任选一样都拿的出手。 及至能上了管家手中那本画册上的董氏女子,定然是才貌双全了。 董尚书令全都翻看过,还将她们家室旧情一一对比,最后选中了一个女子。 “这一个怎么没写生母的来历?是要送进宫里的姑娘,身份上面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管家都不用看画册就知董尚书令说的是哪一个,“回老爷,这个姑娘原是庶出,她娘跟了她爹没有几年人就病死了,而后她爹又无能,没的哪家女子愿意给她爹做嫡妻,就这么独身多年。” 第457章 长思情肠断-请恕民女愚钝 这些族中的事都有族老和长辈们处理,万万不会让董尚书令这董家的柱石多操一份心,故而管家讲这些旧事时,还要小心看董尚书令的脸色,若是他面露不快便不能再多说。 没想到董尚书令可能也是想听点新鲜的,还让管家接着再讲。 “这姑娘毕竟是姓董的,她爹不成事,族中再不管,可就真的把她耽误下了。于是族老做主将这姑娘去了庶出的身份,也成了族谱上面咱们董家嫡出的丫头。” 管家这话说得不明白,其实事情哪有如此简单。 族中活得悲惨的人不在少数,缘何就挑上了这个姑娘?只因这个姑娘的亲娘纵使只是个妾,也存着将姑娘扶一把令她脱离苦海的心。 她娘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偏生家中出了变故不得已为了钱财给她爹做妾,然就这一个女儿,费了全部的心血培养,不说比得上状元郎,却也六艺通四艺了。 族中看这个姑娘可能有出头的机会,这才记了嫡女,不想过往的决定还真让董尚书令在今时用上了。 然册子翻了又一页,见到这姑娘的名字,董尚书令就起了疑惑。 “董画韺?为何是从了思韵 的名?” 从田从音都是董氏本家的姑娘才能用,董画韺一个旁支的旁支,这算乱了规矩。 管家连忙解释到,“老爷您听奴才说,这姑娘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是听说有机会能在老爷您身边服侍,现改的名字。 族老们也都过目了,这个名字最后才定下来。” 不过是看了画册听管家口述了些过往,董尚书令心中大概有了主意。 “这五个你都带进府中,最近好好教养着,过个十来日老夫与她们见上一面,没准儿真能有一个堪大用的。” 放下画册,管家又提起另一桩事。 “老爷,娘娘往家中来信了,说您禁足结束往宫中走一趟,她想见您一面。” 一提董德妃,董尚书令愈加烦躁。 “知道了知道了,她在宫中都不能给老夫一日清静……” 管家捧着画册退出董尚书令的书房,本是应该去账房看看账本,可他四处瞧了瞧平添了鬼祟,竟是一转身就不见了。 再露面时,还专门挑了个僻静无人处,探头探脑的十足有鬼。 “你东西带来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钻出来,可是把管家吓了一跳,猛的回头看凭空出现的劲装黑 衣男子。 “请大人替我给殿下问安,若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管家那个谄媚的劲头还不忘把手中的画册递出去,而对面的黑衣男子可能这种场面见多了,竟是半点波澜都没有。 “这一张是一百两的银票,殿下说了,好好帮他做事,不会亏待你们。 好了,我先走了,有事你就给我传讯。” 管家看见银票笑得牙花子都呲出来了,“大人且去,殿下对我等的嘱咐,我等俱不敢忘……” 这便是董尚书令看轻恭王的其中一件事,恭王早就不是个孩子,一个一心以登上皇位为目标的皇子,自然要将身边人都算计在内,莫说这个管家,董尚书令身边这些年渐渐被恭王放了不少人,说起秘密其实也称不上秘密。 再譬如那本画册,落到恭王手中,他甚至猜到董尚书令一眼就看中了董画韺。 董画韺,虽是董家人却身世凄苦,一朝能脱离苦海,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过恭王却不会让董尚书令先见到她,故在一番安排之下,于她破败的家中来了一场隐秘的会面。 董画韺之父早早被控制在一处,待她进门时,迎面见到的便是坐 于上首的俊朗贵公子,她哪里见过恭王的真面目,整个人都吓呆了。 “你……你……是谁?附近邻居都能听到我的呼救声,你定然也不想进衙门! 所以你……快快离去吧……” 恭王看董画韺这般模样,忍不住挑眉。 “便是威胁也无力,还没有脑子,你以为就凭一张姣好的面容就能在宫中站稳脚跟? 要知道宫中美人如云,且你争我夺之间从来不手软,如你怕是活不过三日! 本王也不跟你废话,给你一条更好的出路。 从即刻起,你跟随本王,本王助你进宫争宠,助你保住性命,助你在你危急之时有后路,而你要给本王的就是你的忠诚!” 不得不说董画韺的娘亲确实将她教得很好,可能她没见过什么世面,然惊恐过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匆匆扫过出现在自己家中的陌生男子,自称“本王”,通身贵气,联想到有人给她画像—— 董画韺朝着恭王的方向跪了下去,“民女见过恭王殿下,殿下万安!” 恭王也没有叫董画韺起身,似是在等待她给一个答案,她不敢直视又偷瞄几眼,瞧着是不敢多说,实则在心中 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恭王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董画韺脑中惊涛骇浪—— 早在画像时,只说她们五个女孩子有可能过上好日子,不过进董府伺候董尚书令,到底是做奴才未见得就是享福。直到董画韺将恭王的话与族老的话联系在一起,方才得知竟是将她们选进宫。 “殿下……请恕民女愚钝……您与尚书令大人……” 把尚书令三个字说出口,也算是董画韺的试探,只见恭王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眼尾一挑还挂了凌厉。 “董氏女都如你一般自作聪明?” 在旁的侍卫没有半点犹豫,一下子就将长剑架到了董画韺的脖子上,本就冬日寒气重,剑身更是冰冷,令董画韺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好像下一刻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 “你要明白,本王的忍耐有限度! 董画韺,本王知道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别再给本王演戏!” 董画韺吞了一口口水,终是选择豁了出去。 “殿下,非是民女自作聪明,只是民女没有退路只能赌一把! 民女尚不知您与尚书令大人之间的博弈会是哪一方胜出,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留一点希望……” 第458章 长思情肠断-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董画韺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的反应也在恭王猜测之内,对于她们这些一生被家族安排的女子来讲,错误的选择便意味着无法回头。 恭王可以理解,也愿意给董画韺她想要听到的承诺。 “本王行事自有章法,然尚书令这些年时时绊住本王的手脚,叫本王很不高兴。想必你也看到了,本王出手已是令尚书令受挫,你若站在本王这一边,日后你能得的好处不会少。” 恭王先抛出一言,董画韺在心中思量过后,便接了过来。 “那……殿下,您能给民女什么好处?有什么是只有您能给民女,而尚书令大人束手无策的?” 恭王原是看着董画韺有些火气,可这个问题他竟笑了。 “按照董桓姜的计划,你被送入宫中同宫妃争宠,然后诞下皇子,日后董桓姜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你则有可能一步登天,跳过皇后直接成为太后。 但是……本王想问你,你怎么确定你诞下皇子后,董桓姜还会留你的性命?” 董画韺大约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个在董家被困起来的小姑娘,她哪里就能想得那么长远,竟怔住没能及时回 答恭王的问题。 而恭王似乎也没指望能从董画韺口中得一个答案,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有人同本王讲过,董桓姜要的是董家的荣光,而不是殷氏皇族的荣光,可你要明白从你嫁入皇室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要为殷氏考虑,不然留给你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本王今日来见你,要给你的承诺是董桓姜不敢说也无力说的——你可以入宫,你可以在父皇身边做一个宠妃,但你不能有身孕,你要成为董桓姜放在宫中的探子,你要按着董桓姜的要求去做事。 待时机成熟,再将董桓姜给你的嘱咐给本王交代一遍。” 说白了,恭王要董画韺做的,就是在董桓姜面前演戏,却在心中只认恭王一个主子。 这个时候,该是恭王画饼,他不往长远说,不给董画韺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愿景。 “只要你点头,本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助你离开你父亲。 本王记着,你父亲似乎有把你送给官员做小妾的意思……” 董尚书令在族中挑选女孩子都是秘密进行,便是最后有知道的,也只说要进尚书令府伺候,如董画韺这般猜测许多的可能只有 她一个。 正如恭王提醒,董画韺的父亲将她当作物件儿,看自己生活上清苦,最先想的不是找个活计过日子,而是把女儿卖掉。 幸亏董画韺的亲娘死得早,不然看到眼前这一切怕是死不瞑目。 许是想到伤心处,董画韺眼中有了泪光。 “我能去哪儿?殿下难不成要带我离开那个家?” 恭王示意身边的侍卫,侍卫将两张银票塞到了董画韺手中。 “本王这是在和董桓姜争夺,或是提前将你带走只会引起那老匹夫的怀疑,所以本王只能派人暗中保护你。 正如你所说,本王不能出面予你帮助,但你可以用你手中的银票让你父亲过得不那么痛快。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想来坚持上个把月,还是能做到的。” 其实说了再多,看上去有董画韺和恭王拉锯的样子,然董画韺太明白自己就是只蝼蚁,都无需恭王亲自动手,自有在下的喽啰上赶着献媚,将她的尸体献给恭王,让恭王能露出笑容。 但即便如此董画韺还是不愿放弃,她希望在自己所居的方寸之地能见到更光的远方。 “好,我收下殿下给我的东西,就当作我们之间的 契约成了,我等着殿下带我离开家中的那一日……” 离开那茅草屋似的地方,恭王看马车都有金碧辉煌的感觉。 侍卫给恭王递上热茶时,恭王突然说了一句。 “你觉不觉得董画韺那姑娘像一个人……” 侍卫不会擅自揣测恭王的心思,那是僭越,所以他的回答多年以来千篇一律。 “属下不知。” 往常下一刻恭王就会说出心中的答案,可今日真有趣,恭王似是盯上了侍卫。 “你跟在本王身边有十五年了,你有多大能耐本王清楚,那么本王想听你说一句实话。” 侍卫有些意外,却还是听命行事。 “属下猜殿下是觉着韺姑娘,像兰慎郡主。” 恭王轻笑一声,“她当然没办法跟兰慎比! 兰慎能把兰家人握在手中,踩着那些害她的人越爬越高,可谓是巾帼英雄。 而董画韺……某些神情相似,也许是她也和兰慎一样,从来不甘心…… 本王有时在想,为何什么好事都让他殷少笙占了,父皇的宠爱,更有一个极富能力的王妃在身边扶持!” “殿下,郦王纵使有常人不能得,然他早早退出了皇位的争夺,有得有失。 ” 恭王送了侍卫一个白眼儿,“谁告诉你的? 本王虽不知殷少笙到底想要走到哪一步,但他所做的准备半点不少,你当两千上好的东疆战马都是给了谁? 本王一早就盯上了焦辉山,可本王想下手的时候,焦辉山已经成了他囊中之物! 和本王交易时,他似乎更在意金银之物,然这些年他名下庄子有多少,一个不缺钱的人还要大肆敛财,你猜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没有比屯兵更烧钱的地方了,既如此,本王还曾寻找过,至少将之握在手中好作为殷少笙的把柄。 有趣的是,本王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迄今为止,他的屯兵之地仍不可知…… 好了,你去郦王府送份厚礼,董桓姜一事能如此顺利,他夫妇二人是应感谢的第一名。” 侍卫今日可能也是说多了就拦不住嘴,“殿下,属下以为,那两千东疆战马还不够吗?厚礼又是多厚才算合适?” 恭王登时立目,“你再说一遍?是本王给了你能放肆的错觉?你缘何敢质疑本王?” 侍卫忽的清醒,便低头更是缩了脊背。 “属下……是属下忘记了自己的位置,请殿下莫要动怒……” 第459章 长思情肠断-我欠你一个人情 恭王又一份厚礼送往郦王府时,兰清弦正将大襄整张地图都看了一遍,原是有些蛛丝马迹未发现,这下子还真让她发现了端倪。 盘玢于澄帝在位时,本是极为荒凉之地,但身为一国之帝王,不能因荒凉就放弃百姓,在那几十年之间,澄帝派人几度开荒,硬是改变了盘玢大半的风貌。 及至诸皇子争夺皇位时,盘玢已经同过去有大不同,所以澄帝才一道圣旨把玢王送到了那里。 不过仅仅是改变盘玢旧时风貌,若无道路通畅也是无用。 兰清弦正是在盘玢周围找到了一条官道,由官道延伸,竟有一处无人峡谷,从未有人提过。 不管是一片死地,抑或是有去无回,都应传出些故事,可此处更像是被人为抹去了一切痕迹。 “珈贺!” “姑娘。” “你去见你大哥一面,拿着这大襄疆域图,告诉他,我圈住的地方要派人去看看。 那处虽是不在盘玢,然离着不远,定然有盘玢驻军的眼线,千万小心。 还有我让你们派人是去打探消息,去几个人回来也要是几个人。” 珈贺看兰清弦这般严肃也不敢怠慢,连连点头。 “属 下明白,请姑娘放心!” 珈贺一走,兰清弦这心就提起来了,她对自己的估料有信心,深知阿格熙走这一趟定是不易,且危险重重。 正当她还想再给阿格熙写封信嘱咐一下时,有管事在外候着。 “王妃,前厅有贵客!” 往常再贵的贵客都只是派个仆从来通报,不想此刻竟是管事亲自走了一趟,兰清弦有些吃惊。 “那你将贵客请往笙笙阁,好生伺候着,我一阵儿就去。” 管事退下,有半夏给兰清弦换了件见客的衣裳,还让她把汤婆子揣进了怀里。 “也不知是什么人偏要你亲自接待,最近几日冷得很,我实在不愿姑娘你在外喝风。” 兰清弦扯了扯半夏绷着的脸,“你呀! 正是日上三竿时,便是天冷外面也能换换气,总是在屋中困着,人也倦怠了许多。 好了,别恼了,赶紧走吧。” 与半夏从歌芜院去了笙笙阁,一进门,那人背对着兰清弦,还有深色大氅在身,外加兜帽罩头,着实没有看见一张脸。 不过兰清弦从那人配饰上面猜到几分,心中疑惑更多。 若是猜得没错,那人还是应该隐瞒行踪,于是兰清 弦叫厅中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下了,只留一个半夏,还关上了门。 “太子殿下。” 兰清弦这一声,那人明显僵硬了一下,再转身时顺势摘下兜帽,露脸果然是殷少殊。 “不知我哪里露了行迹,竟叫七姑娘一下子就猜准了我的身身份。” 兰清弦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坐下,半夏更是给殷少殊斟了茶,礼上挑不出半点差错。 “能让管事说出贵客二字,可见腰牌上显示是从宫里出来的,加之殿下腰间那枚玉佩……若我记忆没出差错,西域上贡之美玉一共只有两枚,一枚在今上那里,那另一枚理应在殿下手上。” 殷少殊无奈笑笑,“我原是想要隐去踪迹,不料忘了身上这枚玉佩。” 兰清弦摇摇头,“那倒不是! 想必无人知晓殿下此刻不在宫中,可见殿下的准备很充分。至于我……殿下恐怕忘了,我在宫中还担着一个尚言的官位,平日里若尚宫令需要,我还是要进宫帮忙的。 这两枚玉佩是我亲眼看着尚宫令收起来,都是有数的东西,不会错的。” 殷少殊看着这样神采飞扬的兰清弦,一时出神,假若当初自己向父皇 求娶她,那她还能如此时一般笑出来吗? 想是殷少殊过于出神,兰清弦后面又说了什么,他竟未听到耳中。 “殿下!殿下!” 直到兰清弦再度提高声量,猛的把殷少殊飘散在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近些日子处理政务,休息上面有些不够,连带着精神也恍惚了。” 兰清弦面上无不悦,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无妨。 殿下是专门来找我的?可是有什么事?” 总算说到正题上,殷少殊不自觉摆弄腰间的玉佩。 “其实也还是玉佩的事,只不过,不是我的玉佩,是七姑娘你的!” 兰清弦眼中尽是疑惑,然看殷少殊从袖中拿出一只精绣的荷包递给自己。 “我不多说,你打开看看。” 兰清弦不疑有他,便有半夏往茶案上摆了个托盘,还在其中铺了软布。 可荷包里面的东西倒在软布之上,兰清弦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曾寻找不代表心中没有惦念,当青玉卦牌最后两块残片现于眼前,她脑中思绪纷纷,惊涛骇浪。 “这……你是如何……得来……” 兰清弦面上神色很是复杂,看得出 她是高兴的,然她似乎也在纠结,至于纠结什么,殷少殊实在琢磨不出来。 “这东西也是我意外所得,跟外邦小国的进贡有关。 混在一堆珠宝里面,若不是我仔细翻看了,保不齐这东西就被我送出去了。 我还记着你曾经为了这残片,和裴拉有搏命之举,想来它一定对你很重要。” 兰清弦想碰又不敢碰,还是半夏眼疾手快将软布盖上了。 “多谢……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找不到它们了……” “我能问问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兰清弦挑了些殷少殊能听明白的解释,“是有人所赠,多年前不慎遗失。其实并不值钱,但于我而言意义更重要,所以……殿下,言语间感谢也就只是几句话,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殿下你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殷少殊笑中带了些释然,“这碎片在我那里也放了些时日,我本想……以另外一种方式送给你,可世事变幻,是我着相了。” 殷少殊语焉不详,偏生兰清弦读懂了其中每一个字,更知他心中不甘。 “殿下,万物有气有运有数,我们大约能和天一争,却抵不过命运使然。” 第460章 长思情肠断-你离我远一点 兰清弦见到青玉残片的欣喜看在殷少殊眼中,便想着今日这一趟没有白来。 然兰清弦放下残片又问,“殿下,你来访仅仅就是为了给我带这残片?我想你一定还是有其他事,不妨讲出来。” 殷少殊顿了一瞬,“七姑娘,如果他日我真的登上了皇位,你还会留在煊华吗?” 殷少殊这问题叫兰清弦不知该如何回答,遂只是笑笑。 “殿下,这话你都说了是如果,既有如果,那日后变数多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将来,我要如何给你一个答案?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很确定。 殿下,你心性纯良,有爱民之德,或是一日伱真的荣登大宝,我想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兰清弦由衷地赞美,并不掺杂一丝特殊的情意,殷少殊费力地寻找到头来得到的只是失望,于是他起身。 “多谢,那七姑娘,我先走了……” 殷少殊来得突然,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兰清弦讲,可走也干脆,叫人不解。 半夏嘴里又叨叨,“姑娘,这太子殿下真的就是来送东西?” 兰清弦招了招手,似是有些无力。 “你将这拿走,藏起来,就放在你自己的房间里 ,别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看见,尤其是姑爷。” 半夏这张嘴就是上了锁的,只要有兰清弦的吩咐,谁人都别想从她口中撬出半个字。 “姑娘放心,我再去嘱咐一下其他人,就当太子现身一事不存在。” 兰清弦摇头,“不必。 这王府方圆十里都是你家姑爷的眼线,从太子踏足王府的那一刻开始,就有消息送到他那里了,何谈秘密。 因为一个殷少殊我与他之间倒不至于生了龃龉,只是说与不说在我,他纵使有猜测,他也不会问我。” 其实兰清弦与郦眉笙的相处方式看在外人眼中着实有些怪,譬如出嫁的女子行事从不收敛,甚至身边有不少男子,早就有人议论兰清弦不检点。 这些用来禁锢异世女子的条条框框向来不被兰清弦看在眼中,而郦眉笙也当作平常,对兰清弦也不曾质疑。 然世人总是猎奇,便给郦眉笙编造了许多传闻,其中一桩就是王府中养了许多侍妾,就因兰清弦同他不和,他故意让那些侍妾时常在兰清弦眼前晃荡,好显出自己亲王的气派,遂使得王府内常常有争吵,不得安宁。 当然这些传闻传着传着就 传到了本人耳中,郦眉笙哭笑不得,还有心将府中所有丫鬟都打发出去只留家丁。若非兰清弦将他拦住了,那过不了多久传闻就该变成兰清弦妒忌成性,和他大闹一场最终将王府所有侍妾都遣散。 世人一张嘴,堵的住嘴堵不住心,到头来还是自己生闷气,兰清弦所言非虚,郦眉笙渐渐也就撂开手去……总之这样的事太多,见多了倒也平常。 半夏见兰清弦并不在意,也就先下去了,然她走了还没有半刻钟,郦眉笙就回来了。 此时外面天阴下来,还落了雪,郦眉笙大氅上有未化的雪花晶莹剔透,像是装点了新衣。 兰清弦一点不意外,就要上前接过大氅,谁料郦眉笙后撤了一步。 “我是方从外面回来,身上寒气重,你离我远一些。” 恰好郦眉笙这个动作叫掀帘子的半夏看了个正着,还以为夫妻二人到底因为殷少殊闹了不愉快。 半夏一心为了兰清弦着想,连忙凑上前接过郦眉笙的大氅。 “殿下回来了,我这就叫下面的送壶新茶来。” 既是半夏说了,郦眉笙就坐在一旁,不多时旁边茶案上摆了一堆的吃喝。 郦眉笙有 些莫名,“半夏,你姑爷我还想着一会儿用饭,你将小食摆了一案,却叫我吃还是不吃?” 半夏笑得有些勉强,都不知说什么好。 然又见郦眉笙将小食挑了几块放在盘子里,托着就走到了兰清弦身边。 “我看这几样还算是新鲜,你尝尝,比之你小厨房的厨子,外面的厨子应该也不差。” 兰清弦就要伸手时,郦眉笙端着盘子反而缩了回去。 “不好。 小厨房的吃食都是白先生看过的,我这里的反而粗制。我就给你尝一点,你吃个新鲜也就罢了。” 只见郦眉笙就用筷子拈了一点不过指肚大小的糕点,另一只手接着送到了兰清弦嘴边,看兰清弦吃下后,还仔细盯着,似是生怕这糕点让兰清弦有不舒服的地方。 兰清弦看看半夏,又看看郦眉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哪里就有那么金贵,你们一个两个盯得我怪害怕的。” 半夏是怕郦眉笙和兰清弦吵起来,谁知郦眉笙旁若无人将宠溺做到了极致,她又被兰清弦提醒了一句,这下再也站不住了,就往门口挪。 “呵呵,是我想多了,我这就走,姑娘和殿下你们慢慢聊… …” 半夏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带上,顺便让仆从莫要来打扰他们夫妻。 这下子才叫真正的没有外人,郦眉笙反而靠着兰清弦靠得更近了一些。 “半夏是个实诚姑娘,她眼中惊恐二字实在明显,我无法装作看不到。” 郦眉笙一边说话,一边将兰清弦嘴角的糕点渣渣抹掉。 兰清弦指了指盘中另一块,“我觉着味道不错,那一块也给我吃了吧。” 难得看兰清弦有胃口,郦眉笙不忍心拒绝,就喂给她吃了。 “半夏不仅仅是我的侍女,更是我的亲人,在我初来乍到孤立无援之时,世上唯有她一人愿意陪在我身边相信我。 她以真心待之,我亦如此。 说个不好听的实话,假若方才我们真的动起手来,半夏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在你手中护住我。” 郦眉笙有些呆了,“我们为什么要动手?那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兰清弦直勾勾看着郦眉笙,郦眉笙忽的恍然大悟。 “原是我过去太过凶狠,亦是在民间名声不好,她会如此倒也不稀奇。” 兰清弦眸光一动,却未料到郦眉笙始终不提殷少殊,那她也顺势,便讲起盘玢的过往。 第461章 长思情肠断-殷氏的太子 “我已经派人往盘玢走一趟,至少要搞清楚玢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兰清弦说起地图上的疏漏,郦眉笙听得认真,看她偶有停下来,还送了一盏茶过去。 “只能说曾祖对玢王的宠爱是其他皇子所不能及,多年的经营也养大了玢王的野心,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哦,我看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歌芜院休息,我还要往军中走一趟。” 兰清弦有些吃惊,“难不成你父皇下令要对付玢王了?” 郦眉笙摇头,“非也。 是六康来信送到了军中,所以我要去一趟。 前些时日的东疆战马也不知郦家军用得可还顺手,我想着再和十二做一笔生意。” 恭王自夺下董家许多势力,手中渐渐阔绰,又有人脉,于战马一道还真没有人能比他更有门路。 兰清弦虽知郦眉笙与恭王之间的交易各取所需,都有把柄在手中反而没有那么容易背叛彼此,然恭王的疯癫之处她也是见过的,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郦眉笙焉能不知兰清弦担忧之处,“都将皇位的争夺摆在明面上了,恭王纵使行事再有过火之处,他也还是要记着收敛,你莫要多想……” 要说郦眉笙回了王府不提殷少殊,还真不是兰清弦想的不怎么在意,只因他回府之时刻意绕道挡在了殷少殊的马车前面。 殷少殊也是存心,专门在郦眉笙面前提到拜访郦王府。 “郦皇兄,孤还以为你会杀回王府,特意在府中给孤一个难堪。” 面对殷少殊的挑衅,郦眉笙着实有些莫名,但该有的提醒还是要说出口。 “太子殿下,你过去不是这么幼稚的人,你以为你出现一次,本王会对自己的王妃发火吗?” 殷少殊嗤笑一声,“你说得没错,论演戏哪一个能比得过你郦王! 孤竟不知,你与七姑娘早就相识!” 郦眉笙挑眉,“本王是送兰家子弟进入襄璋馆的人,跟王妃熟识不是正常的吗?难不成太子以为兰家人都对本王敬而远之?” 殷少殊本不是个如此躁动之人,可是一想到他和郦眉笙的争夺一开始就充满了欺骗,也不至于会按捺不住愤怒。 “殷少笙!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一直以来在七姑娘身边出现的蒙面人就是你! 所谓昭沐公不良于行,多年只能依靠四轮车,完全就是胡诌! 殷少笙,若是父皇知道 你整个人都是谎言堆砌而成,你猜他会如何?” 既是把话说开了,郦眉笙也不介意和殷少殊斗斗嘴皮子。 “八弟,你被皇后保护得太好了。 父皇不是整日关在皇宫之中,他掌握天下大势,哪怕京中一个官员新纳了一房小妾他都知道。你以为,他会看不出我到底是真瘸还是假瘸? 这些年来,他刻意打压郦家,却仍是给郦家留一口气喘息,就是因为我身上还担着郦家的爵位,我在郦家就在! 你以为我想要改姓殷?若非我要保住郦家,我也不会选择找回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我而言,当初没有比做个逍遥的昭沐公更好的事!” 郦眉笙所言似是撕破了京中一直假饰的太平,叫殷少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不过也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将胸中愤怒强压了下去。 “你说得对,是我太天真……殷少笙,你的幸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希望能在最危难之时,你也能站在她的面前,守护住她……” 该说的话说完了,车夫驾车离去,两驾马车擦过的那一瞬,四周围仅剩骤冷的气息。 不赘述郦眉笙回府之后的事,单说殷少殊甩开 众多眼线单独去见了玢王一面。 玢王似是知道殷少殊会造访,早早就将玢王府周边清了个干净,无人之时,他似乎也刻意忘记了殷少殊的身份,更以外祖的身份自居。 “殊儿,看你面有阴云,是何人叫你如此?” 玢王摆出的架子,殷少殊根本没放在眼中,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就丢到了桌子上。 “这是你亲自派人送到东宫的,眼下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又是演给谁看?” 玢王总是想在殷少殊面前摆摆派头,但一次两次殷少殊都不让他如意,这一回他直接变了脸色。 “殷少殊,你怎么同本王讲话!本王是你的亲外祖!” 都和悦德定了婚约,该知道的往事殷少殊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他那位在宫中被隐去了身份的亲生母妃。 然殷少殊不愿为他人手中工具,即算玢王口口声声都说是为他。 “你将殷少笙调查得倒是清楚,还特意丢给孤这本册子……你希望你能得到什么,是要孤因为兰慎郡主和殷少笙当面起了龃龉? 玢王,你别忘了,孤是太子,是殷氏的太子!” 玢王猛然起身,“你的太子之位怎么来的,你心里 不清楚吗?是本王一力把你扶上去的! 你是殷氏的太子不假,但你却不能做昀帝一脉,往后宗谱上记载名字,本王才是你应该祭拜之人!” 似有撕破脸面的意思,殷少殊彻底出离愤怒。 “玢王,孤是展皇后养大的,要论祭拜,也定是父皇和母后。 你在后辅佐孤,孤也知你的功绩,但孤要提醒你,你现今所为,皆有僭越之举,倘或一朝被人参上一本,你以为父皇能容忍你! 孤今日来走一趟,只为告诫你,不要对孤指手画脚,更离着兰慎郡主远一点。” 话说清楚了,殷少殊甩袖离去,留下玢王气到脸红脖子粗。 回宫后,殷少殊正要召集几位幕僚到东宫议事,却见悦德已等候许久。 悦德自上一次和兰清弦见面寻得脱身之法,便有意避过玢王留在宫中之人只为培植独属于她自己的心腹。 本就是个聪明姑娘,见殷少殊面有不悦,这就行礼打算离开。 “见过殿下,臣女不打扰殿下,这就退下。” 然悦德还没有走上两步,就被殷少殊叫住了。 “孤不想要你糊弄孤,你是想做孤的太子妃,还是想做盘玢的悦德郡主?” 第462章 长思情肠断-孤会遵守婚约 从婚约被定下的那一刻开始,悦德就不再是悦德,而是准太子妃,她收起自己所有的棱角,只为变成众人眼中太子妃应该有的样子,她以为会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殷少殊与她都是沉默,然而今日一见终于从殷少殊口中听到了有关自己的疑问。 或许有人不解,但她觉着总算不是将人沉入冰中的寂寥,竟还难得有了欣喜。 “你是想做孤的太子妃,还是想做盘玢的悦德郡主?” 殷少殊似乎并未打算在悦德身上花太多的心思,直来直往,更像是在同一屋檐下常常相见的两个人,随口地询问。 悦德愣了一下,那被挂在面上其中不藏半分情意的笑容赫然收回。 “殿下,这是在试探臣女?你希望从臣女这里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殷少殊不知为何,心中腾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忿然,或许是多年以来他都只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岐王,一朝梦碎伸手一触尽是鲜血淋漓,于是他疾步靠近了悦德,强迫悦德看着自己。 “你还没有回答孤的问题。” 悦德不再叫殷少殊太子哥哥,眼前这一个男子她分明从未见过,那种被包围的恐惧叫她一时 颤抖,根本发不出声音。 殷少殊钳着悦德的手臂,那颤抖顺着肌肤令他也有所感受,于是他的思绪竟是飞了,只在想若是换作兰清弦,会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不对,兰清弦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她甚至不会给他靠近的机会…… 殷少殊的手松了,悦德只觉被钳着的地方生疼,然她终是鼓起勇气,对上了殷少殊的眼。 “方才那一瞬,臣女在殿下眼中可是换了一个样子?臣女知道有些话殿下一定不想听,但臣女还是要说…… 我们的婚约是出自圣上之手,纵使殿下有一万个不情愿都只能娶臣女为太子妃……臣女不求殿下对待臣女会有几分情意,只愿别把臣女当作敌人。” 兰清弦说得没错,殷少殊究竟是个纯良之人,他骨子里的善意不允许他做出违背自己意志的事,便再看悦德时,他倏然平静。 “对不起……是孤一时失控,可有伤到你?” 悦德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裙摆,“殿下……难不成你要放弃我……” 殷少殊摇摇头,后退一步,不想再让悦德更害怕他。 “悦德,孤会遵守婚约,你也会成为太子妃…… 只是孤不再强求你一定要站在孤这一边,毕竟你出身盘玢,盘玢就是你的底气……” 殷少殊转身就要离去,却见悦德终是鼓足勇气挡在了他面前。 “殿下! 你知道臣女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回到宫里吗?只要在玢王府中一日,臣女就要在外祖的监视之下,哪怕是夜间入眠,臣女都要担忧外祖是否想到了新的法子‘卖’掉臣女…… 殿下,你我都知晓,这场婚事,我们原本就没有选择……你问我到底想要做你的太子妃,还是盘玢的郡主,其实我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我不敢靠近你。 太子哥哥,我知我永远替代不了你最想要的那个人,但我是你的悦德表妹,此刻是以后亦是。” 悦德在赌,赌殷少殊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殷少殊,于是不算漫长的等待中,两人的沉默都沁染了纠结。 “嫣儿……” 悦德有些吃惊,这个称呼随着她被封为郡主之后似乎就消失在众人的记忆当中,她从不知晓有一日会在殷少殊口中再一次听到。 “太子哥哥,你还记得我的闺名。” “嫣儿,我是真的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孩童时,我们尚且 无忧无虑,不想仅仅一个十年,我们就都失去了自由。” 悦德实在感伤眼中隐隐有泪光,她试探着握住了殷少殊一双手。 “太子哥哥,让我帮你好吗?我对外祖还算了解,他的筹谋我大概猜到了一些。” 不等悦德再说话,殷少殊忽的抬手看向门口,一个侍卫现身于外。 “殿下,盘玢有信。” 殷少殊拿到情报也不背着悦德直接就打开了,上书内容无甚稀奇,甚至都在他预料当中。瞥见悦德在旁呆呆的,遂将情报递给了她。 悦德想也没想就将情报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个字,眼睛溜圆。 “外祖他……我从不知……盘玢屯兵十万,这是要造反啊!” 悦德确实知晓玢王有意控制殷少殊,只为做个摄政王,然十万兵力剑指京城,看来玢王的胃口根本不止一个摄政王。 “你外祖初初确实想将我拱上皇位,自己好在幕后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朝中风云变幻,几位亲王轮番下场,他对京中的掌控早就不如从前。 我猜他半道换了念头,想着干脆踢掉父皇,自己入京来做这个皇帝。” 玢王还不到花甲 之年,瞧那精神头,再活二十年都有可能,于是当皇帝这念头如粟粟草上瘾深入骨髓。 殷少殊说得直白,悦德登时焦虑缠身。 “太子哥哥,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看着外祖打进京中?” 殷少殊拍了拍悦德的肩头,“你放心,眼下还不是时候,你外祖不会那么冒进,但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你听我说,虽说你住进宫中,然与你外祖的关系还是要维持,多去看看他,免得叫他起疑心。” 悦德一心只想脱离玢王的控制,殷少殊叫她回王府,她立时就想到探听消息。 “太子哥哥,你说盘玢之事,外祖可否会在王府留痕迹?” 殷少殊一听可变了脸色,“你不要乱来! 你能猜准你外祖,焉知他就不能猜准你,我叫你回府不过是要他少将人力放在你我这里,可不是让你陷入危险当中。 他这一辈子什么出格的事都干过了,多杀一个你于他而言不过就是顺手的事。” 竟从殷少殊口中听到玢王要杀自己,悦德不住摇头,总是不敢相信。 “外祖真的会如此心狠吗?” “他都要行谋逆之事,你当他会容忍挡在路前的人吗?” 第463章 长思情肠断-累死在衙门里 殷少殊不愿屈服,然从他被拱上太子之位开始,他就失去了他想要的一切。短暂的愤怒过后,他知晓身边的人其实不多,竟是能将悦德也算在其中。 如果,他们二人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就这么过上一辈子也未为不可,前提是他能稳稳当当从太子变为皇帝。 “嫣儿,我想今日伱我之间将话说开也是件好事,总比互相隐瞒要好。 往后你是要站在我身边的太子妃,长长久久。” 悦德终是落了泪,她着实未想到她会得到殷少殊的承诺。 “太子哥哥,嫣儿谢谢你,这份承诺我记在心中……” 悦德和殷少殊那日之间的对话旁人不可知,然悦德却于性情上有了大变化,连身边的宫人都跟着高兴起来。 又有尚宫令教导悦德规矩时,悦德忽的求了她一件事。 “尚宫令,本郡主想见见兰慎郡主,你能给本郡主想个法子吗?” 尚宫令有些不解,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事,只要悦德往郦王府送封帖子,兰清弦当然就知道了,何至于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尚宫令心里话没有说出口,然表情悦德却是看懂了,她竟有几分正式。 “尚宫令,本郡主知道兰慎时有进宫都要在尚宫局,要想避过众人的眼见她一面,从你这边才是最好。” 悦德不用再多说,剩下的尚宫令也不用再问,能帮未来的太子妃一个小忙,她当然不会推辞。 “请郡主放心,明日就是兰慎郡主进宫的日子,你就在殿里面等着,臣自会引着她来见你一面……” 翌日,尚宫令装作要和兰清弦商议宫中之事,不想出了尚宫局,就进了一条小路再也看不见二人的身影。 兰清弦看出尚宫令有意为之便也不问,直到尚宫令自己说出口。 “郡主,臣无心欺骗郡主,只因对人有过承诺,故而才引郡主往这条路上来。” 似是有人在旁听着,尚宫令话音方落,就有脚步声从隐蔽处传出来。 “是我要见你。” 兰清弦不用回头都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然她不见半点意外。 “尚宫令你先退下吧。” 没有了外人在场,兰清弦这才回头。 “你这是怕你外祖又派人监视你?” 悦德走近几步,和兰清弦之间的距离仅剩一臂。 “我身边的人未必都可信,本是想在殿内和你见一面,又怕消息 最后传到外祖耳中……你可知外祖有心起兵之事?” 兰清弦一惊,还真是未想到悦德这姑娘如此直接,不过还未回话时,悦德竟是笑中添了讥诮。 “我这话多余问你,以你夫妻二人之本事,只能比我知道得更早,看你神色,想必连对策都有了。” 兰清弦着实无奈,“悦德,你千方百计将我引至此处,却又不说来意,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我不仅仅是要背着外祖,更要背着太子哥哥。 我想借你夫妻二人之力,备一条后路。” 悦德毕竟是在这皇室中长大的孩子,见得多了难免心有戚戚,那些在权柄之争中逝去的鲜活的生命,她怎能视而不见。 虽说殷少殊的太子之位是真的,可他们都看到,在旁蠢蠢欲动之人从来不在少数,若是这条路最终是一条死路,悦德更希望不必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 玢王之筹谋只为自己,悦德和殷少殊都只是计划中的一环,于是悦德能想到的人,竟只有兰清弦一个。 兰清弦虽未叹气,然心中大约能猜到。 “我看既是你都瞒了下来,不若将此事都交给我,干脆让这事就只是你我 二人之间的秘密。 你等我些日子,我要好好想一想,毕竟狼烟一起,你们的退路就难找了。” 悦德想到兰清弦,就是觉着凭兰清弦和郦眉笙夫妻恩爱,日后以一个亲王之力送两个人出去不在话下,可有意思的是,兰清弦和她做出了一样的选择,都将此事隐瞒。 “好,再见面也如此最好,实不知身边会否有隐藏的探子……” 和悦德这一面兰清弦着实上心,趁着郦眉笙不在时,特特叫桃枝出去了一趟,从阿格熙的宅子里面拿到了西域的疆域图。 阿格熙出身外族,本就在西域长大,到时送人出大襄,西域是个极好的选择。 兰清弦还要再将路线研究一番时,半夏进门来。 “姑娘,宋大监亲自到了。” 这一个两个都往郦王府跑,兰清弦虽不至厌烦,然不想叫人扰了清静。 “好生伺候着,我这就去。” 不知宋禧的来意,兰清弦仍是封了一包五百两的红包,更是将厌烦收起,很是端庄现身于宋禧面前。 “宋大监稀客稀客! 你们怎么回事,不叫宋大监上座?” 宋禧未坐下,就站在中央,周围的丫鬟好好调教过都 默不作声。 见兰清弦疾言厉色,宋禧连忙摆手。 “哎?郡主莫怪,郡主莫怪!是咱家说几句话就走,不用招待。” 兰清弦一听,这就要掀袍子跪下,吓得宋禧差点也跪下。 “郡主莫跪!咱家非是来传旨,只是今上有话让咱家带过来,郡主快坐。” 一番推让之后,宋禧还是喝上了府中的新茶。 “叫郡主还费心招待咱家,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 客套话可以说,但兰清弦可不会真的就随便客套客套。 “宋大监难得来府中,别急着走。” “哈哈哈,郡主真是好性子。 咱家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太子殿下和悦德郡主的婚事……” 殷少殊是太子,太子婚仪比起亲王婚仪那真是麻烦了不知多少倍,半年以后能成婚都是礼部和尚宫局忙到脚不沾地的成果。 而宋禧见兰清弦,却说昀帝有意将殷少殊的婚事提到立春后。 立春后,也就只剩不到两个月,要想将婚仪办得妥当,怕是要再多出一个礼部一个尚宫局,不然就要有人累死在衙门里了。 “这……宋叔叔,您可知怎么就急成这个样子?哪有太子婚事不到两月就举行?” 第464章 长思情肠断-恕下官不能从命 宋禧一个宦官能在御前行走,虽说众人当面都存敬意三分,然人后大多鄙夷,如兰清弦这般还将他当作长辈,着实令他动容。 “可不敢当!郡主真是折煞咱家了!” 宦官也好,普通人也罢,于兰清弦眼中,宋禧只是个长辈,所以称呼一声叔叔也无妨。 “本郡主一向没有世家子弟那臭毛病,称呼您一声宋叔叔仅是存了敬长辈之意。 您既说两月之内,那总要有个缘故。” 宋禧笑容满面,“是玢王殿下往宫中走了一趟,向今上求的恩典。” 殷少殊是太子,玢王却叫昀帝改了规矩,昀帝心中当然一百个不愿,然玢王口中将澄帝搬出来,实在令昀帝说不出拒绝的话。 兰清弦一听又是莫名,竟不知殷少殊的婚事还能和澄帝有了关联。 “先人的冥诞和太子殿下的婚期太近,视为不详,这最后定下来的日子是玢王找观中仙师算过的好日子。” 兰清弦忍不住挑眉,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说法,很难不怀疑玢王是故意改了日子。 “那玢王提议,今上就直接应下了?都未有斟酌?” 宋禧笑得为难,“玢王早将先人冥诞一事交 于兰灵寺住持手中,莫说日子,就是一应礼事都安排妥当,便有旁的半个闲人都插不进去。 既如此,今上也不能驳了玢王的面子,还要将此事传扬出去,给玢王一个好名声。” 兰清弦冷哼一声,看得宋禧都愣了,他怕是没有见过将嗤之以鼻四个大字写在面上的皇室子弟。 “那玢王除了缩短婚期,还要求了什么?” 宋禧颇为吃惊,大约没想到兰清弦能捏准玢王的心思。 “玢王还说成婚之后希望太子殿下能到盘玢住上三五个月。” 希望?只怕玢王这不是商议,而是直接下了定论。 “今上也答应了,对不对?” 宋禧私下和兰清弦交流不多,然此处浅谈几句,实在想不到兰清弦如此聪慧,怪不得昀帝最终成全了她与郦王。 “什么都瞒不过郡主。 既有婚期提前,今上便下令叫内庭三部都忙碌起来,可无统御之人也不是回事,故而今上还是希望郡主能接手此事,毕竟上次信王的婚事在郡主手中就办得极为漂亮。” 兰清弦未直接应下,又问了有关皇后几句。 “那皇后娘娘不亲自张罗此事?” 宋禧面有难色,“ 只因皇后娘娘尚在病中,今上实不愿娘娘再多操心,比起那些不知底细的,再无人能比郡主你更合适。” “那这事可问过本王了?” 宋禧还未从兰清弦那里要到一个答案,却见郦眉笙不知从何处现身,看冷容厉色,宋禧稍显局促。 “老奴见过郦王殿下! 殿下,老奴只是为今上传话,并非强加于郡主头上……容老奴多一句嘴,今上遇着许多为难之事,然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或是郡主进宫,也能让今上少些烦忧。” 兰清弦特意拦在郦眉笙前,拉住他手臂,示意他莫要在宋禧面前失了分寸。 郦眉笙强忍不满,收敛了怒容。 “宋大监,既是宫中如此忙碌,那本王就和王妃一同入宫,你看如何?” 宋禧似是没有料到郦眉笙这要求,一时没能答上话,还是兰清弦反应快,让宋禧先回宫。 “宋大监,我觉殿下提议也不错,您不妨一并向今上请旨。” 宋禧承兰清弦的眼色,行礼之后赶紧离开了,留下郦眉笙又是没有什么笑意。 兰清弦直勾勾盯着郦眉笙,最后主动抱了上去,虽不能如郦眉笙之伟岸身形,但轻飘飘挂在 郦眉笙脖子上还算有点重量。 身高不够,踮脚来凑,究竟是看兰清弦扯着自己十分辛苦,郦眉笙伸手一揽腰,便将兰清弦抱了起来。 兰清弦见苦肉计有效,又趁机于郦眉笙面颊上亲了一口,连口脂的颜色都留在了上面。 “殿下,不知臣妾这美人计你可受用?” 兰清弦一笑,整个人都有光彩,几乎晃花了郦眉笙的眼,而郦眉笙大约是被点了身上某一处穴道,想也不想就吻了回去—— 又怕兰清弦掉下去,手上的力道就大了些,然唇间的滋味令郦眉笙沉醉其中,竟是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虽是兰清弦招惹,结果却由不得她控制,最后唇瓣麻酥酥,整个人都只能陷在郦眉笙的怀抱当中,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 想来是过了半刻钟,兰清弦唇上口脂半点都不剩了,颜色倒比方才还要盈润三分,叫郦眉笙看得眼热,正要再凑上去时,被兰清弦食指封住了唇。 “原是我用美人计,奈何你竟不按常理!郦眉笙,总之是你骗我!” 连名带姓这一声果然令郦眉笙停了动作,还以为兰清弦真的生气了,眼神都有了躲闪。 “你 不要生气……白先生说了,你的身子忌讳动肝火……” 看吓住了郦眉笙,兰清弦抿嘴一笑。 “你呀!有时倒像垂髫稚子,总不听劝。快把我放下来,我和你讲讲宋大监今日的来意……” 叫宋大监将郦眉笙的话说给昀帝听其实不过走个过场,毕竟兰清弦是郦眉笙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要是全然不在意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于是过了两日,郦眉笙就打包袱和兰清弦一起进宫了,而且还没有让兰清弦独自在尚宫局的意思,他非要坐在一边,看着兰清弦处理公事。 为着让兰清弦所为更名正言顺一些,她在内庭的官职从尚言干脆升到了内侍中,直接统御三部,莫说尚宫令,这一回连常殿令与上院都在她手下了。 兰清弦之前只与尚宫令共事,今次总算见到了另二位,然那两人行事风格有趣,终是叫她明白为何皇后执意要让她介入内庭之事。 譬如眼前,内侍局唯一主官上院,正在因祭礼一事和兰清弦来回拉扯。 “郡主,下官在上院这个位置上坐了八年,阖宫上下无一个不称赞下官。 只是您这一来就要改规矩,恕下官不能从命!” 第465章 长思情肠断-短命之相 内侍局多年以来一直是太后的地盘,兰清弦蓦的被升作内侍中统领三部,就等于光天化日之下打太后的脸。 尤是这内侍局上院终日在太后面前行走,自诩与众不同,如今兰清弦说到底不过只是个郡主,自然指使不动她。 其实兰清弦也没说什么,殷少殊婚仪一事程序都是被礼部定好的,不过琐碎之事交由内庭三部处理,说白了无非在各类礼器上可能会调换几件。 然就是这礼器,竟叫上院当众给兰清弦难堪,直言兰清弦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将宫中旧例不当回事,更不将太后放在眼中。 这一顶一顶的高帽子扣下来,指不定下一步就要让内殿省的人来把兰清弦送入内狱了。 “郡主,下官明白你位高权重,然宫中之事你若太过擅专,将来可是要吃亏的!” 内侍局上院越说越来劲,大约见兰清弦反驳不了,而在一旁的郦眉笙也没什么反应,就觉着自己这一局赢定了。 不料正是上院口沫横飞时,郦眉笙朝外一招手,就有几个带刀的女侍卫将上院按在书案上,那力道就是缉拿罪大恶极的犯人。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这 变化突然,叫兰清弦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殿下,这是?” 郦眉笙握住了兰清弦的手,示意由他来说。 “本王在旁听了许久,见你说得头头是道,以为你在宫中多年不是白混的,不想你同那些蠢的没有分别,从不将规矩放在心中—— 你方才是如何称呼王妃的?不对,你面对王妃是如何自称的? 你也说了,王妃不仅仅是王妃,更是皇室郡主,你面对郡主不称臣,反而自称下官,难不成你是生了不臣之心?” 早有朝中大臣在这事上栽了跟头,受了训诫,只因不尊皇室,如今又多一个上院,郦眉笙不介意在宫中拿她第一个开刀。 上院眼中现了惊恐,她还是太过狂妄,实在未将兰清弦放在眼中,竟是在此等小事上吃了哑巴亏。 “殿下,臣失言了……臣请殿下责罚……臣往后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郦眉笙要的就是上院认错认罚,“好啊,既你知错,本王也不是那等狂妄之人—— 常殿令何在?” 本就有三部主官都在外等着回话,内殿省的常殿令自然也不能例外,听郦眉笙点了名,忙进门。 “微臣给殿下请安,给 郡主请安!” 郦眉笙一指伏法状的上院,“本王想方才之情形常殿令应该也听得差不多了,依宫中规矩,将上院带走吧!” 常殿令原是想笑,听郦眉笙这话,就只剩嘴角抽搐了。 “殿下,您这是何意……臣与上院乃是平级,实在不能对同僚动手……殿下,您莫要为难臣……” 郦眉笙的好脸色倏的丁点儿不剩,啪的一声差点把书案拍断。 “本王瞧你们三部女官甚是没有规矩,莫说不将法度放在眼中,巧舌如簧怎么看也是惑主无德的货色! 来人啊!将常殿令和上院一并送到礼元殿门口,也让太后看看,宫中近些年来出了多少幺蛾子!” 又几个带刀女侍卫进来,真的将常殿令与上院捆好了带出去,直看得周围宫人眼都不眨一下,想来心中是一万个想法了。 兰清弦见郦眉笙将阵势搞得如此之大,实在无奈。 “我的好殿下,你当真要这么明摆着和她对着干?” 郦眉笙冷哼一声,“许她找这么几个在你面前拿乔,还不许我反击? 近些日子她于朝中插不进手,便来给你下绊子,我不过是还以颜色,她应当心中有准备。 ” 郦眉笙与兰清弦口中的‘她’正是太后,而内殿省和内侍局也是常年握在太后手中,皇后根本就是空有个凤印,却没有实权。 这一回叫兰清弦入宫升任内侍中,原是昀帝的旨意,却有太后换着花样地作妖,想来是拿兰清弦作筏子给昀帝不好看。 同样的手段郦眉笙自可以还回去,随便挑拣两部的错处,还是太后也必须承认的错处。 果然太后见到被捆成粽子的两个女官,气得火冒三丈,最后竟是一人罚了二十杖,还扣了半年的俸禄。 兰清弦听说后不觉着痛快,只是感叹那两个女官终是给上位者当了出气筒。 然有这一出,太后不好再使绊子,难得有兰清弦坐镇的尚宫局安静了几日。 加之众人也看出来了,郦眉笙一下朝就往尚宫局报到,虽说在兰清弦身边从不开口,但那凶神恶煞的带刀女侍卫在外各成一排,谁人见了也心颤。 又一日午间用饭时,兰清弦似有积食之相,郦眉笙急召乔御医,然乔御医把脉之后,面露疑色。 “回殿下,郡主早有胃经不调之状,臣这些日子都是尽力想让郡主多吃两口,不可能让郡主积食 。” 郦眉笙眉一挑,“那你的意思……” 乔御医将药箱中工具一应摆开,“殿下,臣还是要看看郡主这些日子的所有饮食。” 说来夸张,兰清弦在宫中的日子,过得比昀帝还精细,只因郦眉笙心有警惕,就怕有人生了坏心思,可今日乔御医之言,足见还是有人钻了空子。 一番查验过后,还真叫乔御医看出不妥。 “殿下,这几日餐饮中,都被人加了一味药,此药有令人饱腹之感,乃是给断食病人用的。 郡主吃那几口饭说来营养本就少,有了这味药她胃中只会更不舒服,长此以往,胃伤得过重,人愈消瘦,便有短命之相……” 郦眉笙最忌讳有人在他面前说短命两个字,登时双眸沉黑如墨。 “那这药有解?” 乔御医咽下一口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殿下请放心,郡主这症状发现得早,所幸药之三分毒尚在表未入里,臣将现下方子调一调,用不了三五日,郡主就可康复。” 郦眉笙稍稍霁了颜色,“那依乔御医之经验,这乃何人可为?” 乔御医对着郦眉笙可不敢打马虎眼儿,“殿下,必是熟知药理之人所为。” 第466章 长思情肠断第一个来探望的人 宫中除了御医局的御医,尚有不少隐藏的高手,就说各位主子身边哪里能没有一个懂医理的人,故而郦眉笙想要在宫中找到对兰清弦下手之人并不好找。 “这味药好找吗?” 郦眉笙这么一问,乔御医忽的想到了什么。 “殿下一问臣才想起,这药其实还存着几分毒性,便是御医局也不能轻易开出这味药,臣觉着这药应是从宫外进来的。 殿下,宫中倒卖一事常有发生,宫人们之间自有一套联络的法子,臣以为还是要找到个老手,说不准能找到这味药的来源。” 郦眉笙深以为然,就留乔御医看顾在兰清弦身边,带着几个侍卫寻找宫中倒卖之人。 要说银子才是硬通货,郦眉笙前前后后用五百两钓鱼,最后真的把一个宦官钓了出来,那宦官见是和郦眉笙做生意,差点没把心脏也给吓出来。 “殿下……殿下饶命……奴才,奴才再不敢了……” 郦眉笙示意,旁边侍卫又给这宦官甩了五十两。 “本王知你们这道儿有自己的规矩,所以这五十两你先拿着。 本王要用钱财从你口中买一个消息,你若是回答得好,本王还可以给你更 多……” 比起倒卖宫中的物件儿,这宦官深知郦眉笙要买的消息可能最终代价是换命,然此时境地也未见前程,真是一咬牙就和郦眉笙做了交易。 几句话之后,郦眉笙确实没有得到确定的人名,但他得知了一件事,一件会令昀帝大发雷霆之事…… 长久在外,宵禁之后郦眉笙方回到真雅殿,然一进门,却见兰清弦倚在榻上,静静望着他。 “你怎么还没睡?已经服过药了?” “你去哪了?” “这个月是苍郦卫值守,我自然也要现身。太夜了,我帮你吹熄烛火,你快睡吧。” “你有事瞒着我。” “呵,我们日日都在一处,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乔御医害怕你自是半个字都不肯向我吐露,但你忘了,我在宫中不是全然耳聋眼瞎。 眉笙,你查到的事情我一样也能查到。” 郦眉笙的目光终是落了实处,少见飘忽,却仍有不情愿。 “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我担忧,不想我费神,不想我带着病还要和宫中这些魑魅魍魉斗法。 眉笙,你离我近一些……” 郦眉笙特意从熏笼旁经过,就是为了去去身上的寒意,再 到兰清弦身边时,果真身子温了。 还以为兰清弦要多质问,可她扯过郦眉笙的袍角往下拽了拽,郦眉笙便半跪在她面前—— 她忽而靠近,先是在郦眉笙额间印下一吻,再沿着他鼻梁的弧线,一路吻到了鼻尖,最后将温软的唇递上,撷去他口齿间的积寒。 “其实你不必总是留在宫中,我记着东疆的战马又要往苍河送一批,想来交接之事还是需要你出面。” 郦眉笙不敢想,他有时会梦中惊醒,猛的探身边还有没有人,于是在恐慌之下他总希望尽可能地陪在兰清弦身边,可兰清弦是这般聪慧的女子,有些话便是不说出口……他如何感觉不到那一吻中的缱绻,目光相对时,他缓缓点头。 “好,我听你的……” 翌日兰清弦再去尚宫局时,宫人们却不见了郦眉笙,但郦眉笙还没忘了将那些带刀女侍卫留下,也算是震慑。 虽说有兰清弦这个内侍中为内庭三部之首,但她并非事事都过问,交由尚宫令时,她尚能腾出手处理有人给她下毒一事。 不过兰清弦并未启用自己和郦眉笙的人,反而私下和鄢尚仪见了一面。 鄢尚仪过去是杀 了燕小娘的凶手,在兰清弦面前总要矮上一截,如今她为臣,兰清弦为君,更是不敢在兰清弦面前造次。 “郡主,不知您想让臣为您做什么?” 桃枝将乔御医送进来的那味令兰清弦害病的药示于鄢尚仪眼前,鄢尚仪翻捡两下突然变了脸色。 “这是‘枯闻草’,已许久未在宫中见到……这……” 枯闻草,其名意为令人闻香就能耗尽身体生气。虽说效用上夸张了,但长久地给人服用,还真如同将人生气抽干以至枯萎。 鄢尚仪之所以如此震惊,全因多年以前有宫妃就是被枯闻草害死,而后宫中这味药就被禁了,或是方子里面需要,都是御医令亲自取用,用量极小,根本不致死。 见兰清弦大喇喇就亮出了枯闻草,鄢尚仪这在宫中浸淫多年者也少不了慌乱。 “郡主,您是说有人往宫中倒卖此药?” “本郡主也不瞒你,前几日有人拿这东西想要了本郡主的命。身边隐藏一条毒蛇实难安寝,故而本郡主想要找出这个人。” 鄢尚仪还不知兰清弦深里的意思,先想到了太后。 “郡主,容臣多嘴,太后她老人家行下毒之事……” 兰清弦摆手,“本郡主在此事上并未怀疑过太后,找你亦是与太后无关。 本郡主希望你能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鄢尚仪这回真是惊了,口齿都不伶俐了。 “郡主……这……” 兰清弦用人向来舍得出本钱,桃枝将二百两的银票塞到了鄢尚仪的前襟里面。 “本郡主知道你的本事,你也不用推脱,这一桩事办好了,本郡主另外还有奖赏。 你觉着如何?” 鄢尚仪看人还是挺准,并不怀疑兰清弦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只因兰清弦行事干脆利落,且下手极狠,如细水长流地下毒着实不是兰清弦的风格。 又因鄢尚仪在宫外置了产业,手头确实缺钱,兰清弦真金白银地拿钱砸人,如何不动心。 “好,臣接下这事,请郡主放心,十日之内必能给郡主一个名字。” 那十日,兰清弦并非只是等待,还叫乔御医想些法子,令她看上去越发憔悴。既是演了一出戏,当然要叫背后之人放心下毒,保不齐有一日那人就能自露马脚。 既是病了,兰清弦便不在尚宫局坐镇,专心在真雅殿休养,可第一个来探望的,却是兰清弦从未想到之人。 第467章 长思情肠断-是臣无能 兰清弦这身子骨总是病,在宫中没有几日又病了,在场面上应付的宫妃们皆是送些礼到真雅殿,无一人真的探访。 然有一日兰清弦正看阿格熙送回来的情报时,桃枝却说有人来访。 来的这一个非是熟人,实乃兰清弦从未见过面的宫中新人。 “姑娘,董美人来看望。” 兰清弦面上也未有惊奇之色,只是招招手。 “叫她进来吧。” 虽说入宫就是主子了,然这位董美人到底只是一个美人,见着兰清弦一点没耽误先行礼。 “妾身见过郡主。” 到底是娇艳如花的年纪,虽不至能美到什么地步,仅靠年轻二字就能将大把宫妃比下去。 与兰清弦隔着一段距离,但不知为何,这位董美人似是绷着一根筋,动作稍稍有些僵硬。 兰清弦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动都不动一下。 “桃枝,给董美人看座。 董美人,你来看本郡主有心了,宫中如你这般的有心人不多。 见你年纪比本郡主还要小上一些,却要长久地在这深宫生活,真是辛苦你了。” 董美人大约是不敢对上兰清弦的眼,只是微微一抬便又垂目,举手投足间倒是有几分弱 柳扶风的样子。 “郡主说笑了,妾身这等蒲柳之姿能入宫服侍圣上,是妾身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妾身听说郡主病了,想着郡主既是要统领三部,那必然要来看望。 眼下瞧着郡主面色不带红晕,说不准就是气血上要进补,妾身有从本家带来的上好的药材,郡主拿给御医瞧瞧,合用您就尽管入药。 若是用完了,您就打发宫女到妾身那里说一声,妾身再给您送来。” 一个小小的美人,给兰清弦送礼,总是怕人看轻了,便将本家抬出来,意思是告诉兰清弦她的嫁妆从尚书令府中出,她亦姓董,绝非宫中那些没有背景的宫妃。 兰清弦很厌恶与她们费神费力,不过寒暄了两句就给桃枝使了个眼色,于是桃枝便出面打断了这不咸不淡的对话。 “主子,是时候您该喝药了。” 董美人一听立时起身,“看妾身还是不懂事,耽误郡主用药,那妾身就先退下了……” 方才兰清弦还爱搭不理的样子,要送董美人离开时,她搭着桃枝的手坐了起来。 “去将侯爷送入宫中的太平猴魁给董美人拿上一包。 董美人,本郡主自来用茶挑剔,特 特要自家侯爷往宫中送,你也尝一尝,指不定能喜欢呢。” 就这般一来一往,总算将董美人这个不速之客送走了。 前后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兰清弦沉了脸色。 “很好,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桃枝听兰清弦说了这么一句,当下就要把董美人送过来的东西丢掉。 兰清弦无奈笑笑,“我说桃枝啊,又不是大傻子,哪有明着往里面下毒。 她今日送来的东西不但没有问题而且绝对是上好的,毕竟于她心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上坟时还是要讲究一些。” 桃枝皱着眉头,“姑娘,我实有不解,她一个董家新送入宫争宠的女子,何以将矛头对准你?” 如果兰清弦记得没错,董家往宫中送人应是过了恭王的眼,恭王不至对她动手,更不会让自己手下的人对她动手,那么疑问就来了,是董尚书令要报复她和郦眉笙吗? “要不然就是董桓姜气急了,借着这位董美人的手,对姑娘你报段尚书的仇!” 兰清弦竟是笑出了声,“连你都这么想,那给我下毒之人目的就达到了。 恭王只会在宫中助我,董桓姜因不愿再让圣上疑心,也 愈发收敛,那么这个一心想让我怀疑到旁人头上的幕后之人,多半以为自己这一招能行得通。 可是他忘了,我还不至于昏头到那种地步……” 兰清弦说着说着忽的停了下来,桃枝一时疑惑。 “姑娘,怎么了?” “你猜给我下毒这事,宫外的人有几个知道?” 桃枝默然,“姑娘,你是想让我把消息放出去?” 兰清弦面色有些冷,“不必。 等着鄢尚仪的回复,我此时尚不知这位董美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董美人从真雅殿出来,就彻底笑不出来了,好歹一个美人,身边竟是连半个宫女都没有带着,及至走到一处避人之所猛的从旁伸出一只手将她扯进了树丛中。 “你去哪了?” “我去看了看兰郡主……” “你疯了吗?刻意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我害怕呀!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给自己搏出一个好前程,若她不死,死的那一个就变成我了!” “你真是蠢出生天! 原本兰盏辛还猜测到底是谁对自己下手,这回好了,你就是送上门的活靶子!” 董美人奋力将对面那人的手甩开,“我都不是三姓家奴,我就是 个人人喊打的叛徒,你们叫我背叛了尚书令,我以后在这京中还怎么活!” 对面那人似是猜到了董美人的挣扎,“哼! 当初给过你选择,是你期望的荣华富贵不是吗?你借着董桓姜的东风入宫,还想走得更远,说白了是你自己贪心。 别在我面前掉脸子,记着你的身份,记着你的任务,兰盏辛不死,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董美人被推出树丛,眼中不是惊恐,只剩隐隐溢出的疯癫,踉跄着往自己的寝宫走时,都未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 十日之期未到,鄢尚仪来见兰清弦,原以为她意气风发,不料整个人都有颓然之相。 兰清弦倒没有急着评判什么,只是鄢尚仪这模样着实令她不解。 “鄢尚仪你这是……” 鄢尚仪似是也不在意旁边的宫人,径直给兰清弦跪下了。 “郡主,是臣无能……都死了……都死了……” 鄢尚仪讲话颠三倒四,桃枝正要上前却被兰清弦拦住。 “鄢尚仪,你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本郡主不急,有时间听你把话说完。” 鄢尚仪摇摇头,缓缓撸起袖子,只见左手腕上端,正有一道不深的伤痕。 第468章 长思情肠断-他们是死士 鄢尚仪原是提心吊胆,只因她在兰清弦面前只能卑躬屈膝,然兰清弦并非有翻旧账的意思,还真的将大事交于她手中。那轻飘飘一张银票,令她十足上心,每日都要将大半的功夫放到下毒的幕后真凶上。 一个在宫中多年的女官,消息来源都无需怀疑,很快她就找到了董美人头上。 先时扳倒段尚书,令董尚书令一派元气大伤,虽说不是兰清弦主导,但董尚书令那人保不齐就心存恨意想对兰清弦出手,鄢尚仪这般想也就朝着这方面查。 然查来查去,竟是不干董尚书令半分关系。 豁然间鄢尚仪明白,这是董美人转投了另一家。 总归都是宫中人,将董美人盯死,那幕后之人就能浮出水面,可意外便沿着这条线发生—— 鄢尚仪派出的所有人都不明不白丢了性命或是消失,她心中不甘想再派人时,自己却于夜间遭到偷袭,大约是幕后之人还不想连她一起杀了,只将她手臂上留下一道伤痕。 自此鄢尚仪知道这事已经超出她的控制,也不管当日给兰清弦十日的承诺有多么信誓旦旦,早早上门,求兰清弦一个谅解。 故事虽短,但 其中惊心动魄猜都能猜到,鄢尚仪伏地迟迟不肯起身,心中惴惴生怕兰清弦会给她惩罚。 兰清弦确实没有猜到其中缘由,不过也不会叫鄢尚仪真的付出什么代价。 “你说你的人都消失了或是死了,那你见到尸体了吗?” 鄢尚仪不能算高手,然于宫中众人而言,她的身手还是撑得住场面,不想一觉起来,房中多了具尸体,她还一点声响都没听到……威胁,简直就是赤????的威胁。 “郡主,臣无能……查到今日只能帮郡主缩小范围,至少可以确认,宫中大半的人都没有嫌疑。” 兰清弦叹了口气,这种感觉真是不好,毒蛇一日不找出来,她难不成一日就要将警铃高悬? “那尸身你可掩埋了?把地点说清楚,本郡主派人去看看。还有,此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就当从来都没有听过。” 都不用兰清弦提醒,桃枝就把手中的银票递给了鄢尚仪,鄢尚仪一看又是二百两,顿时不敢收。 “郡主,臣……不能……” “拿着吧。 或是你因帮本郡主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不妙了。 收起来,掩去所有痕迹,保护好自己……” 一次 铩羽而归,兰清弦不禁回想起这些日子,她深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被她忽略掉的…… 还不及兰清弦再出手,郦眉笙回宫了,那形容让她一时顾不上要杀自己的人—— 长袍略显凌乱,行走间更有掩不住的血迹透出来,兰清弦一见,脑中那根弦差点崩断。 还是郦眉笙反应快,他双手托住兰清弦,显出一面笑。 “不是我的血,我没事,你好好看看我身上可是半点伤都没有。” 兰清弦的呼吸终于有了顺畅的机会,她扣死了郦眉笙的手腕,不住摇头。 “不要瞒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郦眉笙出宫的这几日,名义上是要在苍郦卫所整顿军务,实则是出京和六康见了一面。 不说东疆战马,还有焦辉山的兵器,这些东西可真是半点不能出错。 然别过六康返程之时却碰上了一队马匪—— 这队马匪看衣着非是煊华出去的,更添焊勇,为了要银钱和马匹,真是一点后路不给对方留,不想延误时间郦眉笙就下了格杀令,怎料马匪纠缠不休个个都是拼死要和苍郦卫斗。 郦眉笙出手杀了几个,难免身上沾染了血迹,待将马匪们 全部解决掉,竟是用了大半夜的功夫。 来不及收拾自己,还要按时上朝,郦眉笙马马虎虎只将朝服套在了外面。待见到兰清弦,褪去朝服,便是一身风尘还夹杂着掩不掉的血腥气。 郦眉笙不过寥寥几语,兰清弦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惊心动魄。 “马匪?你相信是马匪吗?” 郦眉笙也不拿开兰清弦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带到榻边,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我不信,即算马匪,也没有跟守军硬碰的马匪,更何况还都将性命豁了出去,一个活的也没留下来。可见……” 从他们选择走上这条路开始,生死一道就摆在了眼前,兰清弦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把心中的答案说出来。 “他,们,是,死,士!是借着马匪壳子一心想要你命的死士! 眉笙,我们暴露了。” 兰清弦说的是“我们”暴露了,而不是“你”暴露了,郦眉笙瞬时眉头紧锁。 “你是说,前几日伱饮食中被人动了手脚也是因为……怎么会……恭王不至于出卖我们……” “不是恭王,不是董桓姜,甚至不是太后! 眉笙,我想,那个幕后之人一定急于将你我 二人都除掉,但一次两次他都失手,就是为了隐藏自己也会收敛,我们恐怕找他会更困难,所以不如……” 郦眉笙一用力,就将兰清弦带入怀中,她的双手更是被困于郦眉笙胸前。 “引蛇出洞是个好法子,你想怎么做?” 郦眉笙那眼神,叫兰清弦不知如何开口,倒有些支支吾吾了。 “能多解决一个身边的敌人不好吗?我原就在病中,最好宣扬出去我中毒一事,还说下毒之人也被找到就关在真雅殿。 我亲自审问下毒之人,幕后主使熟知我审问犯人有一手,定然能料到犯人在我面前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说,慌乱中只要来杀人灭口的,等于在你我面前自爆身份。 没有比这个法子更快更好的!” 郦眉笙一百个不愿意,便不搭腔,只听兰清弦一个人嘴巴不停。 “有你在我身边,还有什么人能伤到我?不过就是演一出戏,又是在宫中,难不成能有一支军队开进真雅殿? 眉笙,你看着我的眼睛,就这样好不好?” 兰清弦甚至都用上撒娇的手段,刻意软绵了嗓音,做出一副十足无辜的样子。 “兰清弦,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469章 长思情肠断-不过一个真雅殿 在拉扯之间最终还是郦眉笙退了一步,只因他知兰清弦之行事从不愿他人指手画脚,硬是劝阻只会适得其反。 然为保兰清弦安全,郦眉笙可是做足了准备,将真雅殿里里外外包了个水泄不通,生怕令兰清弦遇着危险。 兰清弦见此只是摇头,看上去就不像赞同郦眉笙的样子。 “我们用计令那人上钩,要防但也不能过头。你看眼下真雅殿还有让人见缝插针的机会吗? 依我说,消息放出去先等一等,等到有人在附近观望时,便是我们请君入瓮的好时候。” 郦眉笙冷静下来也知兰清弦所为才是正确,便照计划将风声放出去。 这个放风声是有讲究的,既不能直接和盘托出,又不能过于隐蔽,要让背后探究之人费心力花功夫得到消息后,还要感叹一声自己最聪明。 那一晚,四下无人之时,有几个宫人押着一个套头套的人进了真雅殿,在旁隐藏多时的探子马上就回去报信,甚至还将气氛渲染到位。 “大人,是奴才亲眼见到那人被送进真雅殿,或是他扛不住在兰慎郡主面前胡说八道,那我们跟主子如何交代?” “不过是有 人套着头套,你连面容都看不清,又如何确定是兰慎郡主真的抓到了人?假若我们错了,且擅自闯入惊动了郦王,那才真是有可能牵连到主子!” 被称作大人那位果真谨慎,半点风险不愿冒,可他手下那个不住摇头。 “大人,你也说了有可能,若真的被抓住了,严刑拷打一番交代出什么不该说的,更会牵连主子。 大人,奴才愿往真雅殿走一趟探个究竟,不管是不是都把那人解决掉,或是奴才没能活着出来,也与大人无关!” 到底是年轻气盛,根本不给别人劝阻的机会,抬脚就走。 那位大人看拦不住真是气得火冒三丈,“臭小子,你回来!你回来……” 宫中宵禁比之城中更是严格,伸手不见五指之时倘若有人被侍卫抓到,有可能连命都搭出去,然那位年轻人仗着自己身手好,还真的摸到了真雅殿附近。 莫说有巡逻的侍卫,就是在真雅殿外的女侍卫前后算下来都有十几个,年轻人偷偷绕过一圈之后,都没有找到不惊动人就进去的好机会。 突然有一队侍卫向侧门走来,看那个架势是要交接的意思。 “诶?这还没 到一个时辰,你们怎么就过来了?” “殿下有令,这几日都要严防死守,常常换防就能常常保持警醒。好了,这里我们来,你们先去休息吧。” “好,那我们走了……” 又换防的这几人比之方才那几个瞧着散漫了一些,年轻人仔细一瞧总算瞧出端倪,这几人非是郦眉笙的人,而是被打散的留守宫中的禁军。 这些禁军心中总是存着不满,原本在京中耀武扬威,这下可好,只能干些夜间看门的事再不得重用。 心中不满,嘴上就忍不住,见其中一个打哈欠,另一个还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白日没有睡足吗?怎的困成这个样子!” “我白日和京兆衙门的那几个耍钱去了,所以没怎么睡。你放心吧,不过一个真雅殿,倒搞得像有圣上在里面似的。就是我睡了,也没人来。” 说睡就睡,这个嘴上满是牢骚,最后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还不管不顾就坐地上了,旁边那一个无奈也不好叫醒只能自己撑着。 有个人在旁闲聊几句瞌睡虫还能少几只,然于静谧中,人总是难以和身体的反应相抗争,最后醒着的那个也睡着了。 正是好 时机,那年轻人身形矫健如林中之豹,猛的就窜进了殿中。 不想外面无人,殿内倒是有不少人走动,除了女侍卫,还有伺候郦眉笙和兰清弦的宫人。 年轻人瞧准一个宫人打晕,换上那宫人的衣服就开始在殿内寻找,不料真雅殿同其他宫殿竟是构造完全不一样,找了许久也未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情势催人勇,年轻人干脆找到了兰清弦的寝居,然一打开门兰清弦不在,倒有一幅画明晃晃被掀开。 画后面是开着的门洞,年轻人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迟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看看自己手边的长刀,终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越往下走越是明亮,及至最深处便见有几处牢笼,似是“虚位以待”。 年轻人还未看见别的人,小心贴着墙走,待走到尽头,总算看见一个衣冠不整的男子正背对着他。 年轻人用手指关节在石壁上敲击了两下,牢中男子的脊背忽的挺直。 “我是主子派来救你的,你身体如何能否动身?” 牢中男子约是从鼻腔哼出一声,“你是来救我的?我却不信。 是我失误叫郦王两夫妇捉了进来, 进来我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你走吧,不用你救我。” 年轻人有些焦躁了,“你如何这般死脑筋,只要你不将秘密透露出半分,主子为何要惩罚你!快跟我走吧!” “呵!原是主子派你来试探我!怎么,若是我都交代了,你就要杀了我?” 年轻人眸光一闪,口中却还是多有关切。 “你真是固执!我这就开门带你走!” 牢门上锁链一响,男子缓缓起身,透过凌乱的发看清了年轻人的脸。 “你真是来带我走的?” 当啷一声,锁头掉地,牢门被打开,年轻人大步迈了进去,似是要去扯男子的衣服,却倏的从腰间拔刀照着男子的脖子就砍了过去。 男子也不是废物,就用手上铁链和年轻人对打起来,打着打着年轻人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受过刑的人该有的体力,想要后退但被男子缠住。 “你身上的伤是假的,你根本就没被上刑,你背叛了主子!” 男子再不多说,只是一心要将年轻人拿下,尤是自己技高一筹,直将年轻人逼到退无可退,最后夺刀架到年轻人脖子上。 “很好,你能在贺铸手中撑过二十招,可见你算翘楚!” 第470章 长思情肠断-你是要气死本宫 原是此一方空间只有两个人,忽的一个声音响起,叫年轻人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直到于无灯黑暗之下,似有一个身影。 “贺铸,放开他吧,左右他也是逃不出去。” 被称为贺铸的犯人真的松手了,还后撤两步。 不料年轻人也是来了脾气,极为不屑。 “你们到底是谁?以为捉住我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 年轻人用大力气上下牙一咬,然整个人都僵硬了,动都不能动。 贺铸朝那阴影处一拜,“王妃,属下已经点了他的穴,有一个时辰都是如此。” 在真雅殿这地界儿,能被称作王妃的当然只有兰清弦一人,年轻人面容狰狞,像是气急了。 “你们真是一对儿贼夫妻!” 贺铸立目顺势就给了年轻人一巴掌,“你究竟是出身何处,这般不懂规矩,再对王妃不敬,小心我掰了你的牙!” “不用对他上刑,将他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查一遍,便是连一片衣角都不要放过,总能看出他的来路。” 贺铸点头,“属下明白,请王妃放心。” 于是兰清弦离开密牢时,只听见那年轻人的叫喊声,中气十 足,大约是不用担忧他的性命。 不多时,贺铸从密牢出来,捧着一个托盘到了兰清弦面前。 “王妃,这是那人口中的毒药,属下看过,并非是京中常见的,而是从怀陵过来的。” 怀陵?那不是展氏一族的族地?兰清弦心下了然,虽难掩吃惊倒也能理解。 “罢了……走到今时这一步,总有背弃太过正常……你们将那孩子放了吧,他就是没脑子的,关在真雅殿也不是办法。” 贺铸有些迟疑,“王妃,不杀了了事?” 兰清弦笑笑,“我想要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徒增杀戮着实没有必要。再者,这孩子不服管教,显见着是反抗了上官的命令,他犯错自有人罚他,我们不必插手。” 兰清弦都下令了,贺铸就按着她的命令,找了个既无人经过又空旷的地方,把那年轻人丢了出去,再不管他死活。 夜时,郦眉笙回宫,见兰清弦不睡还摆了夜宵等他。 “倒是我叫你辛苦了。” 兰清弦掀开罩子,有甜粥的香气传出来。 “我睡不着,还不如坐在这里等你。” 要说夫妻之间有些话不必多说还真是能猜到八分,见兰清弦神色 ,郦眉笙便知她不怎么高兴。 “我听说你把那个擅闯的放了。” “太容易了,好像是专门送了一个傻子到我面前。不过,我想他们内部出了问题也不一定。” “是皇后吗?” “你早就猜到了?” “也不能说我早就猜到,只是我们身边能有能力做到同时对我们两个下手的人也不多,皇后偏偏在其中。” “皇后……大概是为了太子吧……” 被兰清弦丢出去的年轻人有人把他捡了回去,见他不像受了刑的样子,还以为他出卖了主子,这就要杀了他。然年轻人的上官将他保了下来,还特意到主子面前陈情,只说是他太过冲动,请主子原谅。 所谓主子,便如兰清弦和郦眉笙的估料,正是多年被太后压制的皇后娘娘—— 面对着兰清弦的善意和慈爱大约只是皇后不得不戴上的一张面具,有犯了错的下人,她只是阴沉着,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 “本宫还不知你们哪里的胆子就敢出手?现下被放出来,不是出卖了本宫换取活命的机会?” “娘娘,我们没有……求娘娘宽恕,是臣一时失误,叫底下的人犯了错……郦王妃并未 从我们口中得到半点消息……” 皇后睨着一双眼,“郦王夫妇的聪明劲儿就是把你们捆作一堆丢出去,都比不上他们一根头发丝。 还用审问?还需要审问?本宫原是在暗处,现下好了,到底是在人前过了明路! 滚,都滚!别再让本宫看见你们!” 皇后正在气头上,还有女官硬着头皮凑了上来。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脸色倏的变了,真真笑容像攒了朵花,看殷少殊手中还拿着东西,连忙招呼旁边的宫女接过来。 “我儿,来见母后还要送东西,咱们母子之间不用见外!” 殷少殊在皇后面前确实自由,直接坐在了皇后身边。 “母后,这是儿臣从荒夷求人带回的灵草。正因荒夷多年荒芜,反而灵草药效极高,便是这一株定能保母后活到五百岁!” 皇后假作嗔怒,“你这孩子,母后活到五百岁那不成老妖精了。 我儿,你这些日子少来看母后,在忙什么?” 殷少殊手上不停,还给皇后推拿了两下。 “母后,儿臣将身边一些人都打发了。只因他们自作主张坏了儿臣的事,儿臣气不过,又不能要了他们的性 命……” “是什么叫殊儿这般不高兴?” “他们私下琢磨着要对其他皇子出手……母后你可知,父皇将我们几个私下所为都看在眼里,莫说是下杀手,就是哪一家出了个叛徒,父皇都一清二楚。 父皇春秋鼎盛,更有儿臣这个太子,然几个皇子还将杀戮一事做得明显不知收敛……母后,您猜父皇能容忍吗?” 殷少殊不能说旁敲侧击,只是尽量让皇后明白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皇后的笑容渐渐消失,再看殷少殊,竟是多了悲伤。 “儿啊,你这是在怪母后?难不成教唆朝露殿的人在郦王面前露了行迹是你所为?” 皇后仅是猜测,但殷少殊点了点头。 “是儿臣。 母后,若要伤人命,儿臣早在郦王手中死了几百次……我们不能……” “啪”! 皇后腾的起身,一甩袖子竟是给了殷少殊一巴掌。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是太子,是将来要承继大统的太子!怎能因儿女私情就这么坏了本宫的大事! 本宫一早就知道你对兰慎有意,但兰慎已经是郦王妃了,难不成你还能再娶她一次? 你……你是要气死本宫!” 第471章 长思情肠断-你猜父皇知道吗? 早在进朝露殿之前,殷少殊就知一定会惹得皇后震怒,可这些话他还是要说出口。 “母后……儿臣……确实藏有私心,但儿臣也是真的担忧母后,您难道不知父皇最忌讳皇子们私下如此…… 母后,儿臣早就不是当年的殷少殊,您放心……” 皇后根本不想听殷少殊的话,气到没了姿态,直接踹了殷少殊一脚。 “出去,出去,本宫不想再看见你……” 皇后甩袖离去,殷少殊伸手勾袖还要再说,却被皇后身边大宫女拦住。 “殿下,娘娘已是火在天灵盖,此时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依奴婢看来,让娘娘冷静冷静,她不是不讲情理的人……” 殷少殊最终被推出了朝露殿,不住叹气,一旁侍卫忍不住多嘴一句。 “殿下,您为何要拦着娘娘?若真能除掉郦王不是好事……” 还不等侍卫把话说完,殷少殊黑着一张脸照头给了侍卫一下。 “谁给你的胆子和孤说这样的话?你跟在孤身边多久了,孤平日就是这样叫你们做事的?你最好给孤记清楚,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给孤滚出京城!” 殷少殊这边还要教训不懂 事的侍卫,却看从小路袅袅走出一个宫装女子。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奴婢的主子让奴婢给太子殿下您带一句话,看在您的份上,这事情就到此为止,若再有下一次,她就不能保证自己不出手。 还有一件事主子要奴婢提醒殿下,皇后娘娘原本行事不至如此,倒像是身边有人撺掇着。若是闹到圣上面前,皇后娘娘定然要受斥责,保不齐还将殿下您也拖下水。” 殷少殊根本就不怀疑这宫女的来路,他甚至知道这警告是出自何人之口。 “孤……你主子想来是十分忿然,你代孤跟她说句抱歉。” 宫女又是行礼,“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把话给主子带到,奴婢这就先告退了……” 这小宫女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回到真雅殿,将殷少殊所说,连一个表情都不差地重复给兰清弦听。 兰清弦面上没有意外之色,她知殷少殊的心性,也干不出那出格之事。 在旁郦眉笙冷笑,“皇后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件事能由着自己,虽说凤印在手中,但后宫在太后手中,若说她忽的开窍有本事对你我动手,我更愿意相信她是被控制了。” 兰清弦不禁叹气一声,于她看来,皇后出手必然有原因,加之直言一心为了殷少殊,可见是有人告诉皇后,郦眉笙在皇位上对殷少殊有威胁。 兰清弦并不在意皇后的杀意,她在乎的是在后给皇后支招的那个人。 既是有了头绪就好出手,兰清弦便叫身边的人去探查一番,结果有些超出兰清弦的预料。 有人说昀帝立下遗诏,遗诏写明皇位要传给郦眉笙而非殷少殊,正因此皇后动了杀心,只想除掉郦眉笙给殷少殊铺路。 兰清弦对于郦眉笙的意义皇后很清楚,她希望能先毒死兰清弦,只要兰清弦一死,那郦眉笙也就废了。只是下毒一事不成行,皇后才又想派出一批死士在京郊要了郦眉笙的命。 说是阴谋其实算不上阴谋,只因皇后为将自己撇出去,找到了董美人头上,叫董美人给兰清弦下毒,可董美人在宫中束手束脚,不过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来好笑,以为在宫中是安全不少,然宫中暗箭防不胜防,实在无奈。 兰清弦叫宫人们退下,看郦眉笙那样子,恨不能把一盘果子都堵住郦眉笙的嘴。 “我知真雅殿上下 都是你的人,但我们在宫中都是这般处境怎么还能不上心?你看看你方才口无遮拦,或是有听墙角的将你一番话添油加醋传出去,你当在你父皇面前如何?” 郦眉笙说不出半个字来反驳,“是我失误了。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就是跟郦眉笙聊天的这功夫,兰清弦在纸上画出一张图,图上是世家关系,密密麻麻,唯有展家被画了个圈。 郦眉笙吃惊,未见过现世的解析图。 “展家被圈住了,你是觉着哪里不妥?” 兰清弦不自觉指尖点着书案,“京中世家,要不然发家早凭着祖荫,要不然是从京外州府一路升到了京城,总之都是有迹可循。但唯有展家,族地怀陵不显眼,朝中展家的子弟也不多……你有没有觉着,我们漏掉了关键的人?” 郦眉笙似是豁然开朗,展家若是没有能力不可能扶持皇后在凤位上一坐多年,但外戚干政一事昀帝警告过皇后就不了了之,除非……另有家族在后给予展家所需要的一切。 “你猜父皇知道吗?” 兰清弦眼中没有疑问,“当然知道。 但知道又能怎么样?世家就是朝廷的根基, 无论动哪一家都是要伤筋动骨的。 能让皇后无条件相信你父皇那里有那样一卷遗诏的存在,你觉着普通人能动摇皇后的心思?必然是展家所能倚靠的,令皇后生不出质疑的念头。 不管那遗诏是真是假,足见你父皇身边都是眼线都是探子……” 找出了身边的隐患兰清弦总算觉着能消停几日,但也没说自己身体好了,还是成日窝在真雅殿。 不料贪闲之时又有人上门探望,这一回非是兰清弦没见过面的,真真是熟人,熟到不能再熟。 “王妃,本郡主总算能腾出时间来问候,你看,这是我盘玢的果子,你们京中都没有。本郡主也只得了一篮子,还要给你分一半,可见本郡主是带着诚意。” 兰清弦有些吃惊,“悦德郡主,本郡主着实没想到!” “你病了这些日子,本郡主若是不来问候,那真的说不过去。” 悦德倒是有几分自来熟,不用宫女让,就坐在兰清弦身边,还亲自递上一块果子。 “盘玢的吃食和京中不同,你尝尝。” 前有中毒之事,桃枝正要上前阻拦,然兰清弦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她便站在原地再没有动。 第472章 长思情肠断-你听说过蒋家吗? 悦德拿着果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还特特将果子一分为二。 “怎么想都觉着我是亏了,就给你一半尝尝,你要是不喜欢,剩下的我还要带回去。” 兰清弦笑出了声,“好啊。你若是还觉着不满足,一会儿就从我这里小厨房再选些你喜欢的带走。” 悦德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纵使兰清弦阻止了桃枝的行动,她还是看了个清楚,便有意将果子一分为二示做清白。 两人闲聊几句,说什么都在边缘打转,然悦德又没有走的意思,兰清弦便立时明白,她这是想私下和自己聊几句。故而摒退众人,再无人打扰。 “这下你可放心开口了。” 悦德从袖中拿出关节大小的纸包递给了兰清弦,“这是我在朝露殿见到的东西,找人查过是名为枯闻草的一味药,我猜董画韺就是用这东西伤到了你。” 兰清弦怔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悦德如此直接,更没想到悦德知道的事情不少。 不能说是和兰清弦交心,只是悦德渐渐看明白了一些事,便再不将兰清弦看作敌人。 许是见兰清弦迟疑太久,她竟是轻笑一声。 “约莫我在你眼中没什 么脑子,只知听我外祖控制。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虽说不能和你比,到底我也添了五分的精明。” 悦德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总是要往朝露殿多跑几趟。先时皇后不喜她,常常给她甩脸子,但日子久了,再怎么着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渐渐习惯了。 皇后不厌烦,朝露殿众人也就随主子少了戒备,不想正因此给了悦德一探秘密的机会。 有一日悦德往朝露殿送东西,宫女说皇后正午睡让她在侧殿等候,她闲不住就在园中走了走,无心见到一布衣男子。她还以为是有刺客混入宫中,便尾随那布衣男子,谁料布衣男子一闪身进了皇后的寝居。 寝居外不见半个人影,倒是给了悦德偷听的好机会,也叫她听见些令人震惊之事,其中就有用枯闻草给兰清弦下毒一事。 此等秘闻叫悦德不敢再停留,将东西交代给宫女,她就回了澄灵殿关死了殿门,一连封了三日都没有出门的意思。 原本进宫就是为了学规矩,悦德心中纵使一万个不愿意也要迎嬷嬷们进门,提心吊胆一番,好在没有皇后杀上门来,总算安稳了。 然人就是存着好 奇心,悦德从未想过皇后竟是另外一个样子,她便借着请安之名再去朝露殿。 皇后哪里清楚在悦德面前有所暴露,还如过去一般,忙起来就把悦德丢到一边,这也正好给了悦德在朝露殿寻找秘密的机会。 身为准太子妃,朝露殿宫人并不十分注意悦德的去向,故而悦德再次现身于上次那间房门前,周围空无一人。 悦德推门,里面装作书房模样,她在其中打量,竟无意间发现了一处暗格。暗格藏有几个小药包,她随便挑了一个就打算出门。正在这时,有脚步声入耳,几乎吓得她魂飞魄散。 慌乱时,寻一处大箱子藏了进去,屏气凝神,生怕自己会弄出点什么动静。 本以为只是皇后一人,听着听着,还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悦德脑子里面乱七八糟,都以为是皇后与外男私通。 然那陌生男子面对皇后时,着实有居高临下之感,甚至都未称呼一声皇后娘娘。 “你们展家这些年被皇帝打压,甚至连苏家都可以来踩上一脚,你们是打算就这么过下去?” 皇后还略显委屈,“叫先生见笑了。 展家在朝中的人太少,当年为 了堵京中的嘴,大多外放了,今时后悔却也没用,毕竟圣上不可能松口再放一个展家在京。 先生,展家之困境尤是难解,不知先生能否给本宫再出些好主意?” “你这分明主次不分! 那郦王妃要死,但你行动也不能停,我这边有郦王的情报,你派一队死士出京,将郦王格杀在外。” “多谢先生,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 悦德在箱子里面都快要憋死了,想着两人说完她就能出去,不料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这回不是什么神秘人物,只是皇后身边贴身的大宫女。 “娘娘,先生可走了?” 面对自己的身边人,皇后终是将自己最难堪一面露出来,只听当啷一声,有瓷器碎一地的声响。 “娘娘!您莫要伤了自己的手!” 发泄过后,皇后也不管自己该是什么样子,呜呜呜哭起来。 “一个两个都来逼我……我这皇后做得还不如路边的乞丐有尊严…… 杀掉郦王夫妇,扶持殊儿,可明明商儿才是我亲生的孩子……” 宫女在旁安慰,“娘娘,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也不怕您生气,信王殿下与您从不是一条心。幼时就算 计人心,而今他对您大多是怨恨,那多年的心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先生叫您扶持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您好,待将来太子殿下登基,您就是大权在握的太后。” 能在皇后身边当大宫女,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物,有她在皇后身边,好歹叫皇后没再泣泪涟涟。 整理好心神,皇后又变回了皇后,然方才与那位先生一番对话,也叫她生出了别的心思。 “本宫与展家,如傀儡一般,让人不甘心,你说,本宫挑个机会将蒋家推到台前来如何?” “娘娘,您这是要……” 故事讲到此处,悦德停了下来,问了兰清弦一个问题。 “你听说过蒋家吗?” 兰清弦拢共在异世两年多,就是加上原主儿的记忆,也不可能将异世的方方面面都摸透。 “能让皇后都妥协,可是什么厉害的家族?” 悦德显出得意,“总算在一处我能胜过你。 这蒋家的来历还要追溯到前朝,一个蒋家女子于火海中,同前朝帝王同归于尽。” 兰清弦睁大了眼睛,“还有这样的人物?” “蒋家,文人起家,却在跨越一个朝代之后,有了更大的野心!” 第473章 长思情肠断-还不如回去做杀手 蒋家,安朝时就是令人无法忽视的簪缨世家,似乎文武之分在蒋家那里并不重要,蒋氏子弟足够有能力,可令安朝处处见蒋氏之人。 一个朝代的更迭,令旧的世家翻覆,令新的世家如脉络一般蔓延整个皇朝,于是安之后的襄,我们再也听不到有关前朝辉煌的传说。 然传说不闻,不代表真的就从此消失在世人眼中,有时候,暗藏实力待一日东山再起,才是最终的归途。 于蒋氏一族而言,他们真的做到了蛰伏,襄朝几任帝王都未能令他们现身,而昀帝之后的几个皇子之间显了漏洞,他们便在其中找到了机会。 蒋氏女可杀帝皇,蒋氏族人可效仿曾经篡权的萧氏一族再来一次权柄的接替,没有人能永远坐在皇位上,也没有人能永远掌控人心。 从记载不多的古籍里面寻找前朝故事的蛛丝马迹,用玢王的能力在大襄这片土地上发现一个沉寂的家族,恐怕不会有人像悦德一般,真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兰清弦听悦德一番描述,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你的意思是,你在皇后那里听了几句话之后就去寻找蒋氏一族的下落?” 悦德点头 ,“我费了很多功夫,最后落到一个地方,怀陵。” 怀陵,正是让兰清弦发现皇后的关键线索。 “怀陵怎么了?展氏的族地也有问题?” “怀陵早在先帝在时就被蒋氏占了,展家?不过是蒋氏的家臣罢了。 如你所想,世家姻亲盘根错节,展家能在京中崭露头角不是因为展家树大根深,只是因为有蒋氏将他们送到了那个位置。 我曾亲口听那位蒋先生嘱咐皇后如何给你下毒,或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想要走到世人眼前来。” 兰清弦在异世的这两年,可算是把现世没用过的脑子都用了一遍,有时她甚至觉着自己还不如回去做杀手,好歹做杀手不用成日烦心。 “只要蒋氏一日不暴露,我们就没办法说服众人世间还有一个这样的家族存在……你猜他们想要几时动手?” 悦德这回给不了兰清弦一个想要的答案,“我能做的,就是时常去朝露殿看看,能在皇后有行动时给你提前通风报信,至于其他……我手中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兰盏辛,京中巨变我想用不了多久了,你和郦王一定要做好准备……” 悦德的到来确实让兰清 弦陷入困境,她原以为身边的敌人已经够多,但有一个能操控展家的蒋氏出现,她和郦眉笙说不准早就在人家的算计当中。 或是老天看兰清弦身心俱疲还不够,悦德走后没多久,回宫的郦眉笙又带回了一个更糟的消息,玢王准备起兵了。 本以为能等到阿格熙亲眼见过盘玢的局势,但郦眉笙放在玢王身边的人回复,玢王手下调动兵力已是板上钉钉。 似是怕兰清弦不信,还把那情报递给了她。 “这是郦家培养多年的探子不会出错,我也震惊玢王会这般沉不住气。” 兰清弦紧皱眉头,联想今日悦德同她所讲的每一个字,她便猜想又是蒋氏在背后作怪。 “我就想知道,那卷写明你为继任帝皇的诏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郦眉笙怔住,兰清弦从来没有主动提起此事,看那神情,必是发生了大事。 “我也没有见过,也许是皇后看错了也说不定。” 兰清弦将目光与郦眉笙相接,没有试探没有猜忌,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他最惊人之语。 “如果皇后没有看错,那玢王起兵退无可退。 但这卷诏书,应该被你父皇保管得很好,可 还是叫人发现了……你们几个皇子之间并非每一个都知道此事,也就是说,隐藏在你父皇身边的人头上的主子不是皇子,那这事就更麻烦了…… 或是我所料不错,蒋氏埋得太深,都已经到了能左右你父皇意志的时候。” 蒋氏?何时又冒出来一个蒋氏?郦眉笙顿了顿。 “你是说,《朝中录》的那个安朝蒋氏?” 《朝中录》放在现世来讲,就是一本编年体史书,蒋氏自然也会被写进去。 “是,就是那个蒋氏。” 兰清弦隐去了许多细节,只说悦德无意间听到皇后和蒋氏族人的接触,叫郦眉笙惊到下巴差点掉下来。 “京中已经够乱了,又多了蒋氏来分一杯羹,你说我该如何……” 看似是郦眉笙有疑问,然兰清弦大概已经猜到了他的决定。 “按兵不动! 如今这局势,谁先顶在最前面谁就等于把所有底牌都暴露给对方。我们尚未把整个郦家军拿下,底气不足时,就要求稳。” 郦眉笙笑得艳阳高照,“还是你最懂我心思,我交代过六康,没有什么比蓄积力量更为重要。 还有一件事,既是盘玢兵力往煊华推进,那玢王应 该会挑个时候偷偷离京。 既如此,太子的婚事难不成要作罢?” 兰清弦在纸上写下一个君字,“盘玢的底气纵然有玢王的野心,可师出有名同样重要,假若悦德不嫁给太子,那怎么能打着太子的旗号清君侧? 眉笙,我估摸着,婚期又要提前了……” 仿佛是兰清弦摸准了玢王的脉,翌日上朝,有祭天司官员上奏昀帝,说天有异象,恐殃及百姓。 一说异象众人皆是紧张不已,只因四方疆域这几千年以来,因异象覆城之事不在少数。 昀帝叫祭天司拿出个章程来,不想祭天司主官已经算过,只说要抵红日之煞,唯有皇族之气冲破。 皇族之气确实京中鼎盛,可要蔓延开来,难上加难,于是就有朝臣提议,叫太子婚期提前,要全大襄都庆祝,这才算作处处都有皇族之气。 殷少殊的婚期一次一次提前,昀帝难免变了脸色,见众人不敢捋龙须之时,最后还是殷少殊站了出来说自己愿意。 “父皇,儿臣既是大襄储君,便要担起储君的责任,如今民生之困摆在眼前,倘或儿臣因一己私心就罔顾百姓,那才真是儿臣愧对父皇,愧对天下!” 第474章 长思情肠断-是我瞎了眼 殷少殊句句从心,似有振聋发聩之感,在旁朝臣有好几个出列都赞同他的想法,最后再看昀帝,就是不答应也必须答应。 “礼部尚书何在?” 昀帝点了礼部尚书的名,这就是要下旨的意思。 “臣在。” “如太子所言,天下无一事能比民生更重,那朕就命你同内侍中兰慎郡主共同理事,务必在红日之煞之前,将太子的婚事办得圆圆满满。” 礼部尚书领旨谢恩还不忘腹诽,幸亏多拖了一个兰清弦下水,不然他在婚事上就算没犯错也会招惹一身的腥。 “臣遵旨……” 这下好了,原本不到两个月办一场婚事,被祭天司提了红日之煞就又少了一个半月,真真有累死拉磨的驴的意思。 旨意一传到澄灵殿,悦德立时坐不住就要往外跑,不料身边嬷嬷拦着不让出门,只说半月之内她还有三大册的规矩要消化。 悦德哪里听嬷嬷的,摆起郡主的架子硬是出了殿,一番寻找过后,终于在内侍局见到了兰清弦。 “郦王妃,可否借一步?” “郡主这边请。” 找了个完全不能听墙角的地方,悦德方才维持的体面一下子就垮了,她 甚至双手扯住了兰清弦的衣服。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又要提前?红日之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兰清弦微微加了力道,将悦德的手拂了下去。 “悦德,你冷静一点,不然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兰清弦竟成了悦德的主心骨,不过一两句话,还真是叫她少了不少惊慌。 “是我失态了……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如今情势兰清弦竟不知该怎样给悦德描绘,她斟酌几分,开口就问了悦德的痛处。 “你是想要自己活下来,还是和太子同进退?” 一个问题其中含义令悦德脚下一趔趄,“你知道了什么?” 本应该隐瞒,但面对悦德时,兰清弦总是做不到残忍,或许是因悦德多年都未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日子,难不成到了今时,她还要做情势的帮凶叫悦德更痛苦? “你外祖已经在往煊华调兵了,他要谋逆而且等不及了。” “扑通”,悦德无力瘫软在地,她震惊也有但更多的是掩饰不了的失望与伤心。 “外祖……怪不得我最近无论送多少封信出宫,他都不肯来见我……原是早将我 抛诸脑后,只顾所谓正统大业! 呵呵呵,我过去天真,还想着能将郡主之位升一升,换个公主来坐……兰盏辛,我在你眼中是否早就成了笑话?” 兰清弦无奈叹气,靠近几步还是把悦德扶了起来。 “你听我说,眼下不是你该纠结血缘情分的时候,都已经决定要谋逆了,任何挡在面前的人你外祖都不会放过。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想要自己活下来,还是和太子共进退? 我当初对你许下的承诺可能有变,然保下一个你我还是做得到。 在我看来,婚事不重要,在婚事之前把你送走,往后一应罪责与你无关,你回到你的封地,再不管京中任何人任何事……” 悦德哭丧着一张脸,看着神情恍惚时竟然笑了。 “你要我离开……那我还是皇室的郡主吗?我都不是郡主了,那封地还能是我的封地吗? 你已经成婚了,你有郦王可以依靠,但我……我该去依靠谁?我一个女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兰清弦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反驳悦德的话——她嫁给郦眉笙,是郦眉笙给她有关情恋的承诺,从不是依靠与附庸。然彻底融 入异世,她意识到如她这般的念头,却是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她能活,可悦德觉着自己不能活。 “那,你还需要我那个承诺吗?还是说你要告诉太子,然后叫太子站在你外祖那一边,成为彻头彻尾的谋逆罪人!” 悦德本就混乱的脑子更加混乱,她甚至将兰清弦的警告当作逼迫——一把推开兰清弦,她狠狠擦去眼角泪水。 “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与无辜!你和郦南竹,难道就没有想过要踢掉太子,然后拿上储君之位? 那个姓蒋的也说了,他亲眼见到遗诏写了郦南竹的名字,只要你们阻止我外祖,那太子之位真的就会被夺走! 是我瞎了眼……为什么要信你?兰盏辛,你和郦南竹,你们两个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仿佛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说出这么一番话,兰清弦看着悦德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只剩一声叹息。 “姑娘,悦德郡主行事如此疯癫,是否要……” 兰清弦摇头,“她是玢王看着长大的,或许她明白玢王所为不容于世,但这么多年她早就忘记了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身份。 不管她怎么看我,我当时对她 的承诺还算数,你嘱咐下去,倘若真的动起手来,挑个恰当的时机把她送出大襄。” 兰清弦身边若是郦眉笙不在,桃枝和珈贺总要跟一个,今日就轮到了珈贺。珈贺为人少了些暖意,于是在他看到悦德如此冲动时,差一点就一记手刀给悦德一个干脆。 “请姑娘放心,既是姑娘嘱咐了,那我们不会对悦德郡主出手。” 兰清弦和悦德见一面,只觉自己浑身疲惫。 “你再派人出京去打探消息,你大哥不能有事。” 珈贺接令这就跳窗消失了,忽的外面又有了动静。 “郡主,皇后娘娘请您往朝露殿走一趟!” 此时已非叹气所能解决,皇后到底找上了门,兰清弦打起精神,终是整装走了出去…… 往常皇后见兰清弦大多一面笑,毕竟能在自己身边做事,没有归了太后的阵营那就是不容易,然此时,她看兰清弦有说不出的厌恶。 “兰慎,本宫叫你来是问问,太子的婚仪你准备得怎么样?” 在兰清弦眼中,皇后就是个存了一百个心眼儿的上级,她公事公办。 “回娘娘,三部已分作三班,定然能在仪式之前将所有都完成。” 第475章 长思情肠断-这事还有谁知道? 毕竟对兰清弦下过毒手,皇后见着兰清弦那眼神就不像是看正常人,而兰清弦装作一切如常,只是专心和她交代殷少殊的婚事。 “臣知礼部那边日夜颠倒不曾懈怠,请皇后娘娘放心,我们一定会在红日之煞之前办好太子殿下的婚事。” 兰清弦话也说完了,等着皇后给个答复,谁知皇后就跟被点了穴一般,直直看着兰清弦,就是不开口讲话。 也不是什么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兰清弦守着臣子该守的规矩,只等皇后发号施令。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皇后身边的宫人都觉着自己冻住了,皇后才忽的说了一句。 “当初,若是将你与太子凑成一对,又会是怎样?” 皇后讲话没头没尾着实把身边大宫女吓了一跳,正要提醒时,兰清弦竟也接话了。 “回皇后娘娘,臣和太子殿下无论什么时候都凑不成一对。” 一则兰清弦自己不愿意,二则殷少殊断然不会做出勉强兰清弦的事。 皇后还以为自己听了个笑话,“兰慎,你是真把自己当作皇室的金枝玉叶了吗?你以为圣上赐了你皇姓,你就能彻底脱离自己的出身?在本宫面前 ,你是连半点尊重都没有了吗?” 眼见着皇后讲话越来越离谱,她的大宫女就想着制止。 “娘娘,时候不早了,一会儿殿下还要来问安。” 皇后扭头狠狠瞪了那宫女一眼,“这是本宫的地盘,本宫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你给本宫闪到一边,休要再聒噪!” 只见皇后起身也不坐着了,几步走到兰清弦面前,大约是想将兰清弦的神色看得更清楚。 “本宫在问你话,你是哑巴了吗?” 兰清弦身处异世,她将不得不遵守异世千年以来不曾改变过的规矩,然很多时候,她面上仅仅是敬重。 皇后指望从兰清弦口中听到认同两个字实在太难,正因面对面,更叫她重新认识了兰清弦这个人。 “兰慎……你真的……在本宫眼中,你这样的女子手段颇多,除了魅惑皇子,你一无是处,可本宫见过太子看你的眼神,是他从来没有对旁的女子有过的真切! 此处没有外人,你不妨给本宫一句实话,你和郦王到底想要什么?” 兰清弦后退一步,“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若是没有臣便先退下了……” 皇后大约是没有被人这样拒绝过 ,她猛一伸手揪住了兰清弦的前襟。 “兰盏辛!” 大宫女见皇后着实没有了国母的样子,就要劝阻,但兰清弦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上前。 皇后那点力气还勒不死兰清弦,于是兰清弦连挣扎都没有。 “皇后娘娘,若是对臣发一通脾气能叫娘娘舒心,臣愿意做出这个牺牲。 只是,臣大抵只能有这点作用了。至于皇后娘娘的问题,臣以为您不如去问问太子殿下,毕竟他才是当事人,而臣连旁观者都不是。 还有……娘娘,容臣多说一句。 殿下的婚事已近,您可是做好了准备?或者臣应该换个方式问您,在您心中,您希望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丈夫哪一个占领上风?” 兰清弦这才是戳心窝子的问题,皇后顿觉心被扎了好几针,忽的松手。 “你走,你走,本宫不想看见你,不要出现……” 皇后将心中苦闷掩藏许久,朝着兰清弦发一通火真的令她停不下来,兰清弦也不管那是个什么场面就朝外走了。 不想出门没走几步迎面就碰上了殷少殊,兰清弦还是一如往常规矩行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 殷少殊微不可查地 皱了一下眉,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母后定然是想问问婚事的筹备,辛苦郡主了。” 兰清弦浅笑,“殿下客气,这是臣分内之事。若殿下没有嘱咐,臣先告退。” “郡主请便。” 其实二人交流也就到此为止了,然兰清弦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殿下,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切记不要让自己后悔……” 人闲着的时候,便觉身边一切都慢下来,一旦有个什么事催促着,又感叹时间不够用……就譬如眼下的兰清弦,即便将三部的人手都撒出去还是有许多疏漏,只因距离殷少殊与悦德的婚事只剩不到两日了。 在尚宫局坐镇的兰清弦,手上没闲着嘴上也没闲着,每进来一个人就要从她那里领出一份东西,还要催促让礼部也尽快时,一个不在三部的宫女跑了进来。 这宫女站在边上也不说话,然兰清弦一眼就看见了她。 “尚宫令,你替本郡主先将册子记好,本郡主有事出去一下。” “请郡主放心。” 兰清弦这一出尚宫局,生面孔的宫女也跟着跑了出去,两人最后在一处角落碰了面。 兰清弦目光凌厉,盯得那宫女 只是畏缩着,都不敢说话了。 “是你叫本郡主出来,但你又不说话,什么意思?” 宫女显见胆怯,拨浪鼓似的摇头。 “郡主莫怪……奴婢没有办法了,奴婢不知道该去找谁……” 兰清弦心一沉,“悦德怎么了?” “不,不见了……晨时用早饭还在,说要吃盘玢的点心,可奴婢从御膳房回来后,主子就不见了……澄灵殿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人。 眼看着就要到礼部来送婚服的时候,要是让人知道主子跑了,那我们澄灵殿的所有人都没命了!” 又是一声膝盖触底的动静,小宫女给兰清弦跪下了。 “郡主,求求您,您发发善心,帮我们把主子找回来吧!” 兰清弦竟是半点不意外,着实悦德的离谱做派,故一把将小宫女扯起来。 “这事还有谁知道?” 小宫女紧张兮兮又看了看四周,“是奴婢第一个发现的,奴婢便找借口说主子休息了,不允许有人来打扰,也不知能拖延多久……” “好姑娘,办得不错!这事过了,叫你主子给你个大赏赐。 你这就回澄灵殿还继续拖着,本郡主一定把你家主子完整地送回去!” 第476章 长思情肠断-没打算对皇后仁慈 悦德在宫中的时日也不算少,轻易找到一处背人之所不算难事,不过兰清弦不会亲自出面去寻找,只因她身边耳目众多,并不希望有人将注意力放在悦德身上。 于是郦眉笙留给兰清弦的几个苍郦卫的女侍卫就派上了用场,她们比宫人们能去的地方更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悦德途经的痕迹。待地点送到兰清弦的案头,才不过用了半个时辰。 兰清弦去时,风正猎猎,见悦德独自一人站在最高处,那裙摆飞舞大约下一刻就乘风而去。 兰清弦只是远远望着,并没有靠近,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然遗世独立的悦德似是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望着自己,她轻笑一声。 “我确实没有自由,未成想还是叫你找到了……你不怕我从这里跳下去吗?” 兰清弦一丝紧张的意思都没有,“你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有些话我无需说上第二遍。 或许你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想要与我见上一面,给出你最后的决定。 我还是那句话,当初我是如何对你有了承诺,今时那个承诺也还成行。他们的战争将你作为牺牲品,我却以为你也有自己该过的 生活。” 悦德转身,已是泪流满面。 “你想要我怎么做?” “婚礼结束之后,我可以安排人马上把你送出大襄。四方疆域一望无边,从此以后,你将彻底消失在大襄。” 悦德的泪水迷蒙了双眼,却仍是露出一抹笑,笑中尽是苦味。 “我真是史上最命短的太子妃……你安排吧,我不再挣扎了,说到底我是已经被放弃的人……” 原先兰清弦一次次劝过悦德,悦德始终下不了狠心,也不知这是在哪里受了打击,兰清弦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就突然……” 悦德缓缓走下高台,拭去泪水,竟是一张冷面。 “我在皇后身边也放了人,皇后和董画韺说的话……真是可笑……” 董画韺,董美人?兰清弦一时不解。 “这跟董美人有什么关系?” 悦德大约已是将铜墙铁壁竖了起来,言语时都没有了虚弱,拍去肩头尘灰,从袖中拿出了一只小荷包。 “这是皇后给董画韺的私印,我叫人从董画韺那里夺了过来。皇后许诺董画韺,只要太子登基,贵妃的位份一定是她的,而且不会有我这个太子妃挡路,因为到 那个时候,整个玢王一支的皇族就都不会存在了……” 不能说皇后给董画韺画饼,因为在蒋氏的计划里面,玢王就应该是被除掉的废物,玢王都已经不存在了,那和玢王有血缘的悦德活着又有什么用? 悦德想着要留在殷少殊身边,不能抛却的荣华富贵令她停不下脚步,然她在局中无关紧要,心碎了再不能愈合。 兰清弦默然,她实不知皇后还有这样的打算。 “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礼部还要派人送婚服,你若是不在,少不了又给别人多了议论的话题……” 当悦德忽然出现在澄灵殿,可是把向兰清弦求助的宫女吓了一跳,阖殿上下宫人的命保住了,那宫女恨不能求个长生牌位把兰清弦供起来。 而后礼部送婚服,悦德试衣再不赘述,单单讲婚仪队伍里面的宫人。 就算再仓促,绕着皇宫走一圈这是不能免的,为保不生乱,便让襄城卫兰大统领接下了这活计,名单报到兰清弦那里时,人都在宫外聚齐了。 兰清弦一听就急了,这要是在兰大统领手中叫悦德出了事,兰氏一族都会被牵扯进来。 看兰清弦不高兴,尚宫令 小心翼翼。 “郡主,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兰清弦一挑眉,“当然不妥,哪里都不妥。礼部没有把这事与本郡主商量,礼部尚书也没有这个胆子,所以,是什么人插手?” 尚宫令不能给兰清弦答案,“郡主,不然臣去打探打探……” “不用了,这就是明着给本郡主上眼药……你退下,别让人来打扰本郡主。” 尚宫令退下,珈贺进门。 “姑娘,这事和皇后脱不开关系,属下见皇后往崇晖殿走了一趟,婚仪的队伍就从岐川卫变成了襄城卫。” 兰清弦嗤笑一声,“皇后……皇后这是在太后手下委屈了多年,直将所有不满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我也不是没法子对付她,只是不愿分神……这样,你叫沇部的人在城外造声势,就说太子大婚,各个山头的山大王们都坐不住了。” 沇部的沇,就是青沇的沇,正是兰清弦一手建立的组织,平日多放在城外,偶尔执行任务,这一回皇后叫兰清弦不痛快了,兰清弦也没打算对皇后仁慈。 果然风声一入宫,就有官员向昀帝上表,说襄城卫还应回驻扎地,不然无军威压制山大王 们或是真的搅和了殷少殊的婚事,那才得不偿失。 昀帝一听觉得分外有理,当即下令大婚的护卫换回了岐川卫,而襄城卫仍是驻守应该的地方。 皇后折腾了一通,最后一无所得,差点就要冲到昀帝面前要个说法,要不是身边宫女拦着,还真是出了大事。 兰清弦并未刻意掩饰自己在这事里面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把答案送到了皇后眼前,她只是想要告诉皇后,局势已变,她手中的东西远比一个长久坐在宫中的皇后要多。 以为有了这事皇后能老实一些,不想皇后添油加醋一番向殷少殊诉苦,于是在尚宫局的兰清弦,迎来了这位尊贵的客人。 “郦王妃,兰慎郡主,还是说孤应该称呼你为内侍中?” 尚宫令很识眼色,早早将人都清走了,给兰清弦和殷少殊留下了独处的空间,于是殷少殊这番阴阳怪气只有兰清弦一人听到。 兰清弦见过过去的殷少殊是个什么样子,她着实硬不起心肠。 “你是替你母后来找我的麻烦?你希望我怎么做?” 殷少殊似乎不想回答兰清弦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别的事。 “你知道玢王要起兵了。” 第477章 长思情肠断-为奴者终被弃 “你知道玢王要起兵了。” 从殷少殊口中说出的这句话不带半分疑问,他确定兰清弦已经知道了一切。 而兰清弦似乎也不在意殷少殊会有这样的反应,“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七姑娘,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遮掩掉了你与殷少笙的本来面目,或者我可以换个讲法,你明知我心中爱慕你,还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来伤害我……兰盏辛,你是真的没有心吗?” 短短十几日,殷少殊似乎又变了一副面孔,他过去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兰清弦讲话,兰清弦心中有疑问,但面上仍是沉静,似乎并未将殷少殊的情绪当作利刃。 “我是如何伤害你的?” “你早就知道殷少笙是父皇心爱的嫡长皇子,早就知道我只是玢王和父皇拉扯的工具,早就知道我这个太子的位置是殷少笙施舍给我的……还要我多说吗?还是你有了更好的借口来欺骗我!” 兰清弦见殷少殊这副模样,不由得感叹蒋家人的手腕,恐怕这都是借皇后之口,只为让殷少殊放弃对兰清弦最后一丝妄念。 诸多指责无一为真,然恨在心头的殷少殊根本不会把兰清弦的解释 听进脑中,或许她也不必为此而多做解释。 “太子殿下,你若是想要为皇后娘娘讨回什么,不如直言。” 殷少殊的冷峻对上兰清弦的无情,似乎总是逊色一分,于是他为自己精心打造的面具终是有了裂痕。 “兰盏辛,兰清弦……是不是无论太子还是殷少殊,都伤害不到你?假若真的有最后的赢家,你和殷少笙踩着我的尸身上位,不会心有戚戚?” 对了,这就对了,被兰清弦无心击溃的殷少殊,总算说出了他今日失态的原因,兰清弦着实无奈。 “你有和你剪不断血缘的外祖,有一心为你的皇后娘娘,更是如今大襄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要知道朝中希望你继位者不在少数,你一定能坐上那个位置,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兰清弦一番话令殷少殊迷惑有之,“你说什么?你和殷少笙都要下手了,还能允许我争先?” 兰清弦这时才有了自己的情绪,那轻笑并非带着讥讽,只是感慨。 “如果你今日只是想要警告我,莫要阻拦你称帝之路,你大可放心。我和郦王还没有闲到成日将他人成败当作大事,你的对手也从来不是我 们。 好了,就算是看在皇后娘娘当初对我的好意,我也多提醒一句,此际风云变幻,为奴者终被弃……” 没有某些人看热闹的结果,殷少殊和兰清弦之间,便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只是时移世易,他们到底回不到从前…… 太子大婚当日,悦德点名要兰清弦取代礼官,于是澄灵殿内,宫人们都被打发了出去,只有一个兰清弦站在悦德身边。 “你说我会更幸福吗?” 兰清弦从自己发间取下一支发簪簪在了悦德头上,“会的,你很勇敢,勇敢到彻底改变自己。 我与你约定,待你安顿下来,一定记得给我写一封信。” 悦德看着铜镜中盛装的自己,终是露出一抹笑。 “是,就是瞒过所有人我也会独独告诉你……你叫她们进来吧,不然会给你带来麻烦。” 悦德最后放肆了一回,然她还是要回归这场大戏,当宫人们鱼贯而入,她再次成了准太子妃。 看着被宫人们重重遮挡的悦德,兰清弦缓缓离开,未成想还在澄灵殿门口遇上了一位熟人。 “这不是皇嫂嘛,果真有皇嫂操持,太子的婚事处处惹眼。” 兰清弦有些好奇 ,“恭王殿下不在圣上身边,怎么会到此处?” 恭王难得又显出自己纨绔一面,特意往兰清弦身前凑了凑,看着招打。 “本王好奇,毕竟与悦德郡主还算有交情。” 兰清弦毫不留情拆穿他,“如果说在悦德面前吃瘪算作你们的交情,那的确是不浅。 恭王殿下,此处不应是你停留之地,一阵儿圣上发现你不在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恭王一摊手,“好好好,果真长嫂如母,你比本王的母妃还要墨迹,本王不碍皇嫂的眼了……” 见恭王莫名现身,废话说了几句又离开,兰清弦可不会以为他真是闲的没事。 “桃枝,叫人去查,恭王浑身上下都是疑点,大婚一事万万不能叫他破坏了。” “是,姑娘。” 送走一个恭王,兰清弦就要回真雅殿,谁知没有走上几步,迎面再遇一位熟人。 比起过往身上洗不去的焊勇之气,大约在信王府待久了,也能有几分大襄贵女的模样,只见旧日的裴拉公主,今时的信王妃,端端淑容,笑中含羞。 “郦王妃好巧啊,在此处遇到你。” 兰清弦的笑大概就是翘了翘嘴角,“哦?今天是 什么好日子,这条道上本郡主能遇这么多熟人。 这个时候,信王妃不陪在皇后身边,可是去见悦德郡主?” 裴拉公主装模作样捋了捋根本未乱的鬓角,“本公主自是要给悦德郡主添妆,好姐妹情深意长。” 兰清弦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本郡主就不耽误信王妃的大事,你先请。” 当着身边众多宫人的面,裴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更加高傲,都不回兰清弦一句就走了过去…… 兰清弦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人都是真心祝福悦德出嫁,想来有什么事被她忽略掉了。 正在这时,桃枝回来了。 “姑娘,确实不对,宫外有兵力集结,虽不至将皇宫包围,但条条巷道都隐藏着,总归不干好事。” 兰清弦天灵盖都痛了,异常无奈。 “可查清是谁的人?” 这问题令桃枝有些为难,“手下人只能看出他们都是兵士伪装的,但褪去军装,着实不知谁的人。” 兰清弦不禁叹气,今日大婚,注定不得安稳,可无论怎样,她最后只能做个旁观者。 “你叫沇部千万留心,将悦德送出去,看来不是件易事……” 第478章 长思情肠断-放了太子妃 时辰一到,浩浩荡荡的队伍拥着悦德的轿子从澄灵殿往宫外走,原本兰清弦只用留在宫中,等着绕皇宫一圈走完,再准备给昀帝和皇后行礼之事,她这位内侍中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然今日许多人行事鬼祟,她心中着实不安。 见兰清弦似有焦虑,郦眉笙不解。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兰清弦悄声把宫外有人埋伏这事告诉了郦眉笙,郦眉笙都震惊了。 “难不成是要劫走太子妃?” “我不知,我只是不想留在宫中,太不安稳……” 郦眉笙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既是你心中不安稳,那我们就出宫去,跟在婚仪的队伍后面,也算多加一份护卫。” 兰清弦立时点头,“那我们别耽误,这就走吧。” 为着不让殷少殊不舒服,也不想吸引太多目光,郦眉笙便让王府暗卫散在人群中,只有他和兰清弦跟得近一些。 皇宫那么大,绕完一圈要一个半时辰,不想让兰清弦骑马累着,还是由贺铸驾马车在队伍最后。 先时还没什么,只有兰清弦紧张不已,婚仪队伍周围大多是看热闹的百姓,等着官老爷们往出撒铜钱,闹 哄哄的倒也正常。 然这一条道走到一半的时候,沿街的百姓们跟累了,就有一些乞丐模样的人冲出来要赏钱。 莫说前面礼部的官员急着用钱打发,就连兰清弦也把铜钱散出去不少,瞧那些乞丐们没再追车,比什么都好。 可兰清弦到底是太过松懈,摆脱乞丐还没有一刻钟的功夫,忽有几匹快马从旁侧冲出这就要搅进队伍里面。 马的嘶吼声响彻天际,兰清弦的心开始狂跳,就想出马车去看看,谁料郦眉笙一手拦腰将她锁在怀中。 “外面既是乱了,还有岐川卫和礼部出手,你若是露面反而召来其他不怀好意者,我难不成要把他们都杀了了事吗?” 兰清弦无奈卸力,跌回郦眉笙怀里。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露面。” 郦眉笙朝外问了一句,“贺铸,现下什么情况?” 贺铸的声音还算平稳,“回殿下,有无人操控之马闯入队伍里面,岐川卫将其都控制了,待队伍整饬完毕会接着……什么人!” 贺铸这话只剩几个字却吞了音,未及让人发问,突然高喝,紧接着砰一声似有东西钉到了马车上,郦眉笙带着兰清弦猛的挪 了半个身位,只见原来那个位置正有箭头戳了进来。 都不用贺铸再报信,只听礼官们吼作一团。 “抓刺客!抓刺客!快快保护太子、太子妃!” 脚步声、哭喊声,马蹄纷乱,更有箭矢不断攻击兰清弦这驾马车,郦眉笙眼中已是一片浓墨。 “这马车是宫中的普通马车,防不了这许多箭矢,再射下去这马车就要散架,我们下车吧,我带着你躲入旁边民居。” 郦眉笙开了马车后门,将内力运转起来,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揽着兰清弦退出风暴中心。 没有马车的遮挡,再看如今局势,兰清弦都以为自己花了眼。 本是整齐的队伍如今各自为了活命跑得七零八落,而高声呼唤护驾的礼官早就不知被推到了什么地方,更有些蒙面的歹人们和岐川卫对杀起来,仿佛是要将整支队伍都灭掉。 兰清弦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人,只是寻找悦德的轿子,尚未有箭矢飞来。 “眉笙,暗卫能冲进去吗?至少要把悦德带出来!” 郦眉笙想了想,“不是不能,只是暗卫一旦见光,我必然要被参上一本。” 兰清弦一时情急甩开了郦眉笙的手 ,“我知暗卫只是保护你与我,但你让我眼睁睁看着悦德死在里面,我做不到! 若你不愿出手,那也别阻拦我,我亲自去救!” 兰清弦这是在用自己和郦眉笙来一局情的博弈,只因她深知郦眉笙不会叫她受伤,便见郦眉笙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显见是被气到了。 “你……好!你在此处等我,独我一人过去他们就没有借口了。” 郦眉笙真的闯进了人群中,以尽量少交手只带悦德出来为目的,快速在内穿梭。 待到了轿子附近,却发现轿子里面空无一人,悦德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一进一出,郦眉笙独自一人借力两边的摊子上了房顶。 “悦德不见了。” 兰清弦脑中思绪翻飞,“我明白了……悦德恐怕是落入了隐藏在巷中的那些兵士手里。 你带我一起去,还有那些暗卫,不在众人眼前,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兰清弦这语气就是不给郦眉笙拒绝的机会,于是叫贺铸在外望风,郦眉笙和兰清弦又是踩着房顶进了巷子里。 果然,巷子里不仅有打斗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尖叫,跑过几个转弯,终是看见了那些隐匿许久的兵士 。 悦德身边还有两个宫女护着,可毕竟手无寸铁又不会武功的女子,真是硬生生抗下来,见兰清弦出现了,连忙呼救。 “郡主,郡主,救救我们!” 兰清弦率先往前走了几步,“你们放了太子妃,就此远走高飞,不会有人阻拦你们。 本郡主知你们有主子下了死命令,但你们要明白,本郡主要保下的人你们就带不走,除非留下一条命!” 其中一个兵士大约是领头的,“郡主,我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既遵主子之命来到此处,就有了去死的决心! 所以,郡主若是不放我们离开,也不怕拼死一战!” 说着这些兵士分作两批,一批想要拦住暗卫,一批想要挟持住悦德。 兰清弦看准了机会,在两方交手的空档,拼命往前跑,而郦眉笙紧随其后,为她斩杀多余之人。 也就是三四十步,他们夫妻二人配合默契,还真的成功近到悦德身边。 兰清弦将悦德护在身后,又看了看四周。 “这么大的乱子,估计再有一阵儿就能有京兆尹的府兵赶到,你再坚持一下。” 悦德喘着粗气,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是紧紧抓着兰清弦的手臂。 第479章 长思情肠断-我儿死得惨啊! 郦眉笙看出这些劫持了悦德的所谓的兵士,更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死士,假若跟他们在此处纠缠,不仅不死不休,到最后不一定是个什么结果,于是他想着还是让兰清弦和悦德先走。 “清弦,我给你们两个开路,今日我就不留手了。” 兰清弦尽是担忧,“你能将他们一众都控制住?” 郦眉笙点头,“平日总是收敛不愿杀戮,然眼下由不得我退后了。” 既是郦眉笙开口,兰清弦便有了十二分的信心,这就要扯着悦德逃出去。 只见郦眉笙将腰间隐藏的软剑亮了出来,如游蛇一般闯入死士当中,他都要当修罗了,就没有必要再讲情面,那死士纵使义无反顾,然碰上郦眉笙这般武功高手,到最后都是一个死。 郦眉笙可谓在人群中如鱼得水,一柄软剑给了兰清弦和悦德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事事并不总是如人意,眼见兰清弦两个离死士越来越远,忽有几个灰衣人从民居内闯出,亮兵器再度拦下了她二人。 “郡主,此事与你无关,只要你离开,我们不会为难你!” 兰清弦许久病着,很少动武,却叫这几人逼迫着 ,从袖中抽出短匕。 “本郡主受不得威胁,你们想要动手就休要废话!” 说着兰清弦死攥悦德的手腕,借着惯性,给了其中一个灰衣人一刀,当时就皮开肉绽了。 兰清弦只是不动刀,不代表这些年她杀手就白做了,几个回合下来,灰衣人投鼠忌器,竟是未能在兰清弦手中讨到半点好处。 “郡主,我们确实不愿伤害到你,但若是你硬要做阻拦我们的人,那就再无好话可讲了!” 大约为了更快从兰清弦手中抢走悦德,干脆灰衣人一起上了,叮叮当当,刀剑相碰直冒火星子。 兰清弦体力有限手脚也不如旧时灵敏,哪禁得起围攻,很快便显了颓势,然她不愿放弃,竟是硬将喉间一口血吞下只为这一场。 一个前几日才刚解了毒的病人,一个挣扎于生死线还在等待灵药续命的人,所谓的坚持不过是兰清弦死撑着一口气。 手脚瘫软时,兰清弦还想着挡在悦德前面,可事与愿违,她挡得住周围的灰衣人,却挡不住远方至高点飞来的夺命箭矢。 便是那一霎那,扑哧一声,箭矢刺入皮肉的动静清晰传入兰清弦耳中,她一 回头看悦德已是僵直了身体,整张脸都白了,在悦德失控倒下的那一刻,她奋力朝前跨一步接住了悦德。 “悦德!悦德!” 人之将死时,反而疼痛消失,或是老天也觉着有些罪过再不必受,只是悦德心中仍有不甘,她用仅剩的力气死死捏着兰清弦的腕子。 “我还以为我真能得到我想要的自由,可是……究竟是我痴心妄想……不过是丧命之后灵魂才得自由……” 兰清弦已是强弩之末,但她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交给了悦德,还在给悦德无望的渴求。 “你不会死……我答应你了你,会让你离开大襄,会给你想要的生活……若你放弃了,我便当作这个承诺不曾说过!” 哪里还有重来的机会,那一箭之狠毒已是给悦德心口来了个对穿,有血花于她心口绽放,太过鲜艳实在伤眼。 抵挡不住的困倦袭来,悦德最后笑了,是释然的笑。 “对不起……当初我曾伤害过你……可我要死了,你就原谅我吧……兰清弦,求你,带着我的骨灰离开大襄……再也不要……回来……” 悦德的手终是无力垂下,缓缓停止了呼吸,待殷 少殊带人赶到时,正见心伤万分的兰清弦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接晕了过去。 这场面都不是混乱可形容,郦眉笙将一个人抹了脖子之后就跃至兰清弦身边,拦腰将她抱起。而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殷少殊,只能看到停止呼吸再无复生可能的悦德—— 当婚服的红与鲜血的红浸染在一起,四周围仿佛结冰。 “嫣儿……太子哥哥来了……你怎么就不等等我……” 殷少殊哪里还记得自己太子的端正,就跪在悦德身边,双手一环埋头痛哭,旁边再无一人敢劝说…… 好好的一场婚礼,死了一个准太子妃,再有五方大混战当中,死士尽数被屠,岐川卫更是有损失,加之一个尽力想要护住准太子妃的郦王妃因内伤彻底陷入昏迷,不说御医局忙得昏天黑地,只说皇宫内阴云密布,似乎就要有天雷横劈。 看真雅殿,乔御医眉头紧锁无一时能放松,旁边的两个医女也跟着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床上躺着那位有个什么差错。 而本应该守在身边的人此时正面对昀帝,十足一根站桩。 “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刺客!” 昀帝头上 冒火,悦德之死保不齐就成了玢王作妖的借口,殿内跪了一地的人无一个能用,而能用的心根本也不在此处。 还以为这场面要僵持一阵儿,却听殷少殊忽然开口了。 “父皇,儿臣请将悦德葬入皇陵……” 按照规矩,悦德和殷少殊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皇室定下婚约,但最终仪式未成便不是夫妻。然昀帝有意安抚,只是稍加思考就同意了殷少殊的请求。 “朕同意! 本就是被皇室定下的儿媳,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改变。不仅太子妃是悦德的身份,朕再加封悦德为公主,从皇室旁支挑选一名幼子为其嗣子,往后为其供奉香火!” 众人还以为殷少殊要磕头谢恩了,不想他话还没说完。 “多谢父皇体恤,儿臣还有一事必须要讲……儿臣以为将来再不必有太子妃这个位置……” 殷少殊这话根本就是堵死了其他人的路,死了一个嫡太子妃,往后再选继室就好,可他这是明摆着不愿再有继室。 这就让昀帝不怎么情愿,还要劝殷少殊三思时,见几个宫人架着瘫软的玢王就进来了。 “陛下……陛下,我儿死得惨啊!” 第480章 长思情肠断-你们这辈子别想好过 昀帝追责之时,玢王焉能不到场,他被架着进入正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仿佛今日昀帝不给一个说法,他就要当场死在殿内。 “那条路上怎么就能有埋伏的杀手?杀手又为何盯上了悦德?陛下,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依臣所见,分明是内鬼!” 玢王哭哭啼啼在先,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他根本就是怀疑悦德之死是个阴谋。 众人看看玢王看看昀帝,不知从何时起,这更像是一场拉锯的闹剧。 还等着昀帝说些安慰的话,却有一个声音忽的插了进来。 “父皇,儿臣请旨先行离开。” 昀帝摆摆手,“你确实应该去该去的地方,走吧,这些日子你都不用上朝了。” 都有昀帝亲口承诺,然玢王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竟是趔趄着冲到了说话人的面前。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想要太子之位所以杀了本王的外孙女? 你不在宫中为何要尾随婚仪的队伍?有杀手现身时,是否有你自导自演,用一场互杀掩饰你的阴谋?你说话呀,你敢不敢回答本王的疑问!” 玢王果真演绎了一场口不择言,将谋逆、暗杀皇族诸多罪名都扣在一 人头上,朝臣们张着个大嘴,眼珠子都错不开,只等着被指责的那一个反驳。 被质疑,被诘问都无所谓,然昀帝也沉默下来时,便知同样的问题昀帝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大约是没遇过这样的笑话,说话人忍不住面露讥讽。 “玢王的问题很多,但本王没有义务给你想要的答案。 不过其中有一件本王一定要澄清,只因事关本王的王妃——从她接了内侍中的位置开始,为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事,她殚精竭虑。 你问本王为何要跟在婚仪队伍后面,正是王妃她忧心太子妃,便想着有她在后也能给太子妃吃些定心丸。 不料一朝遇杀手,一心要护着太子妃的,本王的王妃,差一点就死在了杀手的手里! 你知不知道,本王捧在手中的王妃,于本王看来,就应该袖手旁观,她为什么要救你的外孙女?为什么不顾自己安危还要承一份污蔑,听你在此处胡言乱语? 玢王,本王觉着你可能不知道……我殷少笙是个疯子,今日我就把话放在这儿,若王妃出一点点事,你和你的盘玢,你们这辈子别想好过!” 能当着众人之面,彻底放飞 自我的皇子当属郦眉笙,他呲着牙对玢王放了狠话,眼中尽是戾气,甩手离开时甚至都没有再跟昀帝打招呼。 那场面,别说一时被惊到的玢王,就是在旁的殷少殊也呆了,或许这样的勇气,也只有郦眉笙才衬得起。 昀帝不禁摇了摇头,他曾怀疑郦眉笙,然眼下看来,将兰清弦推出去做一出苦肉计给众人看,却是郦眉笙绝不会做出的事,毕竟兰清弦的份量,超过所有人。 “皇叔啊,朕知太子妃是你心头之重,然此事还需调查,仅是些风言风语,若放走了真凶又当如何?” 玢王好歹收敛了一些,没再做出一副撒泼的模样,又有殷少殊在旁安慰,竟是有不再纠缠的意思。 “叔祖父,孤与悦德已是夫妻,请您放心,悦德一事孤一定会找到一个结果……” 赶回真雅殿的郦眉笙一进寝居,见乔御医就在旁开方子,而两个医女手上不停,一针接着一针往兰清弦身上扎。 郦眉笙可不是玢王那作派,此时他反而愈加冷静。 “乔御医,王妃何时能醒?” 乔御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连忙捧着方子走到郦眉笙面前。 “殿下,王妃 她……气血逆行,经脉生乱,不似常人病症,倒像江湖人士有要命的内伤……殿下,臣只是个大夫,习武之人如何运功,却是臣不能解的难题!” 白大夫临走之前说过,兰清弦是万万不能再用外家拳脚功夫,本就因心头血一事损了生机,再要有经脉上的麻烦,便有灵丹妙药也未必能医好。 郦眉笙闭上眼睛静默不语,暂时理不清的思绪叫他在疯狂边缘。 正在这时,乔御医似是想起什么一般。 “殿下,臣祖上也是学医,曾于一本古医书上看到,或有经脉之伤,需有内力者从旁辅助,加以金针,可救回性命……但,臣毕竟还年轻经验少,这法子臣从来没有亲自用过。” 乔御医十分紧张,生怕郦眉笙一个暴怒,然郦眉笙忽的睁眼。 “你没有亲自用过,那你知道流程吗?” 乔御医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自是知道的,家中古医书,臣倒背如流,手法更是印在脑中。” “那就这么做吧。 从前没有上手,有了这一次你也算存了经验。” 乔御医不住咽口水,不想郦眉笙会这么干脆。 “殿下,臣若失手,那王妃她……” 郦眉笙看向乔御医,如鸮目之光刺于人身。 “你还没有动手就想着失败,是你做御医的本份吗?本王告诉你,你若失败,你们乔家人本王连腹中胎儿都不放过!” 乔御医不禁打了个冷颤,郦眉笙未必会大开杀戒,但既然说出口了,便是将乔家众人的命都赌上。 “臣……一定拼尽全力……” 在施针之前,乔御医做了许多准备,看时辰差不多了,将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殿下,臣知您是习武的高手,能否控制内力在王妃经脉中游走?” 说来也是凑巧,经过暗影香一事,郦眉笙的武功又精进了,内力更是雄厚了许多。 “可以,你需要本王马上就开始吗?” “不,待臣在王妃虎口处下第三根金针时,再输内力。虽说王妃眼下昏睡着,但那时一瞬的疼痛会令王妃有如被烈火灼烧一般,请殿下一定要控制住王妃,千万不能叫挣扎令金针错位,不然只会功亏一篑。” 郦眉笙握紧了拳头,“本王明白,你开始施针吧。” 比起之前种种,乔御医总算要在医道上再进一步,于是这一回施针更慢,汗水都湿了一条绢子。 第481章 长思情肠断-皇室子弟出逃罪责更大 在明今正殿,郦眉笙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强硬,叫众人侧目,尤是他说兰清弦还未苏醒,着实令人震惊。 入夜时宫中有宵禁宫道已是无人,然有几人竟是朝真雅殿走来,仔细一看其中正有太子殷少殊。 身边少监小心询问,连大声一点都不敢。 “殿下,要叫门吗?” 殷少殊看了那少监一眼,“孤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得怎么样?” 少监连忙回话,“御医局不少药材已经送到了真雅殿中,许是郦王殿下用乔御医用惯了,并未叫他人插手。 如今真雅殿大门一关,谁人都进不去,更不知郦王妃情况如何……” 这少监心中有一百个疑问,明明是来看望病人却又不敲门,明明可以直接问郦王,但非要绕个大圈子通过别人的口……毕竟是主子,主子的做法底下的奴才只能受着,多话不能再说。 见殷少殊再不开口,便如站桩一般生生站了一刻钟,这可是冬日的夜间北风呼呼吹,吹得宫人们直打哆嗦,却无一个有胆子催促殷少殊。 好在殷少殊并没有再多站的意思,“你们警醒着点,往后真雅殿有关郦王妃之事,无论大小都要禀告给 孤。” 少监觉着自己嘴唇都要冻掉了,“奴才记住了,请殿下放心……” 殷少殊就如同大佛一般往真雅殿外面一站,郦眉笙焉能不知晓,只是他丝毫没有开门出去迎接的念头,全然当作没有这回事。 眼下郦眉笙不分神,一心照顾兰清弦,在白大夫回来之前再不能出任何事。 时间往前推一推,推到乔御医给兰清弦用新法子治病时,不可谓不凶险,期间兰清弦几度抽搐,更三两次吐血,好歹郦眉笙和乔御医配合得还不错,把兰清弦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安神的药在半夜时消减了作用,兰清弦幽幽转醒,侧目只看见郦眉笙趴着床沿在自己身边睡着,她动了动手,抚上郦眉笙的头顶,心中一片安宁。 然郦眉笙本就没有睡熟,轻轻的触碰足以惊醒他,猛的抬头就对上兰清弦的眼。 “你醒了……安神汤不宜多饮,怕是你再想入眠就困难了……” 郦眉笙开口讲话略显僵硬,也不见带出什么情绪,然兰清弦就是知道,他处在爆发的边缘。 其实兰清弦欠他一个解释,不必挑选什么时机,当下最好。 “我原是对你有过承诺,一 定会长长久久陪在你身边……可你看着我为了一个悦德去拼命,你理解不了更是不想理解,便是此时此刻你心中都在埋怨我……” 郦眉笙眉间锁了一下,立时展开,大概是想把忿然遮掩掉。 “你饿不饿,我叫小厨房煮些清淡的来……” 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话题,郦眉笙就找了诸多借口,然兰清弦却不打算就此掀过。 “眉笙……我答应了悦德一件事!我答应她让她有拥有自由的机会,我布置好了一切,甚至连她往后十年的生活所需我都准备了……” 郦眉笙猜测过悦德忽然和兰清弦格外要好的缘故,竟是兰清弦要助悦德逃跑,这回他回头,看着兰清弦,一脸的不可置信。 “悦德是希望自己坐上皇后之位的人,她为什么……” 兰清弦向郦眉笙伸出了手,郦眉笙都没过脑子就把她扶了起来,还架了好几只软靠只为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做完这事郦眉笙愣住了,发觉自己还是被兰清弦拿捏,气鼓鼓坐回了床上。 “我生气怕是在你眼中早就没有了威慑力。” 兰清弦没有力气,只是虚虚搭着郦眉笙的手,可到底郦眉笙 没有挣开。 “正是因你生气才要听我把话讲完,我做事还不至昏了头脑。 还有啊,你不陪在我身边,又要去哪里?大不了你走后,我再去找你。” 郦眉笙还没疯,如何能叫兰清弦拖着病体出殿门,可他拿兰清弦半点法子都没有,眼下连牵手都不敢用大力。 “兰清弦,我上辈子一定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才叫这一世我都说不出半个字拒绝你。” 兰清弦忍不住笑了出来,于这冬日的夜晚像霜冰中绽放的花。 “你看,我的身边有你……但悦德身边,什么都没有……” 笑容渐渐凝重,兰清弦捡些能说给郦眉笙的话,将与悦德的过往缓缓道出,听得郦眉笙也是十分震惊。 “玢王此人已经走火入魔了,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外孙女,倒是也不稀奇。 那你答应悦德的事,可还有别人知晓?” 兰清弦更是感慨,“你是第三个知道的。 我当初想着就是把她送出大襄后,也不会再告诉其他人,毕竟皇室子弟出逃,罪责更大。 可惜,我终究没能实现她的心愿……” 一说心愿,兰清弦登时怔住了,郦眉笙还以为她哪里不舒 服。 “清弦!清弦!” 兰清弦回神,反握住郦眉笙的手腕。 “悦德临走时,要我将她的骨灰带出大襄。” “这……她是下过旨有名有份的太子妃,无论如何都会葬入皇陵,怎么可能还有挫骨扬灰的机会?” 兰清弦的表情显了怪异,“有人会时时去看尸体什么模样吗?” 郦眉笙忽的挺直腰身,“你不要告诉我,你想把悦德的尸身调换掉!” “有什么不可以?她活着时我未能成了她的心愿,临死之前对我的祈求我就应该办到。 皇陵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只要运作得当,我就能带她出来。” 郦眉笙知道自己阻拦不了兰清弦,便顺着她说。 “好好好,我的王妃娘娘,待葬入皇陵至少还要半个月,所以今日我们能好好休息吗……” 悦德的死是兰清弦不愿接受的结局,然在有些人眼中,却是翻云覆雨的契机。 譬如几日后再度上朝的郦眉笙,只发觉并非大朝会,但有许多不用点卯的朝臣也现身了。 他望了望四周,未曾想对面有一人也在望着自己。 “皇兄,皇嫂的身体可好些了?若有需要,臣弟府中还有上好的药材!” 第482章 长思情肠断-董家要效仿望月萧氏? 大婚那日兰清弦将宫中种种鬼祟之事都讲给了郦眉笙听,面对对面之人并非好意的问候,郦眉笙多了些阴阳怪气。 “王妃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若有需要保不准本王真会上门,多谢十二弟上心了。” 不过随随便便的问候,说两句应该就过去了,然郦眉笙口中的十二弟,恭王殿下,似乎还有更多的问题。 只见恭王走近几步,还刻意压低了嗓音。 “皇兄,本王听说婚仪队伍遇着好几批杀手,更有杀手和皇嫂交手,本王以为或许可以从皇嫂那里得到些细节。” 郦眉笙觉着恭王这话味道就不对,“十二弟这是接手了那案子,还是说父皇下旨让十二弟调查真凶?” 恭王因着尴尬,干干笑了两声。 “那倒不是……事关太子,本王这个做兄弟的就是关心,呵呵,呵呵呵……” 郦眉笙早就不信恭王这副装疯卖傻的样子,大约就只能骗骗不开眼的朝臣,加之恭王眼神飘忽,仿佛是在刻意试探什么……郦眉笙和恭王就是面子上过得去,也笑两声。 “本王早就看出十二弟古道热肠,一阵儿父皇入殿,不妨将你的好主意都说与父皇听, 父皇一定很高兴。” 郦眉笙和恭王这边话还没说完,便见宋禧扶着昀帝从侧走了出来。 许是昀帝也吃惊今日上朝来了许多不用当值的朝臣,露出了和郦眉笙一样的表情。 “今日,这人倒是比大朝会还要齐全了!” 昀帝这话音还未落地,便有一个朝臣领头率先跪了下去,而后三个五个,黑压压在昀帝面前跪了一片。 有这场面多半就是要以臣子之怨强迫昀帝做个什么决定,昀帝的脸顿时黑了。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平日昀帝说这话定是齐声高呼“臣惶恐”,可今日都是有备而来。 “陛下,悦德郡主被杀一事虽是早有预谋,然大婚仪式未成便叫悦德郡主进了皇陵,已是皇族大恩,何必还要将这太子妃的位置定死了? 陛下,储君之妃焉能是儿戏!” 看站在前方的殷少殊那脸色已是和昀帝一般黑,郦眉笙却忍不住皱了眉头。 “有趣! 大皇兄,你说他们这些人和太子对着干,到底存的什么心?” 郦眉笙反问恭王,“那你希望他们存着什么心?是将父皇惹怒的不恭敬之心,还是真的盼望大襄千秋万代的虔诚之心? 十二弟,这个答案,你心中有数吗?” 恭王大约是没想到郦眉笙言辞更为犀利,“大皇兄果真是父皇身边最贴心的儿子,你说这些本王都没有想到呢!” 郦眉笙和恭王这边在言语上你来我往互相试探,那边朝臣们也在与昀帝和殷少殊拉锯,想来只要从殷少殊口中说出几句妥协的话,那他们就不会以声势来压人。 可昀帝自来没有被如此威胁过,“朕将悦德郡主唯一太子妃的身份已是过了明旨,你们一个两个在朕面前,这是要朕食言收回圣旨吗? 朕提醒你们,这份圣旨不仅仅是表明皇室血脉不容践踏,更是承先人之恩德,给予盘玢应有的地位!” 一提先人,众臣便知说的是澄帝,如今还能和澄帝有关的也就只剩玢王一人,换句话来讲,昀帝希望把这份皇室的尊荣给予玢王,只因看重盘玢,更想要长久地和盘玢维持关系。 昀帝的解释是给众臣一个台阶,懂事的,就乖乖下去高呼陛下万岁,不懂事的,说不准将来昀帝就会做出什么事。 然局面正僵持时,沉默多日的董尚书令忽的站了出来。 有段尚书的前车之鉴,董尚书 令的清白好似也成了笑话,在很长一段日子里,他都尽量不做些惹眼的事。可今日董尚书令都不怕再触怒昀帝,执意要开口说几句。 “陛下,臣以为要八皇子仅有一个太子妃也不是难事——” 不称太子殿下,却称八皇子!董尚书令怕是要说出惊人之语了。 “只要八皇子不再是太子,那悦德郡主往后无论有几个皇子正妃,都可以由着他去!” 众臣不过是想给固执的殷少殊一个教训,但董尚书令这一手可谓是极为漂亮,当时就激怒了在场众人。 “尚书令,你是得失心疯了吗?太子殿下是你说换就换的?” “本官看你尚书省六部管不好,在此处只为现眼!” “你想推举谁来当太子?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董尚书令讲话就犹如往油锅里面滴入一滴水,登时油花四溅,恨不能将周围的一切都留下烫伤的痕迹。 周围吵闹声不绝,朝臣们耍起嘴皮子来更是不分出个胜负就不消停,最后昀帝腾的起身这就要走。 还是郦眉笙最先看见昀帝如此,他便往前一步给昀帝行礼,紧接着皇子们都不管耳边杂音,同郦眉笙一样,只将昀 帝放在眼中。 不过昀帝还没有走出三步,忽有殿外带刀侍卫持手卷进殿。 “陛下,臣有东西要呈给陛下!” 带刀侍卫毕竟是习武之人,那声音随着内力传到众人耳中,更传到在上首的昀帝耳中。 “送上来!” 带刀侍卫从众臣之间穿过,将手卷交给了宋禧,便立在一边。 卷上内容大概不多,昀帝扫了几眼就看完了,只是看完之后表情变得十分奇怪,扭头时那目光更像是淬了毒。 “所以,你在朕面前做出这么一副样子竟是为了你能成事? 那你希望谁来当太子,是恭王吗?还是你们董家要效仿望月萧氏,弑君篡位?” 昀帝这一番话可比众臣吵闹来得更令人震惊,他们绝不会听错,昀帝就是在诘问董尚书令。 董尚书令还糊涂着,然恭王已经伏地。 “父皇,儿臣不知您看到了什么,但儿臣绝不会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请父皇明查!” 昀帝冷笑一声,将手卷丢了出去,正好丢在了董尚书令脚下。 “董桓姜,你好好看看,给朕一个解释!” 董尚书令捡起手卷,逐字逐句地看,那脸色也是灰白。 “陛下,非臣所为!” 第483章 长思情肠断-择日问斩 手卷上面写的正是令悦德丧命的凶手,不仅有名字更有来历,既是让昀帝能对董尚书令发火,可见那凶手就是董尚书令。 董尚书令不愿被凭空污蔑,甚至都要剖心自证,可昀帝却一个字都不信。 仿佛手卷只是个由头,那些董尚书令和杀手们私下联络的密信也被摆于台面,更有杀手亲自上殿指认董尚书令。 董尚书令几乎被钉死时,双眼通红,想来为臣之心骤减,只剩抹不去的恨意。 “陛下,皇寿节时,也是有杀手指认郦王妃,但陛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仅洗刷了郦王妃的冤屈,还将她赐了皇姓,使她从今往后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室宗亲……那为何轮到臣时,臣就没有了自辩的机会? 还是说,陛下早就厌弃臣了,觉着是臣令陛下手中无权!” 董尚书令的不甘心着实不一般,他似乎热衷于在众人眼前剖解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昀帝,更将自己的位置抬高,以此显示臣子对皇帝有恩—— 众臣目瞪口呆之时,跪在一旁低头沉默的恭王嘴角微翘,心中更是得意,只因多时的铺垫终于派上了用场。 果然被董尚书令激怒 的昀帝反而笑了,“董桓姜,你的意思是,若朕身边没有你,没有你们董家,朕这个皇帝就坐不稳?也就是说,朕的皇位是你慷慨相送?” 昀帝的笑哪里是真的愉悦,分明被触到逆鳞后,对董尚书令的嘲讽。 对上昀帝染了血色的一双眸,董尚书令怔住了,他怎么……竟是如其他臣子说的一般,他恐怕真的失心疯了! 还不及董尚书令开口弥补,恭王忽的哭唧唧,都不顾亲王的模样,跪着往昀帝的方向蹭了一段路。 “父皇……父皇……是儿臣错了,被亲情蒙蔽了双眼,以至犯下弥天大错!” 恭王莫名跳出来可不是好事,他鬼心眼儿赛得上蜂巢,董尚书令本能就想堵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儿,朕恕你无罪,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恭王已是另一副面孔,他说出董尚书令背后行事,不仅仅有贪墨一事,更叫董氏族人在族地和当地的父母官合谋圈地,令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离失所,以至早早丧命。 恭王偶尔去看望董德妃时,还能听到董尚书令叫董德妃给昀帝吹枕边风,要多多提拔董氏的姻 亲。 一次提拔,便使周围都鸡犬升天,在其中靠捐官挣得盆满钵满者,不在少数。 恭王泪流满面,但字字都说得清楚,他还讲太子之位给了殷少殊,董尚书令一百个不满意,就想着给殷少殊找麻烦,好将殷少殊早日拉下储君之位。 然殷少殊婚事一定,原本只有展家助力的他又多了皇室旁支宗亲的支持,这样下去,待有一日殷少殊真的登基,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董家。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死,不如提早出手,那第一个被董尚书令盯上的人就是无辜的悦德。 生怕一批杀手不能和岐川卫相抗衡,又在江湖上招募了一批死士,既是有了这样的决心,何愁悦德不死! 于是大婚那日,敢在京兆尹的管辖之内和京中兵力大打出手,更是险些将兰清弦也牵连进去——悦德的命从她定下和殷少殊的婚约开始,就被老天收走了。 恭王口中的董尚书令十恶不赦,罄竹难书,但始终是自己母族的亲舅舅,便长久地放纵直至无力回天。 “父皇……儿臣以为尚书令不会疯狂至此,然人心难测,于权力之追逐永无底线…… 儿臣是大襄 皇子没错,可身体里尚且有一半属于母妃的血,所以父皇,董家人入罪,儿臣也应在其中……” 恭王所言真是感天动地,将一个在良心与亲眷之间挣扎的至情至性的皇子,演绎得恰到好处,更有朝臣还为此红了眼睛。 都有恭王在旁佐证,原先因董尚书令位高权重压下的证据又重新现于人前,本就全身污秽,如今更是跳进了墨池子里面,再也没有脱身的机会。 昀帝不住摇头,痛心疾首。 “董桓姜,朕自问这些年来待你不薄,待你董家不薄! 是朕一手将你提拔至今时的位置,是朕力排众议不拘一格令你董氏子弟进京入学……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来人啊!” 早有侍卫准备好了上殿,将瘫在一旁无力的董尚书令拖了出去,昀帝唉声叹气,看着都比方才老了好几岁。 “众臣听旨,董桓姜,尚书令,以权谋私,杀人害命,贪墨渎职,……打入天牢,贬为庶民,择日问斩……” 昀帝被宋禧搀扶着走下台阶,他出乎众人意料,亲手把恭王拉了起来。 “息儿,朕……多去看看你母妃……无事退朝吧……” 以强 压逼迫殷少殊妥协为开始,却以董桓姜定罪下狱为结束,众臣不敢再要求昀帝什么,都默默目送昀帝离开,还有人心生感慨,感慨董桓姜终究成了过去时。 朝臣们渐渐散去,但几位皇子似是没有走的意思,尤是殷少殊冷哼一声。 “十二弟,人都散完了,你这唱戏的人也该休息休息了。” 原是哭得比谁都大声的恭王听殷少殊这样讲,忽的挺直了脊背,眼中一片澄明。 “哈哈哈,八皇兄,听你这意思,怎的还嘲讽起来了!若不是本王今日这一出戏,保不齐你的太子之位就要拱手送人了!” 一直沉默的信王斜着眼看恭王,“拱手送人……送给谁?送给大皇兄吗?” 信王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把郦眉笙扯进来,不过郦眉笙也不生气,一句话就能让信王呲牙咧嘴。 “本王还要回去照顾王妃,诸位随意!” 话一说完郦眉笙转身就走,果真是信王恨不能在他身后开个洞。 眼下倒是殷少殊最为平静,临走之前不忘了警告恭王几句。 “十二弟,你这一手固然漂亮,但你也别忘了,父皇还没有耳聋眼瞎到那个地步!” 第484章 长思情肠断-逐鹿者未必成雄 段尚书出事的时候,朝中臣子互相拉扯,都不想给段尚书陪葬,今时董桓姜再度入狱,不说将董家人都处理了,就是清算一下董桓姜身边的几个狗腿子也是应该的。然,昀帝似乎并未想要太过深挖,到最后也只是追究董桓姜一人之罪过。 说句不好听的,怎么看都像是昀帝在刻意包庇董桓姜,不希望董桓姜身上背负更多的罪名。 当然这是有些人将事情看得太浅,从不知京中人尖子个个都是一百二十个心眼子。 带着些许疑问回到真雅殿的郦眉笙,先去看了兰清弦,不想寝居内空无一人吓得他就要喊人来。 好在有宫人排着队端着熏笼、汤婆子、脚炉……东西太多,看着就像在外又搭了一间屋子,郦眉笙一颗悬着的心掉回了肚子里,将自己慌乱的神色收了收。 “奴婢见过殿下。” “王妃这是叫你们拿了多少东西?” 那宫女挠了挠头,“回殿下,王妃说今日天气不错,她要在外间看书、吃茶,便让奴婢们将东西都备齐全了。” 郦眉笙着实有些无奈,“本王知道了,你们接着搬吧!” 在真雅殿内有一处空地,别的 宫殿的主子大多做些装饰,然郦眉笙就是一个嫌麻烦,所以那地方空了有好几年,兰清弦看见后,心心念念就要布置一番。不过先时不能常在宫中住,一得病这下好了,真真是要把真雅殿大变一番。 果然郦眉笙走到了地方,见那里亭子搭了起来,周围红梅、白梅盛放,其中有高榻,兰清弦半倚着,手中还捧了一本书。 宫人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要给郦眉笙行礼,不想他一摆手,示意众人噤声。 他从身边经过的宫女手中拿走了一个汤婆子,脚步轻轻,似是足不点地一般就坐到了兰清弦身边,还把兰清弦手中已经半凉了的汤婆子递出去,换上了新的。 直到兰清弦伸手时,又一点不耽误地送上热茶,直将周围宫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挂不住眼眶了。 兰清弦将书翻过一页之后,忽的出声。 “我猜今日应是掀起滔天巨浪了! 不过宫人们都没有传闲话,可见有些事你父皇还是不希望外人知晓。” 郦眉笙不置可否,“那你猜猜朝会时都发生了什么?” 兰清弦把书往外一丢,对面一个宫女马上接住了。 “你们都退下吧, 没有本郡主的吩咐,不允许在周围二十步以内出现。” 此地一下子空旷起来,只听得有北风渐渐卷起,郦眉笙不忘把大氅给兰清弦裹紧。 “我有时怀疑,于父皇眼中,我们这些皇子犹如跳梁小丑,是否再多的算计都是笑话?” 兰清弦推开软靠,便似无骨一般,缩进郦眉笙怀中。 “你说说看……” 郦眉笙描述得仔细,甚至连众人面上一闪而过的小表情都讲给兰清弦听,她最后一声叹息。 “还是我小看了恭王,他在董桓姜手下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一朝夺权,只会让董桓姜死得彻彻底底。” 说不惊奇那是假的,郦眉笙显了诧异。 “你和太子都以为是恭王出手?我却觉着,杀鸡取卵一事恭王未必会做。” 兰清弦不急着反驳郦眉笙,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段尚书一死,董家势力被牵连许多,你父皇乐于见此事,甚至还火上浇油,但为何段尚书之上真正的操盘者现身了,你父皇却不提旁人?” 郦眉笙不是那等固执之人,稍稍点拨,他便有醍醐灌顶之感。 分明是昀帝看出董桓姜的主位不保,不想因其势力散 乱给大襄带来动乱……毕竟一个董桓姜,可说有三千门徒遍布大襄。 想着想着,郦眉笙也意识到不妥,似乎董桓姜一出事,该看见的大场面都没怎么出现,除非……有人已经接手了董桓姜手中大半势力。 郦眉笙猛的一拍额头,“殷少息……我真是小看了他!” 皇室子弟废物的不少见,但有七窍玲珑心者也不是没有,便如今时的殷氏皇子们,不但算计对头,还要把身边人也算计在内。 恭王一手做局,杀死悦德嫁祸于董桓姜,而令董桓姜不能翻身的证据,就是恭王和段尚书交易的结果。 虽说董桓姜在大襄只手遮天多年,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最不应该的就是低估恭王,将恭王踩在脚下。 “殷少息可称得上天才了,短短几年功夫,董桓姜已被吸食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兰清弦一摊手,“猎场之上,逐鹿者未必成雄,而在后作壁上观者,反将一切收入囊中。 董桓姜不是真的没有脑子,只是比起恭王,他早已经输不起了……” 不过是和兰清弦聊上几句,郦眉笙却莫名陷入沉思,不闻身边人有动静,兰清弦 起身还扯了扯郦眉笙的脸皮。 “眉笙,眉笙……我这样扯你,你都不痛吗?” 郦眉笙回神,见兰清弦的大眼睛离自己都没有半指,尴尬笑笑。 “我……” 大约是想掩饰心中重重波澜,可兰清弦猜郦眉笙的心思时,少见有错。 “殷少息出手如此之重,倘或他和太子正面对上,你都已经在脑中描绘他们两败俱伤……不过,你并不怎么愿意看到那样的景象……眉笙,如果你执意不想讲,那我也不……” 郦眉笙触到兰清弦微凉的指尖,便将她整只手都包裹起来,还哈了哈热气。 “我有些迷茫,毕竟从一开始,我没想加入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可是走着走着,有一日我终将如同殷少息和殷少殊一般,做出痛苦的抉择。” 郦眉笙将自己最为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兰清弦,兰清弦也欣然接受他的脆弱,更是竖起墙壁,遮挡了外界所有人的目光。 “历朝历代,胜者为皇,赶尽杀绝,我想依你之心愿,必是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 眉笙啊,你不必早早给自己上了枷锁,待你掌控一切时,他们连风浪都掀不起,又如何能逼你见血?” 第485章 长思情肠断-太子殿下贵人事多 有时为人行事无需见到什么证据,譬如恭王就算再怎么掩饰,几个皇子也最先怀疑他。 前有董桓姜再度下狱,翌日上朝时,监察院的言官们参董一派官员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飞到了昀帝的案头。 如今都是这种局面,或是弹压只会适得其反,于是昀帝将折子亮出来,一件一件处置。 清白的自然清白,心怀鬼胎的也逃脱不了,一番清算之后,看董一派的官员已经再不成气候了。 这时有人提到恭王于此案上行事果断,不若交由他手,和监察院共同处理这案子。 昀帝没说愿不愿意,但有许多官员都附和,就算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昀帝也不好拒绝,故而恭王顺理成章接手了董桓姜的案子。 早都是定好的结局,恭王当然不会一桩一桩查清楚,他只会如对待段尚书一般,给董一派官员选择的机会,最后留下站在他身边的官员。 又几日之后,恭王将办得漂漂亮亮的董氏一案上奏给昀帝,昀帝还未说什么,倒有几个老臣夸赞恭王已非旧日模样。 像是被朝臣们裹挟着下旨一般,恭王总算在自己的位子上动了动,成了除郦眉笙之 外,第二位升作青玉冠亲王的皇子。 董桓姜的案子就这么结束了,众人的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但很快朝臣们就发现,恭王不仅洗去了浪荡子的模样,还于朝政上有独到见解,完全同过去一问三不知的纨绔子弟分割开来。 本指望和悦德的婚事,有盘玢在后支撑,可悦德一死,竟叫朝中势力隐隐偏向恭王一边。 或是到这时,聪明的朝臣大概已经猜到了,恭王就是踩着他亲舅舅董桓姜的尸骨,在朝中博得了一席之位。 前朝如此,后宫亦是映照,还想着多给董德妃吃些苦头的宫人们又换了嘴脸,总盼着能在恭王面前露脸,好将来升得更高。 一人得意,一人失意,得意的那一个是董德妃,失意的那一个就是皇后。 大好的局面沦落到今时,明明是掌凤印的皇后却还不如一个妃子来得痛快,她心中焉能没有恨。 恨久了,人就病了,皇后三天两头召御医,可是叫殷少殊和信王都极为担心。 说来也巧,看望皇后时,他兄弟两个挑了同一日同一个时辰,狭路相逢,四目相对,都将心中厌恶暂时压下。 “太子殿下!” “三哥 ,真是有些巧了,你我好久没有在母后这里碰面了。” “太子殿下贵人事多,不像本王闲人一个,待在王府哪里也不用去……” 彼此之间讲话不忘了阴阳怪气,直到看见皇后才消停。 皇后原是因为悦德之死日日心烦,好不容易两个儿子都来看自己,她总算是露出了些笑容。 “殊儿、商儿,快快坐下,让母后好好看看。” 想起过往两个孩子年幼时嘻笑打闹,如今各自有该遵守的规矩,真真有些遗憾只能是遗憾。 或许是为了让皇后高兴,两个人不约而同都避开了朝政,谈天说地,还讲起了民间的话本子,逗得皇后收不住笑。 其实这场面很是温馨,假若一直如此也不错,然最先打破平静的人却是皇后。 “商儿,我许久未见你的王妃,你们之间可还好?她和先韶王子还常通信吗?” 皇后这话一出口信王就品出不对来,好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还不至当场发火。 “公主终究是大襄的王妃了,再也不能像在先韶一般,若母后想见她,那儿臣改日叫她进宫来看望您。” 皇后笑容越发慈祥,甚至还握住了信王的手。 “你们日子过好母后就高兴……母后虽说在后宫,但传言听得也不少,董德妃又有了在母后面前趾高气昂的机会……信儿,母后就盼着你能在旁辅佐你八弟,他仅靠展家不能成事,倘或你能把裴赫王子给你八弟引荐一下……” 莫说信王当场变了脸色,就是殷少殊也极为不自在。 “母后,所以您不问问儿子平日的生活,却是想着叫儿子给八弟提供便利? 母后,八弟已经是太子了,他还需要什么便利!” 信王声线当即挑高,殷少殊这才回了一句。 “三哥,注意你的态度!在母后面前,你怎能高声!” 信王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那些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记忆都混作了一团,成为他遮掩不掉的伤疤。 “殷少殊! 你最是不应该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这些年你从我这里分去的东西还少吗?我一忍再忍,忍到今日,母后都不再是我的母后了! 呵,我真是后悔,当年下手还是不够狠……” 未料到他们兄弟二人也会有互揭旧伤的时候,看信王越说越离谱,殷少殊也终是一团火从头顶涌出来。 “你下手不够狠?我在你手中 死里逃生多次那是我幸运! 我过去从未想跟你争抢过什么,便是在母后这里,我都尽量隐匿自己的存在,就是不愿给母后惹麻烦。但你十足的混蛋,似乎只要我活着一日,都是你心头大患! 今日母后也在,你要实在琢磨着除掉我,那就动手吧!” 说着说着,两人还真是摆开了架势,皇后本打算隔在两人中间,无奈力气太小,一把就被推了出去,只能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打将起来。 信王将当年做杀手的招式拿了出来,而殷少殊也不差,好在手中都没有兵器,不然保不齐哪一个的脑袋就被削去了半个。 就这么过了有百十来招,分不出胜负,各自气喘吁吁。 见状皇后再度上前,已是泪流满面。 “你们都是母后的好孩子,是母后错了,母后往后再不提……再不提……” 皇后哭得大声,也不知是不是两人都不再意气用事,竟各自都往后撤了。 不过信王的反应很奇怪,往门口望了好几眼,似是什么都看不到时,朝着殷少殊一摆手。 “你怎么知道有人盯着?” “我不知道,只是方才出去的宫女没有脚步声,这不正常。” 第486章 长思情肠断-太子的人? 方才还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亦乐乎,好似都要把朝露殿拆了,然奇怪的是,两人交流了几句,却不见半分愤怒,直把皇后看得莫名其妙。 但皇后又不敢开口,生怕自己哪一句说错了,就让两个儿子再生嫌隙。 信王往门口走了两步,侧耳倾听,待都安静下来,这才给皇后行礼。 “母后,是儿臣让母后受到了惊吓,往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皇后看了看信王又看了看殷少殊,“你们这是合力演了一出戏?怎的都不告诉我一声?” 殷少殊坐在皇后身边,还将双手握住以示安抚。 “事出突然,或是提醒了母后,那我们这场戏就做不成了。 多谢母后理解,我们也叨扰许久,这就退下了。” 两个人来得突然,走得更迅速,直到踏出朝露殿大门的那一刻,皆是垮下了一张脸。 最先挑衅的还是信王,他那冷笑都让人听着刺耳。 “八弟,你足见长进啊,看来你这太子的位子没有白坐。” 殷少殊自小就跟信王斗智斗勇,似是习惯了信王这般。 “母后年纪渐渐大了,若是你因我不能总来问候她大可不必,我可以给你一个承 诺,只要是有你出现的地方,我都会尽量避着你。” 殷少殊不过是陈述事实,但信王听着就是那么阴阳怪气。 “本王处处看你不顺眼,你还能躲一辈子?别在本王面前装出受害的样子! 要本王说,今日在外偷听的人保不齐就是你这个太子招来的,或是母后因此而出了什么事,本王不会放过你!” 这才是信王真正的模样,他留下只言片语立刻甩袖而走,于他眼中,殷少殊才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太子。 看信王这态度,殷少殊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朝旁边招了招手,便见一个侍卫样子的男子疾步走到殷少殊身边。 “殿下。” “孤以为敢在朝露殿放下耳目偷听,旁人没有这本事,你去好好查查,看看是郦王还是恭王。” 侍卫顿了一下,“殿下,朝露殿那一个,需不需要属下挖出来?” “不必,用过一次之后就不会再用,哪里就能叫你摸得到行迹……” 信王同殷少殊在朝露殿吵一架可是宫中大消息,明面上不会说,但是暗地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譬如真雅殿内,就有两个小黄门议论纷纷。 桃枝从旁经过时,见他两 个聊得热火朝天,就叫他们在兰清弦面前再说一遍。 还以为要因为背后议论主子丢一条性命,不想兰清弦一副“吃瓜”的样子,那两个也就将前因后果给兰清弦讲了一遍。 兰清弦她听后若有所思,“你们两个口齿十分伶俐,脑子也好使,将来再有这种故事别忘了讲给本郡主听……” 那两个被鼓励,十分兴奋,然兰清弦下一句就叫他们都惨白了一张脸。 “不过,你们胆子颇大,在宫中胆子大的人容易出事,在你们出事之前本郡主要让你们长教训,去吧,到珈贺侍卫长那里各领十鞭!” 看那两个小黄门垂着头出去了,兰清弦却是若有所思,原本朝露殿发生的事不应该这么快就传出来,更不应该将殷少殊和信王之间的对话都描述得一清二楚。除非,有人刻意将消息散出来,主导之人不是殷少殊就是信王…… 看来是恭王按捺不住了,他都已经将董桓姜大半生的基业吞下,焉能再屈居人下,如今稳定之局势不过表面繁华。 兰清弦心中思绪万千,还将碗中米粒戳得细碎,正在这时,桃枝忽将一封信放在她面前。她打开一看, 是阿格熙亲笔信,大致内容是说他们已经从盘玢往京城赶,再有两日就能进京,叫她不要担心。 兰清弦手中拿着信,禁不住闭上眼睛,等这封信等得太久都让她有了死里逃生之感。 “你千万安排好,他们入京一事一定要隐蔽。我看私宅那边不如就空着,在京中另寻落脚的地方。” 有兰清弦下令,桃枝立即通知沇部,正赶上阿格熙他们进京的时候,整个挪了个位置。 而后不想兰清弦出宫引人瞩目,最后还是阿格熙趁夜进了宫。 那一晚郦眉笙在苍郦卫所过夜,恰好留给了兰清弦和阿格熙说话的空间。 多日不见,阿格熙的胡子长了满脸,几乎只将眼睛和鼻子露在了外面,尤是仔细看去,他一双眼都变作了黑色。 兰清弦十分惊异,“你这眼珠子……” 阿格熙挠了挠头,显出几分憨劲儿。 “是属下吃了点药,刻意变了颜色,不然我这异族之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别人注意。” 兰清弦长叹一声,“你们走后我提心吊胆,又不敢总去信生怕暴露了你们的位置……这些日子可好?有没有受伤的?” 阿格熙一拱手,“属下原 是要深入玢王军中,但想起主子多次嘱咐,最终没有冒险。 不过正因盘玢已在玢王手中,我们反而灯下黑,从山匪和乞丐手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主子你看,这是新的盘玢地图,甚至连玢王军队的行军路线也有。” 桃枝连忙接过地图,摊在书案上。 图上内容十分细致,连玢王兵力分布都有标注,更像是从军中偷出来的。 看兰清弦眉头紧锁,阿格熙明白她这是多想了。 “主子,想对玢王下手的不止我们。 玢王能把探子放到京中,京中也能把探子放过去,这东西我们是从太子手下那里拓印回来的。” 兰清弦一挑眉,“太子的人?太子的人去做什么?协助玢王?” “看着不像,似乎只是想要摸清玢王兵力的底细。 其实太子的部下在盘玢不甚稀奇,只是属下在那里见到了一队奇怪的人。 他们行事可用狠毒来形容,摸清消息就把人杀掉,为保证不走漏风声,一路上杀了不少,甚至连尸体都没留,浇了化尸水还埋了骨……啧啧啧,瞧着不是江湖杀手那套路子。” 兰清弦大约猜到了这些人的来历,“看着可都矜贵?” 第487章 长思情肠断-省得你成日眼红 兰清弦这个用词很有意思,她不问看着装束如何,却挑选了一个仅凭感觉才能回答的问题,而阿格熙的反应更有意思,掩不住的惊讶。 “难不成主子已经在京中见过他们了?” 兰清弦摇头,“我不过是猜测罢了,没想到还真准……” 阿格熙托着腮回想,“那还是我们在盘玢住了几日,不敢过于显眼,便一间客房住了三个人。但长久没有人愿意出钱包下的天字号房一连好几家客栈都有了人,这样大手笔实在很难不引起我们注意……” 阿格熙就是江湖客的做派,和那一方井水不犯河水,然那一方行事过于夸张,着实不能完全忽略。 盯着盯着就觉着那一方似乎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位置上,看人不能用不屑来形容,就像是……就像是一粒尘埃根本入不了眼。 行走江湖或是没有太多财力的,便风尘仆仆,他们倒好,上等的衣料,连个褶子都不带打,那身上的配饰更是千金都难买的好东西。 这样在街上走一遭看在小偷眼中,浑身明晃晃都发光,尾随几个也是正常。 结果小偷们还是高估了自己,不过就是送命,甚至连骨 头渣子都没剩下来。 按说他们在盘玢这地界如此高调,应该能引起盘玢官府的注意,但又有人见穿官服的对他们点头哈腰。既是官匪相护,旁人至多做个看客,还能再说什么? 要说依着阿格熙的性子还是想跟这伙人碰一碰,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只是兰清弦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抛头露面,阿格熙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为首的几个人面貌阿格熙找人画了下来,就是等着回京给兰清弦看看,往后都能有个参照。 “主子,盘玢路途遥远,难不成他们比我们更快入京?” 兰清弦仍是摇头,“我在宫中见过同样装束的人……” 悦德死之前向兰清弦提了蒋家人,兰清弦焉能不上心,于是派人盯着朝露殿,还真的看到了行事鬼祟的陌生面孔。 一样的装束,一样的神情倨傲,连在皇宫行走时,都未见有半点尊重——便如兰清弦给了一个极为合适的形容词,矜贵! 不是人真的矜贵,而是他们自持矜贵,毕竟在蒋家人眼中,皇后的母族也只是蒋家的家臣。 “你们往后在京中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人,离着远一点。虽不 至起了冲突,但在我没有摸清他们的底细之前,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 阿格熙答应得爽快,“一切谨遵主子的意思……” 除去蒋家人出现在盘玢的事不讲,阿格熙又说起了兵力调动,在图上给兰清弦演示了一番,连粮草大军的路线都没放过。 这一夜兰清弦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假若这路线是殷少殊的手下提前都调查清楚,那他这是要在玢王动手的时候阻止玢王?抑或是螳螂捕蝉时,殷少殊想做黄雀,不给玢王称大的机会就要了玢王的命…… 无论哪一种,只能说明,京中局势之稳定不过如烟花一般,快要凋零了…… 悦德原是殷少殊和盘玢之间的纽带,可惜悦德之死打乱了所有人的步调,看在有些人眼中是殷少殊大势已过,那太子的位置想来是要保不住了。 然还在京中并未离开的玢王又进宫上书,折子上的内容从崇晖殿流出去,令众人都知晓玢王的意思——就算盘玢失去了一个悦德,但玢王还是从悦德的父族中挑选出了一个女子,记在了悦德的母亲名下。 这样一来,只要殷少殊将这名女子纳入东宫,他和盘玢 的关系就还是会和过去一样。 玢王打得一手好算盘,所谓上书不仅仅是要昀帝同意再度联姻,更是希望昀帝能给这个女子一个皇室的身份。 前些日子殷少殊求娶悦德还是在玢王的逼迫之下,眼见着昀帝有了拒绝的机会,众人都以为玢王要在昀帝面前吃瘪了,不料昀帝在看过折子之后,欣然同意了玢王的要求,封那名女子为惇淇乡君,择吉日入东宫。 大约在外人眼中昀帝将一个亲王的位置摆得过高,一次两次地妥协,但实际上,这是昀帝对朝中局势的对策。 只有一方强大天平容易倾斜,可若是辅佐另一方占尽优势,天平又恢复了平衡。在此天平之上,看得到异军突起的恭王,看得到有盘玢在后的殷少殊,两方谁也不服谁,互伤之时,得利的就是隐在其后的昀帝。 仿佛是为了给盘玢壮声势,新封的惇淇乡君入宫那日,都有昀帝在殿上迎接。 不同于悦德那有侵略的美感,惇淇乡君真真温柔似水,说起话来都叫人如沐春风。 当着昀帝的面,殷少殊牵起了惇淇乡君的手,这一桩婚事就算是成了。 当然有人觉着殷少 殊纳娇妾是美事,可在旁的恭王就一百个不痛快,只是面上还只能维持着虚假的样子。 “真有趣,一个郡主死在了京中,玢王也能忍下去。” 听恭王讲话凉飕飕,在旁信王没有搭茬儿的意思,先把郦眉笙推出去。 “大皇兄,本王觉着十二弟的话有点道理,你怎么看?” 郦眉笙多个眼神都没打算给信王,“玢王怎么做是他的事,与本王何干!三弟若是已经闲到要议论别人的家事,不妨叫信王妃也从先韶带回一个女子给你做侧妃,省得你成日眼红!” 信王当即黑了脸,毕竟裴拉的性子众人皆知,怎么还会允许有一个侧妃入住信王府。 恭王冷笑一声,“三皇兄,本王以为今日是太子的好事,你倒是也不用这般急切……” 三人压着声音,不至在大场面上就让人看出他们兄弟不和,但一个两个脸色变来变去,还是让场中央的殷少殊看了个清楚。 殷少殊身边娇美的惇淇乡君捏了捏他的手,“殿下,您在看什么呢!” 殷少殊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惇淇乡君的手,“惇淇,想必你在入宫之前,玢王就已经嘱咐过你了……” 第488章 长思情肠断-本公主一忍再忍 “你虽说已经入了皇室,还得了乡君之名,但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惇淇怔了一下,面上难堪是有的,不过很快就又是笑意盈盈,还往外挪了一脚。 “是,妾身冒犯殿下了,往后不会再有这事,请殿下放心。” 殷少殊如今也有了冷心冷肺的样子,该演戏时从来比起其他几个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见惇淇特意和他拉开了距离,还一伸手就把惇淇扯了回来。 “在众人眼前,我们要做出感情极为好的样子,孤以为玢王亲自挑选的你,应该脑子不差。” 惇淇勉力地笑,真真只挂在面皮上,可是她心中明白,她的身份是硬争取来的,就算只能留在殷少殊身边一辈子做个侧妃,也比混在盘玢不能出头的好。 “妾身会事事以殿下为先,请殿下放心……” 白日算是惇淇在人前露了脸,到晚间夜宴时,宗亲命妇们一来,才是独属于惇淇的战场。为了让惇淇不至于在众人面前露怯,殷少殊还将到场的宗亲命妇都写成了一本册子,叫惇淇看过之后背熟。 “你并非事事都能应付得来,所以少说多看。遇到刻意挑衅的,也要识得变 通,毕竟往后孤并不能总在你身边,你需要适应。” 惇淇便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多谢殿下提醒。” 要说惇淇已经十分努力了,然册子将将背到一半时,就要参宴。 为了让惇淇别过于紧张,殷少殊还是在她身边留了一个稍稍年长的女官在旁帮衬着,谁料她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最为棘手的…… “这就是太子新纳的妾?本公主看也不怎么样。不过倒是也正常,悦德的血统到底出自皇室,不像有些旁支的上不了台面。” 几句话,笑话惇淇的身份与皇室无关,还连带着把殷少殊也贬损了一番,能如此出言无状的没有几个,信王妃裴拉公主当属第一名。 惇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身边女官还是提醒她要给裴拉行礼。 本就局促,叫裴拉还当着众人面给了个没脸,惇淇不知怎么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女官在旁急死了,若是不把裴拉这个祖宗打发了,保不齐还有更多的宗亲命妇过来看热闹,到那时才真叫丢了殷少殊的脸面。 而裴拉最喜欢落井下石、添油加醋,她眼珠子一转就又是坏主意。 “本公主听说旁支的女子不 用好好上学,只需将些琴呀舞呀贯通了就可,若是如此,一会儿开宴时,本公主可要好好欣赏一番太子侧妃的风姿!” 跟在裴拉身边的还有几个高官的家眷,为了给裴拉面子,自然也要做出一副嗤笑的样子,简直就是不让惇淇有松懈的时候。 惇淇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僵在原地眼看就成了一尊石像,忽听一个声音在裴拉后响起。 “信王妃这么悠闲,是已经被信王解了禁足?既如此,开宴时第一支舞本郡主是否就能欣赏到你们先韶之不凡之处?” 敢当面回呛裴拉的人没有几个了,所以裴拉在听清这声音后,面容有了极大的扭曲,她甚至不愿意回头。 当然裴拉迟迟没有动作,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这般放肆,见身边众人齐齐向着裴拉身后行礼。 “微臣(妾身)见过郡主!” 惇淇身边的女官见救星来了,扯着惇淇的衣服往前走了几步。 “微臣请郡主安,这是太子侧妃,惇淇乡君。” 惇淇实在不知面前这个陌生貌美的女子是个什么身份,能被称呼为郡主的,可是皇室其他的贵女? 女官笑得尴尬,想要给惇淇找补都 不知道怎么下手,未成想对面人主动给女官递了台阶。 “惇淇乡君?可是圣上亲赐的封号?很不错。 那惇淇,不如你同本郡主坐在一处?” 女官生怕惇淇再拒绝,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带着惇淇往前走。 “微臣替陈侧妃谢过郡主。” 要说给人难堪一事,裴拉当真炉火纯青了,原本惇淇同兰清弦一道走了这事就算了了,然她非要在兰清弦这里找回个场子。 便见裴拉身子也不僵硬了,脸也不抽搐了,猛的转身。 “站住!本公主允许你们走了吗? 兰盏辛,你不要以为自己的身份就比其他人高贵多少,你和这位侧妃一样,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悦德当初和裴拉还算说得上话,多半是因悦德要为玢王在京中行事着想,并非她本人就是那样,但没有了她在旁约束的裴拉,就像先韶脱缰的野马,越发的荒唐。 “她不过区区一个侧妃,你不想着怎么抬高自己的身份,还要同她混在一起,果真你骨子里都脱不了泥味儿!” 兰清弦有些无语,这种场合下,她尽量低调,但裴拉这个一点就着的性子,满大襄也找不出第二个。 “ 裴拉,你是先韶公主不假,可你别忘了从你嫁给信王开始,你就是大襄皇室的亲王妃! 若你执意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本郡主倒要问你一句,你可将信王考虑在内?你与信王夫妻一体,你所为将来都是要信王亲自还!” 兰清弦尽量有理有据,尽量平心静气,就是不想闹大了,叫众人都看皇室的笑话。 但裴拉这个人性子拗得很,她不会觉着兰清弦是好心提醒,只会觉着兰清弦一心要踩着她显示自己的贤良淑德。 “兰盏辛,你不用大道理教训本公主,你给本公主下的绊子还少吗?本公主一忍再忍已经忍够了,你等着,本公主这一回要让你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 放下狠话,裴拉斜出一步,贴着惇淇的女官就走了,剩下兰清弦几人,各自脸上“多姿多彩”。 惇淇的女官没有想到裴拉如此难缠,又给兰清弦赔礼道歉。 “多谢郡主解围,只是信王妃此举……不若微臣去请太子殿下的意思,不能让郡主您平白惹了麻烦。” 兰清弦摆摆手,“这是本郡主同裴拉的事,犯不着你去找太子,你就陪着你家陈侧妃好好在席间坐着吧!” 第489章 长思情肠断-就是父皇也不能 虽说裴拉在兰清弦跟前闹那一出有人注意到了,但毕竟没有大吵大嚷,也就少有人再看,然将兰清弦放在眼中的,便是她一个皱眉都能叫人上心。 譬如此时一只手搭在了兰清弦的肩膀上,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我看裴拉那样子,在你面前撒泼了?” 惇淇这回没像个傻子,只因兰清弦身边这人的面容她记得,是昀帝失而复得、极为宠爱的嫡长皇子郦王,不用女官提醒,她总算自觉行礼。 “妾身见过郦王。” 郦眉笙也回一句,“陈侧妃请起。” 不过扫一眼的功夫,郦眉笙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兰清弦身上。 “我听说她和信王在府中日日鸡飞狗跳,说不准今晚就会再闹一出。” 兰清弦一耸肩,“那我能如何?静随其变吧。哦,我看太子指定要坐在圣上下首,不如让陈侧妃坐在我们那一席?” “都可以。 时候不早了,我们入席吧。” 郦眉笙牵着兰清弦在前,两人旁若无人细细碎语,有惇淇和女官在后,谨小慎微。 大约是惇淇实在太好奇,就小声问了女官一嘴。 “那位能在郦王身边,可是郦王妃?怎的 你们都称呼她为郡主呢!” 女官觉着头痛,这位陈侧妃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入京。 “郦王妃原本就是郡主,是圣上亲封的襄德兰慎郡主。 侧妃娘娘,容微臣多一句嘴,往后你碰到麻烦,就算是不找太子,也可找兰慎郡主,她为人极为豁达,在宗亲命妇间都有声望。” 惇淇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女官只能在心中叹气,也不好再过多说。 再说众人入席后没有多久,昀帝携皇后现身,就连皇寿节之后闭关不出的太后也给了殷少殊该有的面子,看起来这场面竟是比皇寿节还齐全了。 兰清弦讥讽裴拉要在开场一舞不过是戏言,到底此事还是要宫中舞姬来完成。 然众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杯一杯给殷少殊敬酒时,按捺不住的裴拉终于起身。 “臣媳请陛下安,亦祝太子与陈侧妃白头偕老。 臣媳以为往日大宴大多乐舞,可能诸位都已经看腻了,不若听臣媳说个新趣,陛下您看如何?” 昀帝很是不喜裴拉这爱挑头的作派,不过有些话不能在这里讲。 “哈哈哈,信王妃可是想到了什么?” 裴拉得昀帝此言还骄傲起来 ,“臣媳在先韶时,酒宴正酣都有斗武助兴,不若将会武的去了兵器只用外家功夫在诸位面前展示一番。 功夫最高那一个,就请陛下给些赏赐,保不齐还能选出些人才!” 其实裴拉这主意不算出格,京中贵人宴请时也这么玩过,昀帝略想了想就应了。 “可以。 宋禧,你叫未当值的往这里走一趟,也看看我们大襄的兵士们到底操练如何。” 宋禧传令下去,很快就有二十来个小伙子上殿,仿佛是怕不够热闹,其他有身手的宫人也被同意加入进来。当着贵人们展示拳脚,个个都卖力气,招式眼花缭乱的,令众人一阵阵惊呼。 待比试只剩两个禁军和一个内殿省宫女时,裴拉又起身了。 “陛下,臣媳以为这三位的本事固然已经不错了,但要保护主子,须比主子更焊勇。 臣媳听说郦王妃前些日子和匪类动过手,还赢得漂亮,不妨就让郦王妃试试这三位,便是能过个三招五招,诸位也就心中有数了。” 为护着悦德,兰清弦不得已出手,当时看见她出手的人许多,再想遮掩只是强求。消息到了宫中,昀帝只会不高兴,若 非她一病不起,早就该问责了。 怪不得裴拉给兰清弦下了“战帖”,原是挑了这一处叫兰清弦不得不出面。 一个多年不出家门的世家女子,琴棋书画不知怎样,但在外家功夫上却极为出色,叫人不得不怀疑。 果然昀帝看向兰清弦,目光中审视有之,猜疑更有之。 “这事朕也听说了,兰慎,你就出来和他们交交手,或是有堪用的,留在你身边当侍卫也未为不可。” 昀帝这意思就是不给兰清弦拒绝的机会,于是她正要起身时,却被身边郦眉笙死死按住。 郦眉笙的脸色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抬头盯上裴拉那一刹,叫裴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不用出去,这事交给我来解决。” 兰清弦拍了拍郦眉笙的手,示意他无妨。 “回父皇,儿臣从来不会什么外家功夫,能和匪类一斗不过是拼命罢了,或是信王妃执意要看儿臣比试也无妨,儿臣尽力。” 兰清弦这一番话巧妙将昀帝择出去,只说裴拉刻意为难她,一阵儿动起手来,也好叫昀帝有找补的机会。 面对异世会武有内力的三位高手,兰清弦早就没有了一战之力,其 中那个宫女更是常常往尚宫局走面见兰清弦,她哪里还有出手的意思,最后笑着用腹语问兰清弦。 “郡主,不如我们挑个架子就好。” 挑个架子就是做个假把式,看着动手了但实际上两方连一成功力都未用出来。 宫女这个主意不错,后面两个侍卫也微微点头,兰清弦却皱了眉。 “不,你们正常出手,叫我受些皮肉上的罪过,最好是在外人眼中我伤得很重。” 那三个看兰清弦不改主意,遂手指往腿上点了点示意明白。 于是三人摆开了架势,就向站在其中的兰清弦又是出拳又是出掌。 兰清弦先时还回了两招,然她转身的功夫看了宫女一眼,宫女的一掌就砍在了她小臂上,紧接着一个侍卫拳击她后心,她便脚下一软,口中沁血,登时倒地。 兰清弦这一倒,叫众人惊呼出声,再看郦眉笙踩着食案就跳了出来,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就将她抱起。 本是要马上离开,可郦眉笙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回头对着昀帝说了句威胁意味十足的辞别之语。 “父皇,儿臣的王妃金尊玉贵,谁也不能伤害她,谁也不能,就是父皇也不能!” 第490章 长思情肠断-妾身以殿下为天 兰清弦倒地不怎么叫众人瞩目,倒是郦眉笙当下黑了脸对着昀帝说的那句话,一时令好几个臣子掉了手中的酒杯。 毕竟郦眉笙所言就是对昀帝大不敬,若非因他皇子的身份,恐怕应该立即拖到刑部好好教训。 昀帝啪的拍桌子,“殷少笙你给朕站住!谁给你的胆量让你如此对朕?长年纪了,所以胆子也要包天了?” 昀帝一发话,就有侍卫拦住了郦眉笙的去路,郦眉笙还要硬闯时,兰清弦费力扯着他的前襟。 “放我下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兰清弦那张脸过于惨白了,跪在郦眉笙身边,看着都要羽化升天。 “父皇请息怒,是儿臣不好,是儿臣没有本事,未能在几位高手中撑下来……父皇若要罚,就罚儿臣一人……殿下是儿臣的夫君,他行事过于张狂,只是担忧儿臣……” 兰清弦拖着病体,说两句咳嗽一声,还靠郦眉笙架着她,十足虚弱的样子,就是这般都要让昀帝原谅郦眉笙,看得周围人都不忍再苛责什么。 听上去句句是难过是检讨,然同意兰清弦和几个高手过武的是他昀帝,随便听裴拉说几句就起疑心的也是他昀 帝。 郦眉笙在朝中疯癫惯了,在兰清弦身上发疯也正常,他几次在众人面前都说过,他极是珍爱兰清弦,故而兰清弦无端端就被裴拉拖着受了苦,他生气众人也不是不能理解。 见众人眼中神色,便是闭口不言,大约也将昀帝这张脸记清楚了。 都这种场面,昀帝再要是下令将郦眉笙罚一通,更会落下个苛待子女的过错,真真是当了皇帝也难缠。 然昀帝正骑虎难下,在旁的太后给昀帝解围了。 “皇帝,你先消消气。 哀家明白你不满郦王言语不敬,但他此为也是情有可原,你看看兰慎那样子,小夫妻之情爱叫他昏了头不是正常吗? 这样好了,就由哀家做个主,郦王先带兰慎回王府,待兰慎身体好些了,郦王到你崇晖殿领五十杖,你看如何?” 便是健壮的青年人,三十杖已能去了半条命,太后又给郦眉笙加到了五十杖,惩罚的意味浓厚,再要有人想说什么也张不开嘴了。 太后给的好台阶,昀帝还不至于傻到不接,就忍着怒火摆了摆手。 “走吧走吧……朕看着你就心烦……别忘了过几日领五十杖!” 郦眉笙将兰清弦搀 扶起来,兰清弦也不要他抱,执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大殿。 走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郦眉笙忽的停了下来,从怀中拿出干净的绢子,擦去了兰清弦唇角的血迹。 “是我无能,还要叫你受苦在父皇面前演这么一出戏……” 周围没有眼睛盯着了,瞧着虚弱瘫软的兰清弦好似身上的伤好了大半,脸上的惨白也去了八分。 “我还要夸赞一声殿下好反应,你怎么知道我要当着你父皇演这出戏?” 郦眉笙还略显得意,“从你帮陈侧妃讲话,刻意将裴拉的火力引到你身上开始……” 裴拉确实可恶,惇淇也确实无辜,然进宫之后,受的委屈还会更多,兰清弦着实没有必要为着一个惇淇就去和裴拉斗嘴——除非,兰清弦是故意的。 裴拉在信王府和信王成日不得安生,本就有无处发泄的火气,又见兰清弦,她便有意叫兰清弦不痛快好给惇淇这位京中新人看看,皇室一样要受质。 可裴拉不知,兰清弦就是把她当作筏子,踩上两脚之后,正好向昀帝表明忠臣之心意。 “我出手有太多人见到,你的功夫又不差……我们两个在你父皇眼中就 是谎言成精。 在宫中养病这些日子,殿外徘徊的可不仅仅是其他皇子派来的探子,还有你父皇的人,他疑心之重,比之太后有过之无不及。” 郦眉笙最后也是无奈叹气,“你说得没错,父皇他,毕竟是皇帝……” 昀帝有心要给,和主动来抢,完全是两件事情,他可以为郦眉笙铺路,可以容忍郦眉笙在政事上敷衍,然郦眉笙隐瞒自己有不寻常的本事,在他看来就是背叛。 方才宴上表面上昀帝顺着裴拉,实则一来看看兰清弦到底是否如情报所说是武功高手,二来等着郦眉笙的反应。 假若郦眉笙坐得稳当,就算受了折辱还忍气吞声,心机深沉之人必然要被昀帝多注意。然郦眉笙的愤怒尽显无遗,他看裴拉的时候,都有撕碎裴拉之感,尤是不管众人如何,对昀帝说出那些惊世骇俗的背君之言……啧啧啧,十足冲动。 “那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郦眉笙小心翼翼,都怕自己一根手指就戳痛了兰清弦,而兰清弦摇摇头。 “他们三人都是熟手,还不至将我重伤,再者我躲得很好,不过就是外表看着吓人罢了。” 郦眉笙这才将兰清 弦缓缓搂入怀中,“也不知这一出能否叫父皇把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移走……” 兰清弦由着郦眉笙把脑袋埋进自己肩窝,“在悦德的事上,我们两个有许多蹊跷之处,你父皇一时容忍,往后还是会派人盯着我们。 不过这种日子不会太久,毕竟盘玢的兵力渐渐靠近京城了,你父皇只会一心扑在国事上……” 昀帝老谋深算不假,然兰清弦和郦眉笙也有看透人心的能力,而今局势之复杂,早就不是当初几个皇子明面上过家家。 就如同宴请结束之后,回到东宫的殷少殊直接问惇淇要了行军图。 惇淇反应慢,但玢王的嘱咐她一个字没敢忘。 “殿下,外祖说……眼下时候还早,用不到行军图……” 惇淇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殷少殊的眸中似深潭有黑水翻涌。 “那你外祖有没有告诉你,你嫁给孤,往后就只能同孤一条心?还是说,你做好了背叛孤的准备!” 殷少殊这话极重,惇淇立即跪地。 “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以殿下为天……” 殷少殊靠近惇淇,二指捏着她的下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那你最好做到!” 第491章 长思情肠断-最终独享日光 殷少殊明显有了失控的迹象,他捏着惇淇下巴的两根手指用力越来越大,大到惇淇因为疼痛脸都微微变形……忽的,殷少殊松开了手指,眼中晃过一霎的震惊,似乎他自己都未想到有一日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被撂倒在地的惇淇将自己缩成一团,离着殷少殊远了一些,生怕再惹怒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 “回你自己的地方,别再让孤看见你……” 殷少殊的话犹如圣旨,惇淇几乎是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本以为此处仅剩殷少殊一人时,却有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他的装束并非宫中的宫人或者侍卫。 面对殷少殊,他并没有显出对皇室的半分敬重,大约在他眼中,殷少殊也只是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太子殿下,你心软了吗?还是说,你接受不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恕我直言,你要是想坐上皇位,所谓仁慈之心就应该全部丢弃。 既然玢王那么看重他那一支的血脉传承,你就顺着玢王,将来你登基时,给玢王那一支正名,将其写进宗谱,将尸骨抬入皇陵……太子,你走到今日这一步,绝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男子明明 平平无奇,但他开口所言,字字都带着蛊惑,好像只要殷少殊按着他的要求去做,就能得到一切。 果然,混乱中的殷少殊总算找到了片刻的平静。 “你们蒋家人从未在官场有根基,你怎么能保证扶持孤就万无一失?” 男子笑了几声,虽听不出有嘲讽,但仍旧能感觉得到他高高在上的倨傲。 “太子,蒋家人未必要出现在明面上,他们可以成为门客、幕僚、探子、刺客……他们不需要以真面目示人,却处处都在,如影随形……你以为你身边没有吗?你以为你父皇身边没有吗? 别再抗拒了太子,让玢王扶你上位,再由我们蒋家人出面除掉玢王,那之后你就是大襄新的天!” 如何能不心动?又或是说藏匿许久的渴望终于有一日得以生长,它们冲破泥土,吸食周围的生气,最终独享日光。 “那你想要孤怎么做?” “太子,这些不用我教你,你早就会了,不是吗?” 男子尾音还有些飘渺,殷少殊一回身,旁边哪里还有什么人。 “来人!” “殿下。” “孤要给玢王去一封信,你们小心送出去……” 对于一心渴求自 己儿子登上皇位的皇后来讲,只要看着殷少殊渐渐有权就极为高兴,甚至于将母亲的期盼都投射到了惇淇身上,三不五时就要召惇淇往朝露殿一走。 日子久了言官们就不甚满意,认为皇后厚此薄彼,对太子的宠爱过甚,更是给皇室树了不好的榜样。 就算是为了堵住言官的嘴,皇后也必须改改做法,于是又一日皇后将几位皇子妃并乡君县主命妇什么的,都迎入了朝露殿。 皇后未到之时,众人已经来齐了,然众人早知殷少殊迎惇淇入东宫那一日,裴拉和兰清弦起了龃龉,故而聊天时都有意避开她们两个人。 不过就算受了众人的冷遇,也还有一个尚瑄陪在兰清弦身边。 “弦妹妹,多日不见,你在京中又贡献了新话题,你夫君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成佳话。” 见尚瑄捂嘴笑,兰清弦不置可否,也不是特别在意。 “不过都是台上戏戏中人罢了,有些人想要出风头,就由着她去。” 尚瑄还要和兰清弦再说些体己话时,旁边的聊天声忽的低了下来,再一看竟是风波中的主角,惇淇乡君。 没有同众人打招呼,惇淇直奔兰清弦而来 ,竟是行礼问安。 “妾身谢过郡主,若非郡主侠义心肠,妾身恐更是难熬。” 不可否认,有兰清弦对上刺儿头裴拉,那一场宴再无一个人找惇淇的麻烦。 兰清弦耸耸肩,“不过闲来无事动动嘴皮子罢了,也不是特意为了陈侧妃你。” 见兰清弦不是很想再往下聊的样子,惇淇也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换了个话题,然惇淇这样子令有人终是憋不住开口说了风凉话。 “本公主听民间有句俗语,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原先还不知什么意思,现下可是全懂了,哈哈哈……” 有附庸在裴拉身边的命妇就算不敢大声笑出来,也用大袖遮掩着,总之是快活极了。 惇淇憋得脸通红,但又不能反驳什么,真真是进退两难。 兰清弦今日没有什么目的,对于裴拉的挑衅她权当没听见,扯着尚瑄坐了下来,又聊起了姐妹私话。 说白了裴拉对着惇淇发火,无非就是想看兰清弦有点反应,结果兰清弦半点没有管闲事的意思,还将惇淇一人晾在当中间—— 那日宴后信王将裴拉再次禁足,还断了两日的餐食只允许喝水,于裴拉而言,那是解不开的 屈辱,她面对兰清弦时,就怎么都按不住自己的愤怒。 快要冲上去时,有人在后拉住了裴拉的手。 “信王妃,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教训?” 这个声音太熟了,熟到裴拉能立时找到一个身影与之匹配。 “恪瑜……你怎么会……” 恪瑜三起三落,身上的锐气不见了,甚至有了不符合她年纪的苍老。 “信王妃,这是在朝露殿,是宫中,你一次又一次不顾自己的身份,只会给信王殿下带来麻烦。 或者我说得再明白一些,你对上兰慎,从来没有胜算。” 恪瑜低声轻语,保证自己说的话只能有一个裴拉听到,她大约也不怕裴拉忽的发癫,只是紧紧握着裴拉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裴拉也不是真的就不愤怒了,只是面对旧日的情敌,她少见有了镇定的样子。 “你明知……你这是在为兰盏辛说话吗?” 恪瑜摇摇头,“我这是为了你……信王妃,你偶尔也要跳出先韶公主这个位置,看看如今的大襄是个什么样子,你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吗?” 恪瑜讲话都有些高深莫测了,裴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492章 长思情肠断-你想没想过当皇后? 恪瑜瞧着比过去多了些温婉的样子,不动声色就把裴拉带到了一处不怎么惹眼的角落。 “原本今日的宴请我不来,但听说公主你要来,我觉着怎么都应该和你见一面,我看宴后公主同我往别院走一趟如何?” 恪瑜入京之后都是住在皇室的别院,里外都是宫人侍卫,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于是破天荒的裴拉点了点头。 “也好,此处人多眼杂,你住的地方想必是没有外人打扰了……” 在场众人还等着再看一出似前几日那样的好戏时,裴拉忽的就平静了,也没有刻意去找惇淇的晦气,更是连个眼神都没有往兰清弦身上扫。 席间最大的两个刺儿头都不说话,那这一场别提多枯燥了,众人味同嚼蜡地吃完了这顿饭,便找借口都各自散去了。 临走时,皇后少有的未挽留惇淇,而是叫住了兰清弦。 “兰慎你站一站,本宫有几句话同你讲。” 兰清弦还以为皇后要说什么,不料皇后命宫人将门关上了。 “本宫听说,是你将悦德最后送走……本宫只想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兰清弦着实有些意外,看皇后的意思,悦德还 能跟兰清弦交代个什么秘密。 当然事实上,悦德什么都没有说,走得突然。 “回娘娘的话,当时悦德郡主受伤严重,不消几瞬就离世了,就是她真的想说什么,那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兰清弦很平淡地在讲述一个真相,但皇后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兰慎,本宫同你好声好气,是抬举你,你明白吗?” 兰清弦都要被皇后这一出逗笑了,她能跟皇后说什么?说悦德根本就想离开大襄?再怎么样也不能露了心中想法,她还是同一个表情。 “皇后娘娘,臣确实是最后守在悦德郡主身边的人,臣可以对天发誓,痛苦之下的悦德郡主什么都没有说!” 皇后就是一副恨兰清弦不开窍的样子,但同样的话还要问第三遍吗? “罢了……本宫就不应该留下你……你给本宫听好了,别让本宫抓到你的把柄,不然就是郦王也保不住你的命!” 兰清弦一脸无所谓,“臣多谢皇后娘娘费心训诫……” 一场不怎么愉快的对话,叫兰清弦出了朝露殿后,立时脸就冷了下来,桃枝觉着不解。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竟不知悦德还 有隐藏起来的秘密,是令皇后感到不安的。 回去之后,你吩咐沇部的去查查看,悦德进京后是否有什么私宅,或是存起来的东西……下手要快,我总觉得皇后能这么上心,肯定这秘密不一般……” 身处皇室,再豁达之人也会有满兜子的秘密,不仅仅悦德有,引着裴拉去了别院的恪瑜,更是有。 仿佛已经为裴拉的到来做好了准备,连食案上的果子都是裴拉在先韶时常吃的。 “恪瑜你还真是用心,离家许久,我都快忘了这些果子是什么味道……不过,你以为你用这些果子就能收买我?” 恪瑜笑笑,一点也不介意裴拉的刻薄。 “招待客人小小心意,谈不上收买,公主尽管尝尝。” 裴拉可能也不想在恪瑜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将盘子推远了。 “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 裴拉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恪瑜的表情,当年她们两个也算是联手对付过兰清弦,只是她觉着恪瑜小家子气,不怎么放在眼中,如今看来,恪瑜似是已经变了一个人。 “那好,公主,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没想过当皇后?” 裴拉被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当初,你进大襄做和亲公主,你就是为了做太子妃吗?原本信王殿下也应该是太子,却被半道杀出的岐王抢了所有,你甘心吗? 你看着活着的悦德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时,你不嫉妒吗?就算如今悦德不在了,可又来了一个惇淇,说是只给了一个侧妃的位置,但日后岐王登基,你猜惇淇能不能坐上贵妃之位? 公主,别刻意控制自己,你心中那些痴想早就生根发芽了。” 恪瑜的话打开了裴拉尘封的记忆,她当初嫁给信王,就是看重信王是皇后的嫡子,只要她能拿下太子妃,往后先韶就是一片光明……可,她在没有选择的痛苦中嫁给了信王,她知道信王对她没有半分感情,然而一切早就没有了退路。 “就算我想当皇后又能怎么样?信王不是太子……” “公主,太子这个位置是可以抢的!” 裴拉大概是没有想到恪瑜讲话越来越没谱,手中的茶盏失手掉落,哗啦碎了一地。 “皇子间的争夺一直都在,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你是叫我们另走一条路……” 恪瑜很高兴,裴拉毕竟不傻,她便将一些东西摊在裴拉 面前。 “我收到的消息,玢王要谋反,你家信王趁机出手,那就是勤王功臣! 到时给太子扣上和玢王合谋之罪,那可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得不说恪瑜这一手极狠,然裴拉想不通,于恪瑜而言,殷少殊和信王都是展家在后的皇子,为何她就一定要看着殷少殊一败涂地。 恪瑜脸上竟有了几分娇羞的红晕,“公主,到时你当皇后,给我四妃之一的位份如何? 我不过是想嫁给信王,我想你一定能答应我。” 恪瑜如此直接,不掩对信王的企图,倒是让裴拉放心不少,她微微挑眉但最终点了头。 “好啊,我得到我想要的位子,你得到你想要的人,我们各取所需。 只是,你背后的人是谁?” 裴拉的笑容骤然消失,一把就揪住了恪瑜的前襟。 “恪瑜,你便是今时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县主,你拿什么跟我谈交易?” 恪瑜直直看着裴拉,没有丝毫躲闪。 “公主,你听说过蒋家吗?” 蒋家真是不放过可以利用的任何一个人,不仅仅皇后是棋子,恪瑜也可以成为棋子……京中已是诸星乱斗,实不知哪一个将会拔得头筹。 第493章 长思情肠断-本郡主当如你所愿 仿佛悦德死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们各司其职,再不提那些旧事。 前些日子威胁大襄江山的红日之煞,也因着悦德的死抵冲了,说来好笑,大襄的功臣竟是连婚仪都没有完成的她,也不知她在九泉之下是否觉着荒唐。 不过看似平静的表面,总有些混乱在其中穿插,就譬如身体一向康健的昀帝也熬不住病倒了。 御医局众御医会诊,一致认为是中毒过后的昀帝身子有些弱了,才致引邪风入体一病不起。好在这病养着渐渐也就好了,众人总算放下心来。 这一日郦眉笙与兰清弦入宫探望,正赶上殷少殊陪在身边,亲自端着碗喂药。 “大哥你来了,那正好,我手中还有些事,总不能叫父皇身边没有人陪伴。” 眼前的殷少殊有了几年前性子跳脱的样子,看着目光澄澈,都叫兰清弦一时有些迷蒙。 好在郦眉笙反应快,伸手接过了碗。 “你去吧,今日我不当值,正好可以在崇晖殿陪上父皇大半日。” 昀帝咳嗽了两声,“你们这两个臭小子,朕又不是断了手。” 郦眉笙避过昀帝的手,“侍奉父皇,是儿子 们应该做的,您就好好躺着吧。” 政事交由殷少殊处理一阵,有郦眉笙跟昀帝说说笑笑,还有兰清弦在旁应声,养病的日子倒也不难熬。 看郦眉笙和昀帝父慈子孝,兰清弦终是退了出去,没走两步碰上急匆匆的宋禧。 “宋大监!这么急着去哪里?” 宋禧见是兰清弦,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 “咱家见过郡主,咱家要往御医局再走一趟,御医令说有新补品上贡,还是咱家亲自挑选才放心伺候着陛下服用。” 兰清弦少见上贡的补品顿时来了兴趣,“那宋大监,能否带着本郡主一同去开开眼界?” 宋禧眼神不自觉地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好啊,那请郡主随咱家来……” 御医局将上贡的补品摆了一台面儿,见过的没见过的,可谓是琳琅满目,宋禧这事显见做过多次,检查得认真,连人参上面的须须都不放过。 见宋禧忙着,兰清弦就在屋里面随便走动,遇到一处堆干花的匣子她还拿出一朵来看了看,然余光扫到一个身影,仅仅是一瞬就不见了。 兰清弦不会以为那只是个影子,打量宋禧没有半个时辰 走不了,她这才闪身消失。 追着那个身影跑出去,七拐八绕最后在一处废弃的柴房得以见到真面目,兰清弦实在费解。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同我说句话也不必如此鬼祟。” 对面那人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郡主,你根本不知道御医局发生了什么事……” 将兰清弦引至一处,不敢当面说也是没法子,风度翩翩哪里还有,颓废书生倒是有八分样了。 “你可以以问诊为名进王府,怎么都不至如此局促……乔御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郡主,御医局不再是天子的御医局了。” 乔御医自兰清弦醒来后就回到了御医局正常当值,然回去没几日他就发现有几位大人行事躲躲闪闪很不正常。 要说真真好奇害死人,乔御医跟着其中一位,发现那位私下同皇子侍从接触,还收了银子。 既是收了银子那就要替人办事,乔御医自此多留心,便看到底给何人行了方便……然这一观察不要紧,非是在人上有什么,而是在药材上有什么…… 有明令禁止的药材被送入御医局,甚至为了不被人发现,都已经研磨成极小的 分量……乔御医心中想着是倒卖药材,但他亲眼看见小份的粉末被倒入了正在熬制的药里面,而那药正是要给昀帝服下…… 乔御医实在太过慌张,叙述时颠三倒四,但兰清弦还是听懂了。 “你确定吗?确定有人对圣上的药下手了?” “郡主,臣在御医局几乎大半辈子了,还能认不出来吗?” “那你可知圣上服下的是什么药?你能给我带一点出来吗?” 乔御医满头的冷汗,“非是臣不愿意助郡主,只是自臣回御医局后,臣等普通医官就没有处理药材的权力了。就说这些日子有贵人医病,臣开的方子都要被审上三回五回才肯配药,而且配药都不允许臣等看着。 臣手下那两个小药童臣都打发回家了,毕竟在宫中不允许生人插手了。” 乔御医自认是兰清弦和郦眉笙的人,没忘记自己选择过站队,便是在局中监视之下也冒险给兰清弦传信。 兰清弦神情严肃,显见是把乔御医的警告听进去了。 “乔御医,本郡主只问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留在御医局替本郡主当个眼睛? 当然本郡主在这事上不会强迫你,若你实在 担忧,可以干脆向御医令请辞,然后再入郦王府。 只要是愿意跟随我们夫妻的人,我们夫妻都会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看得出来,乔御医多少有些动摇,毕竟他再留几日有可能将命也搭出去…… 兰清弦不急,她会给乔御医思考的时间,也就是三几个呼吸的时间,乔御医忽的问了她一个问题。 “郡主,倘或……臣出了事,臣的家人能否得到优待?” 兰清弦了然,原来乔御医是在担忧这些,便见她宛然一笑。 “乔御医,你放心,不仅仅是你的家人,甚至你曾教授过的学徒……他们都会平安且一生富足。” 兰清弦行事磊落,乔御医也是看得见的,于是他重重点头。 “郡主,臣愿留在御医局,为郡主和殿下监视御医局众人的一举一动。臣无其他所求,只望郡主能信守承诺。” 言罢乔御医便是深深给兰清弦鞠了个躬,兰清弦双手将他扶起。 “本郡主当如你所愿!” 看乔御医步履坚定不回头地走了,兰清弦一时陷入沉思,原来她觉不安不是没有来由,不仅御医局的人有问题,跟他们接触的宋禧恐怕也不干净。 第494章 长思情肠断-我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假装闲逛又回到屋里面的兰清弦,看宋禧挑得差不多了,还刻意凑上前。 “宋大监,你这是就算完事了?” 宋禧笑得谄媚,“是啊,从咱家手中再送给各位贵人的药材,半点不能出差错啊。 郡主可是等久了?这就可以同咱家一道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兰清弦假意闲聊,想从宋禧口中套话。 “宋大监,除了崇晖殿中的补品,圣上这几日吃的药也是你亲自挑的?” 宋禧顿了一下,“郡主说笑了,咱家并非是学医的,上贡的东西咱家暂且能凭经验挑一挑,那圣上服用的汤药都是照着御医开的方子抓的药。” 宋禧已经尽力保持镇定,但同以往不同,面对兰清弦时,他并不十分明显的畏缩还是被兰清弦注意到了。 当然兰清弦不会质疑,“原来如此。 那吃了几日药的圣上病情可有了好转?” 宋禧斟酌再三,“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说圣上身边齐聚大襄名医,但凡事都有个过程,急不得。” 兰清弦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深以为然”。 “是本郡主关心则乱,没有宋叔叔想得周到。” 又听兰清弦称呼自己 为宋叔叔,宋禧打了个冷颤,毕竟他心虚更摸不清兰清弦到底什么意思。 “郡主可不敢再这般称呼咱家,咱家不过宦官一个,哪里就能和郡主攀亲带故,郡主真是折煞咱家了。” “宋叔叔倒是不必妄自菲薄,依本郡主看来,有宋叔叔陪在圣上身边,圣上一定能很快康复。” 兰清弦和宋禧一路闲聊,她就没让话落在地上,聊到最后,宋禧咿咿呀呀好像只剩下赔笑脸。好在已经回到崇晖殿,宋禧立刻到昀帝身边,接过郦眉笙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粥。 “由咱家来就好,不劳烦殿下了。” 昀帝哪里知道宋禧心中的小九九,他不过是要把郦眉笙打发走。 “走吧走吧,你前些日子在宫中还没有住够吗?朕看你都有点烦了!” 郦眉笙故作愁眉,“竟不知父皇如此厌倦儿臣,儿臣往后再也不进宫了……” 昀帝翻了个白眼儿,就差拎起靴子扔出去。 “小兔崽子,快滚快滚……” 夫妻二人出宫后,原先脸上的轻快、愉悦都不见了,各自都头顶了一片云。 郦眉笙正要开口时,兰清弦恰好也转头,四目相对,竟是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 “要回府吗?” “我们去焦辉山吧,我觉着满京城只有山腹之中那条暗河里没有人。” 郦眉笙也真是没有想到兰清弦会选这样一个地方,不禁笑出声来。 “那好,我们就去焦辉山……” 冬日的寒冷似乎不能对暗河有半分影响,它日夜奔腾,流淌不息,若说一定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河中蒸腾雾气升至半空便化为冰凌。 兰清弦身手去接那缓缓下落的冰凌,却见最后融化在她手心。 “眉笙,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在郦眉笙眼中,燕小娘不配做个母亲,所以他从来没有在兰清弦面前提过燕小娘一次,而后得知燕小娘只是兰清弦的姨母,他就更不会去戳兰清弦的伤处,故而听兰清弦主动提起他着实有些意外。 “我记着是太后身边的鄢尚仪出的手……” “不,我说的是我的亲生母亲……” 那桩宫廷旧事原是尘封许久,然今时之局面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从前是宫中人……为了躲避追杀出宫,最终重病而亡……” 郦眉笙有些恍惚,只因他过去在某处听过的秘密似乎终于要浮出水面。 “你的 亲生母亲,是宫中女官?” “是,我的母亲就是照看你祖父的女官……” 都说昀帝得到这个皇位沾染了血,现下看来这血竟是从纯帝身上来。 生怕郦眉笙听不明白,兰清弦讲得很细,甚至连燕娘子如何逃出皇宫都讲得一清二楚,不过很快郦眉笙便意识到,兰清弦并非只是想讲一个过去的故事,她分明是在影射今朝。 或者可以这么讲,杀人者人恒杀之。 昀帝在太后一手操控之下得到帝位,一坐就是三十年,那么今时他的儿女们不愿再等,便重复前人的手段,也想令昀帝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离开。 纵使这一手段与郦眉笙无关,然没有了昀帝在其中做阻碍,他的计划似乎能更顺利得以实施。 “清弦……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兰清弦将乔御医用命藏下的小药包放在了郦眉笙手中,“这就是这几日伱父皇用的汤药里面额外添加的东西。 说来也平常,哪国皇室能没有毒药呢? 便是我不强调,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你父皇身边危机四伏,想要他死的人可不止一个……” 兰清弦这是在向郦眉笙要一个选择,假若父 慈子孝,那就尽力保住昀帝的命,假若郦眉笙想要坐收渔翁之利,那就放任已经出手的人。 或许有些残忍,但郦眉笙不得不选择。 “我……确实已经看出了不妥……父皇的脉象根本就不是御医说的那样,中毒症状虽然有些浅,可我搭脉的时候……你中毒时我几欲疯癫,可面对父皇,我迟疑了…… 清弦,在你眼中,是否我已同太后没有什么分别?” 兰清弦将郦眉笙搂在怀中,不多时,便觉热了起来,也不知是她给了郦眉笙温度,还是郦眉笙解了她的冰冷。 “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愿意助你。 此事有利有弊,如你救回你父皇,一时权力不小,恐怕你能得到的更多,但你也要明白,帝皇之心不可测,他一日能将你捧上高台,一日也能因忌惮将你拉下神坛。 倘或你选择放纵,那你将来的对手就是你的兄弟,骨肉相残在所难免,古今帝王身上不可能不沾血。” 郦眉笙将兰清弦抱得越发紧,好似害怕兰清弦会松手。 “我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清弦,我注定要做后世诟病之帝皇……” 第495章 长思情肠断-笙儿他有弱点 昀帝吃了几日的汤药瞧着精神是好些了,还挑了天气好的一日同皇后游御花园。 也不要宫人在身边,只有皇后搀扶着昀帝,难得大襄身份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妻有这般闲暇的时光。 “阿荷,我们有多久没独处过?” 听昀帝换了个称呼叫自己,皇后怔了一下。 “陛下还记得臣妾的闺名……臣妾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昀帝笑出了声,“当年的展家阿荷煊华何人不知?你莫要谦虚! 初初我们成婚时,朕喜欢叫你的闺名,但母后不许,渐渐也就不提了。眼下朕已不是毛头小子,朕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皇后也展颜,“好,臣妾都依陛下。” 昀帝与皇后大约真的把自己当作民间的夫妻,都聊些家长里短,还把过去几十年前的旧事都拿出来再笑一遍,隔着不近的宫人们都能听到昀帝爽朗的笑声。 聊着聊着说起了身边的孩子们,昀帝不禁感叹。 “朕老了,一晃多年,孩子们都长大了。 阿荷啊,朕从未问过你一个问题,借着今日的机会,朕想听你说个答案。 在你心中,你当何人可堪大任?” 皇后脑中警铃大作,这就 要给昀帝跪下了。 “陛下,臣妾只将后宫看好,不敢妄议朝政,是臣妾哪里做错了请陛下直言!” 昀帝连忙托住了皇后的手臂,没能让她跪下去。 “阿荷!你这是做什么!朕不过是跟你谈心,没有试探你的意思! 你我为人父母却不能像百姓一般对待自己的孩子,朕眼中的他们一定和你眼中的他们不一样,所以,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就譬如朕从来不会问臣子们,他们是否看好殊儿,但朕知道殊儿是你一手带大的,你更了解殊儿不是吗?” 皇后笑得勉强,“陛下,他们哪一个能走多远臣妾不知道,可臣妾知道他们都十分敬重陛下。 不说别人,就说郦王,正名之后护卫皇宫从不敢出差错,他和郦王妃二人珠联璧合,不知为陛下解决了多少难题!” 皇后这话题转得不错,一下子就把矛头对准了郦眉笙和兰清弦,但她一脸问心无愧的样子,昀帝也不作其他怀疑。 “笙儿……笙儿他确实不错,只是朕对他有愧疚,这么多年以来朕都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若是没有老公爷……怕是朕再也见不到他了……” 皇后状似无 意地问了一嘴,“陛下,臣妾以为既是陛下如此看重郦王,那为何不把储君之位给了我郦王?” 昀帝摇摇头,“笙儿他有弱点……” “是人都会有弱点,陛下是否对郦王太过严苛?” “不,朕的意思是,笙儿的弱点太过明显,注定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郦眉笙在众人眼中其实十足老谋深算,但昀帝一口咬定他有弱点,皇后略略一想,便想到了兰清弦。 “陛下的意思是,郦王妃?” 昀帝无奈叹气,“笙儿对兰慎用情至深,朕原以为他不过一时兴起选了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女子,但后来朕才知道,他早就将一颗心挂在人家姑娘身上了。 而后兰慎和离,京中议论纷纷时,唯有他喜上眉梢,特特到朕面前来求一道赐婚的旨意。朕拗不过他就由着他去了,你也见到,只要事关兰慎他就一定半步不退。 成大事者,切莫被儿女私情绊住了手脚,他倒好,恨不能弄到全天下都知道他独宠兰慎。 你说说看,朕还能对他寄予厚望吗?” 皇后有那么一瞬都快要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好在那时昀帝正看向别处。 “陛下说得对,一国 之君当以天下为己任。” “诶?阿荷,朕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朕呢!” 绕来绕去,昀帝似乎执着于从皇后口中得到一个没什么用的答案,而皇后只剩下尴尬。 “陛下,臣妾以为,只要是能为陛下分忧的皇子,就都有资格。说来说去,殊儿只占了幸运二字。” 昀帝听完皇后的话,若有所思,一时沉默。 正当皇后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时,宋禧小跑上前。 “陛下、皇后娘娘。 老奴来提醒陛下该用药了!” 一说到用药,皇后极快地扫了宋禧一眼,脸上乍看没有表情,实则避开了昀帝的眼。昀帝未注意到皇后的种种怪异之处,只是回头看宋禧。 “你这老东西,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催朕吃药。” 宋禧笑得谄媚,“为了能让陛下好起来,老臣就是变成狗东西都行!” 宋禧插科打诨,总算伺候着昀帝喝了药,便又走远不打扰到昀帝和皇后。 再说来送药的两个小黄门,东西都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御医局的御医——那御医脚步匆匆,抱着个食盒就像抱着什么宝贝一般,正当他要亲自清洗干净时,只听外面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 对死亡的恐惧暂时战胜了这位御医的警惕心,他撒丫子就往外跑。 然他刚跑出去,就有一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打开食盒,将药碗替换掉了。 就这一换的功夫,外面脚步声已经逼近了,只见那个御医跑得气喘吁吁,第一先去看食盒里面的药碗是否还在……药碗在,他的命也在,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似是觉着自己的脑袋保住了。 而替换掉药碗的那个人,也是不耽误,从宫中小道一路疾步出宫,见到门外的劲装男子时,把包好的药碗给了男子。 “珈贺大人,替我向郡主问安。这是圣上方才用过的,没有再过第三个人的手,只要仔细查验,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 “请乔大人放心,珈贺明白。还有,姑娘叫我转告乔大人几句话。 这几日就暂时静默,万万不要参与其中,便有再大的便利等着大人,大人也不要一时头脑发热。” 那人竟是心中生出许多敬意,“我知道我知道……只有我足够冷静,才能多多给郡主带来消息。 就这样吧,我要赶快回去了,不然让人发现我出宫就麻烦了……” 第496章 长思情肠断-最佳的选择 深宫虽说多有守卫,但居住年久才知有许多地方根本没有人管,于是有什么人曾经过此处便也不得而知。 待劲装男子避过众人迂回回到他来的地方时,已经有人等候良久。 “珈贺,此行顺利嘛?” “请姑娘放心,万无一失。这是乔御医叫属下交给姑娘你的东西,属下也把话带到了。” “辛苦了,去休息吧……” 其实到这一步也就没有什么秘密了,只是兰清弦不希望她在此事上一无所知。 拿着那只药碗,兰清弦唤了一声等在门外的桃枝。 “府中那位大夫还算不错,交给他看看吧。” 兰清弦还以为桃枝没多久就能回来,结果等了一刻钟,不仅桃枝回来了,那大夫也跟着过来了。 比起乔御医那精神抖擞的样子,这位在郦王府专职的大夫显见苍老,且哆哆嗦嗦。 “老朽见过王妃。” “不用废话,你见我一定是想说什么。” 老大夫擦去额头冷汗,“王妃,这碗药至少过了三个人的手。” 兰清弦一惊,乔御医明明比任何人都早拿到这东西,怎么是乔御医失误了? 见兰清弦有疑问,老大夫连忙解释。 “看似普 普通通一碗药,里面有慢性毒药不止三种……服药之人长此以往,三月之内必然毙命!” 兰清弦猛的起身,“你再说一遍?你能确定你说的话吗?三种慢性毒药……莫不是在煎药时养蛊呢吧!” 老大夫摇摇头,“不是在煎药时放进去的,是在配药时就把三种毒药都放进去了……王妃,容老朽说句实话,常浸医道之人,便是没有看见药材,只闻味道也能品出不妥了。 依老朽所见,这是怕服药之人死得不够快,所以才渐渐狠毒……” 兰清弦只觉头疼得很,摆摆手不愿听老大夫再说下去。 “你先退下吧,你是王府之人,我也不多说,管好你自己的嘴……” 老大夫颤颤巍巍就往出走,正好和刚回府的郦眉笙来了个对脸,见老大夫要再拜,他及时叫桃枝把老大夫扶走了。 前有老大夫一脸慌张,后有兰清弦面色不悦,郦眉笙还以为兰清弦又哪里不舒服了,几是一步跨到兰清弦面前。 “为什么不叫他们给我送信?你可是哪里不适?” 兰清弦立时托住了郦眉笙的脸,将他一双眼正正看着自己。 “我没事。 是……你父皇… …有事……” 兰清弦挑拣挑拣给郦眉笙讲了讲那碗汤药,郦眉笙反应了一阵儿,还有些不信。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对父皇下手了……” 兰清弦轻轻抚摸郦眉笙的额头,大约也是想缓解他的焦虑。 “乔御医早就被御医局的人排斥在外,他根本就看不到煎药的过程,而方才李大夫也说了,其中至少放了三道毒药,或许我可以这么讲,下毒的人互相之间也未必知道对方下毒了。 想来只要你父皇活着一日,就是众人行事的绊脚石。 依我所见,你父皇恐怕都没有三个月了。” 突如其来的愤怒令郦眉笙一时没能收住手,将食案上几个盘子都扫到了地上,稀里哗啦的声音叫在外守着的都冲了进来。 赶在郦眉笙怒斥之前兰清弦挡住了他,“你们都先出去!这里也用不着收拾,我需要你们时再说。” 众人看见了郦眉笙那样子,连头也不敢抬便渐次退了出去,只剩兰清弦对着盛怒边缘的他。 “他们确实比我想得更为恶劣,不过却能理解。 天子之位,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谁都可以争上一争,只是他们更图捷径,且早就不顾良 心二字了。 故而一切又回到了远点,你还记着我在暗河边问你的那个问题吗?虽说你大约是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但我不愿令你心中难受,你还是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或许是兰清弦太平静了,或许是郦眉笙遇到兰清弦,就无法真的愤怒起来……他双眼一闭竟显出无尽颓然。 “我常说我心中是对他有恨的,呵,可真到了他要死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你知道我年幼时,母亲常常告诉我,别忘记我的真实身份,别忘记我的皇室血统……但那么多年,他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哪怕是掺杂了种种借口…… 为了我,父亲母亲都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如今,郦家都要断送在我手中了……” 郦眉笙难掩悲戚,他便如小时候同郦夫人亲近一般,躺在了兰清弦的腿上,遮挡自己然后于静默中哭泣。 兰清弦再不开口,她知此时最应该给郦眉笙思考的时间,她相信郦眉笙会做出最佳的选择…… “裴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要本王陪着你一起去死吗?” “原本我应该嫁给得储君之位的皇子,但你是个废物,你的储君之位被八 皇子抢走了! 如今局势越发混乱,又有大皇子和十二皇子加入战局,你以为他们掌权后,会给你一条活路吗?” 自裴拉见过恪瑜之后,她那心中小九九便全然推翻了,夜里都睡不着觉,只想着和信王谈上一次。 但在信王眼中,裴拉就是个从小地方来的粗俗女子,半句话都不愿意多听。 然两人吵起来时,裴拉忽的弃了那些牙尖嘴利的胡搅蛮缠,言谈间竟头头是道起来,这让信王立时起了怀疑。 “裴拉,你背着本王是见过什么人了吗?” 裴拉被噎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一向看不上我,但我嫁给你是事实,往后我陪着你走下去也是事实,你当我没有想过就拖着你同我一起死吗? 殷少商,从来算计我的人都是你,过去你将将梁珍藏在京中,有没有想过她是一点火星子就能点着的火药? 我不想再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与你计较,殷少商,你浑身的锐气哪里去了,当真要看着八皇子上位而你为臣?” 不管裴拉背后有谁,却句句戳中信王的患处,他原地走个不停,实在控制不住的烦躁。 “那你是如何想的?” 第497章 长思情肠断-令众人下场 “我如何想?我倒是也不用隐瞒我的真实想法,我就是想要你上位,而在你身边的我也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信王并非真的在殷少殊被封为太子后妥协了,他只是觉着韬光养晦比事事出头要好得多,但裴拉和他吵的这一架却叫他惊醒,大约是自己太过懈怠,忘记了身边的人已经比他走得更远。 信王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裴拉也少了张牙舞爪的样子。 “殷少商,先韶虽说同大襄比起来确实小了不少,但于你争夺皇位时做个助力还是没有问题的,你若信我,我这就去给王兄去信,此事应该张罗起来了。” 信王没有一直沉默下去,“那好吧,本王等着你王兄的好消息……” 有裴拉牵线,信王自是极为顺利就和裴赫联系上,毕竟这是颠覆大襄的大事,他们来往便渐渐密切了起来。 背着先韶国主,裴赫只带了几个暗卫便又入京城,此一回非是漫无目的,与信王见面时,裴赫直言要信王助他拿下先韶国主之位。 同大襄一样,便是先韶也有王室子弟争权夺利,纵使裴赫还算有本事,然一举登位还是欠缺些 助力,他遂将目光投射在信王身上。 “信王殿下,我们互惠互利,你看如何? 有些事我也不怕殿下你知晓,我父王是有意叫我掌权,但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兄们整日都盼着我死,我在先韶也不是一手遮天。 假若你先助我,待我登位第一件事便是借兵与你,只要你赢了,那先韶往后在四方疆域也可横着走了!” 信王倒是不介意出手,但如今抢的就是时间,在他看来殷少殊可能要走下一步了。 “那你是想要本王带兵入你先韶?还是需要本王在粮草上接应你。” “不不不,我想同殿下你借的,是一支看不见的队伍。” 裴赫在先韶的眼中钉太过碍事,先行除掉后续才好成事,但于他们这些小国而言,想找几个武功高手真是太难了。 信王有些意外,“裴赫王子,仅仅是几个武功高手?” 裴赫挑眉,这才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册子。 “殿下,这是先韶与大襄之间的商道,这么多年都握在别人手中,我以为殿下当权之后一定会为先韶开方便之门。” 信王接过册子看了看,心下了然—— 不仅仅是商人,便是一国之主 也要谋求更大的利益,对于先韶而言,只要能拿下先韶与大襄之间的商道,那么往后先韶便是财源滚滚,更能壮大国力。 裴赫这是在用先韶的未来和信王谈交易,他更是确信信王一定会答应他。 果然信王在看过册子后,一时没有开口,大约不到一刻钟的时候他才抬头。 “本王答应你。 与你先韶姻亲,助你先韶国力,我们互为支撑,方能长长久久。” 裴赫很是愉悦,当即在册子上盖下了自己的私印。 “以此为证,殿下,请!” 口说无凭,留下私印确实是个好法子…… 裴赫自裴拉与信王成婚后就离开了大襄,这是时隔许久再入京,但直到裴赫离开大襄,裴拉都未现身与自己的亲哥哥见上一面。 直到信王拿着一只小盒子走进了裴拉的房间,见她正卸去满头珠钗。 “这是你王兄让本王交给你的东西,他说你一定喜欢。” 裴拉看也没看,拉开抽屉就把盒子丢了进去,这让信王很是不解。 “本王原本不想问你,但你既是一力促成本王与你王兄联手,又为何拒你王兄于千里之外?” 裴拉没有看信王,只是 又缓缓拉开了抽屉,信王终是看清里面一模一样的盒子足足有六七个。 “我是他的亲妹妹,但在他眼中我就是令他飞黄腾达的工具,嘴上说会把我心爱的东西都给我,可这么多年来他从不知我到底喜欢什么。” 裴拉随便捡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粉珍珠??子。 “我最讨厌珍珠……他却以为我同先韶女子一般,都喜欢先韶出不了的贵东西。实则我极爱先韶的金丝玉,便是没有大襄翠石那么美丽,我也仍旧喜欢。 你问我都一力促成你们联手了,何必还计较……可是殷少商我想告诉你,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不是先韶的裴拉公主,而是大襄信王的信王妃! 我胃口很大,信王妃我已经快做够了,就等着你让我做皇后的那一日!” 裴拉不与信王争吵时,信王也难得没有讥讽裴拉,他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拉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或许有一日裴拉为他的皇后,也不是那么糟…… 当初昀帝迟迟不肯叫众皇子们听政,更不允许他们有权,就连封王一事都是拖延良久,于兰清弦看来这事 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然众皇子都过了及冠之年,朝臣们便总上书要他们听政,更是不应叫他们留在宫中,都需尽快封王然后在京中另选府邸。 朝臣们是遵祖宗的规矩办事,或有一些心术不正者也翻不起多少风浪,可昀帝是亲眼看众皇子长大,知子莫若父,一旦入正殿听政,往后就需多多提防了。 就如今时,众皇子们得封王爵,不论是姻亲或是凭自己的本事,渐渐开始蚕食独属于昀帝无上的皇权……一代又一代,重复筹谋与血腥的皇权交替,他们身在局中,早就只能任由风浪推着自己往前走,再没有停下的机会。 于是当兰清弦又一次将问过的问题抛给郦眉笙,郦眉笙便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一旦他走错哪怕半步,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将与他一起永坠深渊。 “清弦,你说,我该如何运作才能叫父皇将苍河军的兵权交给我?” 兰清弦摇头,“我们需要一个时机,这时机要刚好令你父皇有孤立无援之感……当身边人人都要索命之时,他自然就只能依靠你一个! 眉笙,我们为操盘之人,是时候,令众人下场了。” 第498章 长思情肠断-参众皇子一本 昀帝已有十几日未上朝,先头朝中一应事宜都是宋禧收上来再交给昀帝看,然昀帝接连几日病情不见起色,御医便说是昀帝操心太过,于病情无益。 昀帝还要撑着理事,最后还是太后出面硬是叫昀帝将政事放下了,更提议由太子和几位亲王主事,一来让昀帝有好好休息的时候,二来也是看看诸位皇子能否禁得住考验。 要说太后确实足够了解昀帝,昀帝放权却又有诸多限制,或是让殷少殊一人监国,昀帝保不齐就生了怀疑,但让殷少殊同其他亲王联手,昀帝就会少了戒心。 果然,一番思量过后,昀帝给诸皇子下了旨。 于是又是一个大朝会时,宋禧当场宣读昀帝旨意,众臣虽议论纷纷,但大多都默默接受了。 毕竟都是有国之栋梁教授过的,加之诸位皇子本身都有实力,监国以来还未出过差错。 然一日上朝时,有朝臣当场提出诸皇子独断专权。 “臣确实依着圣上的旨意,与几位皇子和气相处,但臣有一事不解,为何臣想探望圣上,却被长信卫拦在了门外面? 还是说信王有意叫臣等无法面圣?” 这位大人面 圣时恰好赶上当值的是长信卫,他堂堂重臣在宫人面前丢了面子,这口气他是怎么都咽不下来,正好在朝会上声讨一番。 信王过去是从不显山露水,他将自己性情最阴鸷的一面都藏了起来,然有朝臣这般质疑,他忽的就不想忍耐。 “那你想要怎么样?让父皇削了本王的王爵给你报仇?” 那朝臣被噎了一下,“臣……臣不是那个意思……” 信王是断然不会露出半分笑意,他便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坐于高台在右的殷少殊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臣不过是遵守规矩,只要圣上不允许,臣就不会往内庭放半个人,请问臣做错了吗?” 殷少殊此时已经褪去了所有的稚嫩,他的脸上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更隐隐有破壳而出的躁动。 “孤以为,诸位与众亲王并孤自己,都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因为此等小事就在正殿之上生了口角,难免失了气度。 王大人,你所讲孤想问你一句,你究竟是只为探望圣上还是想在圣上面前参众皇子一本?” 那王大人大约是未想到殷少殊会在殿上就明晃晃说出他自己的目的,登时惊了 一下。 “臣……臣当然只为探望……” 殷少殊眼尾动了一下,让人几乎捕捉不到他显露的一丝嘲讽。 “王大人,其实你就是想参我们一本也可以,但你错在不将圣上的康健放在心上!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圣上因你所奏动了肝火导致病情加重,我等当如何,天下当如何?” 殷少殊这架势摆得极足,用现世的话来讲,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下面的人也就都没有了道德。 这招先发制人将王大人打得措手不及,他还以为能有人在旁帮他调和两句,然众臣们竟是都成了哑巴。 “王大人,孤以为,你不如回家休息两日,待想清楚了再上朝! 来人啊,送王大人出宫!” 殷少殊一声令下,就有侍卫架着王大人往外走,正当此时,重上呈站了出来挡住了侍卫。 “太子殿下,王大人行事有偏颇确实是错,然臣以为,此值朝中用人之际,不妨给王大人给机会,叫他能再报皇恩! 再有既是圣上要好好休养,臣以为太子殿下说得也没错,该是圣上下旨上朝臣等自然能够见到。” 替王大人说话是有技巧的,如重上呈这般迂回 ,殷少殊就有可能软下来,还不伤了众人和气。 况且监察院的言官比十个王大人都重要,殷少殊才不会下了重上呈的面子。 “不愧是重上呈,监察院一等一的栋梁,是孤也性急了些,如此就依重上呈所言——王大人,望你日后谨言慎行……” 下朝之后,众臣鱼贯而出,有意无意都将王大人排斥在外,更有嗓门收不住的,将牢骚都散了出去。 “真是痴人说梦,竟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还想私下与圣上见面……” “如今这局势,各自都要再投新主了,偏生他要当出头鸟,那可真就怪不得太子心狠。” “欸……那你说圣上的心意为何?我瞧诸亲王口风都紧得很。” “你可注意点儿! 这哪一个能说准?老实上朝旁的别问!” 今日朝会气氛诡异,是个人就能品出不妥,莫说这些不在中心的朝臣,便是已入上阁者都免不了生出许多猜测。 见重上呈与兵部尚书尚大人并肩走出来,各自都绷着一张脸,最后还是重上呈先开口。 “我说亲家,我儿媳妇与郦王妃关系要好,可能探出些内情来?” 尚大人一撇嘴,“ 我女儿如今嫁到你重家,你倒来问我! 唉,想不到有一日我也会破了我只做纯臣的承诺。” 昀帝的圣旨众人见过,但再后来昀帝就再无半点消息,于众臣而言质疑才是为臣之道,然他们各自早有了私心,便都不提诸亲王行事擅专。 尤是重上呈明明为监察院重臣,今日还站在了诸亲王一边,他心情更是复杂。 “老尚,或是旁人我不敢说,可是你我同气连枝,你不妨给我交个底,你到底看好哪一位?” 尚大人状似不经意瞥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 “你能问我这话,可见你并不看好太子。” “太子有德,可称得上贤明,然他身边的兄弟如狼似虎。我并非不看好他,只是我觉着在这场战役里,他大概只能成为垫脚石。” 尚大人显然不同意重上呈的意见,“你方才也看见了,太子可丝毫不怯场,谁说贤明之帝就少有霸气。 再有,比起信王皇后更亲近太子,往后展家必是要站在太子身后。便是展家如今退出京城不代表展家式微,瘦死的骆驼可比马大!” 重上呈不置可否,“好啊,老尚,那咱们就赌一把,看看谁赢!” 第499章 长思情肠断-父皇,您听话好好喝药 自“勇敢”的王大人有擅闯内庭之为,往崇晖殿去的宫道都各加了一倍的护卫,这一回就是再有十个王大人也休想能突破重围。 当然朝臣见不得昀帝,不代表皇室众人也见不到,譬如此时殷少殊和陈侧妃正陪在昀帝身边。 宋禧将药碗递给了殷少殊,殷少殊便拿起勺子给昀帝喂药,不料本是虚弱的昀帝不知道哪来一股子力气一挥手就把药碗打翻了,还洒了殷少殊一身。 殷少殊并不生气,从陈侧妃手中接过绢子,就将昀帝唇边涎水擦掉。 宋禧更是识眼色,一挥手就有两个小黄门上来,换衣服的换衣服,换被褥的换被褥。 便是说昀帝这一挥手不过也就是耽误了不到半刻的功夫,而新的汤药已经备好了,宋禧再度递到殷少殊手中。 勺子就贴着昀帝的唇边,看得出昀帝不想张口,抿唇用的力气太大都显了白。 殷少殊还是一样的表情,似乎想要见他生气是件很困难的事。 “父皇,您真是太调皮了,怎么能不喝药呢?不喝药病就不会好呀。 您看眼见着又一个年节要来了,儿臣还想着节宴上送父皇一份大礼! 父皇,您听 话好好喝药,儿臣才能放心将注意力放在国事上……” 殷少殊这边喂药遇阻,忽听门外有人来报。 “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请母后进来!” 殷少殊似是很高兴,一见皇后就把药碗给了她。 “母后,是儿臣照看父皇不力,父皇实在不愿喝药,方才还打翻了一碗。” 皇后见昀帝哼哼唧唧,眼中有掩不住的枯望,她也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反而如殷少殊所言,接过了喂药的活计。 “陛下,是臣妾,是阿荷,阿荷喂你吃药,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皇后笑魇如花,如她闺名一般,怎么看都是极为真挚地爱着自己的丈夫,面对如此笑容昀帝终是少了抗拒,乖乖张开了嘴。 皇后一勺一勺把药喂干净,最后还摸了摸昀帝的脸颊。 “陛下真棒,过不了多久病就能好了……” 一碗药下去,还算清醒的昀帝慢慢撑不住眼皮,没几下就睡去了,而温柔淑静的皇后却瞬间消去了脸上的笑容,随便两下就把昀帝推到了被子里面。 还以为皇后是在何处受气,不想她起身走到殷少殊身边,又露出慈母的笑容,十足善变。 “殊儿, 你准备得如何?” 殷少殊搀扶着皇后在旁边榻上坐下,“请母后放心,儿臣心中有数,他们想要突破儿臣的限制,恐怕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皇后很是欣慰,“本宫就知殊儿你最是聪明,想想往后,母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惇淇你来!” 皇后忽的叫了陈侧妃的名字,令一对璧人站在她面前,更将二人之手叠在一起。 “母后看你们好心中就高兴,往后这天下就会是你们的了,母后总算能颐养天年。” 陈侧妃显出三分的羞怯,“请母后放心,臣媳会尽心辅佐殿下……” 昀帝被太子捏在手中自然不是王大人擅闯内庭的第二日,而是大约都过了有半个多月。 要说这事的缘由还是要从乔御医说起。 乔御医豁出一条命来给兰清弦送出了一只碗,叫她和郦眉笙都知有人给昀帝下毒。 于是不想事事都在人后,便有郦眉笙又往宫中送了几个探子只为摸清昀帝身边的情况。 而后兰清弦约着乔御医再见,乔御医竟带出了些惊人的消息。 过往郦王府中老大夫说昀帝至少中了三种毒,正好印证了乔御医带出的消息。 “郡主 ,臣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着实有些丧心病狂了……” 兰清弦眼睛睁大,“他们?你是说御医局的人?” 乔御医使劲摇头,“哪里是御医局……是身处高位的皇室! 郡主,今上怕是再没有挣扎的能力了……” 于乔御医口中,兰清弦得到了惊人的秘密,那三种毒药确实都存在,且出自三个人的手。 当然下毒之人并非幕后之人,然都有迹可循,叫乔御医推测出正主来。 其一,有皇后下毒,送毒之人是在皇后身边出现过的女官,令记性好的乔御医一眼就瞧出来了。 其二,有太子或是玢王出手,只因下毒之人分别同太子和玢王都有过接触。 最后,是近些日子收敛锋芒的恭王,他大约以为不会有人认识他身边只有十一岁的小药童。 然,这个小药童曾在乔御医身边当值过五六日,尽管那是三年以前的事,但乔御医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郡主,虽说药性相叠或有损失,可三份的药性就算是损失又能损失到哪里去?臣还曾想着要解毒,却发现,今上中毒至深,哪里还能有臣插手的机会……” 乔御医是站在了郦眉笙和 兰清弦一边,然他最初是胸怀大志才考进御医局,眼见皇室隐秘如此肮脏,便是生人也易动容。 “臣……真的很心痛……明知是谋逆……” 谋逆两个字的确烫嘴,叫乔御医差一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那惊悚的表情在兰清弦面前显露无遗。 兰清弦听过之后,实难有震惊之感,只是平静地递了一盏茶给乔御医。 “本郡主从不强求你留在宫中,如今你带出了最大的消息,只要你想离开,本郡主就送你出京,之后你富贵的生活就与京城再无干系。 所以,你决定了吗?” 乔御医没有兰清弦那么冷静,但兰清弦的冷静也确实刺到了他。 “郡主,臣胆大僭越一次……倘或有出手的机会,郡主同殿下会和那三位一般行事吗?” 似是希望自己没有跟错主子,乔御医的眼中都生了渴求。 兰清弦略想了想,“本郡主与殿下行事自有风格,便要谋大事,也要为身后之名着想,下毒……恐怕是我们夫妻能选择的下下策。 乔御医,别勉强自己,本郡主明白,人之信仰不容践踏,你已不适合留在京城,不如带着全家人去过逍遥日子吧。” 第500章 长思情肠断-从来不止一个王爵 在兰清弦看来,强迫自己做出与信仰不同之事,只会是折磨,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叫乔御医还留在宫中。 然一番劝解过后,乔御医竟是没有了走的意思。 “郡主,虽说臣不能再算是今上身边的臣子,但臣以为,奉郡主与殿下为主,或许是臣新的道路,请郡主莫要赶臣走!” 不管乔御医为权为利,他能说出这话便是下定了决心,兰清弦再没有叫他离开。 “好,乔御医,本郡主尊重你的意愿,更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在本郡主面前许下的誓言……” 有乔御医从宫中带出信来,也叫兰清弦知晓如今是个怎样的局势,再说给郦眉笙听时,郦眉笙第一就想着进宫去看望昀帝。 不过与其说是看望,不如说是探探昀帝身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巧的是,郦眉笙与兰清弦入宫那一日,恰好与信王夫妇来了个面对面。 原本以为裴拉要讨些口舌上的便宜,然裴拉竟是乖巧地站在信王身边,有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郦眉笙为长兄,自是信王先开口。 “大皇兄、郡主,也是入宫来看父皇?那不如本王带王妃先往母后处走一趟,你们聊过之后, 我们再去也不迟。” 郦眉笙看了兰清弦一眼,还是兰清弦领会了他的意思。 “那倒不必,我们一起去见圣上,圣上心中可能还会更高兴一些。” 只要不是存心找事,这四人走在一路倒也平安无事。果真昀帝见有两兄弟愿意一起看望,笑容满面。 但,自上次探望过后,没有五日,昀帝已是另一副面孔。 人瘦了不说,两颊有凹陷,眼下泛黑,更添不少白发。 兰清弦眼皮子一跳,不想昀帝毒性已是这般深重,她侧目瞧郦眉笙,郦眉笙似乎有些失态,那想说的话就积在舌尖,始终没有吐出。 不愿叫旁人看出郦眉笙有不妥,还是兰清弦抢在了前头。 “陛下,儿臣们齐齐来看,只希望陛下不要嫌烦。” 昀帝的高兴是发自心底的,朝着他们四个招招手。 “你们走近些,朕都看不清你们了。笙儿、商儿,好,你们兄弟之间能互相搭照,朕十分欣慰。 兰慎,你的病怎么样了?年轻人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或是有需要尽管赵御医入府。 诶?这是? 商儿,这是你新纳的侧妃?” 昀帝这最后一问令四人的表情登时一变,不 及信王解释,便有宋禧上前,凑近昀帝。 “陛下,您忘了,这是信王殿下的王妃,先韶的裴拉公主!” 昀帝眼珠子往下看了看,似乎宋禧的话理解起来很困难,需要消化一番,待他再看裴拉,好像已经过去了十年。 “哦,裴拉,你也进宫了……朕同你父王有多年未见,你回先韶时,朕要送一份大礼给你父王!” 裴拉还是没有能学会不动声色,她都要自己证明身份时,好在信王反应够快,拦在了前面。 “父皇说得没错,这事就交给儿臣,一定能让先韶国主一百个满意!” 说来说去昀帝还是未能记起裴拉如今在大襄的身份,明明是他亲自下旨,如今却连人也认不住了。 兰清弦轻轻推了一把郦眉笙,“宋大监都这个时候了,可是要侍奉陛下用膳?本郡主亲自来吧。” 宋禧一拍脑袋,“哟!看咱家这个记性!来人传膳!” 昀帝有了几分天真,看兰清弦亲自侍奉,竟是十分高兴的样子。也就是这个功夫,那三人有了听宋禧讲前因后果的机会。 “两位殿下,陛下最近病情加重,偶有失忆或是认不清人,御医们也都来看过,还 是说在皇寿节上那一次中毒伤了根本。” 信王很是焦急,“难不成就没有个法子?若宫中御医不顶事,那本王就到宫外寻神医。” 宋禧瑟缩了一下,“信王殿下,咱家不是御医,更不是太子殿下,咱家说了不算……” 宋禧有扯出了殷少殊,信王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 “什么意思?” “御医为陛下会诊,迟迟拿不出方子,太子殿下便下令,三日之内还拿不出令陛下康复的良方,就将整个御医局流放…… 而后御医令将御医局古医书搬出来,在上面找出一个法子来医治陛下,陛下用过之后虽精神有所恢复,然就是殿下们看到的样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偷走了十年的寿数…… 这些话原本咱家不应该开口,可亲父子之情咱家不忍心隐瞒……” 宋禧和那三位苦着脸讲述这段日子的隐情,显得兰清弦轻松了不少,对着昀帝,她不过就是喂几口饭。 “兰慎,你是什么时候和笙儿私定了终身?” 说来有趣,昀帝怎么提醒都记不住裴拉,可是到了兰清弦这里,还能想起问兰清弦和郦眉笙的旧事。 兰清弦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陛下要 问成婚,那必然是殿下从苍河得胜归来。 若是陛下好奇慎同殿下什么时候认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昀帝竟有几分感叹,“笙儿对你一直是一颗心未更改,想必将你兄长送入襄璋馆也是为了你。 朕……其实不喜欢你。 朕以为你在笙儿身边,只会耽误他。 要知道,朕有心为笙儿聘一门高门贵女,好将来在旁辅佐他。但他极为固执,说只要身边不是你,他宁愿一无所有。 你也知道,朕对他所欠良多,为父者都只能妥协……于是朕告诉他,只要苍河一役得胜,朕就为你们赐婚……” 说到这里,昀帝忽的停了,大约是为了等兰清弦有点反应,目光相对时,他不禁摇了摇头。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兰清弦将粥碗放在一边,又给昀帝倒了一杯清水。 “陛下指什么?慎,应该知道什么?” 昀帝看了看兰清弦递过来的那杯水,好似喝酒一般,一口咽下。 “朕想给笙儿的,从来不止一个王爵,所以,朕以为只要你死了,笙儿就再无后顾之忧…… 但,朕不想承认的是,你若死了笙儿他……可能也活不成了……” 第501章 长思情肠断-催命 昀帝说着说着还朝兰清弦伸出了手,“孩子,把手给朕。” 一个躺在病床许久的病人,倒是也不必防着,兰清弦便将手放在昀帝掌上。 昀帝双手如蚌一般把兰清弦的手包裹在其中,感觉到有什么变化时,兰清弦露出了惊异之色。 “孩子,往后朕就把笙儿交给你了,朕或许无法再给他更多,但至少可以保证把你留在他身边。” 兰清弦点点头,“请陛下放心……我与眉笙,不离不弃……” 正当昀帝还要嘱咐什么时,有一宫人在外叫门。 “主上,太子殿下带人来,要将崇晖殿彻底封锁,大约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以为要对圣上不利……” 这声音是郦眉笙放在宫中的探子没错,他们轻易不现身,现身必是有大事,兰清弦腾的起身,只顾得上看昀帝一眼。 “眉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到这种时候,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显,见郦眉笙和兰清弦打算跳窗,信王拖着裴拉也走了相同的路线。 都是宫中长大的孩子,小道知道不少,弯弯曲曲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岔路口。 信王看着郦眉笙,“皇兄,还要走同一条道吗 ?” 郦眉笙伸手比划了两下,“三弟你先来选吧。” 信王一咧嘴,大约也是猜到了郦眉笙、兰清弦注定与自己不是一路。 “阿沇,你真的,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信王就是有把人气死的本事,都想着要出宫,还不忘在郦眉笙面前显示他与兰清弦有前世的情缘。 见兰清弦翻了白眼,郦眉笙握紧了她的手。 “一个人历经生死总能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三弟,我们还要在此处耽误功夫吗?” 信王还没张嘴,裴拉倒是一股蛮力扯着信王就往左边道上走了。 “你们男人真是磨磨唧唧……” 既是信王选左,郦眉笙和兰清弦就选右,一如他们从最初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路上郦眉笙怕兰清弦累了,还是将她背了起来,没有面对面,郦眉笙倒是有勇气说出方才未讲的话。 “他……一直叫你阿沇……我不是怀疑……我只是……” 兰清弦也真的疲倦,便瘫在郦眉笙背上一动不动,唯有呼吸时有热气贴着郦眉笙的耳朵,似乎还能给郦眉笙御寒。 “你只是想问我,假若在这次风波之后他为胜者,我是否会选择他?” 郦眉 笙再不开口了,不想自己显得滑稽。 “眉笙啊,你知道在我上一世生活的地方,你这种郁郁踯躅叫作什么吗?” 兰清弦似是找到了乐趣,甚至手摸到郦眉笙的脸还戳了戳。 “叫作没有安全感! 所谓安全感,便是无论做多少,都疑心不够,都害怕自己最终会失去……可是眉笙啊,我是游走于生死边缘之人,或是我哪一日真的离去……” 郦眉笙忽的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把兰清弦放下来,他最是听不得兰清弦说这等泄气之语。 “兰清弦,我要留你在身边,任谁也休想违背我的意愿……” 殷少殊带人赶到时,他想抓住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于是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宋禧身上。 有侍卫将宋禧按在地上,帽子衣裳都揉搓变样,他在昀帝身边风光了一辈子,还没有被如此践踏尊严的时候。 “宋大监,孤已经提醒过你了,不是什么闲人都能来探望父皇,你怎么就不听呢?” 宋禧嘴都歪了,声音是从牙缝了挤出来。 “殿下,咱家不敢违背殿下命令……可信王与郦王不是闲人……没有宫人敢拦住他们……” 殷少殊往宋 禧屁股上蹬了一脚,“孤说谁是闲人谁就是闲人,下回再有往崇晖殿来而你拒不上报的人,孤就让你的脑袋搬家!” 殷少殊有意杀一儆百,虽说不是真的要宋禧的命,但让崇晖殿的宫人们都看清了,往后更好控制。 便是立威之时,有人叫了殷少殊的名字——敢直呼太子名讳的,除了昀帝还能有谁? “殷少殊! 你这是在朕面前撒野吗?朕的皇宫,朕的儿子儿媳,为什么不能来看朕?还是说你当你这个太子可以僭越管到朕这个皇帝头上来了!” 殷少殊原是丧着一张脸,然一转身十足恭敬的样子,更疾步走到昀帝面前跪了下来。 “父皇莫要动怒,小心身体! 儿臣哪里有哪样的胆子,儿臣只是担忧他们不顾及父皇您的身体。 父皇,您看您今日精神好了许多,证明御医局的方子有效,一阵儿儿臣亲自伺候您服药。” 殷少殊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自己分裂做两个人,一个令皇宫紧握在自己手中,一个到昀帝面前当孝顺的好儿子。 但显然殷少殊的殷勤并未叫昀帝有多高兴,一提服药,昀帝就梗起了脖子。 “朕的病拖了 这些日子不见好,可见是御医局不曾上心,你叫朕还要喝那劳什子,是打算再拖些日子? 殷少殊,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昀帝没有多少力气,便是对殷少殊的斥责也只有三两个人听到,可殷少殊还是露了凶相。 “父皇,儿臣在您身边二十年,一直乖巧,不争不抢……是您亲手将儿臣捏成了这个样子,你却不满意了吗?” 昀帝因为中毒的缘由,其实要分辨殷少殊忽然的阴阳怪气还有些困难,甚至于在他眼中,殷少殊的样子都有些不清晰了。 “你说什么?朕听不清……” 昀帝将将说完八个字,头一歪就晕了过去,急得宋禧要唤御医来时,殷少殊发话了。 “宋禧,你听好,今日之事若是孤在外听到有关半个字,孤就叫你宋家上下鸡犬不留。” 宋禧咽了一口口水,连抬头与殷少殊对视都不敢。 “咱家明白,请太子殿下放心……” 殷少殊扭了扭脖子,好似崇晖殿这地界儿令他不适了。 “崇晖殿……好地方……但孤曾在皇室注上看到过,皇祖父就是在这里因病崩逝,如今父皇又病重,足见这好地方渐渐也催命呢!” 第502章 长思情肠断-哪里是半日就能成事 郦眉笙带着兰清弦还是从真雅殿下面的那条暗道跑出了宫,只是这一回没有府中人在外接应,他们两个贸然在街上行走有些显眼。 看了看时候不早,兰清弦便放出一颗小烟花,动静不大只看得到鲜艳的色彩。 “我在附近留了人,他们看到白日烟花会来接我们。” 郦眉笙很是意外,“你是对此事早有预知?” 兰清弦甩袖子掸了掸土,便坐在一旁的枯井上。 “那倒不是。 只是自上回你带我走了一趟暗道,我就想这附近总是要留些手下在,若你我陷入困境,他们就是助力。” 郦眉笙实在感叹,“确实……那他们什么时候到?” 兰清弦一摊手,“烟花是放了,但他们几时能赶到便是另一回事了。 趁着这小段功夫,我们不妨来聊一聊方才的事。” 郦眉笙一把将兰清弦拉起来,趁她莫名时,却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叠了两叠放在枯井上,再让她坐了下来。 “这是石头,冬日越发的冰凉,你坐在外袍上多少能隔绝些寒气。” 兰清弦摸了摸郦眉笙不算太厚实的衣裳,“那你会不会冷?” 郦眉笙将兰清弦双手包 裹起来,“将内力运转至全身经脉,我如何会冷。” 果真郦眉笙的暖意于兰清弦而言,就像是汤婆子。 “既是你说到方才之事,我也就不瞒你了……” 对于多日未进宫的兰清弦,她只知朝中反对诸皇子监国,然今日看望昀帝,殷少殊又是那样的反应,她便猜到有些事,郦眉笙并没有对她说。 “诸皇子监国是父皇下旨不假,然我们之间分歧不小。 譬如我不愿与他们争斗,但剩下那两个换着法子给太子添堵。 都是有朝臣在后支持着,再上朝时,只要是太子批过的折子,想要推行的条例,一律都被堵死了出路。 太子不傻,他知道是恭王和信王给他下绊子,但他也不曾在朝会上说半个不字,只是默默将皇宫以铜墙铁壁包围,让外面的声音传不进皇宫,皇宫里面的人也休想再与宫外有联系。” 若说皇宫之内,何人是朝臣唯一关注?除了昀帝再不会有第二个。然恭王与信王令殷少殊不快,殷少殊就断了昀帝和外界所有的联系。 说白了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但凡敢进宫挑衅殷少殊的,他都不会再放过。 殷少殊如此, 恭王与信王自然极为愤怒,可他们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被皇宫隔绝在外,而派进去的探子进去就出不来…… 在算计昀帝一道上,诸皇子半斤八两,殷少殊此举可为比其他人更进一步,于是亲自面见昀帝就变得极为重要。 郦眉笙和兰清弦是偷偷进宫,信王夫妇亦是如此,各自带着目的只为见过昀帝之后,能得到更多。 殷少殊哪里能容得下这般漏洞,在他看来,将郦眉笙四人留在宫中,保不齐还能叫宫外已成派系的朝臣们都睁大双眼,见识一下他这个太子的威力。 兰清弦听过之后不住摇头,她着实没有想到诸皇子的能力早就超出了昀帝的控制。 “你父皇当年不愿皇子封王议政,说来竟是没有多大用处……或许可以这样讲,早在他们识文学字的时候,就已经想着要算计你父皇了。 如今太子不允许你们见你父皇,你父皇又病成那个样子……你想过往后会怎样吗?” 郦眉笙竟是叹气,“下一步,看信王与恭王哪一个先动。 一个接了董家所有的势力,一个借助岳家在关外屯兵,他们忍耐的时间不会太久,更不 会给殷少殊有反应的机会。 这一回放走了,就如同放虎归山。” 一说放虎归山,兰清弦便紧皱眉头。 “我们亦是不例外,那于太子而言,你的助力就是兰家……” 兰家是兰清弦牵挂之所,她既是想到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会儿我们先往祖母那里去一趟,最好还能叫叔祖父与大伯一聚……” 郦眉笙可没忘了兰清弦不能忧心不能焦虑,只见他一扭身便把兰清弦揽腰入怀。 “我知道我知道,你莫要急……虽说太子今日行事有些不计后果,然无论是调兵抑或是转移都需要时间,哪里是半日就能成事。 你听我的,我们便往你祖母处走一趟你也不能显出心急,她老人家年纪大了,难不成还要时时提心吊胆你在外是否安全? 依我看,有些事只同你叔祖父和大伯讲,至少在京中生乱之后,能护你兰家免受迫害。” 郦眉笙说得实在有理,兰清弦登时没有那么慌乱了。 “我如今是有牵挂的人,哪一处都舍不下……” 又是一刻钟左右,在兰清弦手脚都冻麻了的时候,终于有马车来接。 一上马车,将车门和车窗都关好 ,郦眉笙麻利将兰清弦的鞋袜都脱了下来,往脚下塞了两个汤婆子之后,又用外袍裹了起来。 就这还没停下来,从旁边柜子里面取出了灰兔毛打的薄毯将兰清弦整个人都兜在里面,最后只剩下个脑袋露在外面。 一时兰清弦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任由郦眉笙摆弄。 “不过是在外站了站,我还不至那般脆弱。” 郦眉笙无奈,“你总是不上心,半夏往我那里告状就有三五次了。上回你还偷偷着单衣披大氅出屋子看雪,上上回已是深秋偷喝凉酒差点影响了癸水,上上上回……” 郦眉笙絮絮叨叨真和宫中老嬷嬷没有任何区别,兰清弦赶紧用自己的唇堵上了他的嘴。 见郦眉笙大约是老实了,兰清弦就想往后撤,不料已经招惹了,哪有放走的道理,于是郦眉笙抓住机会抱着兰清弦就是一顿啃,舌尖相触,大约还有齿间未曾褪去的药的苦涩,郦眉笙尽数品尝了一遍。 待兰清弦气都喘不匀时,郦眉笙终于松了手上的劲儿。 “你偷袭我!” 郦眉笙得意洋洋,“兵者,诡道也,既有美人入怀,香香软软,本王再要放过那就是傻子!” 第503章 长思情肠断-过府吃晚饭 依着兰清弦的意思,二人没有回王府,而是直奔兰第的方向,不过简氏一听兰清弦和姑爷要回来了,很是吃惊,便叫简嬷嬷亲自出门迎接。 待到了地方,郦眉笙却不叫兰清弦下地,非要抱着她走。 兰清弦自是不同意,“你这般难不成要叫家里人说我吗?平白的还要你抱着才能行动。” 郦眉笙捏了捏兰清弦的脚腕子,“有痛感吗?你跟着我又是跑又是走已经很劳累,加之在外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我不想叫你下地是你根本就走不了! 听话,别闹脾气,到你祖母面前我自然就要你自己走了。” 兰清弦这回不反驳了,毕竟郦眉笙捏她脚腕那一把她还真没有什么感觉,冻久了比起正常人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 于是她一伸手揽住了郦眉笙的脖子,“好吧,那就听殿下的。” 故而简嬷嬷出来迎接时,就见兰清弦如一只冬日的粽子窝在郦眉笙怀中,十足慵懒。 “姑娘、姑爷……这是……” 郦眉笙压低了声音,“请嬷嬷往祖母处通报一声,就说我和七姑娘先往歌芜院更衣,待准备好了就去给祖母请安。” 简嬷嬷知道兰清弦 是个有谱的人,多话也不问,嘱咐了家中仆从一番便走了。 有简嬷嬷争取的时间,兰清弦总算将一身衣服都换了,还特意穿上了半夏给自己做的新鞋。 郦眉笙看她身上寒气都褪去了,还是输了些些内力给她。 “你的脚可有感觉了?不行千万别勉强。” 兰清弦扭了扭,“还是有些麻酥酥,不过有你牵着我慢慢走,不妨事。” 郦眉笙这回听了兰清弦的要求,二人十指紧扣在院中慢慢走,期间还碰上了专门来看他们的仆从。 新任的管事怕郦眉笙不高兴连忙解释,“他们这些小的才进内院没有多久,只听说过殿下和郡主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不也是好奇便一个两个都往此处跑。” 兰清弦摆摆手,“由着他们去吧,都是些将将十来岁的孩子,好奇是正常的。” 兰清弦回头看了桃枝一眼,桃枝当即取出个荷包来,给两旁的小丫鬟们都派了赏钱。 不想因为好奇见到了天家的亲王与郡主,还能得不少赏钱,小丫鬟们高兴得一个两个给兰清弦鞠躬谢恩。 待走到简氏的贤寿堂,桃枝手中的荷包已然空空了,然贤寿堂外还有听吩咐的丫 鬟与小子。 还是那管事上道,把自己的荷包给了桃枝。 “郡主大方,这荷包也算小的替郡主散了。” 兰清弦这才侧目多看了这管事一眼,“你很不错,是从哪里来的?” 管事忙上前一步,“回郡主,小的是二太太娘家的姑舅兄弟。” 兰清弦了然,“既是二伯母介绍你来,那你就好好干吧,祖母对待下人都是极好的。” 虽说大钱派完了,可桃枝那里还有金瓜子,都不用兰清弦嘱咐,桃枝就把另一个荷包丢给了新管事,新管事稍稍瞥了一眼里边儿,笑得成了冬日的菊花。 可能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一掀帘子又是简嬷嬷来催。 “我的小祖宗,老太太还等着呢,你倒在门口磨蹭上了。” 简嬷嬷可能是过于急了,都没注意郦眉笙还勾着兰清弦的手,这一拉一拽,自己的媳妇就被扯跑了。 然郦眉笙在后只是笑,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进了屋里,不想兰家大。大小小的主子都来齐了,简氏极为激动可还是最先起身就要给兰清弦和郦眉笙行礼。 郦眉笙赶在兰清弦前托住了简氏不要她拜,“祖母,您这可折煞我们这做小辈 的了。” 简氏一边讲话一边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殿下,兰家自来讲规矩,若传出去兰家拿大竟不给殿下与郡主请安行礼,往后兰家是要被世家诟病的!” 简氏都这样说了,郦眉笙再不能阻拦,还和兰清弦被请到上首,结结实实受了一家人跪拜请安。 好不容易将皇室那一套了了,兰清弦便要给简氏跪拜请安,只是她哪里跪的下去,几乎是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了手上。 在简氏未看出来之前,郦眉笙就把兰清弦扶了起来。 “我还没有给祖母行礼,你却抢在我前头了。” 简氏自然不会真的受了郦眉笙的礼,他这一打岔,倒是将兰清弦的难处都隐藏好了。 将规矩做全,过后就是一家人闲聊,都是些家长里短倒也平常。 “祖母,这怎么未见二伯母?” 简氏还没开口,只听二太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了。 “既是七姑娘回来了,我当然要见上一见!” 二太太一露面,可是把兰清弦惊到了,那肚子圆圆,怎么看都像有五六个月了。 “二伯母,你竟有了身子,怎么不派人往王府说一声呢?” 二老爷见到二太太就是一脸喜色 ,搀扶着二太太坐下,他还在旁当起了门童。 “原是想说的,可朝中事多,七姑娘你又常入宫,渐渐就耽误了。不过这次见了也好,你这最小的弟妹也能听听郡主姐姐的声音。” 兰清弦一高兴就要起身,郦眉笙眼疾手快托了她一下,算是借力助她往前走几步。 走到二太太面前,她褪下手上一对极为贵重的碧玉镯子,亲自给二太太戴上了。 “早先不知二伯母有孕也没有准备,那就把这对镯子当作孩子的生辰礼。 小姑娘就当嫁妆,小小子就当聘礼,也算是我这个当姐姐的一点心意。” 都是见过好东西的,如兰清弦这对碧玉镯,颜色均匀不说半点瑕疵都没有,必是出自宫中的好东西,可是把二太太高兴坏了。 “那我就替这个小家伙谢谢七姑娘。” 看与众人寒暄得差不多时,兰清弦这才向简氏问了建亭侯。 “祖母,近些日子您可见了叔祖父?” 简氏想了想,“只见过一两面,是因你大伯军中军务繁忙,叫你叔祖父也闲不下来。 不过你今次回来赶巧了,你叔祖父和你大伯要过府吃晚饭,不如你同殿下住一晚,也好见见。” 第504章 长思情肠断-兰家上下向来忠君 兰清弦和郦眉笙过府一来是想探望简氏,二来就是希望能与建亭侯和兰大将军见上一面,正好这个晚饭将机会送上了门。 席间心事重重者有些食不知味,最后用过茶,还是兰大老爷亲自开口。 “老太太,殿下与郡主难得来一趟,侄子想请他们二人过府一叙。” 简氏还真看出他们似有难言之隐,便极为平常地答应了。 “这有什么!去吧去吧,别聊太晚就行……” 转战建亭侯府,一改兰第那活泼的气氛,竟是建亭侯亲自将郦眉笙和兰清弦迎至上首。 “臣等愿听殿下与郡主差遣。” 兰清弦是有些吃惊,“叔祖父、大伯,你们都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二老爷将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书交给了兰清弦,“这是太子亲书,要臣等在几日之内换防。 就算有些消息隐瞒得再严实,终究会有风声,譬如军中早就知晓太子封宫,恐怕有些事还需二位给臣一个准头。” 手书上讲,不但襄城卫要换防,就连在京郊外驻守的守军都要派主将进宫听命,这恐怕是殷少殊早就准备好的,就等什么人都弄出些事端好用来堵住朝臣的嘴。 郦 眉笙掂了掂手书,“这也是我们夫妻二人来此的目的之一。 大伯父,你手中的襄城卫怕是要与叛军短兵相接了。” 建亭侯一听整个人都有些呆了,“叛军?何人叛出?因何而叛?” 郦眉笙将一枚私章放到了建亭侯手中,“侯爷,这私章可启用本王身边一支未曾在人前露过面的队伍,到时京中生乱,可用他们护卫兰家上下平安。” 建亭侯接过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最后倒是大老爷点明了疑惑。 “殿下,容臣说一句不该说的大不敬的猜测,今上他……” 建亭侯瞪大了眼睛,差点把私章丢出去。 “不可胡说!你小子越发放肆了!” 兰清弦竖起食指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叔祖父,我如今身在皇家,要以皇室为主,便将祖母他们都托付给您了。 尤是二伯母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兰家不能乱……” 兰清弦要建亭侯不要问,却又一番嘱托,到这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仅剩一声长叹。 “谁知老夫一把年纪,竟还要看到这般祸事…… 弦姐儿啊,你放心,你祖母那里有老夫在,便是家中的一片瓦都出不了事。 ” 他们还要再聊时,忽听有小厮在外急敲门。 “侯爷、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小厮一进来满脸的惊惧做不得假,“外面喊打喊杀的,竟是灯火通明,都说是捉叛臣,眼见着岐川卫就要扫荡到侯府了!” 兰清弦心中一急就要起身却被郦眉笙按住了,还是郦眉笙先问了那小厮。 “你可是亲眼看见岐川卫杀人了?抑或是将旁的富贵人家抄家了?” 那小厮一愣,“没……没……见过,只是听……” 郦眉笙也没有教训那小厮的意思,“你再去探,这回看准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叫隔壁莫要出来看热闹,管好家中的下人。” 那小厮只见郦眉笙富贵逼人,敢在侯爷面前发号施令,却不知身份,最后还是大老爷踹了小厮一脚。 “殿下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还在此处愣神!” 一听贵人被称作殿下,那小厮嗖的就跑了,一点没耽误。 又过不到半刻钟,还是那个小厮回来复命了。 “侯爷、老爷……小的这回打探清楚了! 岐川卫在京中各处找的是……信王殿下……说信王殿下有叛国之举,于是全城寻找他们 的藏身之地,大约再有一阵儿就搜到侯府了…… 至于杀人放火也是真的,有不愿听岐川卫搜捕的世家、官家……叫杀了三两个以儆效尤!” 一说还有朝臣真的死在了岐川卫的屠刀之下,建亭侯猛拍桌子起身。 “这还有王法吗?难不成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大老爷看建亭侯收敛不住时,连忙提醒。 “父亲!您失言了!” 兰清弦摆摆手叫那小厮下去了,还亲自来劝解建亭侯。 “叔祖父,有些事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操控,依我看,一阵儿岐川卫到访侯府,您还是不要亲自出面了。” 建亭侯遇上自己这个侄孙女,不知为何总是自觉矮三寸,在大老爷那里还要闹上一番脾气,然兰清弦不过几句他就将火气消下去了。 “不由老夫出面,难不成还要你们小辈出面?” 兰清弦笑笑,“岐川卫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只要与他们主将碰上一面,便能知晓太子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屋里这话还没有说完,屋外就吵吵嚷嚷,这回再报信,便是岐川卫在府门外等着要见建亭侯。 兰清弦缓缓起身,推开门后在院中朝着虚空 处一招手,见两个劲装打扮的侍卫就跳了下来。 “陪本郡主走一趟吧!” 不等岐川卫再敲门,便见大门从内打开,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就是一身宫装、亭亭而立的兰清弦。 岐川卫就是再嚣张,面见皇室郡主还是要守规矩,故而皆是单膝跪地给兰清弦问安行礼。 “臣等请郡主安!” 兰清弦一动不动,似是连眼珠子都沾染了愠怒。 “这位将军,你能给本郡主解释解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带兵进侯府……太子是这么嘱咐你们的?” 两位副将互相看看,却不知如何回答兰清弦的问题,毕竟他们接到任务时并不知兰清弦本人就在侯府。 正在僵持时,有一常在殷少殊身边跟着的熟面孔走上前。 “臣见过郡主,也替这两个向郡主道歉。他们实在不知殿下的意思,叫郡主平白生了气。 其实,不过是殿下要臣等捉拿叛臣,因疑心叛臣逃窜至侯府内,臣等也是为了侯府的安全。” 将殷少殊搬出来就是不给兰清弦拒绝的机会,兰清弦再明白不过。 “兰家上下向来忠君,更不会窝藏叛臣,既有太子令,那这位将军,请吧!” 第505章 长思情肠断-你到底做了什么 兰清弦特意将路让开,侯府下人更是早就听大老爷嘱咐过万事都听她下令,于是唰的散开,给岐川卫进府让开宽敞的地方。 或是如一些世家和朝臣在外撕扯一番就是不让路,倒也能用一样的法子解决,然遇上兰清弦这般直接的,那位将军笑得着实难看,根本不敢在兰清弦面前在造次。 “臣等谢过郡主……” 将军一挥手正要下令时,却听兰清弦又开口了。 “不过,本郡主要将丑话说在前面。 本郡主让你们进来搜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但你们要是什么都没有搜出来,将来本郡主也是要到太子面前要个说法的!” 兰清弦让岐川卫搜侯府是在试探殷少殊的态度,放狠话同样是在警告殷少殊,有些事不能做得过火。 便是岐川卫众人以为兰清弦只是心存威胁之意,但那位将军却是听懂兰清弦话里的含义,连连点头。 “请郡主放心,郡主的话臣一定给殿下带到。” 兰清弦就在门口守着,看三五十岐川卫涌进侯府,看下人们都谨慎避退,她面上着实有叫人生惧的寒意。 原以为只有一个兰清弦,然两位副将搜到内院时,又见到 了正襟危坐的郦眉笙。 郦眉笙当看不见副将带众人行礼,只和建亭侯下棋,待大老爷提醒一声,郦眉笙方才转头看。 “你们既是太子手下,倒不必将本王放在眼中,自去做你们的事吧,莫要在本王面前碍眼。” 两位副将不约而同叹气,不想到了兰家还遇上了这夫妻二人两个杀神,怕是日后要在朝中被穿小鞋了。 上下一番搜查,侯府兰第都没有放过,实在没有信王等人的踪迹便要撤出,在严冬时节,那主将看兰清弦都渐渐一头汗了。 “臣等这就先告退,请郡主放心,往后不会再来打扰……” 侯府大门一关,郦眉笙也从内院走到兰清弦身边,将她双手紧握。 “我们这是与他撕破脸皮了。” 兰清弦一声叹息,“早在他知道自己身处谎言漩涡当中,我们就没有情分可言了,如今他不过是做回了太子的身份,我们对他无可指摘。” 郦眉笙了然,便牵着兰清弦要往兰第去,在路上两人闲聊时,他又想起了别的问题。 “那你说信王和裴拉此时藏到哪里去了?” 兰清弦一耸肩,“煊华之大可比得上外面一个州府,藏在哪里都 可以。 仅靠京中翻天的找,恐怕找不到。” 郦眉笙似是觉着兰清弦这话有待商榷,“我倒是以为他们就藏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灯下黑可不是没有来由。” 兰清弦再没有看郦眉笙,只是轻哼了一声。 “信王和裴拉终究是要跑出煊华的,待太子找到蛛丝马迹,人家两个已经山高水远了。” “听你这意思,你是确定他们一定能跑出去。” 郦眉笙问这话时,多少存了试探,然兰清弦还想了想他的问题。 “不是我确定,是他们夫妻如果没有跑出去的能力,何谈皇位之争? 便如眼下,我们不曾对皇位有过半点表示,更是将所有人手都隐藏起来,殷少殊他就算荒唐,还要过监察院那一关,无端端对亲王下手任谁也容不下。 你看吧,明日清晨信王的十八桩罪过就要昭告天下了……” 依着简氏的意思,兰清弦和郦眉笙要留在兰家睡一晚,然夜正浓时苍郦卫所有事将郦眉笙叫了出去,寝居就只剩兰清弦一个。 于是趁着这机会,兰清弦又让桃枝给她更衣。 “你说,他是真的走了吗?还是假意试探我?” 桃枝一边给兰清弦整理 外袍一边回话,“沇部的人亲眼看殿下跑出去五里地,或是姑娘你担心,我们就不走。” 兰清弦实在焦急,“我哪里愿意管他们的事,只是他们夫妻疯了,竟将我当作稻草。 眼下要寻个机会将他们送出去,可我若是不见这一面,又担忧节外生枝……” 桃枝想了想,“不若找个沇部的来易容作姑娘你?好歹给家中的暗卫看看,你是留在歌芜院,半步都没有走出去的。” 桃枝这个主意无疑是个好法子,兰清弦便让她去做了,不多时一个同兰清弦一模一样的姑娘就被送到了寝居内。 这易容究竟有多像呢?只要不开口就不会有人能认出来。 要说兰清弦猜测郦眉笙的心思真是十分准,看上去郦眉笙是跑出五里地,然马上的人早就换了,就在兰清弦离开兰第没有多久,他就原路返回。 有暗卫在兰第四处守着,郦眉笙只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兰清弦离开,好在桃枝做事严丝合缝儿,不曾叫外面人看出一点不妥,这回放下心来的郦眉笙才往苍郦卫所去了。 郦眉笙与贺铸同行,贺铸也是见了他先前所为,还以为他对兰清弦有所怀疑。 “ 殿下,你为何以为信王会被姑娘藏起来?” 郦眉笙面无表情,“不是本王以为她会藏人,而是本王觉着信王会去寻求她的帮助。 本王不愿她与信王过多接触,此时不应引起太子的注意,可她是个心软的人,保不齐就出面揽事。 你让手下的都管住自己的嘴,别把这事说出去,或是令她知晓,本王可就没有好脾气了!” 贺铸连声答应,之后再不敢多说,然他心中明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郦眉笙对兰清弦的信任已经有了丝丝裂痕,郦眉笙更像是用自己的疑心将兰清弦包裹起来,叫兰清弦从此再不能看清外面的世界…… 当然这话贺铸再不会说出口,他还没忘了自己差一点就被赶出京城。 再说回兰清弦那边,有沇部掩护着,没用多久就到了地方,不大的民居里面正有信王和裴拉相对而坐。 见兰清弦现身,不等信王有反应就看裴拉盈盈走到兰清弦面前。 “本公主知道你有本事,只要你能送我们出京,先韶便欠你兰盏辛一个人情。” 兰清弦似是忽略了裴拉的存在,只问了信王一句。 “你到底做了什么,叫殷少殊全城搜捕你?” 第506章 长思情肠断-信王反叛,天下皆知 在经历许多之后兰清弦渐渐看开那些重复在她身上的悲剧,更不再囿于心结,便是在这种场合面对信王时,她都只剩下了平静,故而看在信王眼中,她多了几分冷血。 “你完全不用顾及我给你送的消息……或许叫我死在太子手中,你会更痛快一些。” 信王总是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些不合适的话,他的情绪由来在兰清弦看来就是荒唐。 过往信王如此,兰清弦最多只是厌恶,然有裴拉在一旁,她倒是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信王几句。 “殷少商,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你是否到如今还抱着曾经给我的虚情假意不放?抑或是你认为只有你的深情才是深情,旁人因此而遭受的痛苦就是活该? 殷少商,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我有时看你只是可笑,便是我如今还活着,就要原谅你加诸在我身上所有的伤痕?那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当年是如何令我刀刀见骨? 我来见你,不是为了什么过往情爱,只是看在裴拉的份上,给你们夫妻二人一条生路。 但若是细算起来,我应将你们交出去,毕竟悦德之死你们也插 手其中!” 兰清弦所言,终是叫一向自信的信王慢慢黑了脸,而在旁的裴拉倒没有急着为信王出头,她眼中的疑惑不比任何人少。 “兰盏辛,你怎么知道悦德的事我们有插手……还有你和殷少商,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兰清弦把一枚令牌丢给了裴拉,“其实也没有什么,告诉你也无妨,无非就是你的夫君为了自己的远大前程亲手置我于死地……裴拉,你已是将先韶同他捆绑在一起,往后的路无论有多难走,你都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哦,还有一件事我好心提醒你,你的夫君这一辈子只爱他自己,所以,别信他的鬼话!” 来见信王和裴拉之前,兰清弦已经在重重封锁中找到了可以放他们出去的缺口,而对着信王说完该说的,她便再也不想多留。 却见兰清弦一只脚已跨过了门槛,信王低沉且阴阳怪气地补了几句话。 “我承认我是自私,我也承认我对你的爱根本抵不过我想要的权势,但是青沇,你以为郦南竹和我有什么区别吗?我们都是男人,都是一样的自私,到你身上最后一丝价值被榨干的时候,你会发现 郦南竹和我一样可恨! 这一回算是我欠你的,待有一日伱重蹈覆辙,我等着你回到我身边……” 兰清弦没有回头,就那样离开,留下略有癫狂之相的信王,和不知所措的裴拉。 回兰家的路上,兰清弦明显兴致不高,好在桃枝收到沇部的回信还算重要。 “姑娘,白日信王出宫后,第一便将府中与军中所有有关太子的人都杀掉了,甚至为了报复当时朝中参他的朝臣,从那些朝臣的亲眷下手…… 都是太子布下的棋子,信王似是有意激怒太子。” 兰清弦原是一动不动的,听桃枝讲她才侧了侧脸。 “你说得不错,太子若是不怒,信王焉能有出京的理由。 看吧,用不了几日,他信王军中的大旗就要挥起来了……” 赶在郦眉笙发现之前,兰清弦已经回到了兰家,然郦眉笙千万嘱咐不要她知晓的换人上马又折返这事,还是让她知晓了。 郦眉笙能在兰家有自己的人,那兰清弦原本就是这旧地的主人,当然做事比他更顺手,所谓隐瞒端看兰清弦愿不愿意说。 发现这事的正是沇部放在兰家的一个小丫鬟,她极为担忧生怕 兰清弦发怒,不想兰清弦只是摆摆手要她退下,更是连旁的表情都没有。 还是桃枝更了解兰清弦,知道兰清弦要清静,叫所有下人都不要守着,只留她一个在旁伺候。 “姑娘,姑爷还真是每走一步都在你预料当中。不过,姑娘你心中真的能忍吗?” 在桃枝看来,兰清弦身上似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雾,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看不透也摸不清。 正当桃枝以为兰清弦不会回答,兰清弦却直起身来打破了身上的雾。 “早有预料之事,谈不上忍与不忍……所谓至亲至疏夫妻形容我两个一点都不错……罢了,你也早早去休息吧,信王这一逃,往后京中再难有安稳了……” 这一夜着实漫长,然天微微亮时,兰清弦身边还是空无一人,可见郦眉笙是彻夜未归。 就算用了安神汤对兰清弦也少了效力,干脆起身打算回王府,这边还未叫桃枝,桃枝就在外敲门了。 “姑娘!” “进来。” 桃枝手中捧着的是有人从王府送来的衣服,一看就是郦眉笙选过的。 “姑娘,姑爷派人送信,说希望姑娘在家中再多住几日。还怕姑娘不 习惯,将王府中常用的都搬了过来。” 兰清弦沉默一时,再开口尽是了然。 “太子动手了?先从哪一个开始?是曾经信王麾下的将军,还是支持信王的朝臣?” 桃枝摇摇头,“不是太子,是信王反了!” 这还真让兰清弦吃惊了,毕竟天还蒙蒙亮。 “信王反了……可是他已经回到了封地?我记着长信府周围尚有守军,他能轻易就反了?” 桃枝将密信交给兰清弦,“信上写信王根本就没有回封地,而是同裴拉公主打马往出大襄的奇沙关去了。 起初我也奇怪,都没有四个时辰,到底是如何出了关卡。而后沇部送信,才知绛原府早就视信王为主了。” 四个时辰,快马加鞭,一路畅通无阻的情况之下也到不了绛原府,然叛军是在绛原府举旗,可见人在路上的信王提前要他们反。 兰清弦将沇部回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奇沙关外就是先韶……呵,殷少商果真早就算计好了,和绛原府的知府联手唱了一出大戏! 你姑爷叫我留在家中,怕是此时众臣已到正殿议事了。” 桃枝点头,“如姑娘所言,信王反叛,天下皆知。” 第507章 长思情肠断-孤不感兴趣 “你们一个两个看着孤,是要孤给你们出主意吗?” 清早有些朝臣还未从自己小妾的被窝里面爬出来,就被殷少殊一道旨意拖进了宫中,互相通过气之后才知信王反了。 见殷少殊那张要吃人的脸,竟是哪一个都不敢先开口。 而后殷少殊还先点了郦眉笙的名字,大约是看郦眉笙不会糊弄他。 “郦王,你当如何?” 郦眉笙并未给出一个答案,而是面向众臣。 “依臣所见,还是要看信王要如何。假若信王要率军进攻,那朝中哪位将军可以一战? 或是信王要与大襄分府而治,那我们又当如何?” 殷少殊横眉,“郦王,在你口中,我们竟是要被信王牵制了,还要随着他的步调不成? 依孤来看,调集绛原府附近守军进攻,将绛原府夺回来,活捉信王。” 没等郦眉笙再开口,就有一个老头子跳出来。 “万万不可! 太子殿下,信王毕竟是和先韶联姻的皇子,大襄尚与先韶有来往,或是做得太出格,影响到往后大襄的矿脉就不好……” 那老头子本来还要多说,见殷少殊盯着他,眼珠子都不错一下,生生把后面的话都 吞了回去。 “所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开口,是担忧与先韶的邦交?真令孤感到可笑,先韶一个小国,你们倒是将它摆得位置颇高! 若孤说要对先韶出兵,你们又当如何?” 殷少殊话音方落,便见哗啦跪了一片,竟是异口同声。 “殿下请三思!” 殷少殊实在不知为何轮到信王身上就困难重重,他再看郦眉笙时,郦眉笙一摊手示意自己也无法子,忽的他明白过来,郦眉笙一定早就猜到众臣会如此,便是要他自己亲眼看着。 于是殷少殊冷笑桀桀,“原是诸位看不上孤这个太子,想来当初圣上下圣旨的时候,诸位也是在心中将孤骂了个狗血喷头。 好好好,孤将你们一个两个都看清了! 那孤也不多问,孤只想知道,朝中有哪一位将军愿讨伐信王?” 一阵诡异又可笑的沉默,明示了众人对殷少殊的态度,堂堂大襄太子,手中实权几乎等于没有…… 本以为在这场朝会上能得什么结果,然一个两个都换着花样地拆殷少殊的台,最后还真是慌乱散场。 待众人都走得差不多时,殷少殊叫住了郦眉笙。 “皇兄,此处无人 了,孤想听你讲一句实话,你以为孤今日的决定是否正确?” 郦眉笙只是笑笑,“其实你今日目的也达到了,往后你想怎么做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吗?” 殷少殊挑眉,“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郦眉笙后退一步,“臣恐怕还要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往后臣也会遵守一直以来的承诺,一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郦眉笙再不多说大步离开,留下殷少殊并非愠怒,却是多了几分思量。 见殷少殊再一摆手,一个暗卫从不见人处闪了出来。 “殿下。” “你们这几日跟着郦王和兰慎郡主,可有什么收获?” “回殿下,郦王只是日常操练苍郦卫,几乎就是苍郦卫所、郦王府、兰第三头跑,再没有旁的动作。 至于兰慎郡主,据说……又病了,莫说兰第,就是她自己的屋子都没有走出半步。” 殷少殊皱眉,“又病了?可是叫了宫中的御医?” “没有,大约症状都是见过了,成日就是吃药调理。想来还是冬日于病人而言实在难熬,可能暖和了郡主就能好起来。” 其实问出口殷少殊就后悔了,他原本心中对郦眉笙和兰清 弦有诸多怨恨,然暗卫一说兰清弦生病,他又免不了担忧,瞥见暗卫也是小心翼翼,估计早就准备好了给他的答案。 “以后,无关朝中大事,你们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兰慎郡主身上……孤,不感兴趣……” 暗卫顿了一下,但还是点头。 “请殿下放心,属下明白……” 朝中无事,郦眉笙自然要去找兰清弦,然兰清弦不在歌芜院里,有丫鬟说她往二房院子去了。 一进门,便见兰清弦坐在二太太身边,还亲手给二太太夹了一个果子。 二太太眼观六路最先看到郦眉笙,正要起身时,郦眉笙按了按手,示意莫要行礼。 “本王不知王妃在二伯母这里叨扰,不然叫下人们给此处送些新鲜的吃食。” 兰清弦撇撇嘴,“无非就是那些东西,还不如我小厨房里做得好吃。 殿下这是下朝了?瞧着清闲了。” 郦眉笙丝毫不在意兰清弦这调笑之语,“倒是本王打扰了王妃,那本王这就先退下了……” 许是在兰家的这些丫鬟们还未见过郦眉笙和兰清弦私下里相处,一个个目瞪口呆,从不知面对一个皇室亲王都能如此放肆。 二太太 只是掩面笑,最后还是推了兰清弦一把。 “我的好姑娘,快跟着你夫君走吧,你不看我院子里的丫鬟都傻了。” 二太太亲自轰人,兰清弦这才起身,只是坐了许久竟感觉腿脚有些麻了。 “殿下,你来背我吧,我走不动。” 郦眉笙看出兰清弦腿脚不便,但又怕兰清弦不愿他在众人面前太出格,然兰清弦这一说可好了,算是给了他个动手的机会,于是他上前两步,就背对兰清弦弯下了腰。 其实在王府这事常见,郦眉笙背得顺手,兰清弦被背更自然,见他们都走远了,才有丫鬟们敢和二太太议论几句。 “先前总说咱家七姑娘这婚事大。大的糟糕,如今才知分明七姑娘嫁了个极好的人,换作旁人,哪里还能这么宠着七姑娘。” 二太太戳了一下开口的丫鬟,“你们就在这院子里开开眼就够了,莫要往外传,不然我可是不放过你们几个……” 兰家自兰斾论往襄璋馆站稳脚跟之后,又把宅子扩了扩,于是回歌芜院的路更长了些—— 兰清弦好像刻意挑了这个时候只为多问郦眉笙几句,“让我来猜猜,议事时,太子受挫了?” 第508章 长思情肠断-为国斩杀叛军 “也不算受挫,不过都是他预料之中,或者信王举旗还给了他党同伐异的借口。” 郦眉笙从来就不觉得殷少殊是个手中无权、行事懦弱的太子,便是今日朝会被朝臣们摆了一道,那又算了的什么,焉能晓得朝臣中到底有几个是殷少殊已经安排好的。 兰清弦着实不意外,“我知道他早晚有一日会动手,便是朝中无人提起你父皇的病,就能看出一个两个都对好了该说的话。 看这样子,想着明日晨起你父皇可能就会下一道‘圣旨’了。” 虽说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展,然郦眉笙还是少不了担忧。 “信王能把绛原府握在手中,一路长驱直入打到煊华城外我觉着也不是难事,京中之乱怕是没有几日就要到了。” 兰清弦往前探了探,和郦眉笙来了个面贴面。 “他们若是不乱,你想要的又如何能到你手中?我们静候佳音吧……” 翌日又是朝会,殷少殊果真拿出了昀帝的圣旨,下令由殷少殊任主帅,亲自讨伐绛原府,还添与先韶断交之言。 许久没有昀帝消息的众臣一听有圣旨,就先信了五分,再看圣旨上该有的都有,便再 加二分。 然有些朝臣本就与殷少殊不睦,变着法子在殿上找殷少殊的麻烦,殷少殊一改前时忍气吞声的样子,一连将好几个反对他的都逐出了殿外,更将言语有大不敬者直接下狱。 原是以为殷少殊这一手会遭群臣反对,然有趣的是,莫说反对,甚至还有在殿上拍手叫好的。 不过昀帝的旨意才传出没有多久,绛原府那边又生出更大的事端,信王率五万大军,就从绛原府出发,打算长驱直入,一路往煊华进发。 于信王而言,便是要反也要说得漂亮,他在檄文中讲到殷少殊鸠占鹊巢,挟天子以令诸侯,叫众人都蒙受欺骗,他举旗不是为了反,而是要清君侧,让殷少殊这个名不副实的太子把权柄交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民间一来恐慌打仗,二来也质疑殷少殊是否真的如信王所讲,根本没有资格当太子。 殷少殊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在怀陵等候许久的展家人收到他的命令,也朝绛原府走,是想来一个迎头痛击。 这下子大襄真的乱了,沿途州府的百姓抛家舍业就想保住一条命,更叫许多投机之人有了发国难财的机会。 还 有州府守军为向殷少殊表示忠诚,不等下令,就和信王的长信军对上,打算拿下最大军功。 一时之间,大襄内乱已然形成,将过往那悬挂的浮华彻底击碎。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殷少殊的岐川军已和长信军先头部队碰了两次,虽说不恋战,还是有损失,更也看不出哪一个胜算大一些。 起初众人以为毕竟昀帝没有放手把军权交出去,大概殷少殊会和信王打个平手,怎料又过五日,先韶撕破了和大襄之前所有的约定,直接派兵两万人,支援信王。 无人知晓信王到底准备了多久,更是如何在重重包围之下,离开京城率七万大军反攻京城,加之他手中有善战的大将,令殷少殊一方三战**,一路推进到旦何。 旦何此地,信王早就拿下,不仅未有阻碍,还即时补充了粮草,令大军气势如虹。 消息传到京中,殷少殊又一次在众臣面前甩了脸子。 “先是绛原府,而后旦何,到底还有多少地方在孤不知道时,已经落入信王手中?如他这般快速,破了京城城门,你们脑袋上的乌纱帽也未必保得住! 眼下竟是无一个能助孤,都是废 物!” 众臣皆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时,有上阁老臣出来趟雷。 “殿下,老臣以为岐川军主将毕竟年轻,大约在经验上还是少,依老臣看,若是换将,保不齐更好。” 殷少殊上下打量这位老臣,“那谈大人属意哪位将军?” “老臣以为,可派兵部尚书尚大人!” 尚大人被点名,还愣了一下。 “谈大人,您老是否忘了,下官已经有五年未带兵了,早就不能算作武将!” 这位谈大人看上去没有放过尚大人的意思,“尚大人此言差矣,便是五年未上战场,难不成尚大人你就将兵法全都忘了?老夫可还记着曾在尚大人手中被斩首的敌军大将,就是这旧日的功绩足以震慑长信军!” 有这位谈大人带头,后有其他人连声附和,都推举尚大人,最后殷少殊也被说服了。 “尚卿,孤愿将岐川军交予你手,你可愿为国斩杀叛军?” 言尽于此就由不得尚大人多说一个字,便见他沉沉跪地,终是点头。 “臣愿为江山抛头颅洒热血……” 殷少殊确实将京外几万大军的军权握在了手中,但他却让尚大人为主将,看上去是他知人善 用,然了解他的人怕是已经看出他真正的目的。 便如旨意一下,尚瑄哭着就来找兰清弦,希望兰清弦在其中斡旋一下,莫要让尚大人上战场。 “弦妹妹,你不知我父亲他……当年在战场上受的伤有多重……哪里还能再金戈铁马,分明就是要他的命啊!” 尚瑄躲在兰清弦怀中不住哭泣,想到伤心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见尚瑄如此,跟着她一起来的重峻还是护在了她身边。 “瑄儿,你莫要太伤心,对你身体不好……你擦擦眼泪,听听郡主怎么说。” 重峻的话还算有用,尚瑄啜泣不停,却未忘记今日来的目的。 自尚瑄成婚之后,兰清弦与她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本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看着平生几分憔悴,兰清弦忍不住翻了重峻一个白眼,但还是悉心安慰尚瑄。 “你有身孕,还是莫要太过伤心。” 尚瑄有些吃惊,说话都结巴了。 “弦妹妹你……你怎么……知道我有孕……” 兰清弦用绢子擦去尚瑄眼角泪水,“我身边恰好有孕妇,看她如何,看你就如何。 瑄姐姐,我知你担忧尚大人,然有些事早已脱离控制……” 第509章 长思情肠断-我是个活人 原先重上呈也好,尚大人也好,都有意和郦眉笙撇清关系,然日见风波便渐渐有了新抉择,于许多事上都看着郦眉笙的意思。 虽说面上不让旁人看出来,但殷少殊又不是个傻子,一个是监察院说一不二的上呈,一个是进入上阁的兵部尚书,这两位都站在了郦眉笙那一边,往后朝中局势必然会因此受到影响。 应该说殷少殊做的是一石二鸟的打算,既要面对信王的长信军,又要断了郦眉笙在朝中的掌控。 不过有些话兰清弦不能和尚瑄讲得那么细,毕竟不在局中的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瑄姐姐,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 尚大人过去是军中主将这事不假,朝中要他效力也是正常,他如今在太子名下做事,或是还和太子意见相左有顶撞之举,往后你们尚家在京中就艰难了。 再望远讲讲,重姑爷是重家的人,他如今也已经在官中做事,稍有不慎,牵连的可是好几家的族人。” 重要的不讲,不代表该说的话不说,要让尚瑄莫要做出出格的事,也是给尚大人省心。 果然兰清弦一番长篇大论,听得尚瑄眼睛都直了。 “ 竟是这样艰难的?父亲在京中原来都没有自由了……” 有孕在身的女子情绪波动大些很是正常,见尚瑄又要落泪,重峻想劝阻时,被兰清弦瞪了一眼。 “瑄姐姐,我知你心中忧虑极多,然你也应明白,你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万事都要想开,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尚家举家搬入京城,便将过往许多人脉都抛在了外面,尚瑄如今眼睛能看到的,也就只剩一个兰清弦,好在兰清弦也了解尚瑄的性情,渐渐将她劝住了。 “你说得对,是我本末倒置了。 我好了父亲才能少些担忧,父亲没有担忧,上战场时才能不分心……” 好歹叫尚瑄没了那些胡思乱想,不过送他们夫妻离开时,兰清弦还是叫住了重峻。 “重公子,可能你会觉着本郡主多事,但该说的话本郡主一定要说。 瑄姐姐她是双身子的人,你们重家理应对她更加重视,那些有的没的不要总是讲给她听。 还有,无论尚大人战后是何结果,别忘记当时重上呈给尚大人的承诺。” 重峻还算是个行事周全之人,面对兰清弦,不卑不亢,也懂得退一步。 “臣明白郡主的意思,重家会保护好瑄儿,臣更会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还有,臣多谢郡主提醒,待返家后会和父亲商议,绝不叫重家拖了殿下的后腿……” 也就是尚瑄来找兰清弦的第三日,尚大人披甲上阵,在穿越几个州府之后都没有停下来歇息哪怕一个时辰,就与长信军迎面碰上。 要说主将确实重要,虽说尚大人有伤在身,但他多年戎马,巧用兵法,竟是在岐川军三尝败绩之后,头一回见胜。 消息传回京中,朝中一片欢呼,都是恭维殷少殊用人有方,更说信王被活捉指日可待。 可惜长久以来少见的胜利或许只是昙花一现,信王手中的主将显然摸清了尚大人的打法,往后几场都是没有给岐川军半点机会。 这般拉锯,大胜没有小胜不少,瞧着大约只是乱,然混乱之中于双方而言都是损耗,眼看年关将至,迟迟不见进展,不能令众将士归乡,又加之冬日严寒……此处僵局,殷少殊再明白不过,他固然有算计,也明白大襄耗不起了。 然殷少殊还未有决断时,边关有急报,说有荒夷其中三部联合攻打大襄,已将 边境百姓骚扰到无一人敢出街。 做买卖的不成,行商的也不成,便有百姓饱受饥寒交迫之苦难。 而荒夷敢在此时攻打大襄,就是看出大襄内乱,边关将士大多观望,令荒夷有可乘之机。 东疆边关守将原是昀帝亲派,想来早就看殷少殊不顺眼,就拿百姓当活靶子了,不想所谓百姓之父母官,久居高位早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只将党派之争摆在眼前,足见大襄内里的腐朽非一日之寒。 看过传回的消息,简直就是荒唐,殷少殊一时之间觉着自己陷入重重包围当中,身边无一人可信。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殷少殊才能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父皇,去看昀帝时,正赶上宋禧给昀帝喂饭。 “咱家给殿下请安。” “你下去吧,孤亲自伺候父皇。” 又是多日不见,昀帝的头发已花白了大半,他目光呆滞,便是殷少殊坐在身边也目不斜视。 殷少殊拿起勺子想要给昀帝喂口汤时,昀帝就如被穿了线绳的木偶,极为僵硬地侧了侧脑袋。 “逆子!” 身边不是宋禧就是宫女,昀帝可能有个把月都没有开口讲话,让人疑心他是否彻底 成了哑巴时,面对殷少殊又能说出逆子两个字—— 殷少殊没有听错,昀帝也没有说错,该有的愤怒似乎在这时有了虚弱的发泄,然仅仅是逆子两个字,着实已经伤不到殷少殊了。 便见殷少殊将碗放在一边,看着昀帝都略有调侃。 “我承认我在父皇您眼中是逆子,不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做的任何一件事。 其实我同旁人没有讲过,比起殷少笙,我或许更恨您——当年您当着我母亲的面想要溺死我,应该说是我命大,还是您对我母亲还残存着一丝感情?” 殷少殊这话着实从任何人口中都未听过,就连昀帝都瞪大了眼睛,似是惊叹旧日秘密竟有见光的一日。 “你……你……” 殷少殊笑中还有几分得意,“父皇,我都是太子了,您怎么能如此小看自己的儿子? 您想要杀掉的人我找到了,您想要隐瞒的真相我也发掘了,父皇,该是轮到儿臣同您讲述过往的故事——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父皇您还记得吗? 呵,玢王也是个蠢的,他和您都在算计,算计着怎么摆弄我的人生,可是父皇,我是个活人,我还正年轻啊!” 第510章 长思情肠断-芳魂归尘 那个鲜活的,在众人眼中同其他皇子都不一样的殷少殊,原本可以一直不变,甚至可以任由兄弟争夺皇权而他独善其身。 但当他无法再做自己的时候,他也想过要挣扎,或许脱离泥泞之后他仍是大襄最不贪恋权势的岐王。 直到,他得知自己不见光的身世。 直到,在他不见光的身世背后还隐藏着惨相。 直到,他一直以来信仰的崩塌…… 给昀帝下毒有皇后和恭王在其中,他焉能不知,然他默许这一切,更将御医局拿在手中,令昀帝的生死从此成为他获得权势的途径—— 他或许是得意的,但昀帝在他眼中更看到愤恨、失望、冷酷和狠毒。 “这件事该从您认识我母亲讲起,您风华正茂、风度翩翩,迷倒万千佳人,令她们心甘情愿为您所用……父皇,其实你不应该怪我,我能有如今的样子,正因我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在郦眉笙给兰清弦讲述的故事里面,昀帝和殷妃的相爱其中尽是秘密与不知情,但殷少殊得知的真相却颠覆了以往所有。 什么一眼万年,什么情投意合,不过是昀帝摆弄的招数,叫殷妃将人生彻底 打碎…… 于盘玢街头见过的女子,昀帝早就知晓是自己的堂妹,他接近殷妃,早先只是为了探听有关玢王之事。 而后殷妃瞒过自己的生母,瞒过玢王,最终跟着昀帝进京,可进京后她才发现满宫姹紫嫣红,她从来都不是昀帝的唯一。 恨吗?当然。 可正因为爱令殷妃对昀帝有了不切实际的期盼,她讨好,她伏低做小,她看出昀帝对玢王的兴趣,还刻意派人往玢王处偷窃盘玢的布防图,只为送给昀帝当生辰礼物…… 一时欢愉从来假象,昀帝在花丛间乐不思蜀,留下殷妃在三宫六院之间苦苦煎熬,便是有再深的爱也渐渐化作了恨。 然而就在这时殷妃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本是件极为高兴的事,不过看在昀帝眼中却要殷妃打掉这个孩子,只因昀帝不愿殷妃的孩子成了他在玢王那里可以被拿捏的痛处。 殷妃在宫中过得生不如死,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于是在她生产之前特意去见了皇后——没错,是信王的生母,苏皇后。 殷妃希望在她死后能由皇后好好照料自己的孩子,皇后原是不肯,毕竟皇后并不喜欢众妃嫔 同自己争抢昀帝。不过殷妃一番话叫皇后彻底改变了心意,从那时起,皇后就决定要把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一般。 “我同世间万千女子一般,将一颗心全部寄托于丈夫身上,我错就错在以为情爱是我的一切。 可是娘娘,你看看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早叫这皇宫吞噬了我的精神,哪里还有什么爱,根本就是可以被随手丢弃的废物。 我自知无心无力,却仍想把最好的留给我的孩子,我想来想去,再没有比娘娘这里更好的去处。 皇后娘娘,臣妾只愿您能将慈母之爱给予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往后无忧无虑,让他莫要再知晓他亲生母亲到底是如何熬到今时……” 初初进宫时,殷妃是那样的鲜活,仿佛比宫中其他嫔妃都多了颜色,然而这才没有多久,她就渐渐显了枯萎,皇后在她身上看到了不断重复的悲剧,便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有了皇后的承诺甚至是保护,殷妃真的诞下了孩子,便是殷少殊。 然皇宫内危险重重,总有殷妃和皇后照顾不到的地方,还只是稚子的殷少殊就糟了大罪过。 昀帝假意带 着殷少殊在御花园游玩,却命宋禧将殷少殊丢进湖中企图溺死,要不是皇后发现得早,殷少殊这条命根本活不到今时。 在昀帝身上,什么父爱什么亲情,都是空话,只因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殷少殊,他几度狠下杀手,只将皇权当作自己生命所需。 一时要杀一时要保,病痛累累的殷妃终是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对昀帝承诺,只要不伤害殷少殊,她愿意自尽,叫殷少殊的身份从此成为宫中沉水的秘密。 最初殷妃就是昀帝用来对付玢王的工具,一个工具最是不应该有想法,或是她死了,彻底断了玢王的念头,也是一桩完事,于是乎昀帝就默认了。 还记那一日,殷妃带着殷少殊,不管不顾疯玩儿整天,见高月时才把殷少殊送回朝露殿。 皇后便是不知殷妃同昀帝的交易,看她神色也能猜出没有什么好事。 “娘娘,殊儿往后就托付给您了,殊儿有您这般母后,臣妾终能瞑目……” “你要去哪里?” “臣妾不知……本是浮萍,却贪恋红尘,罪过罪过……” 回到自己的寝宫,宋禧早早等候,手中还捧着一杯鸩酒,殷妃只 是笑笑,多一个字都不说就一口喝下……佳人从此芳魂归尘。 殷妃,进宫时没有名姓,离世更是被昀帝编织好了借口,从此殷少殊的生母就是这宫中因病去世的众多妃嫔当中的一个,随车轮滚滚,终是遗忘。 但殷妃之死对昀帝来说,不过是少了一块绊脚石,他是绝然看不上殷少殊半分,更不愿再留殷少殊一命。好在皇后机警,在昀帝再次下手之前就同太后说要把殷少殊记在自己名下,认作嫡子。 太后当然不同意一个来路不明的妃子诞下的孩子成了嫡子,可皇后既然提了,不好驳了中宫的面子,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往后殷少殊都养在皇后的朝露殿,一应待遇都同殷少商一样,殷少商封王时殷少殊也封王。 大襄皇后养在身边有两个皇子,天下皆知,更为了显眼,有宗亲命妇请安时,两个皇子也在——到了这种地步,昀帝再想悄无声息就让殷少殊去死着实不可能,真真憋着一口气耗过二十年…… 殷少殊好似怕昀帝想不起来,竟将过往事无巨细给昀帝复述了一遍,听得昀帝瞳孔都发颤。 “父皇,儿臣死不了啊!” 第511章 长思情肠断-都是朕的好儿子 殷少殊自发觉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有可能是陷阱,便处处上心,他将心中可怀疑之处都往深里挖掘,不料真相令人心惊。 昀帝将当年在殷妃身边伺候的所有宫人都毒杀,然有人逃脱藏在乡下,一藏就是二十年,正是这活着的给了殷少殊想要的答案。 至于殷妃过往和皇后的故事,殷少殊从未去找过皇后,他知道皇后隐藏的秘密不比昀帝少,问也得不到结果,还不如从内侍局下手,查过往皇宫里到底有多少伺候过皇后的宫人…… 用钱财用人手,甚至把刀架到脖子上,真实的不真实的,太多的过去在殷少殊周围筑起了一道墙,于是他渐渐知晓,自己活到今时整个人就是谎言和笑话堆积而成。 昀帝似乎忘记自己当年是如何对待殷少殊,他便演出一副慈父的样子,叫殷少殊心中无比崇敬自己的父亲,好似可以清洗掉他犯下的罪过。 昀帝说话已是很困难了,哆嗦着嘴唇,几乎从牙缝里面往外崩字。 “你应该……庆幸……” 殷少殊挑眉,只觉新奇。 “庆幸什么?庆幸我在母后那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还是庆幸没有死在你手里? 父皇,我母亲是个傻子,可我不是个傻子,我看穿了你的虚情假意,还要我继续将你当作父亲,你是否太高看自己了? 算了,我今日也是跟你废话太多,原本来见你就是为了同你讲一件事。 我的皇兄,殷少商,反了! 你当初不想叫他做太子,还想打压先韶的势力,不想人家今时和先韶站在一处,带兵反攻大襄。 我手中的兵力大多是拼凑起来的,便是我有心叫兵部尚书做主将也收效甚微,只因他已经多年不带兵更是伤病在身,真心愿意听他指挥的人也不多…… 父皇,你将所有权力握在手中,却不知已是亡国之兆。 当然,若三皇兄打进京城,夺了皇位,保不齐还能给你一个太上皇坐坐!” 昀帝就是在这种困境之下,也未曾把手中权力交出去,殷少殊在朝上挥斥方遒不过是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指挥底下的人多有掣肘……信王起兵,说来好笑,似是成了殷少殊的机会。 果然昀帝莫说嘴唇,就连身上都发抖了。 “信王……反……” 殷少殊一摊手,“父皇,不若我投降可好?叫三皇兄得到他想要的!” “你……敢… …” 殷少殊变脸如翻书,起身时一把将旁边的碗挥到了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我为什么不敢? 父皇,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虎符交给我,让我有调兵之权,要么我坐以待毙,等着三皇兄骑在你的头上!” 昀帝大喘气,几乎用尽所有力气。 “宋……禧……” 宋禧就在门口候着,他听见昀帝的声音立时就进来了,见一地狼藉却不以为意,只是凑到昀帝身边。 “陛下,叫老奴何事?” “拿……匣子……” 宋禧一听着实吃惊,没控制住自己还往殷少殊那里看了一眼。 “好,您等着,老奴这就去拿。” 没等多久就见宋禧捧着一个不起眼的匣子过来了,然殷少殊先接过来看了一番,才知为何这匣子如此完好——匣子要有盖才能打开,有趣的是所谓盖没有看到,只看到一条接缝。 殷少殊摆弄了好几下,很是不得章法,又丢回宋禧怀中。 “这是什么东西?孤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匣子。” 宋禧连忙解释,“回殿下,这是早年间老匠人做的一只机巧匣子,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除非是匣子的主子,不然贸然开匣 便会连里面的东西一起毁掉。” 殷少殊斜着眼看昀帝,“那父皇他当着你的面打开过?” 宋禧点头,“匣子过于精巧,老奴是看不懂的。” 见殷少殊再没有问题,宋禧便把匣子放在昀帝的腿上,昀帝抬手颤颤巍巍,将手掌按在了匣子上。 说来也神奇,殷少殊还用了几分力气,但昀帝的手掌往匣子上一放,都没听见动静,咔一声匣子就弹开来。 再探头一看,里面有块红绒布上正放着半块虎符,正是殷少殊想要的昀帝亲军的虎符。 宋禧将虎符递给殷少殊,很是狗腿的样子,昀帝也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 “父皇,希望这东西管用,不然大襄的皇位真要落到反贼手里了!” 殷少殊真是目的明确,拿到了虎符,刺激了昀帝,还将旧时的仇怨原封不动抛给了昀帝,昀帝便是没有中毒大约也会被气个半死。 “你……母亲……墓……” 殷少殊都快要踏出殿门,却在听见一个“墓”字之后停下了脚步。 “父皇是想给儿臣指一指母亲的墓在何处?那大可不必! 她面对父皇你仅剩无能的懦弱,但儿臣不是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 这回丢下狠话的殷少殊头也不回地走了,殿门再度禁闭,又是将昀帝彻底关起来的一日。 不过,殷少殊没走多久,原是抽搐明显的昀帝忽的就安静了,那咧在一边的嘴唇也回归了原位。 而宋禧,都不敢抬头看昀帝,就直接跪下了。 “陛下……” 昀帝再也掩不住自己的苍老,他目光中似乎仅剩了薄凉。 “朕……待你不薄啊!” 没有结巴,没有卡壳,昀帝只是虚弱却字字清晰。 宋禧摸了一把额上的汗,“是老奴无能……” 昀帝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朕知道你有多大本事,所以别在朕面前故弄玄虚,给宫外送信,朕要见到郦王和兰慎……” 宋禧忙不迭地点头,“请陛下放心,这话老奴一定给郦王和王妃带到。” 有今日这一出,昀帝显见疲倦万分。 “都是朕的好儿子,可却一个两个想要喝朕的血,吃朕的肉……宋禧,你背后的主子可想到会有今日?” 宋禧只是讪讪,再不敢多言。 “朕落到今日的下场,是朕失策,但他们所做桩桩件件朕都记在心上,总有一日会有报偿,朕便是化为孤魂野鬼也要亲眼看看!” 第512章 长思情肠断-朕无心亦无力 昀帝能在帝位上一坐就是将近三十年,并非凭运气,就算当年太后用了些手段,但往后大襄繁荣都是昀帝一手操持。 一个将天下握在手中的皇帝,会真的不警惕身边人,叫他们一个两个得逞?也不尽然。 譬如在昀帝面前低声下气的宋禧,说来也直接,他只要有心,便是一根手指也能将昀帝戳死,可他不敢,他有把柄还落在昀帝手中。 “陛下,如今皇宫四个门都是太子的人,老奴怕是出不去……” 昀帝哼了一声,“朕不管……朕只要你把消息送出去,你办不到,会是怎样的结果你心中清楚……” 喏喏退下的宋禧一出门便立即换了一张脸,他嘴角抽搐着,眼中全是不甘,只见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徒弟凑上来,赶紧给他披上棉衣。 “师父,您这是往哪里去?可需要徒儿跟着?” 宋禧朝门的方向啐了一口,“咱家忍了快三十年,这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你,给郦王府送个口信,就说明日夜间,要郦王夫妇进宫一趟。” 小徒弟一激灵,“知道了师父,徒儿马上就去……” 要说宋禧在昀帝面前卖惨,昀帝是绝然不信的,都不 用宋禧亲自出马,只派小徒弟就能成事,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宫中的消息就传到了郦眉笙的耳朵里面。 兰清弦原以为是昀帝只见郦眉笙一人,不想是要他们夫妻同去。 “太子还是根基尚浅……你猜猜你父皇找我们两个何事?” 郦眉笙把弄着上次见面时昀帝偷偷塞的令牌,“肯定跟信王举旗有关,毕竟如今京中无大事。” 要说昀帝还真是有趣,他未见得有预知的本事,却能把令牌送出去,令郦眉笙和兰清弦进宫时,未遇到任何阻碍。 原以为会见到一个需要宋禧在旁时时照看的昀帝,不想宋禧未出现,倒是有一个从未在宫中露过面的女官站在一旁,而昀帝也不见了无自制力的病态,除了确实因病而丧失的体力。 郦眉笙和兰清弦反应极快,该请安该行礼,一样都没有落下。 昀帝初初没有出声叫他两个起身,似是在掂量话应该如何出口,直到见郦眉笙偷偷伸手在后覆在兰清弦腰间。 兰清弦是时常病的,昀帝渐渐也发现她还真不是在做戏,便从郦眉笙那里就能看出来,故这才抬了手。 “朕有日子没有见到你们小夫妻了。 ” 郦眉笙也不问昀帝身体如何,他更不会在昀帝面前哭诉,其实身为皇室的皇子没有野心才是不正常,那些虚伪他相信昀帝也不愿意多给眼色。 果然昀帝更是直接,“你知道多少?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郦眉笙抬眼竟是不见有愧疚,“父皇希望儿臣知道的,儿臣都知道。至于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儿臣只能说事到如今,我们夫妻二人从来都是旁观者。” 昀帝又是笑,这一回少了讥诮,只剩苦涩。 “连你也是将朕恨到了骨子里……比起他们一个两个想从朕这里得到些什么,你的冷漠更是绝情……” 郦眉笙这才有了些微惊讶,“那父皇想要儿臣怎么做?” 昀帝缓缓将目光移到了兰清弦身上,“兰慎,你到此还未说过一个字……朕以为你不是个做他人喉舌的,所以,你以为朕想要笙儿做什么?” 兰清弦从进门开始脑子就没有停过,她回想这些日子以来昀帝所做的所有决定,忽的闪了灵光,甚至都没有先回答昀帝的疑问,就说出了症结。 “陛下,您早知道信王要反……亦知晓太子对您心存恨意……陛下,是 您亲自放手叫他们各自培植势力,不会无缘无故就让一个两个都拿下了手中兵权……陛下,便是在您中毒之前,您就已经生病,然儿臣不解,何至于此!” 兰清弦讲话一气呵成,其中连迟疑都未有过,直叫昀帝都一时没缓过神儿来。 “兰慎你……哈哈哈,若非你无意朝堂,朕都应该正经封你个官儿来做做! 你说得没错,朕,已经病了许久,药石罔效……” 这下轮到郦眉笙一脸震惊,“父皇……怎么会,您明明是……” 在昀帝身边沉默不语的女官好像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殿下,臣是陛下在陪宫的医官,一直以来陛下的病都未经御医局的手。 臣等从无一日懈怠,然陛下这病,是我们无能……到最后也只能维持个把日子,为医者不能令患者康复,实在煎熬。” 看来昀帝是有绝症在身,得知难有生机,便早早拖众皇子入局,只为大襄不因争权而生乱。 郦眉笙不住摇头,只怪自己看穿太晚。 “父皇,何至于此…… 便将江山给了太子又能如何?” 昀帝不禁长叹,“儿啊,殊儿从最初就是玢王刻意推在最前的傀儡 ,朕不会把江山交给玢王。” 说到底昀帝并没有把亲情看得有多重,能同郦眉笙和兰清弦见上一面,无非也就是在这场争夺当中,郦眉笙退了一步。 殷少殊是个活人,再有玢王在后,昀帝也不应该先把殷少殊当作工具……兰清弦甚至从昀帝一闪而过的表情里面读出了厌恶,当自己的生父对自己只剩厌恶时,过往所有真情看来只是虚假, 她瞬时明白殷少殊缘何转变了对昀帝的态度。 兰清弦能想到的,郦眉笙也能想到,生出那微弱的遗憾便也只是一划而过。 “笙儿,朕早就为你们二人各自准备好了诏书,大襄往后还要你们多多看顾。” 言语间昀帝还是没有将真正的储君定下来,郦眉笙着实有些不耐烦了。 “父皇,儿臣愿与江山共存,但您到底希望哪一个来承江山?儿臣若一无所知如何能襄助!” 昀帝摇摇头,“朕无心亦无力,便由着他们去争,但唯有你,朕希望你能做稳固江山的定海神针!” 昀帝这一手空手套白狼耍得极好,兰清弦赶在郦眉笙变脸之前,先应承了。 “请父皇放心,我们一切都按您的安排来!” 第513章 长思情肠断-臣必不负所托 宫中到处都有殷少殊的眼线,郦眉笙和兰清弦没有久留,然在车上时,郦眉笙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正要一拳打在窗框上,兰清弦及时用双手包裹住了他的拳头。 郦眉笙的反应极快,为了不将劲气散到兰清弦身上,便松了手,反而一揽腰将兰清弦带入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万一我伤到你!” 兰清弦还扭了扭身子,只为躺在郦眉笙怀中更舒服一些。 “既不伤到我,也不伤到你,都是极好的。 我知你心中有许多苦闷,但我们之间你还咽下去,那我岂不是成了你人生的旁观者?” 郦眉笙将怀抱紧了紧,更是在兰清弦发间落下一吻。 “是我着相了……我只是一时想到殷少殊被如此对待,想来过去我也是真的以为能在父皇心中留一席之地。” 他两个自是不知殷少殊和昀帝不愿为外人道的旧事,却能看出昀帝将众皇子耍得团团转,今日宫中会面,昀帝又明里暗里叫郦眉笙成为众矢之的,他焉能不气。 说来也奇怪,兰清弦竟是能理解昀帝所为,无非是性命攸关时那跌入黑暗的不甘心。 “我做杀手时,曾遇一位帮派 的首领,他也是得知自己身患重病无法治愈后,就一夜之间将自己的四个孩子都杀死。 这还不算什么,就连跟在他身边二十年的有能力接过帮派的忠心手下,他都一个没留…… 在他眼中,帮派往后是个什么情形他全然不在乎了,他能想到的,只是他一手打下的天下最终落入了旁人手中。 与其看他人叱咤风云,不若令帮派毁在他手中。” 兰清弦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可着实叫郦眉笙吓到了。 “你的意思是,父皇要天下给他陪葬!这……” 兰清弦仰头看郦眉笙,戳了戳他的眉心。 “我话还没有讲完,你可太急了……你父皇毕竟是皇帝不是帮派首领,他还不至做出被戳脊梁骨的祸事。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此时心中一定有这样不可对外人道的至暗心思。 至于他迟迟不愿交代皇位承继者……你仔细想想,眼下是个什么情形?” 眼下除郦眉笙之外,其他三位皇子全部下场,便是如今对上的有殷少殊和信王,焉能确定恭王没有在背后动手脚,或许就等着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恭王能现身摘桃子。 再说得直白一点,昀帝若是 一封遗诏定下继位者,那才是令大襄大乱之时,只因诸皇子都是有权在手,为争夺皇位,必然使得民不聊生…… 郦眉笙品了品兰清弦言中之意,“在父皇活着时,如养蛊一般杀出一个最强者,震慑的不仅仅是其他觊觎皇位者,更有朝中百官…… 我承认,父皇这一手是在刮骨疗伤,但也意味着不出必杀技,就只能等死。” 大襄那镶嵌在表面的瑰丽蒙住了所有人的眼,实则皇权早就失去了七分的力量,若能用皇权之争打破世族干涉,往后大襄将会重生。 便如兰清弦早先猜想一般,信王能将绛原府握在手中,太子和玢王私下联手,恭王私军装备军械,昀帝当真一无所知? 怕是将水中落叶拨了拨,就叫水流带着落叶走了,而落叶还以为自己能掌握漂流的方向。 “不管你父皇如何,不管太子与信王如何,你要保住天下,不是吗?” 郦眉笙竟是不住感叹,“若是我身边没有了你,我该如何? 待我黄袍加身那一日,你一定要与我并肩。” 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被掩埋的心思,然他们彼此相爱愿倾心付出的一切从来都是真,兰 清弦习惯于这种独属于郦眉笙的温度,她知自己再不愿放手。 “我答应你,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要说昀帝特意将兰清弦和郦眉笙召进宫中,只因那两卷诏书之上的内容极为重要,第二日,都未经过殷少殊的同意,天下都知昀帝将苍河军的军权给了郦眉笙。 非是头一次派郦眉笙做个装样子的挂名将军,而是真正把苍河军的虎符交与他,往后苍河军真正的主子再不是昀帝,唯有郦眉笙。 再说属于兰清弦的那卷诏书,明明白白写着再度晋升她的品级,于是兰慎郡主变成了兰慎公主。 这两个消息莫说京中,于动乱中观望者都震惊昀帝的决定。 而恨恨消息未能及时传入耳中的殷少殊,差一点掀翻了崇晖殿。 “孤身为太子,只能代掌亲军虎符,可郦王他仅仅一介亲王,却是名正言顺的苍河军之主!天下间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 有岐川卫部下见殷少殊不悦,便连忙提了个主意。 “殿下,臣以为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殿下是太子,手中又握有今上的旨意,完全可将苍河军派出去对长信军。” 殷少殊侧 目都显了几分阴恻恻,“苍河军是驻守苍河关的守军,调苍河军去对付信王,那苍河关你一人去守吗?出主意之前能动动脑子吗? 哼,父皇将苍河军给了郦王并非是要作战,乃是用来牵制孤,令孤在动手前有所顾忌……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孤亮出底牌……” 殷少殊的底牌自不是已经开往前线的岐川军,而是玢王手中的盘玢大军。 一旦交手,殷少殊有九成把握能把信王赶回绛原府,更令信王不得再前进一步。 “事到如今,确实不能再等。 传令下去,孤要和玢王见一面……” 殷少殊与玢王所叙当不必赘述,只因那一面之后,果有大军之权令殷少殊能接手,比起信王之势,殷少殊明显更胜一筹。 不过在大军开拔之前,殷少殊在朝会上,第一次剑指郦眉笙,要郦眉笙远赴东疆,击退荒夷人,令东疆百姓免受其乱。 众人似是在看郦眉笙推托时,郦眉笙却答应得极为干脆。 “请太子殿下放心,臣必不负所托,保不齐在太子殿下平叛之前就能班师回朝。” 殷少殊似笑非笑,“孤从不怀疑郦皇兄,孤等着你大胜而归!” 第514章 长思情肠断-累累白骨 朝中众臣大约都是等着看热闹的,似是有了一个信王反叛,再有一个郦王也不甚稀奇,然郦眉笙得到昀帝所谓最多的宠爱,却不曾在朝中事上和殷少殊有过半点争执,更像是兄弟间一人为君一人为臣,誓要将大襄守住。 要郦眉笙远赴东疆,离着苍河关山高水远,想来这兵权的意义也不大,殷少殊还以为郦眉笙再挣扎挣扎,却听郦眉笙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太子殿下,臣为东疆百姓是臣应该做的,然有一事与东疆无关,仅仅是臣自己的私事,希望殿下能准。” 当众人还以为郦眉笙要说什么,殷少殊几乎是脑中一闪就想到了答案。 “孤准了。” 郦眉笙微微挑眉,然惊异转瞬消失,便给殷少殊行礼。 “臣多谢太子殿下。” 这可真是有血缘关系的两兄弟,众臣还都是一头雾水时,人家两个人仅凭几个字和几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当然众臣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黄昏时见郦王府上为郦眉笙送行,然后面跟着的马车不少,其中一驾还是如今的兰慎公主专门的座驾。 这下可都明白了,郦眉笙要兰清弦同行,殷 少殊不仅没有驳回还答应了! 郦王与自己的王妃同赴东疆在百姓眼中再正常不过,可留亲眷在京中为质却是传了好几代的老规矩,殷少殊这一放纵无疑在和祖宗规矩作对。 假若郦眉笙在外有心要反,那第一个被推出来祭旗的定然就是兰清弦,纵使殷少殊相信郦眉笙不会反,可朝中众臣那可是一点也不信。 于是就为了这事,几个老臣又往宫中跑了一趟,跪在东宫门口,只要殷少殊收回成命,莫要让兰清弦离开京城。 跪了有一刻钟时,殷少殊总算现身,不等老臣们将大道理摆出来,他就先发制人。 “诸位所言孤心中有数,但孤只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兰慎公主姓什么?” 兰清弦确实过去是姓兰的,但昀帝下旨赐姓之后,她便姓殷了,这是记在皇室宗谱上可查的东西。 几个老臣挣扎许久不得不承认兰清弦是皇室的公主,那么说郦眉笙带家眷离京就不那么准确了。 “是,孤承认兰慎是郦王的王妃,可从她姓殷那一刻开始,她也是孤的皇妹,若按照亲眷来算,孤是郦王的亲弟弟,那有孤留在京中也不算破了祖宗的规矩 。” 殷少殊可算是巧舌如簧了,在此事上,几位老臣实在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然其中一个还是不死心,追着殷少殊。 “殿下,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兄弟毕竟没有夫妻亲近,加之如今郦王也得了兵权,难道不应该更是在此事上多注意一些?” 也说不上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目的,殷少殊反问了他一句。 “那既然您老将祖宗规矩看得这么重,孤要您一同去东疆如何?” 老头愣住了,嘴皮子顿时不利索。 “老臣……老臣……去干什么?” 殷少殊显见不高兴了,“叫您在郦王和兰慎身边盯着,只要看他们有反的迹象立时往京中来信,可好?” 或是个硬气些的保不齐就顺着殷少殊的话真的跟郦眉笙上路了,但这位明显就是在嘴上要跟殷少殊争个长短,动真格的马上就缩回龟壳。 “老臣……以为……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跋涉……” 殷少殊这下脸可是真垮了,半点笑意都没有。 “兰慎病了许久至今未康健都能跟郦王一起走,您老先生就不能豁出去?都是为了大襄,为了圣上,孤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您眼中的忠 诚和信念其实都是嘴皮子功夫?” 殷少殊这话中的含义就颇重了,许是见惯了殷少殊对众臣的容忍,这位大人明显僭越,旁边老臣推了他一把,他这才醒过味儿来,又在殷少殊面前下跪。 “是臣失言,老臣万死……” 殷少殊翻了老头一个白眼,“万死不必了,只要不在郦王和兰慎公主后面拖后腿,孤就一百个安心!” 有出头鸟在殷少殊这里没有讨到好处,便再没有质疑兰清弦为什么要和郦眉笙一起走的人,直到兰清弦都上了马车,还觉得实在稀奇。 “他竟没有驳了你的意思……他是真的对你如此放心?” 郦眉笙哼了一声,“他不是对我放心,是他更担忧你的身体。与其要你在京中提心吊胆,不如跟着我一起守东疆……” 兰清弦笑得怪顽皮,“殿下,你身上的酸气都快要溢出马车了! 那你不愿,我下马车可好?” 郦眉笙气鼓鼓地看着像河豚,两手将兰清弦圈在怀中一点没有放松的意思。 “不行,本王不允许,大襄的兰慎公主也是本王的公主,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虽说嬉闹可兰清弦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的安静下来,这才叫郦眉笙不安,他扭转兰清弦的身子,直直看着那双眼。 “怎么了?” 兰清弦亦是捧着郦眉笙的脸,“我们是不是走错了一步?或许不会到今时……” 郦眉笙要争皇位,兰清弦在旁助他,两个人原本的计划是要直接从昀帝手中拿到该有的,然争储风波到今日,所有人都下场了,甚至还有不该为此付出性命的人。 譬如内乱之时沿途受苦的百姓,譬如被野心昏了头脑只想进入大襄的荒夷三部,譬如信王拿下绛原府时不甘愿而因此被斩杀的官员…… 兰清弦心中祈愿自己远离杀戮,但皇权之路竟是同做杀手没有什么分别,她越是想就越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其实兰清弦也不用多说什么,便只有只言片语郦眉笙就读懂她心中纠缠的结。 “或许你会觉得我冠冕堂皇,但我在这位置上待久了,却觉着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皇室,从来没有不沾血的人,为何年纪大时一改铁血态度求神拜佛?只因每杀一个人都会在心中建起一座坟…… 我们既然走上这条路,就退不得了,不然我们更对不起脚下累累白骨……” 第515章 长思情肠断-男的都杀掉 那一晚,兰清弦在郦眉笙怀中睡去,然她睡得并不安稳,似是如郦眉笙所讲,她便亲自于梦中给每一座坟都行礼示意,大约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消解她心中那块大石的重量。 因荒夷作乱有些时日,这一路上就不能停,紧赶慢赶,最后还是叫郦眉笙和兰清弦分作两队赶往东疆,才算不耽误功夫。 就说兰清弦那一队到了关内镇子里,莫说没有见到扎营的军队,就是连百姓都很少见,将许多地方都搜过一遍之后,终是在一口干涸的水井里面发现了一个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家人都叫荒夷人杀了,留下她一个还是她娘找机会把她塞进了枯井里面,然她没吃没喝在井中生生扛了四天,但凡被兰清弦他们再晚发现,她就彻底饿死了。 狼吞虎咽吃东西时,兰清弦不忘叫桃枝给小姑娘一口水,看着精神头缓过五六成,兰清弦这才问了她些事。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可还有亲人?你说出地方来我叫人送你去。” 小姑娘狠狠咽下几口水,便盯着兰清弦看,盯到桃枝都要发毛了,小姑娘才开口。 “我叫双儿,虚岁快到十三了, 我唯一的亲人都叫荒夷狗杀了,除了这里再没有地方可去,或许最后死在这里也不一定。” 兰清弦看着双儿,就好像看到了当年在老师那里讨生活的自己,眼神不禁露了几分温柔。 “你可知镇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当真所有人都没命了?” 双儿那滴溜溜的大眼睛似是会说话,她已经不小了,身边围了这么多人,难免要有警惕心。 “你们不是外府的吗?看你们装束都是富人家,竟还逃难到此处,真是找错地方了! 镇子里确实不是死光了,而是管镇子的员外跟荒夷狗勾结,把所有能干活的人都带走了。 原本还有些女子,也被卖进荒夷的勾栏里,想来那样污糟的地方她们大概是都没命了……” 双儿寥寥几语,便将这镇子月余以来的遭遇概括了个清楚,其中惨相,稍稍联想都不忍。 “那荒夷人还回来过吗?” 双儿皱眉想了想,“回来过,见他们大车小车是在运什么东西,还顺便看看有没有落下的活人。 我瞧时候不早了,该是他们来扫荡了。” 果然,像是为了印证双儿的话,外面乱糟糟的声音稀里哗啦都涌入 耳中,不用兰清弦提醒自有侍卫出去一探。 一阵儿探查的侍卫回来了,手中还拎着一把带鞘的刀。 “姑娘,只是荒夷一个小队,不过十五六个人,押车往前边客栈去了。 这刀是属下从车上取来的,看模样是好钢口的刀,比之军中不差多少。” 兰清弦看了桃枝一眼,桃枝接过刀还出鞘托着往兰清弦面前送了送。 见兰清弦两指一并往刀背敲了一下,有微弱争鸣之声响起,使她皱了眉头。 “不对,这刀的来路有问题……这是禁军当年替下的刀!” 有时外敌入侵不过就是拼上一条命保住家国,但内里的腐朽往往伴随着死也不能消除的伤疤,譬如眼下叫兰清弦看出是出自京中禁军被替下的好刀,意味着荒夷作乱更有可能是在内的人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大襄江山…… 看着兰清弦眉头越锁越紧,桃枝连忙安抚。 “姑娘,既是十五六个,不若在其中挑一个好好审审。” 兰清弦没有回答桃枝,反而看向双儿。 “若我叫你辨认将你亲人杀害的荒夷人,你可能认出来?” 双儿都用了咬着后槽牙的劲头,“能! 便是那些荒夷 狗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兰清弦笑着点点头,“很好。” 见她起身还朝着双儿伸出了手,看着是要往外走,而双儿顿了一下却将手都藏在了身后。 兰清弦有疑问,双儿这才磕巴着说了几个字。 “脏……你……干净……” 当年做杀手时,在泥潭里滚上好几日都有,还不至就嫌弃一个小姑娘,于是兰清弦拿出一条新绢子沾了水给双儿擦手。 “手上的脏不怕,洗干净就好,心上不脏才是正经。” 言罢再度向双儿伸出了手,眉眼间将往日厉色都收敛起来,双儿这一回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握了上去。 “姐姐,你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有兰清弦领着,桃枝他们自是跟在后面一路走到了那客栈门口,正碰上两个荒夷人守门,见这么多生面孔方要呼朋唤友解决了事,便见桃枝手中两枚梅花镖已经飞了出去。 桃枝的暗器手法不用质疑,梅花镖都正中喉结处,还不及挣扎就死得干净。 双儿虽说见过血腥的场面,可如此干净利落她还真是觉着新奇。 “姐姐,他们都死了吗?” “死了,再不能活过来作孽。” 虽说 打斗没有,但两个体量不小的荒夷壮汉倒地还是闹出不小的动静,于是客栈大门从里被拉开,又冲出七八个持荒夷弯刀的荒夷人。 然有趣的是这七八个不急着动手反而朝里看,约是当小统领的亮相了,看身上还算有个衣服样的破皮烂袄,配上从镇里富户手中抢到的腰饰,要按现世的话来讲,多了几分犀利的时尚。 当然这是异世非现世,小统领这副模样只能叫兰清弦身边的人都憋着笑。 “你们好大的胆子,从哪里来的?可拜过我们部首?躺在地上的是谁杀的?最好交代清楚,饶你们一命!” 荒夷小统领这些日子在镇子里作威作福习惯了,看兰清弦和桃枝时,脸上都往外淌油,估计心里面已经把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都幻想了一遍。 兰清弦倒是没有说什么,珈贺先挡在前面遮住了小统领的视线。 “同样的问题倒是应该问你,你怎么轻易在镇里横行,两车的新刀又是从哪里来?” 小统领呲牙咧嘴,估计是没见过和他对着干的,口中吹了哨音,立时又有十来个荒夷人从背阴处冒了出来。 “男的都杀掉,那三个女的,留着!” 第516章 长思情肠断-做生意讲究诚信 这个小统领是刀尖舔血的人物,他看出面前这些人和百姓可不一样,于是也不废话就叫手下的人往前冲。 这些来自荒夷的壮汉确实有几分气势在身上,但摆架势和有武功在身的江湖高手还是不能比,许是被方才的眼神气到了,都没有听兰清弦下令,珈贺就第一个窜到了荒夷人当中。 兰清弦原是没有留这些人性命的意思,珈贺便来了劲头,招招致命,根本不给这些荒夷人有反应的机会,几乎是抬手就收割掉一颗人头。 就这么连杀了七八个人之后,这些荒夷人终于怕了,再看那个耀武扬威的小统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子里面掉出来了,指着兰清弦时,抖得像个筛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不是镇中的富户……” 兰清弦只觉头痛,在旁有暗卫很是机灵,从无人的茶馆里面搬出椅子叫她坐下,桃枝更是顺势把从王府带出的软毛皮铺在了椅子上,那动作真是一气呵成。 要说兰清弦身上总是不自觉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气息,那小统领不傻,他大概猜出了几分。 “你不是镇里的,你身边的也不是家丁能有的身手……你是 当官的……女人当官……你们大襄是有女官的……你是从宫里出来!” 虽说不能算全对,但也猜了个七八成,兰清弦提了嘴角不忘给小统领鼓鼓掌。 “算是吧。 我给你机会,好好回答我所有的问题,我可以饶你一命,还能在钱财上满足你,你看怎么样?” 小统领身边的荒夷人都看他,大约是觉着他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便是今日死在一处也是为了荒夷。 然小统领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叫兰清弦明白,什么对荒夷的信仰,这世间贪生怕死的人最多,信仰就是鬼扯。 当然这话兰清弦没有说出口,还在尽力缓和。 “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叫我的手下不再杀,你还是回答我的问题,我到时将你们几个都放走!” 一说都放走,小统领却是未见有欣喜,还添了厌烦,不等他回话,在兰清弦边上的双儿一把抓住兰清弦的手臂,嗓音都提高了。 “姐姐不能放他们走,我认出来了,就是上面那个,亲手杀了我娘!我娘死不瞑目啊,姐姐!” 说到伤心处,双儿匍匐在兰清弦脚边,那份凄惨,在场众人皆是能感觉。 兰清弦 抚摸着双儿的头顶,更像是安抚炸毛的小猫。 “那好,双儿找到仇人了,姐姐就给双儿报仇。” 仿佛美艳与狠厉很相衬,便见兰清弦侧目时,小统领身上都结了冰。 “珈贺,那就都杀了吧,想要找一个能吐情报的,不见得有多难。” 珈贺再拔剑,那气势似能扫荡全场。 本以为自己还有退路,不料一个小姑娘几句话打破了平衡,小统领慌乱间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朝兰清弦跪了下来。 “大人!别动杀招!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说,我全都说!” 和方才的强硬截然不同,果真在生死时,最能考验人心,于是小统领身边的荒夷人都变了脸色。 “大哥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背叛部首吗?” 一群人里面只有一个站在小统领那一边,“都要没命了,你们还真是不懂得保命……就算最后回不去干脆留在这里又能怎么样……” 兰清弦叫桃枝丢出去一块二两的银子,显示这奖励并非只是嘴上说说。 “一个问题二两银子,你们回答得好就能拿得更多,当然我不听重复的答案,唯一的机会你们把握好。 ” 二两银子丢在了地上,这几人眼中明显是见钱更兴奋了,随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被抛出,那位小统领还真是怕自己拿不到更多,急得要死,总要抢在最前面回答问题。 “荒夷这些年穷得要死,哪里就能有兵器,据说那些宝刀都是我们部首和不知什么人做了交易换来的。 我们一车一车带走兵器,再送到对战的地方,你们大襄人……我说实话,当兵的都是废物,但凡有一个能像您手下这几位以一当十,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至于屠镇屠村,我们基本上不这么做,留下活人带走干活更好。 不过具体是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在那边做事的,再细的没有人告诉我。 您这架势既是从宫里出来的,想来是个大人物,别和我们这些小喽啰计较,我们也是听命做事。” 兰清弦全程一副极为散漫的样子,等小统领差不多说完了,她似乎才想起来再多问一句。 “你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你可知这地方在哪里?在你们荒夷吗?” 小统领连忙摆手,“搬到荒夷太远了,离着荒夷军营二十里左右的地方就是,我往那边走过 好几次了,不会记错。” 兰清弦忽然盯住了小统领,她不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开口,直到小统领将自己未收拢好的得意显了出来,她挑眉再不看,只和桃枝低声讲了几句。 这下子桃枝就是兰清弦的传声筒,“你能记着路线,那带我们去一趟,价钱加到一百两,够你在大襄逍遥了。” 小统领此时仅剩谄媚,“这位姑娘,我一个人一百两够了,但我这十几个兄弟,不能空着手啊。” 桃枝大概是料到小统领会如此,直接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 “五百两,买你们所有人,不仅要带路,还要在遇上你们荒夷人时打掩护。 别想着在路上耍花招,我们的手段你也看见了,还未及你提醒你的同伴,脑袋就要搬家了!” 小统领胆子大了许多,从尸体中穿过,点头哈腰接了桃枝的五百两银票,那笑得别提有多难看。 “在军中过不上好日子,但在您诸位手中,我们可是见到了真金白银。 您诸位放心,做生意讲究诚信!” 原是以为杀戮不止,不想最后还走在了一路,有小统领和他的手下带着,兰清弦一行人在此处着实少了被人注视。 第517章 长思情肠断-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大襄的女子 兰清弦一行人到达关内镇子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再往小统领说的那个地方去,已是到了夜间。 一路漫长且静默,所见的灯火除了马车上的提灯,就是天上不见尽头的星。 其实在这种荒芜之处,有明火极为显眼,故而有暗卫发现前方有豆大的灯火时,立即提醒了珈贺。 珈贺一挥手,瞬间兰清弦这边所有的光亮消失,更是停下来一动不动等着对面的变化。 对面显然也是能看见消失的光晕,令人不安的是他们不仅没有用同样的法子,还点亮了更多的光亮,在灯火蔓延间似乎想要摸清兰清弦一行人具体的位置。 珈贺见势不对连忙同兰清弦请令,“姑娘,对方不像是好来头,保不齐是在原上散落的荒夷军队。 我们不宜和对方硬碰,还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桃枝掀开帘子,看被捆绑的几个荒夷人。 “原上不像山中借起伏山势可藏,大约只能在这里找找独居的百姓。你问问领头的那个,最近的民居在哪里,要是不说,就杀一个给他看。” 桃枝所言就是兰清弦的意思,珈贺赶紧去问了,而同在马车里面的双儿看兰清弦,疑 惑越来越多。 “姐姐,荒夷狗说你是从煊华皇宫出来的女官,那你是吗?” 兰清弦虽说很久没有进宫行内侍中之职,但她在官员名录上确实大名挂着。 “我……算是吧。怎么?看你有许多好奇之处,不若一并问出来吧。” 双儿只希望荒夷人都去死,她只是个小姑娘,根本不懂什么叫依情势。 “姐姐你真的要放了那些荒夷狗吗?他们无恶不作,留下他们的性命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姐姐,连你这样的人物都不能随心所欲吗?” 双儿看似天真的言语却道出真相,确实如兰清弦这样的人也失去了自由,说白了在这世间本就无一人能得真正的自由。 兰清弦也没有说得太深,只是摸了摸双儿的头顶。 “除非选择与世隔绝,再不踏入红尘,否则世间断没有绝对的随心所欲。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可是我杀掉你的仇人,除了令你一时痛快再无其他益处……我要的是利用他们这些荒夷人找到军营,找到他们落脚之处,找到他们放置军火与粮草的地方。 只有这些东西被毁掉,他们才不会继续行侵略之事,不知我这样讲,你能明 白吗?” 双儿的大眼睛便是在黑暗中也格外明亮,忽闪忽闪似是在思考兰清弦的话……正当这时,珈贺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姑娘,我们正往一处原上荒夷百姓聚居的地方走,需要脚程快些,不然会被对面的赶上。” “既然只能凭星光了,万事小心……” 又要无声又要加快速度,于是兰清弦干脆带着双儿上了马,疾行不到半个时辰还真是看见一片民居。 这下小统领几人又派上用场,好话加上钱财,总算找了一处能隐藏的地方。 众人舟车劳顿都想好好歇息,那荒夷百姓还送上了饮食与被褥,瞧着还是银钱好使。 当然兰清弦身边的人都长了一百个心眼儿,莫说饮食被褥,就是连过近的接触都不会有,生怕遭到暗算。 劳累时入睡便觉时间过得很快,下半夜换人守夜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有轻微敲击声响起,兰清弦突然睁眼。 “桃枝去看看,外面可有什么事。” 然桃枝都没有碰到门,就见外面大力把门推开,两个彪形大汉现身。 桃枝望了一眼,兰清弦的人并非都睡死了,而是尽数被控制,包围他们的人看着两三倍也 不止,这般情形当然不能硬来。 桃枝后退将兰清弦遮了一半,时刻准备拔剑,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不是荒夷人那令人费解的语言,倒是大襄地道的官话。 “想要找到你们确实不容易,你们也做到了不落痕迹。可是你们恐怕不知,我们荒夷人自有一套联络的方式,找到你们只是时间问题。 我手下也没有说清楚,只说诸位当中有从大襄京城出来的大官儿,都如此地步了,不若出来见一面。” 兰清弦拍了拍桃枝的肩膀,桃枝这才往侧后方撤了一步,随着自家姑娘的步调出了门。 这原上比之京中竟是少了寒冷,兰清弦只着一件兔裘,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有星光在她发间成了装点。 再看出声那人离着兰清弦有十来步,也是荒夷人的装束,但明显是贵族,加之年轻挺拔,多有几分青年才俊的味道。 小统领消息里一个大官儿把这位贵客糊弄住了,见是清丽佳人缓步而出,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就是所谓的,大官儿?” 兰清弦与这才俊的对视只是一瞬,见她往前挪了半步,就有侍卫该搬椅子的,该擦干净的,该铺垫子 的一气呵成,十足娇矜的样子。 才俊笑出了声,“你是大襄派来摆架子的吗?都到这种地步了,不想着求饶……还有,你是哑巴吗?” 兰清弦原先只是想顺手把被困的大襄百姓从荒夷人手中解救出来,谁料失策叫荒夷人摆了自己一道。她迟迟没有开口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在思考如何带领众人脱离困境。 不过兰清弦不开口,小统领献宝似的从人群里面挤出来到才俊面前露脸。 “小郎,他们这一群人不一般,应该抓起来严刑拷打,咱们许多小子都是死在他们手中。 领头那个女的,是京中女官不假,她自己承认了。” 被称作小郎的才俊啪的给了小统领一巴掌,“你当我不知道什么叫女官吗?大襄的女官手中没有实权,我就是把她抓起来又能怎么样?” 小统领被打得狠了,眼泪汪汪却不敢反抗,看着兰清弦倒是慢慢的凶狠。 “小郎,大襄的女子和荒夷的不一样,她身边都有这么多人,保不齐只是先锋……” 才俊很是厌烦,叫人把小统领拖下去了。 “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大襄的女子,或许你开口争辩,我会好心放你离开。” 第518章 长思情肠断-你不过就是宫中女官 “你的手下将你唤来无非就是希望你能除掉我,以解他心头大恨,但你似乎不准备这么做,或许我可以反问你一句,你又是什么缘故没有叫你手下人开杀?” 才俊身量很高,他站着兰清弦坐着,本应该是居高临下,但他发觉自己在兰清弦面前该有的气势都没有。 “我同我的族人想法不一致,我以为靠争夺不长久,更何况你们大襄内乱应该很快就了结了,待你们醒过神儿来想着要收拾仇人的时候,第一个被拖出来顶锅的必然是荒夷。 这样好了,你说出你想要什么,若是我能给你的,我就做主给了,你们离开这地方再不要回来。” 兰清弦挑眉也是觉着新鲜,毕竟她见过的荒夷人可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空空,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个讲究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荒夷原装的。 当然这话兰清弦不可能说出口,看着还有做交易的机会,她便是露出一抹笑。 “好啊,既然要商议,在旁这许多人就不该听去。依我言,你叫你的人都撤出去,我的人也撤出去,此处只你我两个,我们好好聊一聊。” 兰清弦不可谓不大胆,两边的属下都 各自劝解认为对方会使诈,但才俊竟还真的点头。 “这主意不错,他们都是不管事的,听去没有必要。” 才俊说一不二,他的属下最终都退了出去,而兰清弦这边也守诺,不过见方的民居总算空了出来。 像是为了消解兰清弦对自己的威压,从旁扯了一张凳子,才俊也坐了下来。 “我们是要互相交流的,所以还需要自报家门。 从我开始,我叫拉那忆月,在荒夷族中大约就是你们大襄口中的世子,你可以称呼我为拉那小郎。” 这才俊竟是姓拉那的,叫兰清弦回忆起看过的大襄过往。 “拉那……你祖上是荒夷的令首,我应该没记错。可是你的名却不像你们族人会取的。” 拉那忆月一摊手,“不过是百年以前的辉煌,传到我这里,也就只剩一个小郎的位置了。 至于我的名字,你说得对,是当年我的祖先亲书的名字,要继任小郎者必须这么叫……传言是为了纪念一位传奇的人物。 我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该你了。” 兰清弦当然不会告诉拉那忆月自己是大襄的郦王妃,是赐了皇姓的公主,便挑了字告诉他,也不算 编造。 “我叫盏辛,确实是从宫中出来的女官,我到此处是宫中派我来照看百姓。 可是百姓我没有见到,你们荒夷人倒是不少,更有你那手下实言,是大襄百姓都被拉去做苦力,还有女子充了娼妓……拉那小郎,既是你荒夷百姓饱受苦难,那我大襄百姓就活该吗? 还是说见了血的粮食同人肉一样,会令你们上瘾!” 兰清弦并非阴阳怪气,但真有大襄人被荒夷人分食,做出此等茹毛饮血的荒唐之事,可见荒夷这些年竟是倒退不少。 换作旁人未必能听懂兰清弦说什么,但拉那忆月身边有个来自大襄的先生,从小就陪着,几乎是倾囊相授,所以他不仅能明白表面的意思,还能明白兰清弦的言下之意。 “你说的,我还真知道……不过那些人并非我的手下,想全部解救,还需费一番功夫。 譬如你总要出血,见到甜头,才能放手。” 这不意外,若是能用钱财换回人命,难事就不叫难事。 兰清弦正要回话时,忽有一股风急吹,都将她长发托起,令她不自觉环抱双臂。 拉那忆月极为识眼色,“原上都是这样的天气,不 如我们进屋继续谈吧。” 兰清弦点点头,谁知她这有毛病的腿脚才坐了没一阵儿功夫就僵住了,身边又没有桃枝在,她便显出几分尴尬。 不料拉那忆月好像也去了防着兰清弦的意思,看出她腿脚上使不了力气,大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来。 “盏辛姑娘,你要是不介意可借力。” 兰清弦那一笑似是不把这些当回事,就搭上了拉那忆月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 有拉那忆月这根不会倒的人形把手,兰清弦一瘸一拐地总算回了屋里。 拉那忆月这个人太不像出身荒夷,他见兰清弦坐定,更是给兰清弦倒了一杯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 “你看,水里没有毒,杯子里也没有毒。” 兰清弦不急着喝水,而是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 “寻常大襄钱庄的银票最大不允许超过一千两,可你用来打点时,一千两定是杯水车薪,所以我给你这一张有皇室私印的银票,你能在钱庄里兑换出三万两。 三万两对于荒夷来讲,绝对是个无法拒绝的大数。” 拉那忆月也未料到兰清弦是这样的大手笔,接过银票左看右看。 “你不 过就是宫中女官,还能有皇室私印的银票,看来你们大襄的皇帝很信任你。 哦,还有件事,你刻意将我们两方的人都支出去,定然不是只想同我讲赎人的事……” 兰清弦的目光渐渐滑到了拉那忆月腰间的长剑,同样的材质,同样出自禁军替换下来的兵器。 拉那忆月不明白兰清弦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佩剑感兴趣,但还是解了下来。 “这剑是运往族中的兵器,是你们大襄的样式,有问题吗?” 兰清弦眸色渐渐深了,“我若说我想要兵器这链条上所有经手人的名字,你会给我吗?” 拉那忆月真是聪明得过分了,“你是说你们大襄有人做出了叛国之事……确实这个很困难,毕竟这批兵器是好东西。” 兰清弦明白自己面对着这个荒夷的世子,就该抛出更有价值的东西。 “你方才也说了,大襄内乱不会太久,待缓过来反攻荒夷,你们绝对经受不住此等冲击,所以,用人名换荒夷的安稳,你当如何?” 拉那忆月的眼神有些怪了,他在咀嚼兰清弦话中的意思。 “你,只是宫中女官,真能有如此权力?还是说,你在骗我?” 第519章 长思情肠断-请公主殿下降罪 拉那忆月确实没有在大襄生活过,但不至于是个傻子,兰清弦手中的权力已经大到并非一个小小女官能拥有的,他若是不质疑才是等着被别人骗。 兰清弦极是淡定,不因种种质疑有任何变化。 “我说过我是得到我们今上旨意才来到此处,与其说是我手中权力,不如说是我们今上放了这么多权给我。 毕竟,我远赴荒夷,有许多事不能及时告知,假若还在细枝末节上做些无谓的争辩,那我们今上派我出来又有何用?” 兰清弦的话听上去还算合理,拉那忆月竟没有再继续追问。 “那好,你看我们是什么时候去把你们大襄的人带走?” 兰清弦当然希望越快越好,“都这个时候,不会太晚吗?” 拉那忆月摇头,“就是这么晚才好,天亮时众人瞩目之下,再想说什么也无法开口。 只是我要提醒你,都是我们荒夷人,恐怕你能带着一起前去的只能几个。” “无妨,只要拉那小郎你信守承诺,就是只我一人跟着也能带出我大襄百姓……” 兰清弦和拉那忆月这边都商议妥帖,最后是桃枝和珈贺两个人跟着她一起往走了。 那 地方并非小统领说的位置,而是更隐蔽些,且看守严密。 有夜间当值的见拉那忆月忽然出现,还很稀奇,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那当值的再没有过多盘问。 领着兰清弦几人进去之后,才发现此处竟有隐藏的暗矿,被掳走的百姓们日夜不歇做工,除了挨打就是挨打,实在做不动时,就是一个死。 兰清弦已是分外不耐,拉那忆月与矿中的管事磨嘴皮子地商议,看他们的样子,都快要打起来。 “拉那小郎,我敬你祖上是荒夷的有功之人,不代表你能对我指手画脚。” “你就算就这矿开成了又能怎样?冶炼的好工匠都是大襄人,等你这批兵器炼成了,荒夷早就让大襄踏平了。 用钱去找兵器贩子,少些杀戮,或是往后真和大襄动手了,便是看在你肯让步的前提下,我们都能有缓和的机会……何必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桃枝多少懂些荒夷话,将拉那忆月和管事的话七七八八翻给兰清弦听,兰清弦觉着这拉那忆月是个人才,或是将来荒夷有复起的机会,保不齐就是他拉那忆月能站在最高处。 大约讲了一刻多钟,拉那忆月 走到兰清弦身边,亮出了一把钥匙。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要在半个时辰内将所有人都撤走,只因接手的人,是同大襄作战的军中大将,他为人狠辣,从没有放走过一个俘虏。” 兰清弦差不多想到了,“那好,我们这就开门放人吧。” 即便有拉那忆月帮忙,这些老弱病残要在半个时辰内回到安全的地方实在困难,挣扎于途中,终是碰到了那位不留俘虏的荒夷大将。 能带兵之人,都不是废物,大将看出拉那忆月存的是什么心,便叫手下士兵将众人团团围住。 或是兰清弦手中有人也可,然仅是桃枝而珈贺,护不住两三百的百姓,尤是敌人上千且虎视眈眈。 都没有用荒夷话的意思,竟是流利的大襄官话,大约是为了叫所有的大襄人都能听明白。 “拉那小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带着这些俘虏去哪里?” 拉那忆月还算镇定,“他们都是拖着病体,在矿中除了浪费粮食也没有多的用处,不如我带走他们,回部中干些农活。 将军,你拦着我,我倒是要问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料那大将狞了一张脸,朝着拉那忆 月亮了弯刀。 “你的谎言都不能自圆其说,你是要叫他们回部中,还是放走他们?你同你身后那三个大襄的奸细都站在一起了,还要骗我到何时?” 说着大将一抬手,身后士兵均做出战斗的模样,看来是不打算叫一个活人离开。 拉那忆月紧皱眉头,“你当真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难道你真要把这么多人都杀掉吗?” 大将看拉那忆月,仿佛都从鼻孔里面往外冒寒气。 “大襄的人死不足惜,我不仅要杀了他们,便是连你也不放过!” 当大将的手朝虚空中砍下的一霎那,身边的士兵都动了,他们呼啸着向百姓们而来。 拉那忆月身边的侍卫加入战斗,和士兵打起来,而桃枝和珈贺原是想要护在兰清弦身边,却被兰清弦推开。 “你们去护着百姓,我自己能撑一段时间。” 兰清弦的话就是命令,桃枝和珈贺不得不回身去护百姓,便是她身边空无一人时,见拉那忆月一个闪身靠近了她。 “我来保护你,是我对你做出的承诺,就算今日我们都命丧于此,我也要保护你直到最后一刻。” 这是场不可能得胜的战役 ,不说以一当十,就是以一当百也有耗尽体力的那一刻。 拉那忆月荒夷人的身份大概是不能用了,大将似是就想让他死,便亲自和他交手,看他还护着兰清弦,更是想要了结兰清弦的命,真真是个狠毒之人。 正当弯刀快要劈到兰清弦身上时,有破空之声响起,一支黝黑的箭矢极速撞到了弯刀,叫大将手腕一歪,直接把弯刀丢了出去。 随后有更多支箭飞来,极是有准头,一支解决掉一个荒夷士兵。 原是一片大好的形势,却出了意外,大将回头,只见有马蹄翻滚起尘土,在模糊中荒夷人渐渐被包围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惊,但在反应过来前,兰清弦看着远处马上的大襄军旗,摇了摇头。 也正因兰清弦摇头了,像是长了眼睛的箭矢终于停了下来。 再看不远处,领头的大襄将军下马,穿过人群走到兰清弦面前,单膝下跪,拱手行礼。 “臣等救驾来迟,请公主殿下降罪!” 一声公主殿下,叫周围人包括拉那忆月都愣住了。 而兰清弦虚虚扶了一下那将军,“将军平身吧,旧日曾在卫所见过将军一眼,不想又在此处相遇。” 第520章 长思情肠断-随风消逝 给兰清弦行礼的将军是苍郦卫的将军,此次平荒夷之乱,郦眉笙当然要用自己手下可用之人,便将这位派到了边关。 兰清弦都准备在此地拼死搏杀一次,不想还有这位将军能赶到,一时心中感到庆幸。但面对众人,她却不能露出半点情绪上的波动,只能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兰慎公主。 被苍郦卫将军点明了身份,只见救出的大襄百姓纷纷下跪,都给兰清弦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兰清弦缓缓回身,都不叫裙摆多有摇晃。 “众位请起,是我来得太迟,叫众位受苦了。” 一直在旁的拉那忆月眼神一点一点变了,竟还生了些不能言说的落寞。 “你到底还是骗了我,原来……你是……公主……” 兰清弦朝着拉那忆月走了一步,“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同你讲过的话就是我能给你的答案。 荒夷和大襄之间,没有必要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只要你能往上运作,荒夷在这个冬日最后的艰难也会消失。 不求一时畅快,但求十年安稳,这个承诺我给你。” 拉那忆月忽的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否做出了决定。 “我有几句想同你私 下讲,你看如何?” 兰清弦极为大方,“好啊,我们往那边走几步,原上风大,你尽管说……” 在千人瞩目中,拉那忆月如芒在背。 “来救你的那些人他们似是对我有敌意,非是因我荒夷人的身份,更像是觉着我靠你太近。” 兰清弦不置可否,“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无妨。 我的夫君正是他们的主子,我身边出现的陌生人他们紧张一些也是正常。” 这下拉那忆月眼中的光彻底灭了,“你……有夫君?我的老师说过,大襄尚了公主的再不能有实权,可你……” 兰清弦拨去迎风凌乱的额前发,十分坦然。 “你的老师说得没错,可我不是你所知的公主。我的夫君是大襄的郦亲王,而我则是被赐姓入皇室的公主。 在我成为公主之前,我先是郦王妃。 这下子,我真的没有秘密了,所以请你放心,我当初是如何同你商议,就会如何将结果上报朝廷。 如今是大襄太子掌天下大事,于他而言,再没有比让百姓安稳更重要的事。 忆月公子,你是拉那氏的后人,你看着荒夷散落多年,就真的心甘情愿叫他们渐渐淹没了拉那氏 的荣光?拉那氏可以出一位荒夷十二部的令首,为什么就不能再出一位?” 兰清弦的声音在风中飘飘荡荡,似有形缠绕在拉那忆月身边,他再对上兰清弦那双眼,已是释然。 “你在诱惑我走上争权之路。” “为什么不呢?四方疆域英雄辈出,你也应当有一席之地。 荒夷十二部,若能在你手中成为一体,你将超过祖辈,成为四方疆域传奇。 我要走了,今日所有,多谢!” 兰清弦这便转身,拉那忆月明知往后可能不会再见,但仍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再开口,他就像是见兰清弦如画中女子,随风消逝…… 苍郦卫的那位将军一路护送兰清弦和百姓到了安全之地,兰清弦这才见到了郦眉笙军中的郦字大旗。 都不用大张旗鼓表示兰清弦到了,只见在台上训话的郦眉笙眼珠子一动不动,都快要把马车盯出个窟窿。 郦眉笙的反应叫众将士也往一处瞧,而他竟是不管不顾踩着几个墩子,以轻功之力飘到了马车前边。 马车停下来,正要开门时,郦眉笙挡了一下。 “马车我来驾,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是当了一路车夫的珈贺 莫名被替换掉,只能无奈看郦眉笙驾着马车往远处去了。 等马车再停下来时,郦眉笙亲自拉开车门,桃枝很识眼色没有在前,便见心急的郦眉笙将兰清弦抱了一个满怀,迟迟不愿松手。 最后还是兰清弦不住轻拍郦眉笙的手,“你这是做什么,桃枝还在旁边呢!” 郦眉笙也不知道是否是没听见,反而将兰清弦抱得更紧了。 “我就不应该……和你分开……一路上没有你的消息,你不知我派了多少人出去……若非我的人终是找到了你……我……” 兰清弦甚至能感觉到郦眉笙在微微颤抖,那种惊惶失措,她已经许久没有在郦眉笙身上见到。 轻抚郦眉笙的背脊,像是安抚在惊惧中的猫,兰清弦也不再挣扎。 “这只是个意外,毕竟偌大的荒夷,如何能料到会遇见什么?你看我还是好好的,没有受伤没有生病,便是连一根头发都完整。 往后我们都在一起,也不会再有这种偏差了……” 找到兰清弦之后,郦眉笙还真是做起了甩手掌柜,干脆把军中事务都交给了底下的几位将军。 见郦眉笙成日在自己眼前晃,兰清弦最后忍不住提 醒。 “旨意可是叫你领军,但你这般吊儿郎当……我都住在军营里了,还能有什么事。” 郦眉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早就吩咐好了,有他们几个将军看着正好。 你一直把我往外面推,可是见我厌烦了?” 兰清弦使劲戳了郦眉笙心口一下,直戳得他脸都变形了。 “你那点心思我还是懂的,想引蛇出洞? 我毕竟对荒夷不甚了解,实在不知他们三部联合究竟是哪一个做主,你又是盯上了哪一个想要将其引入陷阱。” 郦眉笙那嬉皮笑脸的样子一下子就没了,总算看着正经起来。 “我听说你和那位拉那世子做了交易。” 说起这个兰清弦只是叹气,“我那哪里是交易,分明揠苗助长。 那位拉那世子野心不见,我提醒了几句好像也没什么用,指望他从中将荒夷内部瓦解三分,怕是不成了。 到头来,不如你的兵法好使。” 郦眉笙微微现了惊奇,“荒夷这些年内耗不止,但听你所言,拉那世子行事风格更似中原人士。” 兰清弦点头,“你还真说对了,他一口官话,连带着遇事的做法,都是从他身边的大襄老师学到的。” 第521章 长思情肠断-再有二十年都轮不到我 兰清弦不会无缘无故就选中一人,听她描述,郦眉笙觉着这个人若真能在荒夷之事上进一步,往后助拉那忆月也不是难事。 两人还要再商议时,忽听外面有人报信。 “殿下,有荒夷五部集结大军正往这边来,估计眼下还有三十里。” 三十里不远,按照行军速度,也用不了多久。 兰清弦推了郦眉笙一把,“你去吧,你身为带兵的亲王不到场不合适。” 郦眉笙摇摇头,“时候还早,你不用担心。 原是集结三部,而今又是五部,焉知不是荒夷人自说自话。” 紧接着郦眉笙朝外面高声说了几句,“告诉几位将军,最好能派一支千人的队伍先去查看一番,不需参战,只要摸清情况即可。” 传令兵接到命令就下去了,郦眉笙还真是没有出去的意思,兰清弦便盯着他看来看去。 “你到底是存着个什么意思?若非我知道你不是三心二意的人,都要以为你故意要让我们这边大军输掉了。” 郦眉笙挑眉,“王妃此言差矣,须知战争有输有赢,世上便有常胜将军,也未必一辈子都常胜。” 兰清弦算是看明白了,她在郦眉笙这里 是得不到一句实话,但也不要郦眉笙常在她身边令军中都以为郦眉笙是个没本事的。 “不想听你狡辩,快出去吧!见你就烦!” 兰清弦这一回就是郦眉笙求饶也狠下心来将他推了出去,更是当着他面狠狠关上了门。 “回自己的帐篷去!一直到明日,都不要往这边来……” 没有了郦眉笙在身边絮絮叨叨,兰清弦竟是难得有了清净。 “桃枝,你在外面吗?” 桃枝便是没有在兰清弦身边,那也一定会在附近守着,只要兰清弦一声呼唤,她必然马上出现。可兰清弦方才那一声,不仅没有回应,四周围还似有诡异的静谧感—— 都没有太多思考的功夫,兰清弦一闪身,屋中明面上忽的就没有了她的身影。 再看房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了,走在前面的是方才不曾给兰清弦回应的桃枝,而格外明显的是架在桃枝肩头的匕首。 “我就知你们荒夷出不了好人,早该让我家主子下狠心把你们都了结了。” 往桃枝脖子上架刀那人轻笑一声,“你这样的性子实在火爆,你们主仆二人互补明显。 不过你也不用对我敌意如此之重,我 并非来挑事。” 持刀人往屋中环视一周没有看见人,脸上多了疑惑。 “我明明听见屋中有讲话的声音,可却看不见有人……难不成人都已经离开了?” 持刀人轻轻推了桃枝一下,桃枝就坐在了桌边。 “我劝你还是快走,待我家主子回来了,见你这个样子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我不见到正主儿,自然不会走,你也莫要挣扎,我用刀无非是希望在此地我能拥有更多的安全。” 看着持刀人打算长久等着的时候,只听砰一声,有一样铁器从旁甩出来,正正将持刀人的手臂束缚住,叫他手中的刀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而脱离控制的桃枝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想也没想就亮出短刺往持刀人身上戳……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叫了桃枝一声。 “桃枝,不要伤人命!” 这声音不仅桃枝熟悉,持刀人也熟悉,他眸中不自觉闪了光彩。 “姑娘!这荒夷人果真是不通教化,胆子还如此之大!我看就应该把他关起来!” 见到正主儿,持刀人反而冷静下来,也不多挣扎了。 “公主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兰清弦步履翩跹,提裙坐 于上首,比起第一次见面,她仿佛都不会笑了。 “拉那小郎,你不在你们荒夷,跑到大襄军营里来是何意? 我记着我警告过你,若你们荒夷不收手,再见时必然刀剑相向。 何况你还挟持我的侍卫,短短几日叫你已经失了智?” 兰清弦倒是没有疾言厉色,然她身上所有女子的温软大约是消散了,留在拉那忆月心中那一幅画可能终究只是一幅画。 “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但我想要见你一面,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是潜入你们大襄的军营。” 兰清弦顿了一下,“你为什么想要见我?” 拉那忆月还是有了局促,“你同我讲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忘,甚至还反复咀嚼……我承认,你是对的,无论于大襄于荒夷,你都是对的。 我身为拉那氏的后裔,却只愿在舒适中得过且过,过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重振拉那氏的荣光……或许,我真的玷污了拉那氏血统中的那份焊勇…… 盏辛姑娘,我今次来见你,便是想要与你谋划一件事……” 拉那忆月这个反应很有意思,他在明知兰清弦身份的情况之下,还刻意要称呼兰清弦为初见时 的身份,总给人一种刻意将自己和兰清弦拉近的感觉。 兰清弦显然感觉到了这一点,并没有留给拉那忆月试图攀关系的机会。 “拉那小郎,我们之间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你可以称呼我为郦王妃,或是公主殿下……我想你的老师应该在礼节上对你有过教导。” 拉那忆月嘴角翘了一下,想要笑但又勉强。 “是我冒犯,确实以为自己能在公主殿下面前用熟人脸讨个方便。” 兰清弦一按座椅上一个机关,束缚在拉那忆月身上的铁链当啷啷地就缩了回去,她伸手往旁边示意。 “拉那小郎,请坐,你既是冒险而来,我自当给你一个机会。” 拉那忆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桃枝,“这是荒夷三部军力的布置,我可以确定这是真的。” 兰清弦不可谓不震惊,只因拉那忆月所说若为真便是叛国之举。 “拉那小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拉那忆月眉宇间尽是坚定,“我知道,我非常清楚,便是被人说我叛国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殿下,荒夷从不是一条心,我若想上位,不下狠手再有二十年都轮不到我。 你以为如何?” 第522章 长思情肠断-不敬公主者,该杀! 兰清弦大致把册子翻看了一下,其中真假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莫说兵力分布,就是如今荒夷何处虚张声势,何处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士兵……就像是一本详细的指引,生怕拿到册子的人不知该如何下手。 “拉那小郎,有了这册子,荒夷必输无疑,所以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拉那忆月再没有语焉不详,“我就是希望这一场彻底输了,再由我出面做和事佬。 到时谈判,大襄只认我一人,便是族中长老们再不愿意,也要为荒夷所有人考虑。 而且,荒夷十二部不过就是嘴上说着好听,能真的冲锋在前的,满打满算不过六部,老弱病残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什么?” 拉那忆月的诚意十足,这些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外人知晓的秘密,他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都倒给了兰清弦。 兰清弦一时沉默,思索中没有接拉那忆月的话。 不过她没有刻意抻着拉那忆月,只是想清楚了给拉那忆月的回答。 “这事只我一人做不得主,要等郦王回来之后,我们两个商议。 你的诚意我收到了,我叫桃枝送你出去,不会被军中其他人发现。当然 你也不能再来,若我们有了结果,会尽快将消息送到你那里。” 兰清弦和拉那忆月这边方要结束谈话时,就听外边乱了,有传信的小兵在外面扯着嗓子大叫。 “公主!殿下率先锋军,不想遇荒夷人的陷阱,如今和军中彻底失去了联系!” 兰清弦噌的一下起身,明明说自己不会亲自上阵,但还是带着先锋军出去了,郦眉笙不是这么没有计划的人。 在拉那忆月藏好后,桃枝一把拉开门,传信兵露了脸。 “几位将军因营救一事争论不休,故而贺统领叫小的来请公主。” 贺铸都不在郦眉笙身边,也不知郦眉笙到底是干了什么事。 兰清弦面无表情,似是微微侧头,声量还提高了一些。 “我去去就回来,大约几位将军心中也是有数的。” 她这话是说给拉那忆月听的,拉那忆月当然明白,既然来了能得个答案何乐不为…… 待兰清弦现身于大帐中,军中大半将领都到齐了,还是贺铸第一个行礼,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臣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贺铸是直接半跪了,令其他将领也是不得不跪。 不过看那一个个的 神情,都有异世男子的通病,从不将女子放在眼中,便是兰清弦贵为公主,他们也是连表面敷衍都做得不到位。 要说给人下马威,兰清弦这一手学了多年,既是贺铸递了梯子,她焉能不用。 只见她坐于上首,似是一心品尝桃枝递上的茶水,半点没有叫众将领起身的意思。 在兰清弦喝掉第三口茶的时候,就有人先忍不住起身了,还出言挑衅她。 “殿下,我们都是军中领兵者,断然没有向女子下跪的道理!” 这位话音还未落,在后站着的珈贺照着屁股给了一脚,他身子一歪差点没站稳,回头看是个生人,当下就要亮刀,谁料珈贺比他更快,一招之内不但夺刀,更将刀背比在他的喉结处—— 这就是威胁,假若珈贺将刀翻转,那这位的喉咙此时应该往外嗞血了。 “不敬公主者,该杀!” 珈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在这冬日里仿佛还冒着寒气儿。 习武者对比自己更强者,不自觉就有了臣服之心,这位将领还往后缩了缩,但却不敢再开口胡说了。 这便是滴入油中的一滴水,炸开了花,其他人也就不老实了。 “殿下, 他并非不敬皇室,只是军中向来无女子话事。” “是啊殿下,臣等以为您未必于军事一道上有所建树,故而失言了,请殿下恕罪……” “郦王殿下与军中失去联系才是正经,请公主莫要在小事上纠缠,不应行女子做派……” 这一个两个都不会说话,竟有越来越难听的意思,贺铸抬眼快速看了一下兰清弦,她虽说一直没有开口,但脸上的黑色可是渐渐浓了。 旁人不了解兰清弦,然贺铸在郦眉笙身边多年,将自己这位女主子也研究出个七七八八,不来硬的还好,便如眼下众将领这般,保不齐她会做出什么事。 赶在不可挽回之前,还是贺铸先开口。 “诸位,你们怎的都没有规矩了,公主未曾开口叫我等起身,未曾开口允许我等交谈,都是军中人,还能将几百年的规矩都丢了?” 贺铸的好心大约不被人认可,其实也没怎么跪,最后除贺铸之外的将领都起身了。 “哼,公主殿下,在你这里耽误时间,却不知郦王殿下的下落,你可是对自己的夫君有过半点在意?” “我们都是边关刀尖舔血的,不跟公主在这里过家家!” 说着都要往外走了,许是想再寻个地方商议营救郦眉笙。 都到这时,兰清弦缓缓看向贺铸。 “贺铸,平身吧。” 贺铸连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殿下有何吩咐?” 众将领还以为激将法有用了,便回头,然兰清弦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只是问贺铸。 “殿下从京中带出的苍郦卫将领有多少?” “有两位,都在外守着。” 其实郦眉笙在东疆边关军中并不是那么自由,他一个皇室亲王,才来没多久就要完全拿走兵权,此处将领心高气傲当然给他下绊子,兰清弦早看出这一点,更猜到苍郦卫的将领也一定被排斥在外。 便是这般四分五裂,怪不得荒夷人能接二连三赢过东疆边关军。 兰清弦不从患处着手,只因在她眼中,都是可以被割去的腐肉,既如此,只和郦眉笙的亲军交谈,更有效率。 “将那两位叫进来,我同他们有话要讲。” 令人心受挫,无视即为高招,果然边关军众将领面上就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不一阵儿,苍郦卫两位将军进来了,见兰清弦在上,先是行大礼。 兰清弦这才有了笑容,“两位将军请起!” 第523章 长思情肠断-好精明的算盘 兰清弦在两位苍郦卫的将军面前,竟是笑容满面,见其中一位正是从荒夷人手中救了她的童将军,还要多夸奖几句。 “童将军,多谢你,危难之时,果真你们才是最可靠的。” 言外之意除了这两位将军,其他人都不可靠,果真边关军众人脸色愈发难看了。 “公主殿下,你这是何意?我们边关军也是抛头颅撒热血,都是为了大襄,难不成还要在你面前受气!” 剑拔弩张之时,童将军和另一位席将军都挡在兰清弦面前,免得无法收敛再伤到兰清弦。 兰清弦几经生死,和几个无能之辈拼一时长短反倒降了她的身份,便听她再开口。 “于童、席两位将军而言,我们之间的谈话只是郦王的私事,和你们边关军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没有留诸位的意思,你们之后愿意如何就如何,我不会干涉。” 边关军在边关日久,就是第二个苍河军,根本不服管教不说,早就把大襄安危抛诸脑后,用地头蛇的做法对付空降的皇室估计都是他们商议好的策略。 遇上兰清弦,本来想以势威压,但未料到兰清弦更强势,甚至不曾把边关军考 虑在计划之内。 遇此种心有不甘为真,远离京城怕是什么都能做出来,果然一位在其中似可以带头者,从人群中走出来。 “公主殿下,郦王殿下往东疆来,只有亲军两千人,臣想问一句,两千人如何能从荒夷人手中救出郦王殿下? 还是说在公主殿下眼中,两千人已经能敌过千军万马?” 兰清弦显出十分不耐烦,“看来你根本听不懂本公主的话! 那本公主再重复一遍,从此刻开始,营救郦王殿下一事,本公主不经边关军的手,更不会用边关军任何一个人。 至于郦王殿下会如何,本公主会如何,都与你们边关军没有任何关系! 好了,你们可以从本公主眼前消失了吗?” 先是视而不见,后是疾言厉色,然耗尽兰清弦的耐心之后,她言语间似是都带刺。 边关军在东疆这地界儿称王称霸多年,带头者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便是逞一时之勇也要在兰清弦这里找回场子。 “公主?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来历吗?不过就是小门小户的女子,攀爬上太后这颗大树!而今一个女子还敢在我们面前嚣张,来人啊!” 这一声叫十几个士兵将大帐都围了,更是亮了兵器。 “公主殿下,荒夷人多凶残,你猜臣等上报朝廷你遇袭丧命会如何?他们会否追究边关军的责任,还是说下一封诏书给公主殿下你一个好听的谥号,就将此事彻底揭过去?” 这便是边关军对上荒夷屡战屡败的缘故,不想着解决问题,只想着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 眼下这局面,分明是要除掉兰清弦,恐怕再之后也不会派人营救郦眉笙,便是朝廷来问,编造一个故事说郦王夫妻二人皆命丧荒夷人之手……朝廷确实会苛责,但当权力已经在东疆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圣旨也就只能称为一张纸。 “公主殿下,你们这些京中贵人就应该留在京中,到东疆来干什么! 无辜在此地留下性命,真的甘心吗? 不过你此时向臣等求情也没有用了,这一场戏我们已经演到厌烦。” 兰清弦的脑子转得比平时更快,想到荒夷人手中拿着被禁军退下来的兵器……早先军火还在段家人手中把控着,常常是以次充好,想来那些被替换掉的军火保不齐运往大襄边关各处……便是说,边关 军根本和荒夷人勾结在一起! 哪里还需要再交易,更不需要查兵器链条上到底有些什么人,只因兰清弦想要找到的幕后人物,就在眼前。 “是你们和荒夷做交易放纵他们屠戮镇中百姓,是你们将大襄军火高价倒卖给荒夷人,是你们和荒夷人合力开矿用大襄百姓做苦力,是你们将良家女子卖到荒夷的勾栏…… 若我所言皆是真,那郦王也根本不是中了荒夷人的圈套,分明就是你们联手做局叫郦王不得不中了圈套! 你以为我会比郦王更好对付,但我带回了在矿中受折磨的百姓,我更是看穿了你们的计划,拒绝按照你们的步调行动。 两千苍郦卫虽然不多,但足以打乱你们在东疆的布置,假若我手中再有了你们叛国的罪证,那京中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 一不做二不休,便让我们夫妻二人都将性命留在东疆,一劳永逸,好精明的算盘!” 兰清弦似乎不打算给对面思考的时间,直接将他们密谋种种都一一点明,见对面七八个都愣了,都没有对对口供,大约还惊奇兰清弦怎么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你……你在说什么? ” 兰清弦轻推童、席两位将军,走前一步。 “将大帐包围是想要本公主的命,不过本公主以为,老天未必想要收了本公主!” 帐中似有僵持之时,突然一个小兵掀帘子跑了进来。 “将军,外面出事了,大帐周围的卫兵都消失了,想要调兵却发现传信的也不见了。” 兰清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未让人看出来,她还递给桃枝一个眼神,桃枝便趁众人不备,往帐外丢了个东西。 不一阵儿又听外面有打斗的声音,离着大帐越来越近,直到轰隆隆一声,大帐的顶开始剧烈摇晃。 大帐便是帐篷也有精木做顶,掉下来砸到人身上,不死也是个半残,然桃枝要带兰清弦想要将身后的篷布破个口子时,竟有一只手在桃枝视线之外,拦腰环住兰清弦—— 都有武艺在身,篷布遮了眼睛也碍不了多少事,最后砰一声,精木尽数落下,一片狼藉之时,桃枝再回身寻找兰清弦,却见兰清弦倚在明明说是落入荒夷人手中生死未卜的郦眉笙的怀中。 没有了大帐的遮掩,边关军众将还喘着粗气,他们都认得郦眉笙,这下子褪去惊慌净是凶狠。 第524章 长思情肠断-我从头给你讲起 没有人比兰清弦更了解郦眉笙,故而斜里伸出的一只手,仅是肌肤相触的力道,就能让她知晓有郦眉笙在旁保护她。 果然大帐倒塌,兰清弦眼前都看不清什么时,已经站在了外面。 覆着兰清弦的那只手,仿佛带有永不消散的暖意,在此种困境时,她竟是笑了。 “我就知你将一切都算好了,还想着拖延时间给你回来创造机会,未料到你早就在外有布置。” 郦眉笙摩挲着兰清弦沁凉的手指,也不管有人在看,更是将兰清弦抱得很紧。 “我本是想要让你有个准备,可是时间不允许,就这一个时辰的功夫我提心吊胆,生怕边关军这几个葬良心的鱼死网破。” 郦眉笙和兰清弦这边真是唠家常,再看从大帐中钻出的边关军将领各自都有长剑架在脖子上,只要有异动,就别想保住自己的命。 贺铸虚虚朝郦眉笙这边行礼,脸上也是没有意外之色,再回头,已恢复成郦眉笙身边第一暗卫统领的样子。 “诸位,密谋杀害当朝青玉冠亲王、襄德公主……可知是什么罪行? 皇室之所以为皇室,便要有君臣尊卑,尔等犯下此等大罪时, 可有想过牵连到自己九族?” 大约是不甘心自己的计划就这么失败,还是边关军领头那个,头发都有半边花白了,嘴却比蚌壳还硬。 “边关军八万,是老夫悉心多年,你们便是皇室又能如何? 此处是东疆非京城,在老夫的地盘还如此嚣张,老夫这一回叫你们尸骨无存!” 兰清弦看眼前情景,不自觉摇了摇头。 “怎么?你为何摇头?” “你父皇在位三十年,东疆竟至此种地步……依我看,是他越发仁慈了……” 是昀帝仁慈还是他惯会和稀泥? 三十年,还不到培养起新的世家和清贵,昀帝从纯帝手中接过的烂摊子,便是他到如今病入膏肓,也未必能挽回多少。 一时间兰清弦总算明白为何殷少殊会叫郦眉笙和她共同来到东疆,正是殷少殊看出东疆之乱,根本不是其他官员能插手得了。 兰清弦不用说得太清楚,郦眉笙已是明白内里含义。 “大襄不仅仅是殷少殊的大襄,更是皇室与百姓的大襄,看来我们要在东疆多留一些日子。” 郦眉笙说得笃定,兰清弦便扭身看他。 “太子可是给你来信了?” 郦眉笙顿了 一下,无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还真是没有一件事能瞒过你……这信我们出发后不久就送出,待我方到驿站没有半日,信也跟着到了。 你看看上面内容,殷少殊将你我二人当做苦力了!” 殷少殊一改朝会时面对郦眉笙的疾言厉色,只说东疆之困事关大襄未来十年安稳,请郦眉笙定要万分上心。 还提兰清弦有上阁内臣之大能,和郦眉笙夫妻同力,没有难关过不了…… 信上不仅仅有太子私印,更有昀帝私印,便是说此信同圣旨没有任何分别。 兰清弦不禁扶额,“信中这高帽子……倒是将你我夸到无所不能了! 看来太子早收到风声知晓东疆之乱非一日之寒,他还真是对你我放心,便连选任之权都交出来了。” 郦眉笙耸肩,“他对付信王和玢王就够挠头,再要分神到东疆,就是将他拆作八瓣也不够。 好歹我们在此他能放心,而你在我身边,我更放心。” 兰清弦和郦眉笙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瞧着就如同看不见边关军那几个,直到那老头怒吼一声。 “郦王,你贪恋女色,哪里还能有资格统领边关军,老夫今日拼死 也要与你一战!” 方才本是要注意这老匹夫,但兰清弦一个皱眉,郦眉笙就只顾自家王妃了,竟是不想老匹夫接受不了贺铸告诉他的真相,隐隐有癫狂之意。 “你同我一战?拿你手中散碎的兵权?还是你以为你振臂一挥,就有荒夷人来帮你? 本王怎么可能在来东疆之前没有任何准备……你手下那几个,背着你把军费瓜分一空,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你如今还能维持着这地位,不过是个空架子?” 老头儿想来是没有听过这些话的,他回头看平日在他身边点头哈腰的同僚们,眼神闪躲不肯出声……还用再说什么吗?说他们是如何做得比郦眉笙口中描述得更过分?老头儿颈间青筋暴起,眼珠子里红血丝蔓延开来,忽的一激灵—— 还是贺铸反应快,老头倒地时,他及时接住没让老头脑壳触底,再看翻着白眼儿的老头儿,已经没有了意识。 “殿下,老将军晕过去了!” 郦眉笙冷笑一声,“叫军医给他看看,要送回京中受审的罪臣,可不能死在本王手里。” 老头儿被抬走了,只剩其余几个边关军的将领,各自递眼神,却没有 一个敢出声。 郦眉笙也懒得再多说,全部都交给贺铸,拉着兰清弦就离开了。 这一回兰清弦再没有住在军营,而是住在了郦眉笙早就让人在边关买下的一座宅子,不能说有多好,至少能让兰清弦好好休息了。 几日未合眼的兰清弦,渐渐有了倦意,她靠在郦眉笙身上时,都软得像一团棉花。 “睡吧,我今日哪里都不去,只陪在你身边。” 兰清弦扭了扭腰身,像是在郦眉笙身上选了最舒服的地方。 “我还不能睡,有些事我没有搞清楚睡不安稳。” 郦眉笙笑着叹气,“是军营里的拉那忆月?他早就离开了,有我的命令,不会遇到阻拦。” 兰清弦不回答,郦眉笙又说。 “那就是你看顾起来的那个叫双儿的小姑娘,她被我送到一户人家住着了,有你和我给她做靠山,双儿可在东疆横着走了。” 兰清弦还是不搭腔儿,郦眉笙最后实在无奈。 “好好好,我从头给你讲起,一个字不差。当时虽说与你分开走了,可我担心,便叫童将军赶上你队伍后面。 而我知道自己在边关军监视之下什么都做不了,就假意做逍遥亲王……” 第525章 长思情肠断-将叛国做成了一门生意 兰清弦以为东疆边关军会至如此地步是因贪腐,但在郦眉笙口中,贪腐只是一方面,实则是军中真正能打仗的人已经被排挤走了。 郦眉笙将边关军诸位的过往翻了一个底朝天,就是连他们祖宗十八代都没放过,这才知晓主将任人唯亲且令军中一言堂多年,以致后来各营渐渐涣散了军心再也不能有旧日的辉煌。 除此之外,借着主将的名头,倒卖军火和军粮时有发生,更有将良籍充作贱籍好做买卖人口的生意,边关百姓民不聊生,这些年竟是水深火热。 假若边关军铁板一块,还能给郦眉笙带来困扰,然内里蛀虫,几乎是一推就倒,倒叫郦眉笙省了不少力气。 用钱财用美色,用身为亲王的名头许下承诺,哪一个高官不按着郦眉笙的心意来,就私下威胁一番……这都不是什么好主意,然用在边关这些文臣武将身上,实在不能更方便。 仅仅是几日的功夫,只有边关军主将还蒙在鼓里,但其手下把他已经出卖得差不多了。 便如所谓边关军八万精兵,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今时能被主将调动的仅有不到两万,甚至不能和荒夷三部 的三万精兵对杀。 如此分裂,都不能说防着荒夷人,根本就是蛇鼠一窝,早将叛国做成了一门生意。 当然主将是个废物,不代表门下就没有忠信之人,在郦眉笙完全接手东疆之前,先把主将拿下才是正经,算是杀鸡给猴看。 兰清弦被找到之后见郦眉笙格外散漫,其实就是演戏给主将,待那两万士兵被郦眉笙握在手中,他即刻发难,于是就有了白日里主将被气昏过去的事。 郦眉笙大致描述一番,一直沉默的兰清弦这才开口。 “你把两万边关军的军权拿到了?怎么会如此容易?” 当初往苍河关那可是叫郦眉笙和兰清弦都丢过一次命,太过惨痛的教训就知军权不是那么简单能到手。 郦眉笙这才把一个荷包放在了兰清弦手里,她打开一看,立时起身,睡意全部消失。 “这是东疆军的虎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郦眉笙的雀跃少了七八分,“其实这东西早就在我手中了,只是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能让郦眉笙注意不到但又能握在手中,可见就是他身边的东西,而他身边的东西兰清弦大多知道,唯有一样摆在博物架上 束之高阁。 兰清弦试着问了一嘴,“是博物架上那柄白玉的如意?” 郦眉笙震惊过后不忘鼓掌,“你怎么会猜到……” “虎符应该是你父皇收着,眼下在你手中,可见你父皇想了个法子把虎符送进了王府。 你书房东西虽多,但有你父皇刻意要你好好保存的还只有那柄白玉如意。 然明面上不见裂痕的好东西,怎么还能生出这许多零件儿,我想是你无心摔碎了如意,这虎符才掉了出来。” 郦眉笙捧着兰清弦的脸,连声啧啧。 “果真我的王妃不是一般人,你说得都对,就是从摔碎的如意里面,我看到了虎符……” 昀帝确实不算个十全十美的皇帝,可三十年帝王更不是个傻子,东疆走到今时这一步他心中有数。 那柄如意送到郦眉笙手中时,他还只是个公爵,昀帝大约早就想好往后要把东疆的困境交给他解决。 兰清弦都不知说什么好了,“那这就对上了,你父皇想来也是同太子絮絮过几句,就叫太子记住东疆的事要由你来解决。 那你亮出虎符,老头儿手下那两万可真的认你了?” 认主将还是认虎符?有时真说不清 楚,可郦眉笙竟是釜底抽薪,叫不认虎符者干脆离开军营,往后也不要再说自己是当兵的…… 有些手段只能用在有良心的人身上,既然郦眉笙拿着虎符,主将又不露面,原本就四分五裂,今时都将各自营中话事人推在最前面,看着和荒夷十二部相似,可称为东疆三十六部了。 兰清弦不住摇头,“这可比苍河棘手多了……我们如何能将人心都聚齐?” “若我接手东疆,且在东疆住上十年我有信心,但我们如今不过是要平乱。 说来三十六部荒唐,但若真能将他们的本事用出来,也能令东疆平安。” 郦眉笙也不是放弃东疆,然时间紧迫,再有外人插手东疆之事反而不美,倒不如叫东疆军互相制约来得方便。 兰清弦以为这办法算是无奈中的出路,“也好。 我看还应该与荒夷人见上一面,他们战也好和也好,都比我们更加熟识……” 东疆之患在兰清弦和郦眉笙手中竟是换了一条出路,比之动刀动枪,最后死伤一片,活着更好。 于是会面一事都没用多少口舌,便一气呵成。 那一场兰清弦和郦眉笙没有出面,都是他们商谈 过后拿出了最后的对策给二人看。 上书写到再开荒夷与东疆商道,荒夷人送只有荒夷才有的药材、矿石和皮料,而东疆则要保证粮食不断。 价钱上面不至于压到最低,但也让两边都有钱可赚,实在是个双赢的好法子。 最后,东疆文官武将加荒夷各部首,皆是签下了定好的文书,最起码五年之内,两边都能安稳。 不过这一手毕竟只是为了百姓,郦眉笙还没忘了在东疆作乱的官员们,如今牢中又多了十好几位等着定罪。 官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郦眉笙便往京中去了信,要殷少殊给一个答复。 然出乎郦眉笙意料,殷少殊不打算插手东疆官员之事,叫郦眉笙和兰清弦一力定夺。 殷少殊的回复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可见他与信王之争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再做其他。 当然这也意味着,郦眉笙和兰清弦再一次将回京之事延期。 东疆各府就如京中世家一般,九族交缠,环环相扣,空出来的位置不是那么轻易就填进去,无奈兰清弦选择下下之法。 “边关战事可用边关军与荒夷人相互制约,那东疆内部亦是如此。” 第526章 长思情肠断-小女见过公主殿下 将东疆所有人都算在一门生意里,便是为了各方势力平衡,众人也会将兰清弦的提议考虑在内。 郦眉笙不禁觉着有些可笑,“原是大襄有些地方早就脱离了皇室的控制,如今我们这下下策没有一件不透着荒谬。” 兰清弦毕竟没有过多参与国事,她眼下只希望能减轻郦眉笙的困扰。 “有些事你觉着不好出面的就我来,在京中我就不在乎什么名声,如今在东疆更不必在意这劳什子。 你就放手将休战一事摆在最前面,有你这个亲王在其中斡旋,他们也会尽量按照文书上的来……” 兰清弦和郦眉笙各自忙碌,已尽量加快速度,却还是在东疆一住就是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间,战事渐渐平稳,东疆许多官员空缺的位置,也都填了上来,瞧着形势是一片大好时,京中终于给郦眉笙送信了。 这一回送信的不是殷少殊,而是留守在王府的人送来的密信。 信上说,盘玢大军令朝中众臣知晓,不曾和长信军对上时,先被众臣讨伐了一番,说玢王私下屯兵有谋逆之嫌。 一个信王谋逆就是大襄丑事,还加一个玢王,着实令四方 疆域诸国笑掉了大牙。 殷少殊在这些日子被朝臣们也是操练得差不多,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就和众臣硬刚,屡次在正殿和众臣争吵。 堂堂太子都得到昀帝授意,却始终在朝中举步维艰,分明是朝中权力撕扯,生怕殷少殊在对上信王时,能占三分好处……大约长信军攻入京城时,这些人还要考虑如何向信王献媚才能令自己在京中仍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殷少殊有兵权也有兵力,但众臣反对时,往后军需粮草很有可能就被动了手脚,更有可能换着法子拖他后腿,令他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坐得摇摇欲坠……他身边除了皇后和玢王,竟是孤身一人了,瞧不出比当了皇帝还要登高见寒。 要说京中还有一个恭王,只要恭王肯出手相助,至少有许多在董桓姜门下的朝臣不会给殷少殊下绊子。 但很可惜恭王干脆称病,便是不直说也能看出他一点都不想殷少殊好过,更何况是帮殷少殊渡过难关。 密信郦眉笙原封不动又给兰清弦看过,兰清弦倒是没有半分意外。 “他愿意死撑着不向我们求助,我们就不出手,将来最先触到那个 位置的人若是没有本事,救多少次也是白救。” 郦眉笙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想帮他……” 假若殷少殊还是几年以前那个天真的岐王,兰清弦会愿意出手,然如今殷少殊行事也添了些疯癫,她便是为了郦眉笙,也会尽量离殷少殊远一点。 “东疆这地方也不错,便是冬日都比京城好过,往后你我养老时,就搬到此处也是上佳。” 郦眉笙笑出了声,“我的王妃才不到十九的年纪却已经想着颐养天年了,到底国事令人烦心……” 他们夫妻也不是一心为了东疆就不走了,实则兰清弦心中再清楚不过,郦眉笙是在等殷少殊低头,往后就是将殷少殊送上了那个位置,郦眉笙也是皇帝最应该敬重的兄长。 仿佛为了验证郦眉笙真的是大襄不可或缺的大人物,收到京中密信的第四日,又有消息送到。 然这一回可不是一封信,而是殷少殊盖了私印的亲笔手书,要郦眉笙和兰清弦在将东疆之乱收尾过后,立即赶回京城。 兰清弦还以为郦眉笙要拖着殷少殊,不想收到信的当日下午,他就叫众人准备启程返京。 都有下人在收拾 ,兰清弦只是看着,不过忽的想起一事。 “眉笙,我们将双儿带回京中吧。” 郦眉笙一口茶还没有彻底咽下去,看着兰清弦全是疑问。 “我给她找的人家是东疆数一数二的家族,你要是担忧她会受苦那肯定是不会,要是担忧她往后嫁得不好那更不会……她是在你我面前有名有姓的,赶上换季时常常问候,莫说养她的那家人,就是一府主官都要高看她好几眼。” 于双儿来讲,这确实是过去她从来没有遇过的好生活,可兰清弦想起她那双眼,总是不自觉将她和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一起……不用说出什么,仅仅是一霎的垂目就足以令郦眉笙不安。 只见郦眉笙半跪于兰清弦面前,还握紧了她的手,她那盈盈泪花虽未落下却像给双眸罩了一层雾。 “你竟是这样喜欢她?那我不把她留在东疆了,和我们一起回京城……” 兰清弦是沉浸在过往回忆里一时未能控制住自己,郦眉笙说了好多句好像才把她拉回来。 “不……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姑娘,我看接来此处我亲自问问她,假若她喜欢收养她的那家人,就 好好留着,没必要为了我勉强……” 兰清弦都开口了,郦眉笙当然照做,拢共没用半个时辰双儿就被接过来了。 比起初见时有过的局促和亲近,几日未曾相处双儿看兰清弦眼中有了畏惧。 “小女见过公主殿下……” 兰清弦摇摇头,“我却不是要你这样看我……称呼我一声姐姐可好?” 其实兰清弦没有变,她对双儿的善意双儿能感觉到,然双儿想要开口叫姐姐,瞥见在旁的郦眉笙便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叫殿下。 兰清弦戳了戳郦眉笙,“你快出去,我这里不审犯人不需要黑面神,你吓坏双儿了。” 郦眉笙很是无奈,“是本王错,本王这就离开,不给公主添麻烦……” 郦眉笙前脚一走,双儿整个人都松弛了,这才怯怯叫了兰清弦一声。 “姐姐……” “快到我身边来坐,这些日子没有见你,那家人对你如何?” “是有不适应……” 兰清弦不曾直言自己的目的,看双儿已彻底卸下心防时,她才把话说出口。 “双儿,姐姐要回京城了,你可愿意跟姐姐一起走?” 双儿登时愣住了,“一起……走?” 第527章 长思情肠断-你在紧张什么? 在双儿做出选择前,兰清弦没有抛出种种诱惑,她只是告诉双儿,想要给双儿一个家。 “入京你定是与我住在一起,如同京中其他女孩子一样,读书生活……当然这只是我一人之想法,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双儿确实勇敢了许多,至少此时她敢看着兰清弦。 “姐姐,你会逼我嫁人吗?” 异世女子不出嫁确实在众人间像个异类,然在兰清弦眼中,这实在太过平常。能让双儿迟疑之后问出这问题,可见这是她的难处。 兰清弦最厌恶被逼迫,便因愠怒挂了脸子。 “可是收养你的人家强迫你了?明明你还不到十二,离着及笄都还有三四年,这么早是要盘算着用你来换聘礼?” 见兰清弦声调都高了,双儿赶忙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姐姐,我话还没说完……” 郦眉笙从来没有做应付兰清弦的事,他给双儿挑选的人家在东疆那都是住了好几代的名门,于这家人眼中,只要是家中的孩子即为嗣,断不可分个里外长短。 然正因这家人将双儿看作自己的孩子,便要为她准备好直到死的嫁妆——这是世家大族 的规矩,连普通百姓都照着做。 双儿心中很是感激,可她跟着兰清弦的那几日,萌生出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在双儿眼中,兰清弦善谋略心地更是仁善,以女子之身在这男子间闯出一番天地,她过去从来不会想到还能见到这样的女子…… 双儿心中有许多疑问,桃枝便给她解惑,从兰清弦在兰家开始讲起,一直到兰清弦受皇室赏识,还同亲王与朝臣处理国事,尤其是听兰清弦上朝在皇帝面前也游刃有余…… 这在双儿心中埋下了种子,她憧憬可以成为兰清弦那样的女子。 收养双儿的大户人家没有错,按着千百年来教养女子的法子给她最好的,然她见识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好,便将如今得到的一切看作困住自己的枷锁……她有过绝望,或许注定她就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今日,兰清弦见双儿,还说想要带她回京,那掩埋在土中的种子竟是遇见晴天,渐渐生长。 “姐姐,我真的好羡慕你!” 这是多少年第一次有人同兰清弦讲羡慕……是羡慕她从来没有过过几日正常的日子,还是羡慕她将近十五年都只能作为工 具不能活得像个人…… 兰清弦的眼神像是透过双儿看到了那些虽然已经触摸不到,可仍留下痕迹的伤疤。 双儿也未见过兰清弦这个样子,接连叫了好几声,才把兰清弦唤回来。 “姐姐,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兰清弦一把将双儿拥入怀中,“你什么都没有说错,我只是很高兴,我未想到你愿意跟我走。” 双儿也是接受兰清弦的拥抱,“只有在姐姐身边我才能做自己,想上天令我家破人亡,还把你送到我身边,大约是看我孤苦,给我些补偿……姐姐,我愿意同你回京……” 听双儿竟是想跟着兰清弦,郦眉笙不可谓不震惊,不过既然这是兰清弦的心愿,他自然要做到,便跟那大户人家说明原因,好在没到把双儿写进族谱的日子,一切都有挽回的时候。 不过有双儿之后,郦眉笙却有些不痛快了,只因双儿无论起居行走都是要跟兰清弦在一起,他看着自己的王妃,也只能看一看,总不能把双儿一个小姑娘丢在一边,于是十分郁闷。 还是桃枝看出郦眉笙不对,跟兰清弦讲了几句,兰清弦只是笑笑。 “我们日日相 对,同双儿才认识没有几日,他还吃醋到一个孩子身上,让人听去都笑掉大牙。 你也莫要给他说些好话,再有不满便到我面前来讲。” 兰清弦刻意要惯着双儿,郦眉笙也是无奈只能由着她,故往京中走的这大半个月,郦眉笙连手都未能碰到她一下。 郦眉笙一直抑郁到一行人到了京郊,却发现通往京城的路不是那么容易能通过。 兰清弦早就想到,殷少殊可以给信王带来麻烦,信王一样可以叫殷少殊不痛快,在殷少殊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郦眉笙和兰清弦的出现,只会让信王将他们夫妻当作眼中钉。 那这一路只剩最后一个关卡时,遇到什么都不是奇事。 见兰清弦下了马车,郦眉笙自然而然走到她身边。 “前方五里有关卡,是信王的人设下,大约是算好我们从东疆回归只能走这条道,要是绕路没有个七八日不行。” 兰清弦挑眉,“正面战场上不见信王,这些歪主意他倒是用得顺手。那你手下探路,想出我们如何进京了吗?” “有一条不算路的路,我们上山……” 郦眉笙和兰清弦讲话时,都将她手紧握,两人 依偎在一起,便是连影子都痴缠到分不开。 而和桃枝站在一起的双儿眼中充满了艳羡,“我要是能长大一些就好了。” 桃枝疑惑,“什么意思?” 双儿言语间有一种稚嫩的憧憬,“和她站在一起,看只有她才能看到的东西。” 桃枝一惊,未明白双儿的意思,和“他”站在一起?是双儿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不该有的妄想?要不要提醒自己姑娘要小心双儿? “你还小,以后你能拥有更多。” 桃枝试图劝解双儿,可却在双儿的脸上见到了不符合她年纪的忧愁。 “殿下是她的夫君,往后长久陪在她身边的也只能是殿下,我不过是她好心救下的孤儿,便是往后我再用力气,也不可能超越殿下的位置。” 双儿嘴角还挂着笑,这可叫桃枝一时未能跟上话……原来双儿口中的“他”是“她”,原来双儿一直记挂的人从来都只是兰清弦,不知为何,桃枝一点也没有降下悬着的心的意思,倒是对双儿多了警惕。 “殿下是这世上最在乎姑娘的人,便如你所说,往后他们会永永远远。” 双儿忽的笑了,“桃枝姐姐,你在紧张什么?” 第528章 长思情肠断-必然不是亲军 “桃枝姐姐,你在紧张什么?” 双儿只不过是一个还略显幼齿的小姑娘,本该什么心思都没有,但她说话的样子,还有抬眼看桃枝的一刹那,仿佛向桃枝显示出她有八百个心眼子。 桃枝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可又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挪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为什么会紧张?你能将姑娘放在心中敬重是好事……” 兰清弦和郦眉笙可不知他们身后还有这许多弯弯绕,只是一心想要寻个好法子能入京。 “虽说目的是拦住我们,但只要我们不叫他们认出来,不就能进京了?” 兰清弦还没忘了自己身边都是能人,易容对桃枝而言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郦眉笙一听觉着这法子可行,然他提醒兰清弦。 “仅是三两人可行,我们毕竟是带着队伍回来的。” 兰清弦回头朝桃枝招了招手,桃枝连忙走过去。 “我们人太多目标太大,所以我和殿下要易容通行,要做事还是你认真,有你和贺铸带队伍,我们两个才能放心。” 桃枝很是吃惊,“姑娘……仅是你与殿下两人,万一遇到危险?” “我们只要越普通就 越好……他们难不成能拦住所有进京的人?桃枝,我知你手艺极好,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这个计划是秘密,于是郦眉笙叫贺铸带人先行绕道,而桃枝而后赶上。 给兰清弦易容时,桃枝想了又想还是告诉了兰清弦她心中有关双儿的担忧。 “姑娘,说来我们在边关遇到双儿是否太巧了?” 桃枝当然不会说得太多,她只是只言片语就够了,果真兰清弦扭头看她。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平日里对身边的人都要一查再查,可到双儿身上,好像就跳过了这一项……若我多嘴,姑娘勿怪。” 兰清弦浅笑一下,“你说得没错,在双儿的事上是我一意孤行,我也想过或许你家姑爷的做法更好,但我还是想给双儿一个机会,毕竟她是真的举目无亲。 往后入京她是要留在我身边的,有大把的日子让我看清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留你在双儿身边,也有监视之意,或是她真有不妥,你知道了我才能补救得及时。” 桃枝听兰清弦一番话,这才放下心来。 “我明白,姑娘你放心,你所嘱咐我都记在心上。 哦,对了姑娘,你们这易容的人皮面具可是不能碰水的,千万小心……” 最后给了桃枝几句嘱咐就叫她离开了,再看兰清弦和郦眉笙已经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衣着普通,面容普通,怎么看都是一对掉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夫妻。 正是换了身份,便是连马车都不能再用,说来是临门一脚,实则要进京还要至少一日的功夫。 走得累了,郦眉笙还是将兰清弦背在身上,乍一看就是恩爱小夫妻。 “你还是太瘦了,在东疆这些日子也不见你有好胃口,这份量还没有我放在库中的盔甲重。” “那这回京了,我努力让自己多吃一些,最好是能比你的盔甲重。” 两人正打情骂俏时,忽的有几个军装打扮的从旁边大石后钻了出来。 “你们两个什么身份?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这三个问题,兰清弦一下子没有憋住笑,毕竟现世哲学三问都成了段子,不想在异世还能听到,怪有趣的。 几个当兵的听到笑声,当即就火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将你背上的那个放下来,好好接受我们的问话!” 郦眉笙连忙找补,“几位军爷误会了 ,拙荆并非有心,她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新奇。 还有,请军爷们宽容则个,拙荆腿脚不好,小人背着她走才能赶路。” “不行,看不清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奸细,快快下来。” 不愿跟这几个青头纠缠,兰清弦便从郦眉笙身上下来了。 青头们就像看什么新奇的物件儿,绕着她两个走了好几圈儿。 “瞧你们这一身的破旧,还以为能进京寻到什么好去处?” 兰清弦他们身上的衣饰可用简单朴素来形容,断断不到破旧,怎么听都像青头们刻意找茬。 果然下一句就露了歹心,“哥儿几个手头有好生意,适合你们夫妻。 一个在军中做工,另一个嘛,送到乐坊,保证你们能挣不少,比进京讨饭来钱快多了!” “就是,哈哈哈哈!”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小爷我这是好心给你们找出路!” 兰清弦原是不想将情绪挂脸,可青头们越说越离谱,她实在忍不住。 “所以,你们成日拦在这里,就是把威胁百姓当作了一门生意? 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不会是第一个被留下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们身穿长信军 的军服,却干此等胆大妄为之事,信王可知晓他的军中还有如此败类?” 兰清弦怒气上头有些不管不顾了,便忘记自己本应该伪装。 而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几个青头,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但很快就觉出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们身上穿的是长信军的军服?还说你们不是奸细,待我这就叫人来将你们送到刑房审问一番!” 一人说一人动,瞧着动的那个士兵正要往空中放一响信号,然他还是不够快,手才刚举起来,就被从后上前的郦眉笙抹了脖子。 扑通一声,正面倒地,再也没有呼吸,直接叫旁边三个看呆了。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兰清弦嫌弃他们聒噪,郦眉笙就干脆将剩下三个都点了穴,不能说话不能动,性命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眼中尽是惊恐。 郦眉笙还将几人的身上都翻了翻,确实找到了名牌。 “是长信军不假,但我不知殷少商竟是疯了,叫他手下的人在京城外干此种勾当。” 兰清弦摸了摸名牌,有八成新。 “这废物的样子必然不是亲军,只怕是把京城周围的匪类收编一波放在此处堵门。” 第529章 长思情肠断-扼杀 假若是信王真的派人往京郊周围布置人手,尚可认为是他想要获得第一手的消息,毕竟人数不多,又不能和襄城卫碰上,躲藏在一边才是正经。 但兰清弦和郦眉笙眼前所遇之人分明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更是将身上军服当作招摇的工具。 兰清弦说起各自身上的名牌实在太新,郦眉笙才仔细看,连刻刀下去的木头碴子都有。 “收编周边匪类,有可能……” 郦眉笙看着有一个将自己缩成最小的,明显见血将胆子吓破了,便刻意走到他身边解了他的哑穴。 “看你应该是想活的,那我来问你,你们真是从绛原府来的?” 旁边两个蹬着胆小的那个,明显是不想让他开口,而他也犹豫了,似是在两边挣扎。 遇上这种人未必再用性命相逼,或许给点甜头就什么都吐出来了。 只见郦眉笙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你想要可以拿走。只要你不隐瞒,还可以给你更多。” 看见银票眼睛不亮的那是瞎子,那小兵咬着嘴唇,明显是心中正天人交战……忽的他看郦眉笙,快速从郦眉笙那里抽走了银票。 “你们 想知道什么?” “你们一定不是长信军的正规军,但在京城外还有刑房和乐坊……散兵游勇谈不上,可能有这样的能力,我实在想知道你们头上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摸了摸银票确定是真的,小兵还往四周瞅了瞅,更是压低了声量。 “你有一处猜错了,我们确实不是正规军,但我们上头那人他是! 说起匪类我们愧不敢当,不过是走江湖的,莫名就被收编了进来。 本来襄城卫看见陌生人就要立地处决,我们都是不敢在明面上晃荡,要不是看你们夫妻独自行路,以为有机会能骗两个人力……” 江湖人士不听指挥,和土匪区别也不大了,倒是印证了兰清弦的猜想。 于是她问,“那你们真的就被派了这些活计,只为从路人身上搜刮些油水?” “那当然不是!我们各自有任务的! 时常抢钱抓人,这周围渐渐就没有人来了,除了军队,你还能看见有寻常百姓吗? 还有一些,都是我们老大在江湖上雇佣的高手,轻易不露面的,人家都是有身份有身价,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干一票大的!” 兰清弦听完先是迷惑,而后眉头越 锁越紧,直至她再看郦眉笙时,叫郦眉笙也沉默了。 “煊华太大,一城比得上三府,襄城卫纵是昼夜不歇也不可能将每一个角落都搜罗一遍……若我没猜错,京中有了叛徒还不止一个。” 兰清弦说得语焉不详,但郦眉笙却是弄得明明白白。 “有营地,有杀手,有在外望风的,有在内通风报信的……我的好弟弟疏忽了……” 兰清弦不住摇头,“未必是他疏忽了,他如今一手把控所用,不可能事事都清楚……我们要赶紧进京,赶在事态严重之前将这一群都扼杀!” 那几个只听兰清弦口中吐出一个杀字,在不能出声的困境中,似乎只能用瞪眼珠子来表示拒绝。 郦眉笙不是那几个,还不至将兰清弦的意思理解错了。 “不过,先往他们的营地走一趟?” 兰清弦大约想到了什么,就从腰间荷包里面取出了三粒药,三个青头一人一颗都被迫吞下了肚。 “往营地走还是要有人引路,他们三个不像是好好听话的,一人一颗毒药吃着,不至于背刺我们。” 一说吃了毒药,先时的苦相都变作一脸狰狞,然用尽力气毒药也是吐不出 来了。 兰清弦看他们这样子只是笑,“我要你们活着在营地里给我们夫妻二人做帮手,只要你们听话,解药一颗都不会少。不过若是换着花样地骗我,到时穿肠裂肚而死可不要怪我。 哦,还有事要和你们讲清楚,免得你们以为我只是耍嘴皮子。” 她往一旁树上看了看,郦眉笙会意,抬手石子飞出去,一只还能扑闪翅膀的鸟就掉在郦眉笙手中。 郦眉笙把毒药塞进鸟嘴里,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鸟在郦眉笙手中疯狂挣扎,可见是痛到了极致……有挣扎就够了,他两根手指一捏,就彻底结束了那鸟的痛苦。 兰清弦还拍拍手,“你们看到了,我这毒药货真价实,只不过你们不是鸟,还能活上十二个时辰……然待毒发时,你们会羡慕鸟能死得如此干脆……” 有了毒药的控制,点穴便不再重要,郦眉笙大方地给了那三个人自由,却在他们眼中看到他和兰清弦已经化身为恶魔。 “你们真是我见过最歹毒的夫妻……” 兰清弦将这句话当作夸奖,还笑得格外开心。 “那是你没有见过我从前的样子……” 为了不死便要按照 兰清弦和郦眉笙的要求来,又是一出戏,将二人带到了被隐藏起来的营地里面。 说是营地其实还是泛着匪气的山寨,看那一个个都着军服,却将吊儿郎当四个字诠释得明明白白。 营地里有接应的人,见那三个青头押着兰清弦和郦眉笙,都没想着问问为什么少了一个人,只是咧着大嘴笑。 “你们几个这是撞了什么狗屎运!诶?这女的长得不行啊!” 兰清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还是钳住她的那个青头解释了一番。 “我听乐坊里面缺乐师,乐师不需要长得太好看。” 接应的人一想这话有道理,就不再理会。 “说得是,那你把她送到乐坊去吧。至于这个男的,个头不小,看着也是有把子力气的,干活肯定行。” 于是在兰清弦递给郦眉笙一个眼神后,便从另一条路走了…… 营地是建在山间,所谓乐坊七拐八扭走到了,只是几间破房子。 见有新人来了,乐坊的掌事婆子笑得合不拢嘴。 “总算见人来!快快快,也不用等了,你能干什么就干什么!” 兰清弦不忘回头看那小兵一眼,眼中竟是将威胁做到极致。 “多谢!” 第530章 长思情肠断-是在下技艺不精 乐坊掌事引着兰清弦走进去,只见迎面便是高台,高台上正有几个女子身上只着片缕扭动着腰肢。 此时虽说京城的春已经近了,但还不见得能穿得这么少,兰清弦忍不住问了掌事一嘴。 “女子畏寒,她们是否穿得太少了?” 那掌事看了兰清弦一眼,先是疑惑而后大约是想通了什么。 “你是新来的不懂也是正常,本就是以色侍人的,到了此处也就顾不得那许多。 我听你会乐器,会哪样?我们正好有一个月琴的琴师缺。” 兰清弦点头,“学过一些时日,上手不难。” 顺着掌事指着的方向,兰清弦便见有一把月琴摆在桌子上,失去了它的主人。 她走过去,见琴身干净光滑,可见它曾经的主人极为爱惜,甚至都不用怎么调弦,每个音都是准的。 然她还没有弹奏时,忽悠一个舞姬站在她面前。 “谁允许你碰这把琴?这把琴有自己的主人!” 非是和她闲聊,分明因为这月琴舞姬脸上有诸多不满,她还不至和舞姬计较,便好声好气。 “是掌事叫我用这把琴,我自己没有带琴。 我知道这琴是有主人的,所以我会好 好对待它。” 舞姬似乎还想说什么,站着不肯走。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不知为何,兰清弦不愿编造一个故事给这个舞姬听。 “我是自愿走进来的,那你呢?” 舞姬嘴角向下,很是不悦的样子。 “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好命,我是被拐子拐到这里来的,估计便是死也走不出去了……” 舞姬腰间有一个绣着冬青花的荷包,兰清弦就在心中给她一个代号叫冬青。 “拐子?那是说你的家乡离这里很远了?” 一说起家乡,冬青眼中不自觉攒了泪花。 “我想回家……我的爹娘只我一个,他们可怎么活……” 兰清弦忽的生出一个想法,她不动声色瞧了瞧两旁。 “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想来这四周围你都熟悉了。” 冬青方才还一副满是乡愁的样子,却猛然睁大双眼盯着兰清弦。 “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你想干什么?你明明是自愿进入这里的,还想着离开吗?这周围都是看守,我曾经几次想要逃走,但都是差一点被打死……我劝你把自己的小心思藏好,不要让别人知晓,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冬青并不知晓自 己这几句话已经透露给兰清弦太多秘密,怕是手中月琴真正的主人为了逃走都甘愿舍弃心爱之物,可遗憾的是,那人终是落在看守手中,无端端搭上自己一条命。 兰清弦觉着冬青这个姑娘性情有点奇怪,在一干人等麻木到都将她忽略时,唯有冬青凑到她跟前来……冬青或许指望自己在密集地逼问之下,能令她露出马脚,然她只是一笑。 “你的问题很多,不过我不介意都回答。 正因我是新人,对这里不熟悉是正常。周围不允许乱走我就不出去,此处不允许妄言,我就不说话。 我做事滴水不漏时,旁人还能将我如何? 还有,既然你是舞姬,便应该行舞姬该做的事,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兰清弦撂下这话抱起月琴就走,再没有和冬青多说半个字,便是她离开的一霎那,冬青已然是变了一副面孔,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拐子拐到此处的可怜女子。 夜间兰清弦弹奏了有一个多时辰,来往士兵一看就是江湖人士,坐得七扭八歪,讲话全是黑话,喝醉了就闹事,这么会儿功夫都换了三四张桌子。 好在兰清弦是个不起眼的乐师, 在阴影之中,倒是也还安稳。 不一会儿冬青上台了,那些江湖人眼睛一亮,口哨声满场,兰清弦这才发觉自己忽略了冬青的样貌——确实是个清丽佳人。 冬青一舞,众人眼珠子都错不开,随着她的脚步都打起拍子来。 正是气氛热烈时,突见冬青脚一歪就跪倒在地,还朝着阴影里大声喊了一句。 “你是干什么竟弹错了!难不成是新来的!” 冬青意有所指,便是有微弱光线,她都能看到兰清弦那双充满审视意味的眼。 兰清弦似乎也不意外会有这么一出,她缓缓起身给冬青鞠了个躬。 “请姑娘莫气,是在下技艺不精!” 冬青一副娇柔的样子,台下那些江湖人仿佛是为了给她出气,吼声此起彼伏。 “你站到台上来,让我们哥儿几个看看,是什么废物连累了冬青姑娘!” 没想到冬青还真的叫“冬青”,兰清弦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这般场面怪吓人的,掌事就算是要挣银子,但也不能真的把手下的姑娘都折进去,于是急忙挡在冬青前面。 “诸位消消气,有老身照顾着,冬青姑娘不会有事。” 冬青一心想将矛头引 到兰清弦身上,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掌事,你这是要向着一个才来没多久的外人吗?” 如水的女子带着哭腔,大约是把台下那一帮大老爷们儿的心都给哭化了,便见一个五大三粗的三两步就闯进乐师当中,想要把兰清弦拽出来。 兰清弦踏着奇异的步伐躲开了壮汉的手,不仅没有想着逃跑,反而从后上了高台。 如此不仅仅是管事与冬青,就连兰清弦也被笼罩在光下。 她面上没有惊惧、不安,倒添了许多的探究,往冬青那里靠近一步,还朝冬青伸手。 “冬青姑娘,地上凉,我们先起来好吗?” 冬青无意识对上兰清弦的眼,那是一双看透一切的眼,似是澄澈的目光都要钻进她的脑子,不知为何,她向后挪了一下,似是很惧怕兰清弦的触碰。 但兰清弦可不给冬青反应的时间,用着巧劲儿,一下子就把冬青从地上掫起来。 “冬青姑娘,是我疏忽了,所以你希望我怎么补偿你?” 冬青原是想要借刀杀人,但用在兰清弦身上就完全脱力,或是兰清弦此时明面上给她一刀,她能保证自己一定躲得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531章 长思情肠断-小丫头能知道多少 兰清弦问了,但冬青却被自己的心神所左右,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这时,台下的江湖人说话了。 “冬青姑娘的脚崴伤了,你就赔她一只脚,就让洒家出手,保证你连痛感都没有就完事了。” 兰清弦眼中泛着波澜,在冬青看来,更添诡异光彩,她微挑嘴角,又靠近冬青几分,两人近到都能互相看清脸上的毛孔。 “冬青姑娘,他要我赔你一只脚,你说我这么做可好?” 冬青狠狠咽下一口口水,终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是我技艺更不精,才有了这事……我下去休息就好,你还是好好当你的乐师吧。” 一向在乐坊横着走的冬青仿佛触到了一道墙,她甚至不敢再去看兰清弦的眼,只想着赶紧离开此地向上警告一声,营地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冬青不计较,不代表台下的江湖人都不计较,他们叫嚣着兰清弦败坏了他们的兴致。 “你这小娘子,冬青是台柱子,你是吗?便是她饶过你,我们也不能叫你好过!” 兰清弦幽幽转头,看向管事。 “管事娘子,是我的错,我不会推诿,既然冬青姑娘去休息了,我来 代替她可好?” 管事一惊,“冬青是舞姬,你一个乐师……再有你的容貌……” 兰清弦缓缓抬袖遮住了半张脸,只剩一双眼。 “管事,轻纱覆面,你还能看清我的脸吗?” 管事急于息事宁人,既然兰清弦有意助她,她焉能放开,这便又是朝着台下一众说好话。 “老爷们,咱们不妨让这乐师一试,她若是跳得实在糟糕,再惩罚不迟!” 众人吵吵嚷嚷,最后还是看在管事的面子上应了。 也就是一会儿功夫,兰清弦挑了件相对周全的舞衣站于台上,比起冬青那张妖艳的脸,她的眼睛更像是会说话—— 乐声起,她手臂舒展,似是在虚空中捏出两朵盛放的花。 明明是第一次见过的人,第一次听过的乐曲,兰清弦的步伐却不见半点生疏,环佩叮咚间,她将众人带至另一个世界…… 渐渐的,台下的江湖人都看呆了,毕竟乐坊那些舞姬不停重复,似乎也没有什么新鲜,然这个覆着面的乐师每一个勾手,每一个回眸,都像是无声地引诱…… 一支舞没有多少时间,待兰清弦翻飞的衣袖落下,众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 跳完了。 忽有第一个大声鼓掌,而后接二连三掌声不断,直把掌事都看傻了。 兰清弦再不用覆面,摘下面纱时,这才在掌声中听到了叹息。 “只可惜是中人之姿,不然小娘子这般舞姿,无人能比。” 兰清弦大约也是听多了这种话的样子,并不在意。 “我不过是给冬青姑娘补偿罢了,毕竟我只是一个乐师。” 这回还真没有人再叫兰清弦断脚了,他们找到了新的乐趣,就把所谓的义举抛诸脑后,说白了都是人渣中的人渣。 管事很高兴,特特从自己荷包里给了兰清弦一两银子。 “往后你在乐坊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兰清弦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敢多说几句。 “那还真是多谢管事娘子。 不过我毕竟是新人,有许多都不懂,还想请娘子指点。” “你问吧,在这里我还有点分量。” 兰清弦将手上一只黝黑的镯子褪了下来放在管事手中,“都说这是军营中开的乐坊,但我瞧底下的军爷都透着几分匪气……或是我年纪还小识人不清,所以疑问还需娘子的解答。” 掌事还真没有想太多,尤其是兰清弦放在她手 中的镯子可比一两银子值钱多了,她便更是添了和善。 “这话我只同你讲讲,你就不要再往外说了……你的感觉没错,哪里有正经的军爷,都是跑江湖的,最不服管教。 要不是头顶那位有本事,这里早就炸窝了。” 兰清弦掩面做出惊讶的样子,“怪不得! 那营中这些江湖人,怎么可能一条心做事哟!” 管事撇了撇嘴,“他们都是些炮灰,填数的。你看乐坊外东边那座小楼,那里面住的都是正经的江湖高手,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上头的都小心供着呢!” 兰清弦又是一副疑惑的样子,“咱们这位主子真奇怪,我看不懂。” 掌事摆摆手,“这不正常吗?你一个小丫头能知道多少? 行了,今晚你也累得够呛,快去休息,明日少不了有你忙的。” 兰清弦连忙行礼,“那就多谢娘子,我这便先退下了……” 有兰清弦这样的能人,掌事大手一挥将独间儿拨了给她,正好也让她免受其他人的骚扰。 四周围皆是熄灯时,却见有窗户被推开,躺在床上的兰清弦霍然睁开双眼,实未见面上有半点慌乱。 再看跳窗进来的 身影似是找准了方向,几步之后就坐在了床边。 “想来我已是许久未见你一舞,却令他们知道了你的好处,实在嫉妒。” 有冰凉的手攥住了说话人的手,“我也是借势而为,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我还记着白先生的嘱咐,怎么敢就这般耗费自己的精神。 眉笙,别不高兴,好不好?” 有月光深深浅浅地投射在那人身上,便有轮廓渐渐清晰,果真是郦眉笙。 他反将兰清弦的手紧紧握住,还哈了哈热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担心……但我最知晓你所为有迹可循,哪里就能无缘无故跳一支舞。” 兰清弦想起身,郦眉笙双手一揽便将她包入怀中,一双眼的光亮比得上天上的那弯月。 “乐坊内有个叫冬青的姑娘,她虽然竭力想向我展示她作为舞姬的苦楚,可惜她还是有疏漏……没有哪个舞姬的手上会有兵器留下的茧。 她起舞时频频看向台下,不是有意媚眼如丝,而是在等某一个台下人给她下一步的指令! 所以我将计就计,想要找出那个人,说不准这个营地的主子就露了行迹。” “那你可找到了?” “自然……” 第532章 长思情肠断-竟然是他 “我当时观察过台下所有人的表情,不正常者确实有一个。他带着太过宽的帷帽,只要我的目光扫到他身上时,他就会刻意低头避开我的注视。一次是意外,一连躲避三次,那就是有鬼。 很可惜到最后我也只是看到了他的背影,我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去掌事那里询问这个人的来路。” 一说起戴帷帽,郦眉笙好像想起了什么。 “我在一处保养兵器的地方也见到了一个戴帷帽的人,你说得没错,他就是刻意避开所有人的注视…… 此处为了隐蔽,寻的人都是生人,不曾在京中露过面的人,然互相不认识的前提之下还这般大张旗鼓要掩饰自己的,多半害怕脸被其他人认出来。 也就是说……这营地的主子是京中某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还穿着长信军的军装……早就联合已久,这是看准了时候要给信王一个讯号了。” 兰清弦想了想,“我们不能放过这个人,最起码要看到他的脸。” 郦眉笙点头,“此事由我来,你还是安心在乐坊套消息。那人是有功夫在身的,你对上他就连三招都过不了……” 夫妻二人于静谧中夜谈,待 天亮时,又是新人。 先不提郦眉笙那边,单说兰清弦这里。晨时她一开房门,就见一人端着盘子站在门外,正是冬青。 不同于昨晚面露凶相的冬青,她看着兰清弦的眼此时尽是和善。 “辛姑娘,你起身了,这是掌事叫我给你送的早饭。” 都是在场面上演戏的人,冬青能成为和善之人,兰清弦亦可以。 “多谢冬青姑娘,要进来和我一起用早饭吗?” 兰清弦以为冬青会拒绝,但冬青竟然进来了。 “好啊,我一个人用早饭也有些孤单呢!” 早饭是冬青吃了第一口,兰清弦貌似不经意还换了原装的盘子和碗,两重保险兰清弦才敢放心吃东西。 先是不痛不痒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待早饭快吃完的时候,冬青终于进入正题了。 “不知辛姑娘家乡在何处?一路攀山涉水肯定不容易。” 兰清弦说了句不算实话的实话,“我从弘庆府来,离着京城着实不近。” 弘庆原本不是那么出名的地方,但冬青却一副很了解的样子。 “弘庆府,我晓得的,是兰慎公主的封地。不过公主应该没有去过弘庆,毕竟哪里能比京城更好 。” 兰清弦耸耸肩,“你问完我了,那我也该问问你,你是从何处来的?” 冬青眼神飘忽,大概是临时想编出一个答案糊弄兰清弦,然她还未开口时,兰清弦却打断了她。 “其实从何处来都无用,反正已经出不去了。好在我夫君和我一起进来,还有他陪在我身边。 冬青姑娘,你在家乡可有定亲?” 一说到定亲,冬青的脸上闪过一丝娇羞,显得格外不正常。 “没有,我只是个舞姬……谁人愿意娶我……” 有不甘有遗憾,这些都不是假的,更令兰清弦在意的,是冬青似乎还抱有憧憬。 于是兰清弦再进一步,“不管谁人娶你,小女儿家心中有一个心上人总是甜蜜的,不是吗?” 冬青眼皮抖了一下,“我跟你不一样,你们这些嫁了人的娘子嘴上都没有把门的!” 兰清弦笑得更高兴,“看来我是说准了,你的心上人在家乡?还是说……就在这里……” 兰清弦每说一个字都是在观察冬青的反应,果然说冬青心上人就在营地里,冬青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腕。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兰清弦不忘最后再刺激冬青一 下。 “冬青姑娘,你说假若此处不复存在了,我们又当去往何处?” 冬青是听不得这些话的,噌的一下起身。 “你这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天生就比旁人心窄?总是盼着出事?” 冬青悻悻离开,留下兰清弦眉头皱得更深。 寻了个无人注意的机会,兰清弦给郦眉笙送了条口信出去,若是她猜得没错,冬青应该会和戴帷帽的男子见一面,毕竟她有意刺激,就是为了让冬青以为她会对营地出手。 果然在排练过后,众人休息时,冬青一闪身就不见了。 要说跟踪人的本事兰清弦还不算退化得太厉害,一段路都走了一阵儿,冬青都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直到走到一处小山包,冬青想也没想就从山洞进去了。 里面影影绰绰,大约还能看清烛火摇曳,忽的冬青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子,不如杀掉她吧,连同她的夫君……她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二字,我和她周旋,竟是未从她口中听到半句实话。” “杀掉?你怎么总是不长脑子。如果杀掉就能解决问题,那你立时入宫,将太子杀掉! 她和她那位所谓的夫君定然不 是单打独斗,若是不将他们连根拔起,还漏了消息出去,我们日后如何面对殿下? 所以,你少跟我说些没用的,就盯死了她,她不可能滴水不漏!” 原以为冬青当惯了奸细,被骂也是正常,然有啜泣声响起,她竟是如此脆弱。 更有趣的是,同方才那个训人的劲头不一样,男子的态度软化了许多,兰清弦默声瞧着,男子将冬青拥入怀中,悉心安慰。 “好了好了,你也不是个孩子,怎么还因为这事闹脾气,我难不成还说不得你了。 这样好了,你将那对贼夫妻的阴谋都解决了,我就带你去见殿下,让殿下给你我赐婚,这样可好?” 冬青一听赐婚,顿时破涕为笑。 “公子,你不要骗我……冬青只愿为你而活……” 男子轻抚冬青的背脊,“我是爱你的,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既然爱你,我就不会骗你。” 兰清弦看得呲牙咧嘴,真不愧是信王的手下,同信王欺骗将梁珍真是一模一样的手法。 许是觉着自己戴着的帷帽影响了谈情说爱,男子摘下头上劳什子的一霎那,借着幽幽烛光,兰清弦看清了那张脸—— “竟然是他!” 第533章 长思情肠断-封锁所有城门 帷帽下面的那张脸是兰清弦熟悉却又不熟悉的一张脸,她一时震惊于京中并非是一条心,一时又担忧该如何处理。 大约是想得太过出神了,她未注意到里面两位已经谈得差不多,都往外走……也就是她愣神的功夫,错过了躲藏的时机,她四周环顾时,脚下还不小心踢了石头。 习武之人耳朵尖,声响不大,但男子还是听到了。 “什么人?” 男子脚下灌了内力,一步都胜常人五步,眼看就要抓到兰清弦时,最后竟然扑了个空! “诶?人呢?” 冬青不知发生何事,还在旁边都看了一遍。 “公子,这哪里有人?许是听错了?洞中有外面的活物进来避寒,都是怕人的,有你方才那一声,它怕是再也不敢出现了。” 便是在幽暗中也能看出男子神色不悦,“你倒是轻松,万一我们方才的对话被外人听到就麻烦了。” 冬青十分亲昵揽住男子的手臂,“公子,哪有人能这么快速度?凭你的身手最后连个影子都未瞧见,肯定是林中活物。” 男子虽说疑惑,但在冬青劝说下还是信了,没有再揪着不放。 待男子和冬青彻底离开 山洞之后,扑通一声,竟从顶上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兰清弦自不必多说,另一个却是莫名出现的郦眉笙。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眼下已经落入他手了!” 郦眉笙语气里有些收不住的火,最后还是兰清弦像考拉挂树一般挂在了他身上。 “我知道你一定能及时赶到,我对你有信心。” 原来不是兰清弦有神通能躲过神秘男子,而是郦眉笙抱着她干脆攀到了石壁上。 便是那男子有些本事在身上,但同郦眉笙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他同兰清弦两个人几乎是明着在男子眼前晃了一圈。 当然郦眉笙能来助兰清弦一臂之力,也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心灵感应,而是一路上兰清弦都给郦眉笙留下了记号。 赶在有人寻找兰清弦之前,她和郦眉笙避着人回了乐坊,关上门才谈起方才之事。 “那张脸我见过,是善家姑娘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他都跟信王混在了一起,意味着程家也不能独善其身……程家姻亲、门生、食客……朝中有外人在,殷少殊这场仗更是难打!” 郦眉笙点头,“殷少商自来就是善用阴谋诡计,他留这位善公子还 真是想得周密。 那我们不必在此处再留着,时间拖得越久,京中隐藏的麻烦越不容易找出来。” 两个人摸清了这营地的把戏就准备离开,然兰清弦身边还有一个冬青盯着,甩掉还有些难度。 譬如非要和兰清弦一处吃喝,休息时也要挤在一起,分明是善公子叫她缠住了兰清弦。 好不容易等到夜间众人都要休息了,兰清弦才有机会见见那三个拦路抢劫的棒槌。 也不用兰清弦提醒,都知道中毒之后毒发的惨相,在兰清弦面前渴求的样子比小狗还委屈。 “这位娘子,我们也按你和你夫君的要求做了,该给我们解药了吧?” 兰清弦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抛了出去,那三个接过囫囵吞枣似的就吃下了解药,可惜他们的笑容都没有维持半刻钟,听过兰清弦的话又都萎了。 “你们确实吃下了解药,但毒还没有解……应该说这解药可以保证你们七日之内不会死。” 当巨大的喜悦成空,随之而来就是愤怒。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还想要我们怎么做?七天的解药?我们难不成是你揉圆搓扁的宠物?” 愤怒过后,他们看兰清弦 的脸不带一丝笑意,想着自己的生死还握在兰清弦手中……有胆小的已经给兰清弦跪下了。 “辛娘子,我们就是几个不成器的小兵,还能做些什么?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兰清弦在一张一弛间叫这三个人在绝望间还能留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是非要你们的命,然你们在此处就是我的眼睛,没有人能比你们更好用了,所以我势必要将你们三个都握在手中。 简单来讲,我和我夫君要离开营地了,但你们三个还在营地,我要你们随时将营地的动向送回京中,方便我们出对策。” 其中一个一脸苦相,“辛娘子,我们又不是奸细……做不来……” 兰清弦耸肩,“做奸细还是毒发身亡,你们可以做选择的。 我就在此处,给你们一刻钟商量。” 这哪里是选择,分明是扼住了三人的喉咙,叫他们只能跟在兰清弦身后。 后面的结果自不必赘述,在兰清弦的指挥下,三人老老实实去做奸细了。 若是没有被冬青盯上,兰清弦尚可和郦眉笙玩一个消失,但善公子这般在意他们,恐怕有一点异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与其束手束脚, 不如来一场大的,叫善公子急于收场而漏洞尽出。 在营地内有火药,郦眉笙偷偷埋入乐坊,又是一众江湖人吃喝玩乐时,正好引爆火药。 不仅仅有乐坊,更有包括郦眉笙所在的工坊并另外五个地方同样也炸了,一时间整个营地乱作一团,哭天喊地。 趁着乱的机会郦眉笙和兰清弦离开,有在京外早早等候接应的见到他们两个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公主,是太子殿下叫我们等候。” 兰清弦直奔主题,“我们炸了一处江湖人聚集之所,他们因着内乱定然会改变计划,提前行事,你们立时掉头回去禀告太子,京中有江湖杀手要闹事,一日间巡逻不间断。 还有,封锁所有城门,拒绝一切陌生人进城,更要防着有通风报信的想要偷偷出城。” 接应的原是殷少殊身边的东宫侍卫,大约还未能反应过来兰清弦这样的行事风格。 “公主您……” 兰清弦推了一把郦眉笙,“你跟着这位小哥驾马快些,至于我,只要进京了我就是安全的。” 迫在眉睫之时郦眉笙不拗着兰清弦的意思,“好,那你到了落脚之处,记得给我个消息。” 第534章 长思情肠断-你要你九族都给信王陪葬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郦眉笙和兰清弦炸了营地,就是等于明着告诉善公子他的谋划已经泄露。 果然善公子的动作极快,赶在京城关城门之前,硬是把一些江湖人塞进了城中。 那之后殷少殊应是亲见过郦眉笙,他一下令,便叫城中所有府兵都动了起来,十二个时辰换三班地在整个煊华搜索。 但提前许久的计划也意味着更隐秘的躲藏,尽管都将城门紧闭,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寻找到杀手的藏身之处。 兰清弦并没有急着回王府,她也没有闲下来,叫沇部的人都散出去寻找,只要找到一个杀手,就能得知善公子的全盘计划。 然上上下下都不曾停下脚步时,朝中又出了乱子,有朝臣要见昀帝,更是不信昀帝将手中一切都交给了殷少殊。 早先殷少殊亮了圣旨时无人质疑,偏生善公子的营地被端了,朝臣们就跳出来……说一点关系没有,那才真是胡说。 一个朝臣跳出来,就接二连三有人跳出来,他们成群结队想要闯内庭,大约是将为官的脸面都丢了。 正因他们不是犯人,不是平民,殷少殊的东宫守卫阻拦时很是吃力,生怕伤了一 个两个往后更是麻烦。 殷少殊见场面控制不住时,还求助太后,可太后见苏氏势微心中不快,竟是全然撒手的意思。 无奈时殷少殊想到了兰清弦,她这个内侍中的位置昀帝给了就没有收回,要她做内庭最后一道防线,不能更合适。 于是兰清弦入宫,换上了很少才穿的公主朝服,就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朝臣往里闯。 “你们不用拦着了。” 守卫们得了殷少殊嘱咐要按照兰清弦的指示来,便是再不解,他们也都松手了。 方才还撕扯得起劲儿,这兰清弦一发话朝臣们反倒不敢动了,便是你来我往打着眉目官司,最后还是一个年纪最大的先走了一步。 也不知这些老臣有什么毛病,总以为自己资历老就能事事都踩一脚,就如此时面对兰清弦,连拱手行礼都省了,随口叫了一声。 “公主殿下,是太子殿下叫你来拦我们的?” 兰清弦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忽的有两个劲装在身的女子一左一右将那老头钳在了中间。 “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桃枝已经走到老头面前照直了给了一巴掌。 桃枝还未 用上三分的力气,所以不会出事,但老头儿还是被打懵了,捂着脸眼珠子都快戳进兰清弦的天灵盖。 “兰慎你怎么敢!” 啪一声,桃枝又给了老头一巴掌,这下左右脸红得对称了。 想来老头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然他还要出言不逊时,见桃枝抬起的手,最后还是把字吞了回去。 后面那些还在和东宫守军推搡的朝臣,见了这场面,都愣了,似乎也忘了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公主,你这是不将我们朝中老臣放在眼中吗?” 不用兰清弦开口,却见桃枝已经给老头定了三桩罪过。 “这位大人,见公主不行礼不问安,便是蔑视皇室,第一桩罪。 而后直呼公主封号,随意编排公主,丝毫没有悔意……第二桩罪。 明知内庭不允许外臣擅闯,但不仅自己要闯,还要带着身后的众位大人一起闯,甚至用自己老臣的身份威胁东宫守卫,此为第三桩罪。 三罪合一,庄大人,你可知在律法上该叫你如何?” 庄老头大概没有料到,仅仅是兰清弦身边的侍女竟有如此口才,不但行事没有偏差,更是叫他们混 乱之中企图被人忽视掉的罪过一一摊开来。 “你你你……老夫是朝中重臣,你一个侍女敢殴打老夫,公主也保不住你!” 此时一直沉默的兰清弦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倒把庄老头吓唬到了,整个人不受控制朝后仰了一下。 “庄大人,是他叫你装疯卖傻的吗?是他叫你趁乱闯入内庭的吗?是他叫你在本公主面前放肆拿大的吗?” 兰清弦一连三问是庄老头如何都未能想到的,便是旁人听不明白,但庄老头眼神躲闪分明就是被兰清弦切中了症结。 “公主殿下,老臣不知您是什么意思。” 兰清弦一摆手,庄老头身边所有的人都散开了,绝对无人能够听到她与庄老头之间的对话。 “你知道在如歆眼中你是什么样子的吗?她不止一次跟本公主提过,她最尊敬的人就是她的外祖。 可是本公主以为她一定不知道,她的外祖竟是走上了乱臣贼子的不归路。 别急着反驳本公主,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你心里清楚。 本公主旁的不问,只想问你,你有没有把庄家、程家、还有善家都考虑在内?有没有把你所有的门生和食客算在内? 或 许本公主还可以再说得明了一些,太子就算再不济也是太子,而信王,他便是给自己起兵编织好多么漂亮的名头,他都是乱臣贼子! 你算准了信王一定能赢吗?那么本公主问你,假若信王输了,你要你九族都给信王陪葬吗? 你拖家带口,还想着要在夺嫡一事上找风光……本公主且问你,这千百年来,凡事在夺嫡一事上站错队的,会有好下场吗? 好,就算我们不提站错队,你能保证自己做得了信王的心腹? 比起你目光短浅,只看一时荣辱,却不知信王到底是何人……他从来不会允许有人能算计到他头上,他只会将你们的骨血都榨干,然后踩着你们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本公主说这么多,不是有心要说服你,只不过是看在如歆的面子上给你最后一次提醒。 还有,本公主如今是姓殷的,你要掂量掂量自己为臣子的本分!” 庄老头,不对是庄大人,正是程如歆的外祖,在世家中庄氏一族不能出头正是叫他走上今时这条路的根本原因,但他更是未料到面对兰清弦时,他简直就要低微到尘土里。 “你……怎么知道如此多……” 第535章 长思情肠断-匆匆离宫 “本公主只是不上朝,不代表不能上朝……你大概忘了,本公主仍是内侍中,圣上亲封的正四品内侍中! 庄大人,不管信王叫你如何可眼前他不在此处,他亦不能助你脱离困境。或许本公主可以这样讲,将你下狱斩首,信王不仅不会救你,更会把与你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本公主说的这些,庄大人你能听明白吗?” 庄氏一族在京中的处境尴尬,可将兰家踩在脚下,却还要仰首看董氏、段氏、苏氏等等世家对庄氏指手画脚……说不甘心那是再正常不过,便是兰清弦这般劝说,庄大人都只是咬紧了牙关,不肯有松口的意思。 兰清弦并非一定要把庄家救下来,大不了在殷少殊那里恳求两句,保下程家……有时有些选择注定是死路一条,旁人的劝阻仅仅只是劝阻。 “庄大人,言尽于此,内庭由本公主守着,你和你的虾兵蟹将们要是妄想再进一步,便从本公主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哦,有件事还是要提醒你,若是本公主有伤有死,兰家不会放过你,郦王更不会放过你。 郦王或许可以在任何一件事上理智,但事关本公主的安危 ,他便如凶神附身也要将你们庄家从大襄这片土地上完全消灭掉。 别质疑本公主,本公主从来不说谎话,谎话伤人害命。” 这是庄老头第一次和兰清弦这么近的距离,以往所有的印象在这一刻重新组合,那个在他眼中只会向上钻营的异姓公主原本的面貌竟是他臆想出来的。 要说此时他正天人交战一点不假,放手便意味着这些年的准备都要放弃,信王不成事还好,成事那么今日一切就是庄氏的罪。 但眼下有兰清弦,庄老头明白不能再进一步,僵持片刻,他终是后退一步。 “兰慎公主,老臣今日可退,可庄氏一族已经认定了一人,不会叛主……老臣望公主殿下安康,等着看我主登顶的那一日!” 兰清弦本来也没指望这一番劝说庄老头一定能听进去,可只要不叫朝臣们闯入崇晖殿就是成了。 “庄大人,本公主祝你身体康健……” 殷少殊身为太子在朝中束手束脚之事最后还是叫兰清弦给解决了,不得不说行事端方周正不见得能得好。 再说兰清弦要出宫时,却被很久未见过的宋禧拦住。 “公主殿下,请等等!” “ 宋大监!找本公主何事?” 宋禧朝着崇晖殿一摆手,“圣上有请。”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毕竟崇晖殿殷少殊不允许旁人靠近半步。 “宋大监,圣上之意,太子可知?” 宋禧点头,“请公主放心,太子殿下都知道。” 兰清弦这才跟着宋禧进了崇晖殿,比起上一次相见,这一回的昀帝彻底已经看不出旧日的模样——满头华发,眼中已是浑浊不堪,似乎转头看兰清弦一眼都很费力。 “兰慎……” “儿臣见过父皇。” 虽说虚弱,但昀帝所言兰清弦都能听得清楚,足以证明昀帝的脑子还没糊涂。 “兰慎,你往前走几步,让朕看看。” 兰清弦最后坐在了昀帝的床边,等着昀帝说出找她的原因。 “兰慎,你说朕让殊儿做这个皇位如何?” 这些日子,殷少殊不曾坠了自己太子的身份,除了有二心的臣子,其他大事都平了,着实是当皇帝的好料子。 兰清弦以为都到了这一步,不必再和昀帝打马虎眼。 “回父皇,儿臣以为,您将大位交于太子手中,可以放心。” 昀帝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是朕想要得太多,最终都失 去……早先,朕确实写过一卷诏书,想要叫笙儿当这个皇帝。但又怕诏书握在笙儿手中,会令皇权动摇,于是朕毁了那诏书……” 这就对上了,或许就是昀帝写诏书时,叫蒋家放在昀帝身边的眼线看见又告诉了皇后,才有了皇后一心想把兰清弦和郦眉笙干掉的事。也是阴差阳错,皇后到底也不知晓昀帝把诏书毁了。 昀帝看兰清弦时,兰清弦脸上半点意外都没有。 “果然,宫中没有秘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笙儿心中可有怨气?” 从昀帝把诸皇子当成棋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能再奢求本就不多的父子之情。 只是有些话到此时说给昀帝反倒显得矫情了,所以兰清弦只是笑笑。 “父皇,皇室与朝堂向来不能有正常人,正常人在漩涡当中只会从此埋入深渊……太子想要保住自己太子的位置,同样不能做正常人。” 昀帝怔了一下,再看兰清弦时,指着墙上挂的一幅画。 “你去把那幅画拿下来。” 兰清弦照做,摘下画捧到昀帝面前。 “父皇,要把画给谁?” “给你。 你收好这幅画,待殊儿和商儿一战赢了之后 ,你在众臣面前拿出这画。” 昀帝这话说得有意思,待殷少殊赢了之后?那假若殷少殊输了呢? “陛下,那要是太子输了……” 昀帝一时沉默,“殊儿输了……商儿他敢叛出京城,就做好了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准备,便是说他赢的那一刻开始,江山遍是仇敌。 然都为天下之主自是有心堵住悠悠众口,商儿不会把殊儿怎么样……定是把殊儿打发回封地,叫殊儿从此做回那个岐王。” 兰清弦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个答案,但眼见昀帝时日无多,她还是问出了心中隐藏许久的问题。 “父皇,您明知毒是太子下的,不生气吗?” “兰慎,要想将权力紧紧握在手中,就一定要心狠,能见殊儿如今模样,做个称职的帝皇不是难事了。” 当年一心要弄死殷少殊的昀帝,竟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兰清弦着实震惊了。 “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所托。在胜者未决出之前,这幅画不会有人知晓它的存在。” 好在冬日都是要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将画收拢在大氅里面,从外什么都看不出来。未免夜长梦多,兰清弦匆匆离宫。 第536章 长思情肠断-这是抹不去的痕迹 在兰清弦同昀帝见面时,郦眉笙也和殷少殊在一处。 信王在京郊做下那许多事,没有比郦眉笙这个亲历者讲给殷少殊听更好的了。 “江湖人士少有是非观,他们不在意皇位是哪个来坐,他们只要看到真金白银才是正经。 三班倒在京中巡逻仅仅是几日还可以,长此以往谁也坚持不下去。” 大襄占据中原,如今看来竟不是好事了,毕竟找几个一心隐藏起来的人实在困难。 “那皇兄可知善家那个小子有什么计划?” “有杀手在京,好事定然没有。我想着不如引蛇出洞,好过坐以待毙。” 殷少殊坐镇京中,并不想分神,便有心将这事都交给郦眉笙。 “皇兄,孤不会收回你手中兵权,希望你能接手,保住京中安稳。” 郦眉笙了解殷少殊,若非无可奈何,这话殷少殊绝不会说出口。 “我其实不愿多问……但,我们都是局中人,你就给我一个准话,如今你遇上信王,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不知为何殷少殊有些道不明的局促,可事到如今他确实不应该瞒着郦眉笙。 “孤打算亲自上阵,亲领大军对长信军。 也就是说 ,开战之后,京中便由你来监国。” 殷少殊能做出这决定,着实不易,只因他要承担的是万一郦眉笙成了那个背刺之人,他应该要如何在两面夹击当中突出重围…… 有些话说到这里就不用往下多说了,郦眉笙再明白不过。 “怪不得你催我回朝……原来你早就做好了这般打算……那庄大人你要怎么处理?他背后的人不能放任,只会在朝中令你行事更难……” 只见殷少殊从书案上端起一个盒子递给了郦眉笙,“皇兄,这里面是父皇的私印和孤的私印,凭这两枚私印,你在朝中就可决断所有。 至于姓庄的,先下狱吧。庄氏门生不在少数,见了血不好收场。” 郦眉笙一个头两个大,手里的盒子都发烫。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出征?” 殷少殊将衣架子上的布掀开,底下赫然是一身崭新的铠甲。 “孤算好了日子,你一回京,明晨便启程……” 郦眉笙最后无奈叹气,“想不到……我们谁都免不了有这一日……那你可见过父皇和皇后娘娘了?” 殷少殊嘴角撇了一下,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称作笑容。 “不用见了。 想见的人未必想见我,不想见的人也没有必要再见。勉强活到今日,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哦,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孤的侧妃会留在京中,还有一些从盘玢来的宗亲,你要叫人看好他们。” 郦眉笙挑眉,“怎么,如此关键时刻玢王要如何?” “孤带着玢王上战场,只能防得了在眼前的人,至于看不见的又要辛苦皇兄了……” 那一场夜谈,殷少殊面面俱到,两兄弟仿佛将旧日爱恨情仇都摒弃了,只朝着一个结果进发。 大约天快亮时,殷少殊便要赶赴战场,郦眉笙不仅自己来送,更带上了兰清弦。 他二人站于皇宫最高处远眺,只见旌旗猎猎,殷少殊那一身银白铠甲,仿佛汇聚万众目光。 “这一战,会是如何?” “不知……但往后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不管哪一个上位了,我们都有可能是下一个眼中钉……” 殷少殊出征的第二日,朝中众臣已然得到了消息,见郦眉笙立于上首丝毫不意外。 郦眉笙按照殷少殊的嘱咐,真的把庄老头揪了出来,将庄氏一族所犯罪行一条一条念给众臣听,不过见当初跟在庄老头 身后出头的几个朝臣脸都青了时,他却停了下来。 于是只有庄老头下狱,而其他朝臣身上连一根寒毛都没有少。 郦眉笙所为不是由着心意,只是朝中历经几次大淘换,再有朝臣不在其位,往后京中安稳不了……不过其中更关键就是信王埋在京中的杀手们到底是冲着谁来仍没有结果,以至引蛇出洞都变得困难起来。 成日忧心朝中之事,郦眉笙便是有家都不能回了,故而兰清弦也一并陪着他住进了真雅殿。 午间用饭时,说起江湖杀手,郦眉笙满脑袋都笼罩着阴云。 “京郊营地已经彻底散了,苍郦卫找到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为首的善家小子不知所踪……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在封城之前就混入了城中?” 看郦眉笙筷子抬起又放下,竟是没有吃进一粒米。 兰清弦原是有一个主意,但她觉着不太好就没有说出口,见郦眉笙为难,这才提起。 “引蛇出洞如果做得不够自然就会适得其反,所以我想……真真假假放出些消息,想要达到目的必然会上钩……” “你为何吞吞吐吐?对我你不必如此……清弦……” 兰清弦 看着郦眉笙,但最终避开他的审视。 “放消息,就说要把你父皇送到陪宫……” 大襄的陪宫在名义上不是什么好地方,只因将一个皇帝送出皇宫时,便意味着这皇帝的下一个去处就是皇陵……过往有皇子如此行事就被冠以叛臣的“好名声”,毕竟为了争权夺利都罔顾身为君父的皇帝,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故而兰清弦这一句话说得实在艰难,还要时不时看郦眉笙的脸色。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郦眉笙也不知兰清弦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这都是多少年未发生过的事,你竟在宫籍上找到了。虽然荒唐了些,但确实是个好法子,那些杀手以为找到机会,定然会在去往陪宫的途中下手刺杀父皇……到那时,我们刚好可以一网打尽……” 兰清弦与郦眉笙掌心相贴,“你不必急着答应我,你应当明白,虽说将你父皇作为借口都是做戏,可即便众人知晓一切为假,仍要在你头上记上一笔! 将来你登位时,这是抹不去的痕迹。” 郦眉笙动了动关节最终与兰清弦十指相缠,“我懂,可是我都登位了,他们要与我作对便要掂量掂量……” 第537章 长思情肠断-本王就是个操心的命 郦眉笙采纳了兰清弦的想法,真的打算做出一场戏来。 白日时,特意将皇宫各处都换了人手,尤其是把殷少殊留下的人都换掉,在旁人看来这是郦眉笙在殷少殊离开后,要对宫中诸人下手了。 然前脚传了消息,后脚宫中就处置了几个多嘴的,更是把崇晖殿里里外外除宋禧之外的宫人都不知带到了何处。 郦眉笙一边动手一边堵嘴,效果显着,果然没有多久整个皇宫都感觉到要出事。 看火候差不多时,又放出消息说,郦眉笙最近将崇晖殿的很多物件儿都送到了陪宫。 崇晖殿的所有都与昀帝相关,物件儿没有了,是否意味着连昀帝都要被送到陪宫去了? 只要有一个人这样想,便会蔓延开来如染病一般所有人都这么想。 于是上朝时就有朝臣质疑郦眉笙心怀不轨,“郦王殿下,太子殿下才离开没有几日,臣却听说您有意把圣上送到陪宫?” 陪宫二字一点明,众臣齐齐抬头,上百只眼睛死死钉在郦眉笙身上,不仅有怀疑,更有愤怒,更有抑制不住的走出队伍。 “殿下,圣上明明在宫中养病最好,您缘何要送人去陪宫?这事告 知了太子殿下吗?” 郦眉笙很是稳当,似是一点不在乎被人诘问。 “本王只想问一句,你们这消息都是从何处得来的?” 有臣子回话,“京中已经传遍了,无风不起浪……” 无风不起浪五个字仿佛戳到了郦眉笙身上哪一处,他的脸立时垮了下来。 “便是说,诸位这架势并非得了确切的消息,而是将民间传闻当真再来质疑本王的用心……好啊,都是大襄的栋梁,如今判罪原是空穴来风…… 那诸位今日想本王如何?自入内狱?还是触柱以示清白?” 郦眉笙再不济是大襄亲王,更是殷少殊亲手将太子私印交托的人,逼着他说出这般剖心自证的话,众臣一时未能跟上回嘴。 有那么一阵儿满场都静默,忽的重上呈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臣知晓殿下的愤怒,但臣还是希望能从殿下口中得到一个确定的回答。” 郦眉笙原是冷着一张脸,见重上呈出面,他竟是笑了。 “上呈希望得到本王怎样的回答?何为确定?如你们心意就是确定? 那本王还真就不想顺着你们来,今日若是正常处理政务,本王事事有回应,但谈起别的 事,本王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比起殷少殊在面对朝臣时的无可奈何,郦眉笙显然更自由,他既不是皇帝又不是太子,他不愿受的束缚无人可以强迫他。 故而朝臣软硬兼施送到郦眉笙面前,怎么看都像是个笑话。 说来众臣想要指责郦眉笙,还真没有更合适的借口,最后还是重上呈再一次出面调停。 “殿下,今日是我们失策,请殿下原谅……我们也是担忧圣上安稳,毕竟圣上病了许久……” 重上呈这个人真是上道,身为监察院头一名的言官,多年以来从未出过错,便是看在重上呈的面子上,郦眉笙也没有继续跟几个臣子杠下去。 “罢了罢了……本王就当今日没有这事。诸位大人,有事上折子,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郦眉笙和众臣在朝中闹这一出,更添了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便如那日后皇宫外,总有些陌生人看似无意地晃来晃去,实则是朝臣们放在宫门口监视的探子。 能有这样的反应,郦眉笙和兰清弦的计划算是更近了一步,于是趁着入夜时,又有几个人从崇晖殿出来,似是怕人看不见一般,还在皇宫门口和看 守的守卫起了冲突。 说不清为什么要出宫,更是没有令牌,最后是贺铸来送令牌。 贺铸是郦眉笙身边第一号的人物,哪个能不认识,有贺铸出面这些人必然是给郦眉笙办事。 而后这几人上马一路往陪宫去了,守在宫外的探子们见到连忙回报自家大人。 前一日不肯正面回答,今日夜间又派人往陪宫去……郦眉笙的清白似乎越来越不可信了。 有京中不可追来源的谣言,有朝臣们得不到证实的承诺,几乎坐实了郦眉笙要将昀帝送到陪宫一事。 于是雪花一般弹劾郦眉笙的折子送上了郦眉笙自己的案头,兰清弦一封封翻看,上面所述大同小异,都是警告郦眉笙不要胡作非为。 兰清弦看得多了实在烦,便把折子都丢到了书案旁的篮子里。 “千篇一律,他们写得不烦,我看得已经烦了。” 郦眉笙笑笑,“他们会有如此反应,证明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说最后一个消息什么时候放出去?” 最后一个消息,便是昀帝要被送到陪宫的消息。 信王叫善家小子招揽那么多的江湖高手,无非就是想要搅乱京城,与其成日想敌人到 底是个什么计划,不如把漏洞送给敌人,叫敌人按照自己的步伐去走。 无论昀帝是在皇宫还是在陪宫,里外的守卫极多,想要对昀帝出手,轻易不能成事,但要是在路上,沿途处处可布置人手,见到合适的时机一举击杀,昀帝一死那大襄就彻底乱了。 信王不过是套了个殷少商的壳子,骨子里还是那个现世把青沇推出去给自己谋方便的阿商,说起来骨肉亲情不值一提,所以昀帝死不死对他来讲如果可以利用,那当然要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兰清弦就是想到了这一点,便提醒郦眉笙,于是转移到陪宫一事就是饵,等着善家小子和江湖高手露面好一网打尽。 郦眉笙这边准备妥当时,这些日子以来都快要在京中隐身的恭王忽然在宫中露面想要和郦眉笙见见。 郦眉笙当然不会拒绝,只因比起担忧信王,他更担忧蛰伏不出的殷少息。 “皇兄几日不见,你似乎憔悴了。” “不及十二弟自由,本王就是个操心的命。” 恭王似乎也不在意郦眉笙的轻怠,还笑容满面。 “本王也不拐弯抹角,只想问皇兄一句,你确定要把父皇送到陪宫?” 第538章 长思情肠断-信王的目标根本不是今上 郦眉笙没有回答恭王的问题,但恭王好像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些话。 “如今京中能做主之人仅剩你与我,假若你真要把父皇送到陪宫,便意味着你要背刺太子,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太子把信王解决掉,而你我联手再把太子解决掉,至于那个位置……皇兄,你说你我划江而治怎么样?” 恭王着实与众不同,他甚至都不去想第二个原因,直接告诉郦眉笙他愿意接受划江而治……分明将谋逆说得如此简单,他大概也不怕郦眉笙会发怒。 当然郦眉笙不是第一日认识恭王,对于恭王的疯癫之处他丝毫不意外。 “假若本王不愿意与你划江而治,你当如何?” 恭王一摊手一撇嘴,又露了他那纨绔的样子。 “皇兄,我们私下各自在做什么,便是没有亲眼见到也猜到了捌玖成,你不同我联手,我无非就是又多了一个敌人。” 郦眉笙早就给往后的路留好了喘息的机会,他并不希望多一个恭王坏了他的计划……迫于无奈,他把关于善家的情报丢给了恭王。 “善家……很早以前就是信王的人了,埋线极深,想要令 京中生乱,屠戮百姓……十二弟,本王以为眼下不是你同太子开战的时候! 就算你想要皇位,但大襄满目疮痍之时,你以为你皇帝的位置能做得稳当吗?” 恭王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还露出几分吃惊。 “呵,原来皇兄你在钓鱼! 你根本就没想把父皇送到陪宫,你只是放出消息好叫那些江湖人能自己跳出来……皇兄,几日不见你似乎变得优柔寡断了。” 恭王行事向来是狠辣,譬如对付董桓姜,他可是一点没有留手的意思,在他看来,殷少殊不在京中是个极好的机会,他甚至无法理解郦眉笙为何还要维持京中如今的模样。 郦眉笙知道恭王不是个真的癫狂起来就全然不顾一切的人,但有些话他还是说出了口。 “十二弟,你我之间于国事一道自来有分歧,可本王还是那句话,先有国再有家,大襄不能乱尤是京中更不能乱。 确实我们兄弟几人已将厮杀摆上了台面,然大襄四分五裂之时,四方疆域内凡是对大襄虎视眈眈者,皆要来此分一杯羹……我们都将精力放在内斗上,到时拿什么去抵挡外敌? 本王前些日 子去往东疆,荒夷人你是见过的他们不好对付! 本王和王妃也是费尽心思,才想了个缓兵之计,不至令信王反叛时,还要让荒夷人坏了大襄的边关。” 恭王也说不上是个什么表情,不过也没有再想着说服郦眉笙。 “看来我成了皇兄眼中的麻烦……那这样吧,对付京中江湖杀手一事交给我,你只稳住朝局就好。” 郦眉笙有些诧异,“你……” “与其放我在后方不知做何事,还不如在你眼前揽下这桩差事。 我明白我不可能说服你,但我也承认,你方才所言有道理。 董桓姜留给我的人不能白养着,叫他们去找个杀手正是对口……” 恭王一反常态要助郦眉笙一臂之力,郦眉笙最后还是答应了,只因恭王所言竟是叫郦眉笙觉着没什么问题。 计划还是那个计划,只不过这一回出手的人换作了恭王。 两日之后夜间,有一支队伍从宫中出来,方向是朝着陪宫。 先时还很安稳,毕竟京中有宵禁,显得格外宁静,但很快路程走到三分之一时,有蒙面黑衣人从高处跃下,一心朝着护在最中央的马车招呼。 在马车周围 不仅仅是暗卫,更有恭王,他看不上江湖人士,所以下了格杀令,今夜绝不能叫一个江湖人活着逃出京城。 厮杀开始得突然,当两方势均力敌时,更犹如蚕丝纠缠在一起,有一方哪怕停滞一瞬都是给另一方下杀招的机会…… 这一场血的屠杀终是在天明前决出了胜负,恭王没有把江湖人的尸体就那么随意丢弃在街道正中,而是堆在一起都摊在了陪宫门前的石板路上。 待兰清弦来看,零零散散把尸块儿算进去,也有三四十号人。 恭王一见是兰清弦,比见到郦眉笙还殷勤。 “臣弟见过皇嫂,本王竟不知皇兄没有亲自出面。不过也是,皇嫂巾帼英雄,岂是一般人能比,看这一地的尸体,皇嫂面上连半丝恐惧都没有。” 兰清弦对于恭王的阴阳怪气根本懒得搭理,见尸体中少了善家公子,便回头嘱咐珈贺。 “善家那个逃了,你们先在京中搜索一番,若有踪迹不要杀留个活口,我想亲自审一审。但若是京中不见,就把他的画像派出去,我要通往绛原府的一路上都有他的脸,好提醒信王,不要以为自己本事大到真能操控 京中事。” “请姑娘放心……” 珈贺领命离开,而兰清弦和桃枝穿梭与尸身之间,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恭王很好奇就跟在一边,当然嘴也没停下来。 “皇嫂,臣弟愚钝,可否请皇嫂给臣弟讲讲你这是在找什么?” 兰清弦指着其中一具尸体说道:“我曾经和那些江湖人近距离接触过,眼前这些所谓高手……实则再普通不过,说白了就是被推出来当牺牲品。 不仅数量不对,人也不对,也就是说……” 恭王抢在兰清弦前把话说全了,“我们这一场做戏引出来的人根本都是底下的小喽啰,而在后作妖的主使找不到京中仍是不安稳。 皇嫂,你说是否是有人暴露了消息,叫这些江湖人知晓队伍当中其实没有父皇亲自出现。” 兰清弦就是害怕消息泄露,所以她把知道秘密的人控制在了几人身上,而这几个人恰好又是她和郦眉笙身边近侍,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他们身上。 “我不认为是走漏了风声,这些人就算是要牺牲,也不该牺牲在阴谋之下……或许当初就是我想错了,信王的目标根本不是今上……那又会是谁?” 第539章 长思情肠断-给公主你陪葬 兰清弦不过是和恭王随意谈论此事,然而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皇嫂,臣弟以为你心中有了和臣弟一样的想法……三皇兄的目标根本不是父皇,甚至可以说父皇只是被推出来当幌子的!” 兰清弦看了恭王一眼,虽未接话,然眼中种种已然是认可恭王。 “那你说,那些江湖高手如今正在何处?” 恭王略略思忖,“皇兄如今住在宫中,十天半个月也不出来一趟,众杀手要入皇宫刺杀并不实际……想来还是会找一个皇兄出宫的机会…… 皇嫂,臣弟记着明日晨时皇兄会出宫去襄城卫军营,不仅仅出宫还要出城,京郊之处又是无人旷野,着实是杀手动手的好机会!” 兰清弦此时不质疑从恭王口中说出的任何一个字,“恭王殿下言之有理,那陪宫此处我就完全交给殿下,这就赶回皇宫。” 看周围都处理得差不多,兰清弦正要上马车时,恭王忽地冒了一句。 “皇嫂,三皇兄要杀太子本王觉着再正常不过,但他却偏偏将矛头指向郦皇兄,你能告诉本王为什么吗?” 兰清弦没有回头,“信王为人狡诈,或许在信王 眼中,趁太子不在时将我夫君也解决掉,他的登位之路就彻底平坦了……” 看兰清弦的马车渐渐远去,恭王嘴角一挑,十足怀疑的样子,还冲着旁边近侍说了一句。 “兰慎的话本王半个字都不信。” 近侍很好奇,“殿下,难不成你已经看出其中的猫腻儿?” 恭王回看近侍一眼,“本王确实智勇无双,但不是兰慎肚子里面的蛔虫,你这屁话以后莫讲! 好了,将此处收拾干净吧……” 在回皇宫的路上,兰清弦极为安静,安静到让桃枝以为她并不在意郦眉笙身边可能会出现的杀手。 “姑娘,殿下去巡视襄城卫虽说早就定下来,但我们劝劝殿下,换个人去也不是不可以……” 桃枝说着说着只看兰清弦似乎七八分的神思已经飘出了马车,“姑娘!” 桃枝提高声线,兰清弦一激灵这才回头看桃枝。 “你方才说什么?” “姑娘,你在担忧什么?” 兰清弦的所有困顿都显示在手上,不知不觉间她将自己虎口都掐得青紫。 “我太了解殷少商……一个在京中深埋多年的庄氏一族,一下子就暴露了。还有在城外的长信军 营地,就算一时未发现但时间久了总会被端……单单只为阻拦我和眉笙入京这说不通…… 我以为我能猜到他的目的,可我眼下竟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时间不等人,我不知那些江湖人的真实目的,他们在京中一日就可能令京中出现不可挽回的大事!” 看兰清弦越说越激动,桃枝连忙按住了她的手。 “姑娘!既然事已在眼前,我们这就回去同殿下商议,总能想出个最好的解决法子……” 桃枝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马车外面砰的一声巨响,马车内摇晃,差点还撞到了兰清弦的头。 然待马车平稳时,外面又有打斗的声音传进来,桃枝掀帘子一看,有不知从何处来的人正在和护佑兰清弦左右的暗卫相斗。 放在兰清弦身边的暗卫都是郦眉笙亲自挑选的好手,以一当十绝对没问题,可眼下对上这些陌生人瞧着竟有了五分的吃力。 “姑娘,出事了。” 兰清弦也探头往外看,出手的陌生人有好些个,但其中一个她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冬青!” 桃枝听兰清弦提起过冬青这个名字,“姑娘,那不是你在那营地里遇到的 舞姬! 信王雇佣的江湖杀手……姑娘,他们冲的不是殿下,是你!” 就算桃枝不说,兰清弦也看明白了,眼下再不用疑惑。 “你叫他们停手,咱们的人抵不过那些江湖高手,不必因此而丧命。” 桃枝面色沉沉却还是按着兰清弦的意思下了马车,不多时,车马再打开,外面已安静下来。 “姑娘。” 兰清弦搭着桃枝的手出了马车,只见她这一边带着的暗卫都被对方控制了。 而为首的陌生人还朝着兰清弦露出牙花子,“想必这位就是公主殿下,我们奉信王殿下之命要带公主离开京城。” 对方不但人多势众更是武功高超,想要突围出去实在难度不小,故而兰清弦希望能剑走偏锋。 “你们在京郊外闹事,又在京中闹事,当真以为你们能活着离开?” “公主,我们演练此事已久,既然能进来就能出去,就不劳烦公主操不该操的心。” “演练许久?演练如何挟持本公主出京?你们不想着对送往陪宫的皇帝下手,不想着对如今监国的郦王下手,却要对本公主下手?信王是脑子坏了吗?” 那人嘿嘿一笑,“公主,我们 只管做事不问为什么。你问我们这些问题无非就是想拖延时间,但我告诉你,我们今日既然能出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不可能从我们手中逃脱。” 桃枝确实将求救的讯号发出去了,有这功夫多少人都能来救急了,然现实却是一个人都未见……这一回还真是十足的困境。 兰清弦状似无意扫了桃枝一眼,看桃枝的表情便知情况不好,但她从来不跟信王妥协,干脆放了狠话。 “本公主不受人威胁,你们要拗着本公主的心意,那你们带走的只能是本公主的一具尸体。” 领头人哈哈大笑,“果然!殿下早就猜到公主会如此,所以我给公主备了一份礼物,你来看这是什么?” 领头人打开一个盒子,有血腥气冲出来,里面赫然是一截戴着戒指的断指。 断指或许不明显,可那戒指兰清弦再熟悉不过,瞬间她的脸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是我祖母的戒指,你们做了什么?” 领头人还有几分得意,“公主,这是给你选择的机会,跟我们走,老太太只是断指但不会有性命之忧,然你若是执意不从,兰家上下就要给公主你陪葬了!” 第540章 长思情肠断-本公主愿意给他一条生路 “公主殿下,我们人数众多,但要你心甘情愿跟我们走,凭的却不是人多势众! 既是话已经说到此处,那我看你不如好好想想。” 兰清弦千算万算没有把兰家人算在其中,只因在她看来,皇室权力争斗怎么都不可能殃及到不相干的人身上,然她有一点想错了,从她嫁给郦眉笙开始,兰家人成为靶子只是时间问题。 假若今日这些人并非殷少商授意,兰清弦大可博一把,但她了解殷少商正如殷少商了解她,兰家人不能因为她遭受劫难。 “你们确实有本事能在京中躲藏这么久,但要是带着我想要出城……封城的命令是郦王亲自下的,你们想就这么离开那不可能!” 领头人咧着嘴故作神秘,“公主,你小看我们,谁说一定要走城门……” 兰清弦身边的暗卫是威胁,那些江湖人原是要灭口,最后还是桃枝想了个主意,叫他们都吃下令人沉睡的迷药,待十二个时辰之后药劲儿过去了,那些江湖人带着兰清弦也已经出了京城再不见踪迹。 领头人最终妥协,于是兰清弦和桃枝彻底失去了自由。 一路上莫说关卡,就是活人都 没有见到几个,正如领头人所讲,他们能在京中埋伏许久,那都是过去早就有过的准备。 大约路上走了有两日时,队伍终于停下来休息,看那些江湖人随便吃喝不甚讲究,然领头人却对兰清弦的饮食很是注意。 送水的不是生人正是和兰清弦在营地里有过接触的冬青,她大约是看不惯兰清弦这样的贵人身份,眼中的轻蔑都快要溢出来了。 “不过就是落魄公主,都什么时候还讲究,给,拿去喝吧,看看这昂贵的茶水能不能让你成仙!” 没有戴人皮面具的兰清弦在冬青眼中自然是陌生人,但不妨碍兰清弦还以颜色。 “本公主再落魄也是公主,再落魄郦王殿下也要把自己的王妃找到。只是不知姑娘你如此逍遥,远方是否也同样有个人把你记挂在心?还是说,从来没有真挚的心意,只有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内里腐朽的利用?” 兰清弦看似随便说说,却每一个字都戳在了冬青的心上。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利用!你知道什么?” 兰清弦只是笑,“本公主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身为过来人有些话还是可以提醒你,你将一颗心 付出时,对面那人未必会当作珍宝。” 冬青这姑娘脑子不好使,兰清弦这么一说,她仿佛更加糊涂了……然她迟疑间,忽的想起一件事,平日里没怎么用过的脑子也有发光的时候。 “你讲话分明是知道内情的人……但营地都已经毁了,该死的人也都死了,你不可能……除非……你你你!你是姓辛的!” 冬青这忽然发光的脑袋,难得捋清楚一件事,在得知内情的人都被灭口之前,只有新进入营地的那对夫妻得以逃脱,既如此,兰清弦的身份便不宣而明。 “本公主不姓辛,不过幼年有长辈赐字盏辛,想来不是冬青姑娘认识的那个人。” 这下子冬青脸都泛黑了,一路上无人叫她,偏生兰清弦这个陌生的公主连她的姓名都一清二楚,还用怀疑什么?答案就是明摆着! “你是公主! 到底哪张脸才是你的真正面孔?殿下为何执意要见你?” 兰清弦不置可否,甚至盯着冬青的眼睛。 “冬青姑娘,营地被炸之后,你是否又见过你的心上人?” 不用冬青开口,仅是表情就知答案,而兰清弦趁热打铁。 “你的心上人是京 城善家的公子,而善家又是庄家的姻亲,庄氏一族在京中的地位保不住了,意味着善家也会被牵连进去。 你的心上人跟着信王谋逆本就是错,若本公主愿意给他一条生路,你当如何?” 所谓打蛇打七寸,兰清弦话音方落,冬青的眼睛立马亮了,但不及冬青开口,领头人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冬青的肩上。 “不知公主和我这小妹妹聊什么聊得这么热切?” 兰清弦挑眉,“看你不愿意我们聊什么……当你的妹妹还要成日被监视,也不容易。” 冬青显见怕身后的领头人,她的嘴才刚被兰清弦撬开,这下子又合上了。 领头人一把将冬青推到了旁边,“公主,信王殿下同我们讲过不能靠你太近。你不仅有三寸不烂之舌,更有看透人心迷惑人心的能力,若我这小妹妹再和你待上一刻钟,怕是把我们所有的秘密都要倒给你了!” 推推搡搡间冬青被领头人带走了,然她不时回头看兰清弦,果真还是把兰清弦的话听进了耳中。 这之后领头人给整支队伍下了明令,除了他自己,其余人不允许和兰清弦与桃枝多说一个字。 就这 么又走了两日,难得在山野之地见到有客栈。 休整时领头人还是把客栈能要到的最好的房间给了兰清弦和桃枝,并且还派人把房门守得严严实实。 到了夜深,众人都歇下时,守在门外的两个也累了,一声接一声地打哈欠。 桃枝听后还给兰清弦抱怨,“姑娘不是我说,大哥带我们在江湖上讨生活的时候,立规矩说一不二,再看看他们这一群人东倒西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也不知道信王养他们是否还要置气。” 桃枝还要和兰清弦再说时,扑通两声,虽说微弱却格外明显。 “姑娘!” 兰清弦将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正是熟面孔冬青姑娘。 兰清弦看着冬青进门,关门,搬着凳子坐到自己面前……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好像冬青有此行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那一日我们的谈话被迫终止,但我一直没忘。就算大兄叫我不要听你蛊惑,可我还是想再同你说几句。 你说公子他往后不会有好的前程……” 第541章 长思情肠断-逍遥的城主 既然冬青找上门,兰清弦便知机会来了,她不吝啬言语,将世家与朝廷的利害关系加都跟冬青讲了一遍。 冬青毕竟是江湖女子,有些事对于她来讲,理解起来有些困难,可说到她的心上人有可能会死,她真真是把兰清弦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 “我听懂了,公子所做的这一切将来未必会有好下场……那我同你做个交易如何?” 兰清弦做出个请的手势,于是冬青又讲。 “我放你离开,更为你争取时间逃得更远,但你要给我留下一件信物,若是再碰面时,我用这件信物换公子一条性命。” 这买卖不算亏,不过是善家一条人命,便是兰清弦自己说了也能做主。 “好。” 兰清弦言简意赅,还叫桃枝将一枚沇字玉佩给了冬青。 “这玉佩不从兰家来,不从宫中来,仅是我一人之物,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冬青摩挲着沇字玉佩,声音里多了惆怅。 “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公子若是丢了命,我做再多又有何用!” 兰清弦从不滥用同情,可这一刻她还是希望冬青心想事成。 “冬青姑娘,你也说了你的公子往绛 原府去了,这一路上山高水远,不是那么容易就撞到军队。还有啊,人总是要存着希望,你的公子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冬青见玉佩收好,还将一包银子给了桃枝。 “我会做出你往南边跑的假象,但你实际要往北边跑。这些银子你们省着用,找机会再回京城一定没问题。” 兰清弦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冬青往窗外看了看,“立刻动身吧,我与你们一道走,沿途的痕迹由我来清。待天亮时,你们的踪迹就再也找不到了……” 事不宜迟,三个女子在夜间往林中穿梭,瞧着月色有些晦暗时,冬青停了下来。 “我就送你们到此处,后面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 桃枝代兰清弦朝着冬青拱手,而冬青却一掀袍子跪在了兰清弦面前。 “冬青姑娘!你这是……” “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多有得罪,不想殿下大人有大量不曾与我等贱民计较,甚至愿意对小人许下承诺! 殿下,小人愿殿下一路顺利,能安然回到京中!” 兰清弦将冬青扶起,还正了正冬青发间长簪。 “冬青姑娘,你原是个良善的姑娘,你赠我一个 心愿,我亦回赠你一个。 那张琴的主人将来会与你琴瑟和鸣……” 与冬青告别后,兰清弦和桃枝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走,生怕那些江湖人再找到自己,然同桃枝相比,兰清弦却显得像个累赘,只因劳累叫兰清弦再也撑不住,终是招致病发。 好在她们如今身在一处还算繁华的小镇,镇子里面该有的都有,兰清弦能好好养养病。 桃枝带来镇中的老大夫,给兰清弦把脉时,老大夫的五官仿佛都挤在了一起。 “这位娘子,你这脉象……老夫行医多年,你这脉象都可写入医书里面了!” 有床帘子将兰清弦与外人隔开,老大夫并不知晓兰清弦和旁人不同的可不止一个脉象。 桃枝连忙凑上前来,“老先生,我家娘子确实顽疾了,然路途遥远,药也是不够的,请老先生开方子,让我家娘子好好将养几日。” 老大夫瞧着桃枝却是皱起了眉,“小丫头,你这是让老夫做庸医吗?都未见过娘子的脸,老夫怎么能随意下药?” 到底还是要看兰清弦的脸,桃枝一副喉咙被扼住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似有尴尬出现,床帘子里面终 于传出了兰清弦的声音。 “无妨,将帘子拉开吧。” 桃枝上前缓缓拉开帘子,里面的人一露面叫老大夫吃了一惊。不过好歹老大夫行医几十年,还不至对疑难杂症有了抵触。 “娘子少年白发,是生机有损才致如此……娘子顽疾,想要在老夫手中康复,实在太难!” 少年,白发,确实是兰清弦眼下的困境。 一路上辛劳不说,日日不能断的汤药兰清弦可是断了有快十日……或许白发只是开始,兰清弦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到京中。 “老先生,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康复是不可能的,只是我这一头白发,着实太过显眼。” 老大夫一声长叹,“镇子里面太名贵的药材也没有,不过调理娘子脉象,老夫还是能做到。 请娘子与这位姑娘等候,老夫一个时辰后再来。” 老大夫一走,桃枝的精神都垮了一半。 “姑娘,是我的错,是我叫你受罪了!” 兰清弦拉着桃枝叫她坐了下来,“你不必心中有结,我的身体也不是今时今日才到这种地步,只是未老生华发却令我觉着新奇。 你这两日在这镇子里也打听了一番,可知此处 是什么地方?” “姑娘,你还记得柯富贵吗?” 柯富贵其人兰清弦当然不会忘,是个有本事的大商贾,面对兰清弦,他叫柯氏一族往后都有了靠山。 兰清弦没有忘记对柯富贵的承诺,她也令柯氏在旦何可谓独当一面,但后来天下风云重重生变,她不愿拖不相干的人下水,便放了柯氏一族的自由。 再往后,柯富贵总是寄来一封封信,尽管兰清弦从来没有回过。 “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柯富贵,难不成这镇子和柯富贵有关?” “柯富贵能往旦何交的税银是多少人都交不出的,旦何知府也是为了笼络人心,便按照旧例给了他一个城主的位置。 如今有一座城名深城,柯富贵带着全家都住进了城里面,做了个逍遥的城主,而我们眼下所在的镇子,就属于深城的一部分。”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毕竟兰清弦已经彻底断了和柯富贵的联系。 “他能管好偌大的柯氏商行,我想一座城也难不倒他。” 看兰清弦不见半点动容,桃枝小心翼翼。 “姑娘,既是知道与柯家有关,我们为何不联络柯富贵?有他相助,我们事半功倍啊!” 第542章 长思情肠断-城主府简陋 兰清弦不否认桃枝的提议令她动心,但仅仅是一瞬的思索她就改变了主意。 一直未能等到兰清弦开口的桃枝见兰清弦面容上渐渐凝重,还以为是自己造次。 “姑娘……是属下错,不应该多嘴。” 桃枝要跪,却被兰清弦扯住了袖子。 “那些江湖人也好,京中世家生了反骨也好,总归不是天大的难事,我相信眉笙他能够解决。” 兰清弦前几日的焦急似乎在此刻尽数消失,桃枝都有些迷惑了。 “姑娘,我实不知你是怎样的打算……” 却见兰清弦脸上又有了笑意,大约是她想通了一些事。 “我被从京中劫走,他定然能猜到是殷少商动手,可殷少商最终未能见到我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能保住的秘密……既如此,我便暂时做一个透明人,你说可好?” 兰清弦厌倦了成为其他人手中的工具,但只要朝局一日未定,她就一日得不到安稳,与其如此不如暂时消失,叫各方都拿自己没法子再生出手段。 桃枝跟在她身边这些日子,渐渐也懂了她,一时静默之后才问。 “姑娘,我知道我无法动摇你的决定,可这一手叫殿下如何 是好?尤是你身体还不好……” 兰清弦按了按桃枝的手,“此处无我忧心之事,慢慢养着吧。” 这意思就是桃枝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最后她只能无奈接受。 一阵儿那老大夫带着药回来了,脸上还有笑容。 “小娘子,你真是好运!城主做功德,便叫镇中所有药铺都有了昂贵的药材,正好老夫给你方子里面添几样,你好好养病。” 一提到城主叫兰清弦多了几分注意,“老先生,城主缘何想起了做功德?” 老大夫捋着自己的长胡子,不住点头。 “是城主的小女儿要出嫁了,城主要连做三个月的功德呢!” 小女儿?在兰清弦的印象当中,柯富贵只一个女儿,怎的还有了另一个? “老先生,据我所知,城主只有一个女儿……” 老大夫有些吃惊,“看来小娘子是住在附近的人! 你说得没错,城主原先确实只一个女儿,后来他又从柯氏旁支过继了一个女儿,这就是而今的小女儿。 再过三日就是成婚之日,城主大手笔,众人都能得些好处,小娘子你身体好些也去吧,沾沾喜气!” “多谢老先生……” 虽说是 远离京城的深城,不想一个小镇子里面的大夫很是靠谱,那老先生从未提起兰清弦命不久矣的事,只是一心要让兰清弦精神起来。 连吃了几日的汤药还真是不错,至少兰清弦下地行走有了力气。 外面敲锣打鼓从晨间就开始,镇中人人都挂着笑脸,可见柯富贵这个城主做得称职,整个深城百姓安居乐业,于是桃枝试着提了一嘴。 “姑娘,咱们出去看看吧,成日都闷在房中也不好。” 兰清弦朝着窗外望了一眼,还不自觉地摸了自己的头发,最后还是摇头。 “不了。走几步就没力气,还要叫你背我回来,怪麻烦的。” 桃枝立时明白是兰清弦在意自己的白发,便连忙凑到兰清弦身边。 “姑娘,我今日去成衣铺子买了一顶幂篱,你戴上能挡风吹。” 只说风吹,只字不提遮挡兰清弦的白发,小心维护兰清弦的脆弱,桃枝已经做得足够的好。 兰清弦迟疑时,桃枝已经把幂篱拿了过来,样式很漂亮,是兰清弦喜欢的样子。 “你这猴子!这是叫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兰清弦还是跟着桃枝出了门,头上正戴着那 顶幂篱。 此时街上的热闹比之晨间有过之而无不及,见众人都往一个方向走,打听过后才晓得,是城主亲自散铜钱。 过了城主的手,就是沾染了喜气的手,虽然铜钱不多,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待被人潮推着走到地方时,果真高台之上有喜色难掩的柯富贵一把一把往出撒铜钱。 桃枝怕百姓们难以自持时会伤到兰清弦,便带着兰清弦站到了对面茶楼的台阶之上,此处视野宽阔,竟是能正巧对上柯富贵的视线。 原本是来沾染喜气,若是一枚铜钱都拿不到,倒是白来一趟,桃枝这才向兰清弦讨个允诺。 “姑娘,你看我去接一枚如何?” 桃枝难得有这样活泼,兰清弦也愿意由着她。 “去吧,我就站在此处等你。” 桃枝得令便兴致勃勃地下去了,兰清弦借力倚在柱子旁,看面前欢声笑语。 不多时,天忽的现了阴,又有风起,虽说没了冬日寒意,可春风仍不能叫人小觑。 裹挟着荡风尘的力道仿佛爱见兰清弦的幂篱,忽地吹起了长纱,叫兰清弦的面容短暂暴露在众人眼前——好在深城百姓们都不知她的身份,更是 无人注意到一个年轻女子不经意露出的白发。 然就是那一瞬的风,叫高台之上的柯富贵无意间瞥到了对面,尽管长纱飘起又落下,可面纱遮挡住的容颜却是柯富贵再熟悉不过! 也不管众人是否觉着城主疯了,但见柯富贵匆匆下了高台,挤进人群中,费尽力气终于靠近了那茶楼。 当着众人面,柯富贵给站在台阶上那戴着幂篱的女子,缓缓下跪。 有这一出,竟是叫众人都惊了,一个两个挤在一起,看柯富贵莫名其妙的行为。 “属下实不知会在此处见到贵人,是属下怠慢了!” 兰清弦无奈,掩藏许久还是叫柯富贵认出了自己,趁着没有更多人往这边走,她示意柯富贵起身。 “今日是你女儿的大日子,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柯富贵既然见到了兰清弦,就不可能会让兰清弦再住在客栈,于是城主府内又多了兰清弦和桃枝主仆两人。 柯富贵是个聪明人,他什么都没有问过,甚至不曾向任何一个暴露过兰清弦的身份,更是在城主府中亲自给兰清弦选了一处院子。 “贵人,城主府简陋,您若是需要什么请尽管同属下讲。” 第543章 长思情肠断-你将粮草准备好 既然已经被柯富贵认出来,兰清弦便再没有推辞,毕竟在众人瞩目下得深城城主行礼,想来这新奇事是要在百姓当中传上两三日了。 夜间用晚饭时,柯富贵再次上门,但他先是在门外等候。 “贵人,属下携女儿、女婿来见礼。” 桃枝开门,见柯富贵身后正跟着一对满面春风的年轻人。 兰清弦笑笑,“你这可是为难我了,我眼下手中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不能给令嫒和爱婿一份成婚的大礼。” 柯富贵挠挠头,“属下能有贵人亲自到场,比什么礼物都贵重! 你们两个,快给贵人行大礼!” 小夫妻虽说不知对面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但父亲要求了,他们就老实跪地磕头。 兰清弦想了想,叫桃枝拿了笔墨,亲手写下一封礼书,递给了柯富贵的小女儿。 “你父亲不在意这些,可是我不能不在意。这封礼书你收好,待过些日子一切安稳平定,你带上你的夫君到京城去,拿着礼书来换你的成婚礼物。” 柯二姑娘懵懵懂懂,但是柯富贵却知道礼书的珍贵。 “属下多谢贵人!贵人休息吧,我等不再打扰。” 就在柯富贵转身 离去之时,兰清弦忽的叫住了他。 “柯富贵!” “贵人!” “你深城的位置很重要,想来大襄如今局势你也清楚,城中巡逻不能懈怠,所有人必须要三班倒。 便是城中守卫不够,还可召集民兵。 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你是城主,就是全城百姓能依靠的唯一一个大人物,你若是乱了,深城就乱了。” 柯富贵毕竟是经商有道,只因战火尚未蔓延到深城,故他从来想不到这些,便是兰清弦开口提醒,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疏忽了。 “贵人……您的意思是……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兰清弦摆摆手,示意柯二姑娘和她的夫君先离开,柯富贵也点头,于是房门紧闭,仅剩三人。 “我也不瞒你,我是遇难从歹人手中逃脱出来……我想你应该记得,如今的旦何,早就是信王的一言堂! 他从绛原府一路南下,补充粮草时势必要从旦何下手,假若遇上太子的岐川军,那旦何即将陷入战火当中。 深城纵使在你手,可一旦旦何给不了信王想要的东西,信王就会把目标放在深城这里。 多则半月,少则三五日,柯富贵,这些事情避 无可避。” 柯富贵显然有些惊惶失措了,“殿下,那您看属下……” 他从怀中掏出城主印,双手捧给兰清弦。 “殿下,属下运作百间商行从不发怵,可政事……属下没那个能力! 这是城主印,求殿下接过,带领深城避过此次劫难。” 兰清弦推开了柯富贵的手,“我不过是深城的过客,而你才是深城的衣食父母。 我可在你身边助你行事,但最终的决定都要你来做。” 柯富贵喏喏收回城主印,又是给兰清弦拱手弯腰行礼。 “属下遵命,多谢殿下上心……” 就在婚事结束的第五日,仿佛是为了印证兰清弦的说法,深城外面真的乱了,若非她提醒城中守卫要三班倒,此时怕是已经有奸细混入城中了。 兰清弦虽说不会干涉深城事务,但在柯富贵的请求之下,还是偶尔会上城楼听听柯富贵和他门下谋士的筹划。 这一日,众人正说到粮草问题的时候,有事务兵急匆匆跑过来。 “城主,旦何知府被杀,旦何乱了!” 柯富贵被惊到,直接把手边的砚台碰到地上砸碎了。 “你说什么?明明是信王属意的知府,怎么会……” “那知府是个墙头草,前脚应了信王,后脚派人给太子送信,还企图克扣下给长信军的粮草,信王一怒之下,当着众人面斩了旦何知府。 城主,往日旦何所需都是从咱们深城经过,信王亦是知晓……恐怕用不了多久信王就要破城门了!” 这变化已非常理可解,按着信王的性子,若是柯富贵所为不合他心意,怕是连屠城的事他都能做出来。 柯富贵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便下意识往屏风处看了看,似是等待屏风后面的那个人给自己一个法子。 短暂的沉默,看城主心不在焉,众谋士也都莫名看向屏风。 “城主,您这是在看什么?我们应该要像个解决的法子!” “城主,老朽以为不如打开城门,迎信王入城,至少能保百姓无忧。” “你这话不对,我们深城自有城主以来,便不再受旦何制约,你若开城门,等于告诉太子,深城是叛臣! 或是一日信王一败涂地,难不成要让深城给信王陪葬吗?” “都什么时候,你还想着做忠臣?京中之乱,根本就是诸皇子作祟,哪里还有忠信二字可言?” 这最后的谋士讲话有些不知收敛 ,柯富贵脸色一下就变了。 “你胡说什么!越发不知进退了!去刑房自领五鞭!” 那谋士格外吃惊,“城主……这……这……” 柯富贵还要在斥责,忽听屏风后有女声响起。 “柯富贵,我知道你在等我的答案。” 听有人直呼城主名姓,而城主不仅不愠,更直接对着屏风跪了下去。 “贵人,属下……” “其实你的谋士说得不错,世事难两全,端看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为信王开方便之门也不是不可以,但日后殷少殊不会找后账?殷少殊只怕会比信王还要狠。 或是紧闭城门和信王硬抗,然百姓无辜,难不成要拿百姓的命来填? 柯富贵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贵人,属下无能,只求贵人给深城一条出路!” 后面的谋士面面相觑,并不知屏风后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只看柯富贵如此卑微。 也就是喝两口茶的功夫,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却先是一声叹息。 “唉……柯富贵,你将粮草准备好,城门不开,但粮草可以给长信军。 至于其他,见到信王再说。” 柯富贵对此一百个信任,“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准备!” 第544章 长思情肠断-史书由你们来撰写 前有事务兵报信说旦何生乱,而后大约只是不到半日的功夫,长信大军离着深城就只有十里地了,分明是做好了要踏平深城的准备。 柯富贵叫下面人准备好粮草,便又来找兰清弦商议,只是他身边的谋士实在不明白,兰清弦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竟叫他如此在意。 兰清弦既然已经出声,也不用再躲在屏风后,干脆就戴着幂篱走到了人前。 “贵人,这是城中用来给城防军的粮草。” 兰清弦瞧了瞧,摇了摇头。 “不够! 将粮库里的都搬出去,只要百姓不饿肚子,剩下的哪怕是一粒米都不能留。” 有谋士早就憋不住了,“这位姑娘,老朽见城主对姑娘颇为尊重,想来是有来头的,但姑娘你小小年纪,怎么胡说八道!” 柯富贵回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你闭嘴,此处没有你说话的份! 还有,你们不可对贵人不敬,要同我一样,事事以贵人为先!” 仿佛是怕他们还不懂,柯富贵更将城主印亮了出来。 “我拿城主印对你们下令,都给我牢记在心!” 见终于没有人多嘴多舌了,柯富贵才又问兰清弦。 “贵人,若 是将粮都送出去,那城中往后最多只能再撑五日。” 兰清弦点头,“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但若是有留手,就等于是给了信王攻城的借口。 好了,将粮草都推到城门外,我们恭候信王大军……” 十里地,不用安营扎寨,只需探探前方虚实,听说深城将粮草堆积在城门外,长信军中无不震惊,更有将军认为是深城唱的一出空城计,想要让大军绕道而行。 “殿下,我们此举本是想避开盘玢大军的锋芒,不如破城,踏过深城,再绕道往东去京。” 信王似是没有听到这将军的话,反而问了先锋兵一句。 “你前去探路的时候,可觉着深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先锋兵也不知信王什么意思,“和其他城一样,属下不觉得奇怪。 但要是一定要挑出什么不妥,那就是城楼上无守卫,城门外亦无守卫。 殿下,空城计不是大多这样唱的?” 信王缓缓摇头,“釜底抽薪……本王记着深城城主原本只是一介商贾,哪里来的这样的智谋!这倒是叫本王好奇了,应当亲自看看,这位城主与众不同的样子……” 又是一日天明,果有长信 大军兵临城下,他们训练有素,在信王的明令下,军中无一人发出响动。 信王想来不惧暗箭,和身旁两位将军打马在前,看城楼上果真同先锋兵说得一般,无一个守卫。 信王不开口,其中一个将军对上喊话。 “见信王殿下,深城城主快来迎驾!” 这一声过后,才有守卫出现。 “城主有令,信王殿下所需粮草,深城已准备齐全,恭请信王殿下笑纳!” 不是百石粮草,眼下被麻布盖住的分明是整个城的粮草,信王不禁皱眉。 “你们城主还真有勇气,以为耗尽粮草就能叫大军不进城?” 信王所言令那出现的守卫不为所动,好似早就知晓信王会这么说。 “回禀殿下,深城不是煊华,能给的也只有这些,倘或不能令殿下满足,尽可铁蹄踏破城门,屠尽城中百姓,再添新的业障!” 信王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这些话绝不是一个守卫能说出口,他更是从这寥寥几语当中闻到了另一个人的味道……于是,他又试探。 “从本王叛出煊华开始,所谓业障不过只是阻拦本王前进脚步的幌子,本王最厌恶与本王相抗衡之人, 便是屠城又能如何!” 守卫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真是一字一句在背书。 “殷少商,若你放过深城,你我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此之后,只做陌生人!” 话是从那守卫口中说出,但信王似乎透过守卫看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在他心上留结的人。 在旁的左将军哪里能容守卫直呼信王名姓,这就动了火气。 “你小子胆子要翻天,竟敢对殿下不敬!” 信王按住左将军的暴躁,出乎预料,打马更近几步。 “我早就应该猜到是你在这里,不然深城城主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你不打算见我一面吗?” 信王话音方落,真有一头戴幂篱的素衣女子现身于城楼之上,她看上去异常单薄,好似有风乍起,便能叫她携风而去。 “我知道,你不见到我不会甘心……但其实我现身,也还是那一番话。” 女子声量不大,然包括信王在内都有内力在身,听得一清二楚——众人看不清女子的脸,只见信王面容凝重。 “你说,我要带你走,能成吗?” 女子耸肩,“我与城中百姓生死共存亡,若你决定屠城,我便从此处跃下 ……在你眼中,大约我的死会令你感到畅快!” 戳心戳肺这种事素衣女子干得格外顺手,信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呵……我到底还是妄想他们能够把你带到我身边……原来……你早就想和我成为陌生人了……” 女子轻笑一声,“我承认,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恨你,无论我嘴上说过多少次释怀,我都没有办法忘记这些痛苦的记忆……可是阿商,你如今大权在握,是大襄的亲王,迎娶了先韶的公主,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就让我们做回陌生人,往后兵戎相见时,你是你,他是他,史书由你们来撰写,从此再无儿女情长……” 尽管有幂篱隔绝,令信王看不清女子的脸,但他就是能想到此时此刻她会是怎样的神色——淡然、释怀,甚至可用得上冷酷二字来形容——原来,他所为不知不觉间成了笑话。 “那好……就按你说的来,粮草我会带走,深城我一步不入……直到我与殷少殊之间见了分晓,你当在这城中,过你想要的日子!” 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信王,他的意气风发应是从这一瞬开始,仅剩铁石心肠。 第545章 长思情肠断-大事不好了 信王在军中可用铁血二字来形容,便如眼下他打马在前,同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交谈,在后的将士无一个敢质疑。 待信王得到了他最终能得到的结果,这才回头看两位将军。 “带走粮草,绕道而行,顺便告诉军中众人,深城不可动。” 左右两位将军互相看着,眼中虽有疑惑,但也只是点头应下。 “请殿下放心,臣会将这道令传下去。” 从城楼顶往下看去,信王驾马越走越远,忽的他又回头,便是隔着一层纱,似乎两人的目光也有交错,然仅仅是一眼,大约此生再不相见。 远眺长信军渐渐远离深城,柯富贵这才从房中走出,站在素衣女子身边。 “殿下,长信军真的放弃攻城了?” 素衣女子摘下幂篱,终是露出了属于兰清弦的那一张脸。 “不过区区深城,我已经给了信王想要的一切,他再对着深城不放手也没有意义。 但即便长信大军离开,城中守卫还是不能放松……还有城中粮食,叫众人勒紧裤腰带,坚持个七八日,待旦何缓过来,深城也就有救了……” 大军兵临城下这事飘荡在城中,于是城中百姓都知 在城主府内住着一位神秘女子,凭一己之力退敌。 百姓们总是慕强,虽说时至今日都未见过神秘女子的真面目,却也总是朝着城主府拜拜,好似如此就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桃枝同兰清弦讲起此事时,还觉着分外有趣。 “姑娘,你如今的待遇同庙里的菩萨一般了。” 兰清弦对着镜子,看自己满头华发没有一丝变黑的意思,也不觉着桃枝的话有趣。 “你说,我这辈子是否要带着这头银白入皇陵?” 桃枝一愣,“姑娘! 白先生不在,那些大夫只能维持,待白先生回来了,保不齐连你心上残缺之症也能医好。 哦对了姑娘,你说得还真准,旦何新任的知府往深城送粮了,对着城主,竟是半个字未提信王大军之事。” 兰清弦并不意外,“不管是眉笙还是太子,都明白深城所遇困境,再要苛责,那才真是寒了百姓的心。” 桃枝还要再说什么,却听门外乱糟糟。 “你让开,谁允许你阻拦本姑奶奶!城主府是我家!” “大姑奶奶你就别为难小的了,城主有令,不能打扰贵人!” “什么贵人能把全城的粮食都给叛军!别 拦我!” 眼见着这位被称为大姑奶奶的不肯罢手,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桃枝从里面走了出来。 “柯大姑娘,你这是几个意思?” “你竟然认得我!快叫那个女人出来,年纪轻轻上赶着给人当续弦!你不要脸!” 这话一说出口事情就清楚明白了,原本是传城主府来了位贵人,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传到柯大姑娘耳朵里,竟成了柯富贵把要续弦的女子提前安置在府中。 桃枝皱眉,“柯大姑娘休要胡言乱语,我家主子由不得你诋毁! 若非城主一心求着我家主子助深城渡过难关,我家主子焉能露面!” 柯大姑娘把身边仆从的手甩开,“哼!连信王都能迷惑,可见是妖女!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离开城主府,要么我叫人押着你出城主府,令你在众人面前没脸!” 桃枝气得要死,却听房内兰清弦开口了。 “柯大姑娘,许久未见你这性子还真是一点未变,不是看着柯富贵离开城主府,你敢到此处叫嚣吗?” 柯大姑娘一时未反应过来,只觉这个嗓音分外熟悉。 “你是……你……兰……” 仅仅是吐出头一个字 ,柯大姑娘就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虽说深城离京也算山高路远,但柯大姑娘还不至于不知道兰清弦如今已经是公主!她不禁面露慌乱,埋怨传消息那个碎嘴子。 兰清弦轻笑,“看来柯大姑娘还记着我,那你觉着我会是你父亲的续弦吗?” 柯大姑娘悻悻然,“民女知错,不该打扰贵人休息。” 柯大姑娘在兰清弦手中吃过亏,加之如今兰清弦的身份已是他们柯家高不可攀,于是她总算学会了收敛。然她这就要走时,兰清弦却叫住了她。 “柯大姑娘,请留步!请进门一叙……” 原来柯大姑娘最后被柯富贵许配给了另一家大商贾,都是手中有钱有势的,也不怕自家姑娘嫁过去过苦日子。 说来也是赶巧了,柯大姑娘的婆家正好是官中给了牌子的盐商,其中富贵不可言说,兰清弦瞧深城百姓在盐上比京中还要少用两成的钱,就想着和柯大姑娘聊一聊这事。 柯大姑娘毕竟只是媳妇做不了主,于是给夫君去信一封,说起盐事。 兰清弦也不是莫名想起了官盐,而是信王大军途经时,给她留下了一个 破绽。 似是信王有意搅乱他所过所有州府,盐价飞涨不说,更有百姓吃不到盐。 若是放任此事发展下去,便是因为盐事也会令京中不稳,给郦眉笙添麻烦。 大约兰清弦才和柯大姑娘的婆家定好盐运一事,第三日就说有京城三百里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州府因为无盐而闹了乱子。 兰清弦再明白不过,信王和殷少殊之争,绝不仅仅是要在军力上争个输赢,更要把士农工商都当作筹码,互相攻讦,令对方最终丧失民心,无力维持。 可信王大概不会想到仅仅是自己一个失误,就叫兰清弦捉住好时机解决了那些州府盐务上的困境,一时之间胜局开始偏向殷少殊这一边。 然兰清弦也并非事事都插手,见京中的郦眉笙不是火烧眉毛时,她就放手不管了,更叫柯富贵关好深城城门,在两王相争未见分晓前,再不能卷入任何危机。 就在兰清弦以为大襄还要再乱上一段日子时,桃枝终于收到了好不容易联系上的沇部送来的消息。 “姑娘,火漆为黑色,看来大事不好了。” 桃枝一开封,便有一小块衣角掉出来,上面似有沁染过深的血迹。 第546章 长思情肠断-再打不迟 仅仅是一小块沁血的衣角就足够了,只因上面残存的绣纹是兰清弦亲手所绣,便是一瞬,她脸上的淡然再不能维持,甚至连打开那封密信的力气都丧失。 桃枝也不知该如何时,兰清弦到底还是开口了。 “你念给我听,一个字都不要丢。” “好,姑娘…… 太子一方有如神助,将先前颓势尽数挽回,信王大军受挫严重,似有四分五裂之相……信王知有郦王殿下在京中监国,便想着要断太子后路,命江湖杀手企图击杀郦王殿下…… 江湖高手众多,且袭击突然……郦王殿下武功高超,但无奈敌人多用阴招,不仅中了暗器,大约还因暗器淬毒令内力无法运转…… 有贺铸统领拼死相护……尚不知下落……” 看似兰清弦仔细听桃枝念每一个字,然最后那些话像是在兰清弦脑中被切割成一段一段,她不愿听清,甚至不愿听明白…… 看兰清弦整个人像座石雕,桃枝将她抱在怀中。 “姑娘,你不要担心,殿下是有大本事的人,区区江湖歹人岂能要了他的命! 姑娘,你若是想要离开深城,我们即刻启程!” 兰清弦木然抬头,“我 们去哪儿?” “回京!” 大约是承不住兰清弦流露出的伤痛,终是有一滴泪落下,然也只有一滴泪,更多是她整个人身上显现出巨大的空洞。 桃枝害怕兰清弦这个样子,“姑娘,你要是心里难受就说出来,你莫要憋在心中,你这样子我不知该怎么办……” 平日里兰清弦的手只是凉,眼下桃枝再握时,竟成了似冰块儿一样冒着凉气。 “姑娘……姑娘……我们马上就走,我这就收拾东西……” 桃枝也成了无头苍蝇,可就在这时,兰清弦微微抬头望着桃枝。 “我们哪里都不去,就留在这里……他会亲自来接我……” 兰清弦每一字桃枝都听得清楚,那个褪去色彩的兰清弦好似有了些人气儿,桃枝又凑到她身边。 “姑娘,我们真的不回京?” “他知道我在深城,如果他平安无事就一定会来深城……假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我回京意义何在……” 忽有一阵风将虚掩的窗户吹开,那阴凉的气息包裹于兰清弦全身,甚至恍惚间像是在她的发丝上挂上了清霜。 “桃枝,我说我还能坚持多久?” 命不久矣的兰清弦从 不轻易谈起此事,可这封密信终是击垮了她脆弱的防线,她的疑问令桃枝也给不了答案,想来在桃枝心中,这也是桃枝不愿提起的恐慌。 “姑娘……你是身上有大造化的人,我还记得那青玉的碎片和你融为一体,叫你新生! 这是人间奇遇,可见姑娘你生来就得上天眷顾。” 兰清弦竟是笑了,只可惜那笑中半分欣喜桃枝也未看到。 “桃枝,我们去城楼上看看吧,我瞧着今日天气尚好。” 桃枝生怕兰清弦钻了牛角尖,都不敢说一个不字,最后还是扶着兰清弦上了城楼。 比起上一次见信王大军,这一回城外除了荒野再无其他,可是兰清弦就是看得认真,似是连草丛间一只蚂蚁都看得清楚。 然晴日渐渐西斜,都能感受到周围冷却的气息,桃枝这才没忍住多说了一嘴。 “姑娘,我们回去吧,你这身子受不了风寒。” 也不知兰清弦听没听到,还将幂篱摘了下去,飘散在风中的白发每一根都是她情思的延伸。 “桃枝,我走不动了……” 还知道累知道冻,那就证明兰清弦没有完全放弃,桃枝还是很高兴的。 “那我背着姑 娘下去!” 同日日习武的桃枝相比,兰清弦显然过于轻了,桃枝都觉着自己背上没有多少分量。 “姑娘,我看叫镇中那老大夫给你开些开胃的药,你又瘦了。” 兰清弦嗯了一声,“好,调调胃口也好……” 自那日桃枝将火漆密信带给兰清弦之后,兰清弦再也没有说过有关这事的任何一个字,仿佛那一日兰清弦的忿然、伤痛都是过眼云烟,仿佛兰清弦原本就是在深城的人,如果不出意外,大约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深城一步。 其实这样的平静在桃枝看来未见得不是好事,至少兰清弦没有身处权力争夺的漩涡当中。 但这样的安逸到底只是一时,兰清弦哪里就能在深城住一辈子。 便如今日天才蒙蒙亮时,就有柯富贵亲自上门报信了。 “殿下,殿下,出大事了!” 桃枝同柯富贵也算是相熟了,还上前搀扶了一把。 “城主你莫急,姑娘就在屋里坐着,有什么事慢慢说!” 柯富贵擦去额上薄汗,“这是从外送来的消息,请殿下过目。” 兰清弦一副悠闲的样子,点了点桃枝。 “让桃枝念给我听就好。” 桃枝接过一张纸 ,略略看过之后,竟有十二分的震惊。 “姑娘,这上面是说信王和太子最后一站决出了胜负。” 兰清弦掀了下眼皮,“肯定是太子赢了!” 柯富贵很是佩服的样子,“殿下都没有看过这情报,怎知就是太子赢了?” 兰清弦挑眉,“假若是信王赢了,往后战事还要继续,毕竟不为正统难以服众,各地有鬼心眼的保不齐就揭竿而起了。 但你看看这些日子,各处都还算安稳,只因在皇位一事上他们找不到挑剔的借口。 不过虽是太子赢了,信王也不见得输到底……他们之间必然会给对方一条退路……” 想来柯富贵身边是没有兰清弦这样的人,兰清弦每说一句话,他的嘴巴就张大一分,明明在府中不曾与外界接触,却仿佛外界每一件事都是过了兰清弦的手。 “殿下,您真是神了! 那您可能猜到信王和太子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兰清弦耸了耸肩,“无非就是把绛原府一路都给了信王,本来也是绛原府离着先韶更近,少了反骨,还给太子省了麻烦。 日后想要疆土完整,再打不迟。” 柯富贵猛的拍手,“殿下说得一点儿没错!” 第547章 长思情肠断-一样的结局 殷少殊手中不仅有昀帝放权交出的几万军队,更有玢王一路带来的盘玢大军,于信王而言,他便是有先韶在后,也抵不过磨合许久的大襄军队。 先时殷少殊的挫败仿佛只是为了试错,待他找到信王的弱点,就再也没有留手,几次进攻下来,信王损失不少。 正如当时兰清弦的猜测,信王不愿正面抗敌时,私下里给郦眉笙制造了不少麻烦,然殷少殊在关键时刻不曾对郦眉笙有过怀疑,真可谓兄弟上阵其利断金。 先韶毕竟是小国,长久的消耗令裴赫拖不起,在信王身后的支撑也就少了几分,有第一出,往后见信王势力渐微,跟随在身边的墙头草们也就有了再度叛主的借口……一时之间,信王多年的累积,似乎有在一日之内尽数崩塌的迹象。 好在信王早就有准备,见无法挽回时,便率军退守绛原府,且将绛原府封锁如铁桶一般。 绛原府是大襄众多州府当中最为易守难攻之处,殷少殊派三万岐川卫企图破城,但只见损失不见更进一步。 加之信王在京中对郦眉笙动手,令殷少殊不能前后都顾及到,更何况没有郦眉笙监国的 京城,殷少殊还要担忧恭王会不会趁机也在其中分一杯羹…… 大约也是看出了信王的意图,殷少殊竟亲自给信王下帖,两人单独见了一面。 那一面无人知晓兄弟二人究竟说了什么,但在那之后,殷少殊退兵了,甚至默许信王在绛原府直至北疆关外自立为王。 而殷少殊也成了为众人诟病的太子,毕竟大襄没有哪个太子要继位时先将疆土丢掉一块。 可是不管朝野内外将殷少殊贬损至何等地步,他该是太子还是太子。 除了殷少殊的事,另外还有昀帝的病,已经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而郦眉笙到今日为止都没有找到人……非是殷少殊无能,可若是郦眉笙找不回来,江山也不见得就能稳固…… 桃枝念到线报的最后,还说恭王心思不正,瞧着有人给殷少殊下绊子时,他也是添油加醋,照着这种困境,殷少殊想要按部就班地办登基大典,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说起登基一事,兰清弦便想起昀帝交托给她的那幅画,那幅可以证明昀帝意志的画,眼下她都不在京中,甚至不能令殷少殊少些麻烦。 桃枝见兰清弦出神的样子,叫了 一声。 “姑娘,我们可要准备归京?” 兰清弦回过神来,还是摇了摇头。 “不……眉笙不在,也不再有监国之职,连我都不在了,那在京中的朝臣们想要指望把恭王推出来下太子的面子,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正是太子可以出手的时候,看他将朝中整治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兰清弦这话中的意思大概柯富贵是听不懂的,但桃枝心里清楚,早先昀帝给兰清弦放权太过,她和郦眉笙夫妻二人在朝中讲话有些时候竟比殷少殊还要管用。 便是如今殷少殊还有心感激郦眉笙和兰清弦,保不齐在殷少殊登位之后,就要换着法子给她夫妻二人添堵了。 故而,兰清弦久久留在深城也是为了给殷少殊一个态度,他的江山要自己守,断没有因此而怨恨旁人的道理。 “那姑娘……姑爷……” 兰清弦的颓然消解不少,提起郦眉笙,她眼中少有了希冀。 “于我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不管他此时在哪里,他一定不曾放弃,想着要到深城来见我……” 兰清弦说什么桃枝就听什么,连带着柯富贵以为兰 清弦不走了,干脆在城主府旁边辟出一套宅院来,要兰清弦搬进去好好休养。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来月,所有的压力都堆积在殷少殊一人头上,他确实知晓这是登位的必经之路,然郦眉笙一日未找到,他就觉着自己的皇位坐不安稳。 眼下慌乱之时,殷少殊更是将崇晖殿的书房当作自己的寝居,折子在书案上堆积得小山似的。 “宋禧,公主如今怎样?” 提起公主,宋禧再明白不过,不是远在天边的唤云公主,亦不是宫中殷少殊的几个妹妹,而是正在深城的兰清弦,兰慎公主。 “回殿下,有公主在,深城再未开过城门,除了旦何州府与深城城主之间互有联络,仿佛深城不打算与外界再有接触。” 殷少殊自住进崇晖殿的书房以来,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无论朝中有多大的事,他都不见大波澜,然眼下听宋禧说深城城门紧闭不曾放出半个人,他那张精致的面具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那孤派出去跟随旦何知府的人也未能进入深城?” 宋禧笑得尴尬,“那城主火眼金睛,交接都在城外,只要有人生出进城的意思,十成 十都会被拦住去路。” 殷少殊压低了眉眼,未接宋禧的话……他心中再明白不过,一个区区城主,哪里就有那样大的本事能选择封城,分明是兰清弦下令,叫深城和外界隔绝开来。 说白了,这也是兰清弦要给他的讯息,叫他这些日子不要打扰整个深城。 但有些念头一旦破土而出,就再也无法被掩埋,譬如郦眉笙至今下落不明,兰清弦身边再无阻碍……如果,郦眉笙从此不出现,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空缺有被填补的机会? 殷少殊直勾勾盯着宋禧,把宋禧看得心里发毛。 “殿下……” “你说孤用什么法子能让公主踏出城门?” 宋禧一听心都抖了一下,“殿下应知公主性情,面对信王时,她将自己性命和城中百姓捆在一起,再有威胁,仍是一样的结局。” 或许是宋禧说得太多,殷少殊眼中显了狠戾。 “你怎知孤一定会威胁公主?宋禧,谁给你的胆子敢妄图揣测上意?” 宋禧连忙低头,“老奴罪该万死!求殿下宽恕!” “你是该死,不过孤还要用你,你暂时不能死……你说孤应该将登基大典定在哪一日?” 第548章 长思情肠断-殷少殊的助力 殷少殊的问题,宋禧给不了他答案,便是如今昀帝还吊着一口气那也是大襄名正言顺的皇帝,不管他们背后下毒也罢,相互勾结也罢,谁都不敢在明面上做什么,毕竟谁也不愿意背负篡权夺位的名声。 既是信王闹得那样大,他举旗时用的也是清君侧的名号。 见宋禧支支吾吾,殷少殊冷笑一声。 “到底还是不能对你指望太多。 你就老实陪在父皇身边吧,父皇这一口气还不能散,至少要吊到众人都回来为止……孤要让众人看着,孤能坐上皇位是理所应当。” 把宋禧打发走,又有暗卫出现,送上了这几日对深城监视的结果。 殷少殊看过之后,眉头紧锁,非是怒意,而是不曾料到兰清弦眼下的情形。 “你亲眼见到公主了?” “公主几乎不从宅子里走出一步,也是属下守了许久才见到……公主的身体似乎越发差了,看起来行动时都将所有力量放在近侍身上…… 深城的大夫毕竟只是小地方的大夫,想来是连药材都不能给公主备齐。” 殷少殊面色颇为古怪地看了暗卫一眼,但很稀奇他没有发脾气。 “那就把御医局 的乔御医送到深城,他旧日也是常常去郦王府。 还有叫乔御医从宫中把药材带去深城,不必过御医令的手。” 暗卫连连点头,而后又问。 “郦王至今还是半点踪迹都没有,他是否是用假死来脱身?” 殷少殊翻了那暗卫一眼,“谁准许你胡乱揣测上君?滚下去,老实干伱该干的事!” 暗卫的提醒殷少殊也有想过,但最终这念头还是烟消云散,只因不曾看顾好兰清弦时,郦眉笙的日子也无一日好过,要说他要撇下兰清弦只为了自己活命,殷少殊断然不会相信。 前有殷少殊下令,没多久乔御医和上好的药材都送到了深城门口,桃枝一见这位老熟人,很是惊奇。 “乔御医,你怎的……” 乔御医早就不想在御医局待着,那真是分外煎熬,如今到了深城,他脸上的褶子都少了不少。 “桃枝姑娘,是太子殿下叫我来好好照顾公主,白先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我在公主身边更合适……” 不得不承认,殷少殊在此事上还应该被夸奖,有了乔御医,还真是叫兰清弦少了些病痛。 但有一日乔御医给兰清弦施针时, 总是不停地瞟向兰清弦,看她闭目养神困在嗓子眼的话迟迟未说出口。 忽的兰清弦睁开眼睛,“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竟不知你何时又添了这样的毛病。” 乔御医被吓了一跳,“公主……臣……臣收到一封信,上面只有几个字,叫臣千万照顾好你……臣以为那封信的来路……” 兰清弦搭着乔御医的手坐了起来,听了乔御医的话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那封信给我看看。” 乔御医乖乖把信交给了兰清弦,兰清弦打开只是大概看了几眼就把信撕了个粉碎。 “我告诉你,你从来没有收过什么信,听懂了吗?” 乔御医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臣明白,请公主放心。” 也就是在警告过乔御医之后,兰清弦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无人知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信上只有四个字,照顾好她,可就是这四个字,令兰清弦心中积压许久的大石终于被搬走,可与此同时,她的伤痛也在滋长…… 信一打开,有独特的墨香味传入兰清弦的鼻子里面,她记得这墨产自哪里,也就是说郦眉笙变相告诉她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昀帝都 只有一口气的时候,郦眉笙迟迟不现身,她能够猜到长久以来的运作应该终于到了开始的时候—— 殷少殊确实可以坐上帝位,但郦眉笙不会让殷少殊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太久,趁着失踪的这段日子,想必那些掩藏的势力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兰清弦从不为郦眉笙的野心而震惊,毕竟在郦眉笙的背后,她也是推手之一,然沉醉于权力当中的郦眉笙,似乎忘记了有关他身死的传闻,会给另一个人带来多大的哀恸。 或者可以这样讲,郦眉笙如今藏着的秘密太多,多到他对着兰清弦时,只能讲谎话。 乔御医固然不知兰清弦心中所想,然他切脉时,脉象上都告诉了他,惊惧中不解忧思,常年郁结在心。 “公主,臣只是个大夫,能医身上病症,却解不了心伤……” 兰清弦被乔御医的声音拉了回来,眸光闪烁时,竟是半个字的辩解也说不出口。 “公主,臣再为你开安神汤,不管怎样都要好好休息。” “多谢……” 又是几日平静生活,兰清弦在深城过得太过简单,都觉着自己麻木了。然似是老天看她如此清闲,便要给她些事 情—— 有宫中来传信的少监送来消息,昀帝最后没能扛住,一日前龙驭宾天。 听到这消息确实不意外,但兰清弦还是无奈长叹。 那宫中少监除了告知兰清弦此事,更说起了殷少殊的登基大典。 正如兰清弦所料,前有朝中各亲王派系的朝臣阻拦,后有信王从大襄疆域之中割走绛原府,就凭这两点,殷少殊想要安安稳稳坐上皇位,比登天还难。 于是兰清弦手中昀帝叮嘱过的画卷就显得格外重要,当然她不会轻易拿出来,毕竟这东西是给她和郦眉笙带来一段时间平静的筹码。 那少监说起登基一事,还是想要兰清弦回京,过去在昀帝都病入膏肓时,仍不忘将她和郦眉笙的位置巩固一番,就凭这事,只是往殷少殊身边一站,看在朝臣眼中就是殷少殊的助力。 兰清弦自是明白殷少殊的意思,可她面上犹疑不减,分明没有回京的打算。 那少监观人入微,又拿出了一个卷轴。 “公主,这乃是太子殿下叮嘱,若公主无心回京,便将此物交给公主。” 兰清弦展开一看,登时挑眉。 “你家殿下还真是敢!竟对我如此许诺!” 第549章 长思情肠断-不差这一件 是什么让兰清弦感到吃惊?是殷少殊对她做出的承诺已经超出了众人能理解的范畴。 兰清弦如今已经贵为公主,但殷少殊加封她为襄德兰慎长公主,意味着殷少殊登基之后,两朝帝王都认同她的身份,她注定和殷氏皇族分不开关系。 假若仅仅是加封兰清弦为长公主也就罢了,对郦眉笙的赏赐才更是夸张。 帝皇之下,亲王最大,郦眉笙堂堂紫金冠亲王,可以说是能在大襄横着走,然殷少殊破例循了望月皇朝的分封赏赐,竟可叫郦眉笙在大襄内建立一个国中国—— 便是说从今往后众人要称呼郦眉笙为王上而非殿下,兰清弦为王后而非王妃……如此大的赏赐,就是安朝也不曾有过。 望月皇朝在国中国上有前车之鉴,但殷少殊似乎不惧众人议论,干脆在诏书上写明一切,更是以皇帝的口吻…… 殷少殊还没有登基,他如此而为在众臣眼中就是僭越,即便昀帝已经驾鹤西去,但该守的规矩必须要守。 要说这破天的富贵权柄砸到旁人头上,大概要感恩老天开眼了,可兰清弦除了觉着荒谬之外,更多了几分谨慎。 “你 家主子真有意思,他可知这东西放在我手中,若我翻脸,这就是我在众臣面前令他登位受阻的最好的工具!” 那少监一点也不慌,估计是早早都有了对策。 “回公主,殿下说了,这叫投桃报李。殿下深知公主担忧,只要公主站在他那一边,他就能顶住所有压力令这诏书变为现实! 如今提前把诏书送过来,无非就是希望能用诏书打动公主……只要公主肯回京,再待郦王殿下归来,殿下将这皇位做稳当了……公主,殿下是有诚心的!” 信王举旗将大襄割去一块儿,殷少殊又拱手允诺郦眉笙建国中国,兰清弦实在看不懂殷少殊了,不想这几年过去,殷少殊的行事风格越来越诡异。 那少监也没有催促兰清弦,身边几个也都等着兰清弦……约莫有一刻钟时,兰清弦手上有了动作,缓缓将诏书合了起来。 “我同你回京。” 桃枝和柯富贵都吃惊,没想到兰清弦真的应下了。 那少监本以为要铩羽而归,不想能得兰清弦的点头,这下回京在殷少殊面前好交代了。 “那公主我们明日动身?” “这些日子都是国丧,你要 我提前回去给太子背书招致群臣的非议吗?你有没有脑子?” 那少监跪地连连磕头,“是奴失言了……” 兰清弦再不管那少监,对着旁边的柯富贵开了口。 “既是国丧,深城的城门也该开了。 按照规矩,国丧要行礼七七四十九日,你吩咐下去,四十九日之内,禁一切娱事着素衣,若有违者三十大板等着,不服管教者入狱三年。 只要我还在深城一日,深城就不能在国丧期间出半点纰漏。” 柯富贵听得十分认真,“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柯富贵前脚一走,兰清弦后脚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少监身上。 “你不用留在此处,我既然答应要回京就绝不食言。四十九日之后的第一个大朝会,我一定会现身于明今正殿,助太子登基……” 风云变幻自古有之,如昀帝这般掌控大襄三十年的帝皇最终也免不了因疾病而离世,而在他之后的皇子皇孙们,又会重复前人的斗争,只为将世上最尊贵之位握在手中。 一转眼四十九日国丧之礼结束,看上去一切风平浪静了,但浪下正蠢蠢欲动企图翻滚出海面的火焰,都快要将 靠近的人灼烧至化为虚无。 或许这个时候远离朝局是最好的选择,但身在局中并亲自下场时,就没有了后退的机会。 正如此刻在马车上的兰清弦,分外平静,在她面上甚至看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 桃枝是一路看着兰清弦做出种种选择,这些日子以来她才知晓江湖和庙堂相比,竟是有些小儿科了。 “姑娘,时辰到了,把这些药先服下吧。” 有乔御医在后催促着,兰清弦这些日子天天都要吞下一大把的药丸,可是没法子,不吃药她就熬不过去。 看着像牵线木偶的兰清弦都不注意手中的东西,接过就尽数咽下。 “姑娘,要不要我通知沇部出城迎接……” 兰清弦摇头,“不必,我回去的消息早就传遍煊华,殷少殊会主动派人来接。” “那路程还远,姑娘你再睡会儿吧。” 兰清弦瞥了一眼放在桃枝手边的包袱,“殷少殊还真是上心,竟连宫装都送来了,这是生怕我不回去。 也罢,既是要给他造声势,就应该做得圆满一些。 我先休息,离着入京还有三十里左右时叫我,我要将行头都穿戴齐全光鲜亮丽地进 京……” 在国丧的四十九日当中,殷少殊还算有本事,将已经放出去的权力尽数收回,更是大肆渲染一番兰清弦和郦眉笙在平叛一事上做出的丰功伟绩,于是得知兰清弦回京,有朝臣请求殷少殊叫礼部定好章程,迎兰清弦入京。 这正中殷少殊下怀,便提议他亲自出面迎兰清弦,将上位者对有功之臣的那份感激做得众人皆知。 有昀帝在时的旧臣看殷少殊如此大度,都少了几分警惕,都以为殷少殊将来会是个仁德豁达的好皇帝。 说白了殷少殊又把兰清弦当了筏子全自己的好名声,当然这些兰清弦并不在意,毕竟她和殷少殊的交易不在细枝末节上。 快要进城时,桃枝给兰清弦梳妆,见她一头银发半点乌丝没有,不免有些难过。 “姑娘,咱们真的要这样进城吗?你少年白发,有无知百姓和多嘴的朝臣只会说出些不好听的。” 兰清弦笑笑,“即便我掩盖又能掩盖多久?过两日大朝会时,难不成我也要戴着幂篱入正殿?早早给他们看个清楚,堵嘴这事就交给殷少殊去做。 反正他已经把这事做得很顺手了,不差这一件。” 第550章 长思情肠断-先帝不愧是先帝 殷少殊在京外各处都布置了人手,只要见到兰清弦的马车就通报,故而马车一到城门外,便有兰大统领亲自迎接。 一来是作庄重之意,二来兰大统领是兰清弦的大伯父,更亲近一些。 “臣见过公主,太子殿下已在城内等候许久。” 本是应该按规矩来,但兰清弦还是想让她这位大伯父给家中带个话。 “大伯,我有些日子没有回家了,帮我告诉祖母一声,待朝中事差不多了,我就回去看她老人家。” 一听兰清弦这么叫自己,兰大统领也把架子放下来了。 “弦姐儿你放心,老太太那里我记着呢,她一向康健,就是想你想得紧。 你这话待我不当值回家一定告诉老太太,老太太乐得指不定能再多吃一碗饭……” 和兰大统领聊些家长里短,似是还证明兰清弦是个普通人,然在马车进入城门的那一霎那,兰清弦又变成了被众人瞩目的兰慎公主。 桃枝先下车站在一旁,就在兰清弦亮相的一瞬,仿佛连周围的风都停止了流动。 莫说前来迎接的朝臣,单说站在不远处的殷少殊,见兰清弦三千华发,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上 一次见兰清弦还是在大约三个月前,那个时候的兰清弦纵使不健壮,但也看着还精神,而今日今时,在殷少殊眼中的兰清弦,瞧着都褪去了人间的烟火气,她的孱弱、苍白,再添满头华发…… 明明是站在眼前的人,为何却觉着她就要飘然离去? 殷少殊不发话,身后的朝臣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原是应该立在原地,由礼部尚书引着兰清弦往前走,可殷少殊终是没有忍住,脚下都显了慌乱,没用几步路就到了兰清弦身边。 有看热闹的百姓并不懂规矩,从他们口中发出的声响就是把兰清弦当作妖孽一样。 “少年华发,自古就是不祥之兆,她可是公主……那京中岂不是要被她带来厄运?” 兰清弦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质疑,如此闲言碎语也就不足为惧了。可殷少殊忍不了,就要叫侍卫去捉人时,兰清弦朝着他微微摇头。 “太子殿下,臣何德何能令太子亲迎。” 掩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但面上却还是要端好了架势。 “公主于平叛一事立了大功,更在外令诸多州府少了盐务之乱,如此当有孤亲自来迎。 孤在宫中设宴,诸臣工以及宗亲命妇也都到了,希望公主不要推辞。” 兰清弦浅浅一笑,“臣受之有愧,然太子之美意断然不敢拒,便请太子在前,臣紧随其后……” 在宫中办大宴,是殷少殊给兰清弦造势,亦是兰清弦顺势给殷少殊背书,所以就是鸿门宴兰清弦也必须要去。 都在百姓当中露了面,兰清弦更不怕见其他人,只是她的白发毕竟在传言当中是和厄运挂钩,竟令殿内短暂陷入了沉默。 忽的有一个老头子起身,果真说了些叫殷少殊不痛快的话。 “公主殿下,您的头发……公主平叛之功臣本不该由老臣置喙,然您应当知晓,皇室气运不能出半点差错!”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前一句还把兰清弦捧到天上,后一句就因兰清弦的白发而将她的所有都否定……是否真的会带来厄运兰清弦不知晓,只是眼下朝中似是要对兰清弦群起而攻之了。 兰清弦也不在意这位老臣的冒犯,“那依这位大人的意思,本公主应该死在煊华外面是吗?” 这可把那老臣吓了一跳,哪里还有当着众人面说些诛心之语的皇室子弟。 “老 臣……老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本公主入京时,曾听路上百姓议论,说少年白发是妖孽,不过本公主倒是想问问诸位,本公主白发之后是长了三个脑袋七只手八只脚吗? 还是说诸位见到本公主,就立刻身患重病倒地不起? 当然诸位想要编造出一些凶相安在本公主头上也没有法子,只是如今正是助太子处理国事的关键时刻,本公主是否可以认为有心人除掉本公主之后,下一步就是要对太子出手?” 今日晚宴便不是鸿门宴最后也成了鸿门宴,看朝臣们呲牙咧嘴的样子,往后殷少殊登基也没有几日安生。 兰清弦从不惧与他们这些周旋,与其日后等着在后对她出手,不如干净明了拿到明面上。 “本公主听说诸位对太子登基颇有疑义,大约在诸位眼中,都觉着自己是两朝三朝的元老,于是都能把太子踩在脚下,好展示一番权臣的本事!” 在现世有一句俗语,人不要脸则无敌,兰清弦虽不至做出些撒泼打滚的事,然将这句俗语发挥五成就够了。 果然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想还嘴,又怕被兰清弦扣上 更离谱的帽子。 眼看着兰清弦越说越无法收敛,最后还是重上呈站了起来,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和事佬。 “公主,请慎言! 少年华发则为妖确实离谱,臣代老大人给公主赔不是……可是公主,您方才句句诛心,难不成臣子忠义都成了罪过?” 兰清弦一挑眉——既有重上呈主动对上她,她便想到大概是殷少殊提前对重上呈有过嘱咐。 “重上呈,你说臣子忠义,那本公主倒想问一句,你们的忠义就体现在拖延太子登基的日子?” 好了,终于将话题引到最关键的地方,殷少殊亦可下场唱一段,只见他做出万分为难的样子,还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来显示自己的委屈。 “兰慎,莫要如此,是孤这个太子叫诸位失望了……或许当初先帝废了孤才是对大襄最好……” 重上呈亦是适当帮腔,“太子殿下! 臣方才还叫公主不能失言……先帝为江山呕心沥血,焉能不知将皇位交给何人最合适?殿下,无人能质疑您是皇位的承继人!” 重上呈还想再说时,只听在后的兰清弦一声冷笑。 “先帝不愧是先帝,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第551章 望枝双双还-诏书已下天下皆知 重上呈不愧是在朝中能游走于各派系之间的人物,他适时向兰清弦提出疑问。 “公主这话是何意思?” 兰清弦面露讥讽,便是未将在场众人都放在眼中。 “先帝在位三十年,他当年是如何在混乱当中接手江山,今时太子也要重复同样的过程。 为了各派系的利益,为了家族的绵延,为了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大约只要把太子殿下拿捏住,往后在朝中就能为自己获取更多…… 重上呈让本公主把话说完,在座诸位都不是稚子,不至于连这么些实话都听不下耳……” 赶在重上呈再度开口阻拦前,兰清弦先堵死重上呈的嘴。 “先帝与诸位相处三十年,对你们个个性情都了若指掌,所以他为了太子,将有些东西交托给本公主,就是要当着诸位的面,叫诸位看个清楚。” 兰清弦完全就是撕破脸皮的打法,难听的话不吝啬一句接着一句,于是有朝臣终于受不了了,便抓着兰清弦说她不安好心。 “公主殿下,既然都如此直接了,那臣不妨也多说一句。 先帝不把身后事交代给上阁的几位大人,不交代给几位亲王或是后宫几位娘 娘,却偏偏选中了您……恕臣直接,公主殿下,您毕竟不是皇室的血统!” 早先给了兰清弦一个乡君的封号,朝中都当作一种赏赐,但兰清弦一路走来,待升至郡主时,连姓都赐给了她……早就有朝臣不满,正好在这个场合发作。 或许这在以前还能用来攻击兰清弦,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然从兰清弦被写进皇室宗谱的那一刻开始,就算她并非流着殷氏的血,她也仍然是殷氏皇族的一员。 “哦?这可有趣了! 本公主的大名正挂在皇室宗谱上,这位大人如果不满意,可以想法子把本公主的名字从上面抠下来,你看如何? 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想本公主拿出更有利于太子的东西,可惜,本公主由不得你们! 来人啊!” 兰清弦朝外唤一声,只见双手捧着长长画卷的珈贺走进了正殿,待走到兰清弦面前时,弯腰将画卷递出。 兰清弦反将画卷推给了珈贺,“就在此处将画展开吧。” 要说重上呈就是上道儿,根本都不用过宫人的手,他站在另一边就和珈贺共同展开了这幅画。 凡是到过崇晖殿的,都认识昀帝这幅画,画上因为 年久而褪去的色彩,叫他们说不出这画的来历有问题。 有朝臣大概心中有数,今日晚宴就是站队的时候,给殷少殊多说两句话总是有用的,便笑眯眯问了兰清弦一句。 “公主,这画臣认识,先帝请安朝皇家画师的后代所画,因为喜欢还常常临摹,可是这上面并没有留下先帝哪怕只言片语。” 兰清弦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就从发间拔下一支锐利的长发簪,毫不留情朝展开的画划了下去—— “公主!” “公主请停手!” 当着众人面,兰清弦用发簪将画纸撕开,当里面的内容一点点显露出来,众人都惊呆了—— 并非一片空白,而是昀帝亲笔手书一封长信。 信中内容不必赘述,总结起来就是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到弥留之时愿将江山托付给殷少殊。 笔触过度平稳,行文亦是往日昀帝的口吻,臣子们接连上前探看,纵使心中一万个不满,也不能否认这就是出自昀帝的亲书。 “先帝知道本公主不会偏私,所以早早将这幅画交给了本公主,本公主深受皇恩,这事本公主记在心上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当着众人面展示出来! 诸位,本公主不管你们私下如何勾结,但有一事,既是先帝心愿,你们若还要阻止,就是对先帝大不敬对皇室大不敬,对老祖宗的规矩视若无物——诸位,你们要和信王一般,背上叛臣的罪名吗?” 兰清弦带来的昀帝亲书就是板上钉钉,再有什么也改变不了殷少殊得到皇位的结果,于是众臣终是齐齐朝殷少殊跪下,接受了他明日帝皇的身份。 既有众臣认可,趁热打铁,将登基之日也定了下来,为免夜长梦多,又是兰清弦提议选了第九个七日作为登基之日…… 自昀帝驾崩后,礼部就已经着手为新帝处理登基事宜,虽说仅有半个月倒也不慌,毕竟为显新帝朴素,不宜铺张浪费。 登基大典那一日,一切顺顺利利,所有程序都按部就班走完了,众臣也称呼了殷少殊第一声陛下—— 殷少殊没忘记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有多艰难,于是第一卷诏书由宋禧诵读,把立功的功臣一个不剩都给了大赏赐。 前面念着还好,轮到兰清弦和郦眉笙时,又是水点子滴到了油锅里面,炸出一片。 “陛下,加封兰慎公主为长公主,我们绝无意见 ,但为何要加封郦王为郦凌王?分封一事太过久远,那可是望月皇朝才有的制度! 陛下,望月皇朝因着分封一事惹出多少事端,史书上都是有记载的!便是要赏赐郦王还有其他的选择! 陛下!” 见最先开口的老臣要下跪时,在旁的重上呈一把捞住了老臣的手臂。 “老大人先别急着跪,陛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这老臣不跪,后面的臣子就跪不下去,一时竟有了荒谬的尴尬。 殷少殊早就看惯了众臣撒泼打滚的样子,他并无动容。 “加封郦王为郦凌王,是朕一早就有的决定,无论今日伱们说什么朕都不会更改。 当然你们希望从朕口中得到一个原因,朕还是愿意给的。 郦凌王与兰慎长公主夫妻二人于先帝在时,兢兢业业。你们能有活着的机会在朕面前叫嚣,是因他们夫妻几度几乎丧命换来的富贵! 先帝在时,不能给郦凌王的东西,那么就由朕这个亲兄弟给。 往后此事也不用再议,诏书已下,天下皆知!” 殷少殊如此强硬,着实叫众臣惊掉了眼睛,然就是这氛围,仍见重上呈第一个应声。 “臣谨遵圣意!” 第552章 望枝双双还-你在汤中下了药 登基大典一结束,仿佛给整个大襄都带来了新的气象,只是曾经在京中大出风头的长公主兰清弦,躲藏在郦王府中,再也没有于世人前露面。 郦眉笙不在的日子里,还有双儿陪在兰清弦身边,她是个极为懂事的姑娘,便是觉着跟在兰清弦身边听学很困难也不曾说出半个不字。 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用来看书,俗话说勤能补拙,就照着双儿这个劲头,赶上京中贵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日双儿还在研习诗书的时候,兰清弦来见她,并不想打扰就只是坐在了一边。 双儿一抬头,看兰清弦笑眯眯望着自己。 “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没多久,方才坐下。” 双儿如今和兰清弦极为亲密了,就坐在兰清弦身边,还挽着兰清弦的手臂。 “姐姐,你前几日给我的那几首诗我都背熟了,也搞懂了意思,今日教我新的吧。” 兰清弦拍了拍双儿的手,“不急。 我来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的意思,你决定好之后,我进宫求陛下下个旨意……” 兰清弦把双儿带入京城,仅仅是养在身边不像回事,日后免不了有人说 闲话,故而她希望给双儿请个名分。 或可让双儿记在兰家三老爷名下,当个兰家正经的姑娘;或可干脆再将辈分降一降,记在兰清弦与郦眉笙名下当义女,往后也是郦王一门的后代。 双儿一听,那份喜悦掩饰不了。 “姐姐,我全心信任你,无论你最终给我什么身份,我都接受……” 既是双儿这样讲,兰清弦就进宫同殷少殊要个赏赐,不想殷少殊既不同意双儿做兰家的女儿,亦不同意双儿做兰清弦的义女。 本来兰清弦不愿勉强,但最后殷少殊还是给了恩典,封了双儿为翁主。 说起翁主这个名分,早在立国之初给过平民之女以作赏赐,如今给了双儿也算是殷少殊格外开恩,兰清弦当然不会再有别的要求,于是郦王府中又多了一位漓东翁主。 在郦眉笙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殷少殊对郦王府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皇室亲眷都有的东西,郦王府只会多不会少,甚至朝中有些政务,殷少殊都会叫人把折子送到郦王府想听听兰清弦的看法。 一日如此两日如此,次次如此便叫旁人生出了别的想法。 如今时在宫中已经贵为陈 贵妃的想当年的陈侧妃,没有皇后在上,殷少殊的后宫就是她说了算。 过往有玢王在场时,陈贵妃还能陪在殷少殊身边,做个贤良淑德的规矩侧妃,不想殷少殊皇帝的位置坐上了,她却见一面殷少殊还不如朝中大臣容易。 尤是听说殷少殊总要派人往郦王府送信,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身边大宫女柳妆见主子不悦,自是要主动上前分忧。 “娘娘,虽说圣上下令不许人打扰,可只要您去了,圣上总不会当着众人面赶您出来。 有句话纵使不好听,奴婢还是要说给您听……奴婢早就听说,早年间兰慎长公主未与郦凌王成婚时,圣上就心悦兰慎长公主。 眼下郦凌王生死不知,咱们大襄有律例,失踪三年者家中妇可另嫁新夫……轮到兰慎长公主头上,她亦可以嫁给圣上! 圣上原本就对她青眼有加,倘或她嫁进来,保不齐悦德先皇后就不是圣上唯一的皇后了!” 柳妆一说,陈贵妃听得脸上都褪去了血色。 “那你要本宫如何?圣上是天子,难不成叫本宫捆住他的手脚?” 柳妆凑近,小声在陈贵妃耳边嘀咕了一句,只见陈贵 妃差点没从榻上跳起来。 “你疯了!这事在宫中便是提一句都要送到内狱,假若事发,你要往后圣上如何待本宫?” “娘娘,到时你都有龙子在腹,圣上难不成真会对您动粗吗?” 柳妆所言说陈贵妃不动心那是假的,但她胆子太小,心中没有主意,全叫柳妆牵着走了。 “那你说,本宫挑个什么时候好?” “奴婢听说,圣上偶尔会宿在正殿旁的铛临轩……铛临轩的小宫女是奴婢当年在内侍局的同僚,娘娘您提前进去给圣上准备汤水,只要圣上喝下……娘娘,这样好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千万不能等兰慎长公主抢了中宫的位子才后悔,那就太晚了!” 陈贵妃就是胆子再小,然一想到皇后成了兰清弦,她便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你说得对……本宫都是贵妃了,不能永远过这样的日子,皇后一日空缺,本宫一日提心吊胆…… 你去安排吧,铛临轩本宫去定了……” 柳妆在宫中多年,叫铛临轩的宫女给她开后门实在太容易,更是提前得知殷少殊夜宿的时辰,便回宫好好嘱咐了陈贵妃一番。 故而翌日夜间,陈 贵妃就藏在殷少殊的卧房,不多时果真殷少殊露面了。 有宋禧在旁伺候着用了晚膳,殷少殊就拿起了折子又要看,谁知没看上几眼便戳着太阳穴似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既然不舒服殷少殊就想上床休息,不料走了几步,有个人堵在了自己面前。 “你……” 只见陈贵妃浑身上下只得一片薄纱裹身,有烛光趁着,更添几分妖艳的美丽。 她上手揽住了殷少殊,有柔柔香气都钻进殷少殊的鼻子里面。 “陛下……臣妾来服侍您……” 摇摇晃晃的殷少殊控制不了自己,瘦弱的陈贵妃一推,他就躺在了床上,陈贵妃干脆将碍事的薄纱都褪下,长腿一跨就坐在了他身上…… 陈贵妃知道自己这事违了宫规,就有些着急,在殷少殊身上乱摸,只想把殷少殊扒个干净……突然一双手死死箍住了她的手腕,瞬间她整个人都似从头顶灌了冰一直冻到脚底……那双手不是陌生人,正是殷少殊的手—— “所以你在汤中下了药,就是为了这一刻?” 殷少殊一开口,不仅未见半分迷糊,更是声调冷硬得要命,陈贵妃眼珠子都凝固在眼眶子里头了。 第553章 望枝双双还-我不得圣上的喜爱 “陛下……你不是……你不是……” “朕不是喝下了有问题的汤,为什么还如此清醒?贵妃,你大概是忘了,朕原是习武之人,你汤的味道不对朕早就闻出来了! 不过是民间常用的迷情散,朕运了内力就将药效散了出去……之所以装作中招的样子,不过就是想看看贵妃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贵妃闹了这一出,什么都没能得到,还在殷少殊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厌恶。 讲实话,陈贵妃样貌不错,但殷少殊只是将衣架子上一件厚实的外袍抛到了她身上,就再没有多看一眼。 陈贵妃哭哭啼啼将衣服披了起来就缩在一边,大概也是认命等着殷少殊发落。 “贵妃,你平日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所以你不想给朕一个解释吗?” 陈贵妃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心思,“陛下,纵使你应下玢王再不会有皇后,但臣妾这个贵妃也不能全然只是贵妃……陛下,求求你,给臣妾一个孩子吧!” 一说到孩子殷少殊的怒容少了,竟有放空的意思,实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么。 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殷少殊才抬头看向陈贵妃。 “你说得对,朕是应该给你个孩子……但这些事朕不愿意有丝毫的欺骗,你如果直言,朕不会如此生气…… 罢了,朕要你禁足半月,好好想一想你作为贵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见殷少殊就要离开,陈贵妃飞扑出去跪到他脚边。 “陛下,你将臣妾禁足,那后宫之事你又要交给谁来管,难不成又把长公主召入宫中? 陛下,名义上长公主是你的皇妹,实则她是你的皇嫂,你就是再喜欢她,难不成还能把她娶进宫中做皇后吗?” 陈贵妃的胆子比天大了,也不知她是如何想到要跟殷少殊说这样一番话,果然,殷少殊一转头,眉间都生了戾色,腿上用了三分的力气虚踹了她一脚。 “这都是谁同你说的?你又跟多少人说过这样的混账话?惇淇,你是不是疯了?” 陈贵妃的眼泪叫她看人都模糊了,但口齿还算伶俐。 “陛下,若是你对长公主无意,那你为何事事都要以她为先?你怕郦凌王不在她身边时,她会受委屈,就一次一次在众人面前显示你的偏向! 陛下,臣妾也不止是为自己,更是为了你!就算你将一颗 赤诚之心剖给长公主,但她眼中永远没有你的位置,你就只能做旁观者!” 陈贵妃大约觉着自己没有以后了,便在还能开口时,就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可她闹了这么一出,在暴怒边缘的殷少殊却渐渐平静下来。 再看陈贵妃时,殷少殊恢复了以往那一张很少有表情的脸。 “我在少年时遇到她,比起如今,那是更鲜活的兰盏辛……我从来就知她心中只有皇兄,这本来就不是秘密……但她心中有皇兄又与我有何关系? 我没有要求她一定要给我回应,更不指望她会在我身边……我爱她,只需要我爱她……若是我违背本心时,只会伤害到她! 你说得对,我一次次对她宽容,叫全天下都知晓她长公主的位置不可动摇,就是我的私心,我希望能给她最好的一切……至少这样她说不出拒绝我的话……” 殷少殊还是那个在窗边探看,却不小心看到打马经过的兰清弦的少年,原本以为不会再提起,然陈贵妃叫他一时忘情…… 陈贵妃被殷少殊这一番话击溃了所有,她早知自己在殷少殊心中没有半点分量,然此刻才知晓,兰清弦 和殷少殊的渊源比她了解得更深。 或许殷少殊终有一日会让兰清弦成为他的皇后,那此时自己的挣扎就只能是笑话。 殷少殊收回自己触碰过往的神思,再看向蜷缩在角落的陈贵妃。 “惇淇,朕谈起这些事,不过是想告诉你,你们在背后一切的小动作朕都清楚,便是不开口,不意味着你们就可以放肆! 其实你也不用把长公主推出来刺激朕,朕心中自有一杆秤…… 好好禁足吧,朕的承诺一字千金,只要朕还活着,后宫位置最高的人就只能是你……” 殷少殊的反应并非是所有人心中所愿,有陈贵妃这个前车之鉴,确令一时安稳。但有野心之人要浇灌心中参天大树,不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就不可能会收手! 就在陈贵妃被禁足的第五日,也不知玢王用什么法子进了宫,还能在内庭行走自如。 比起对殷少殊的惧怕,面对玢王时,陈贵妃才是真正的低如微尘,谨小慎微。 “惇淇见过外祖。” 玢王哪里能有什么好气,直接翻了陈贵妃一个白眼。 “本王当不起贵妃娘娘这一拜啊!” 玢王的阴阳怪气并非是嫌弃陈贵 妃拢不住殷少殊的心,而是她都已经是贵妃了,还在宫中束手束脚,叫展太后与太皇太后分去了自己手中的权柄,以至明明是贵妃却也未能用贵妃这个位置给玢王提供什么便利。 陈贵妃原本就是在夹缝中生存,她上要看殷少殊的脸色,下要顾及玢王、太后等等,时间长了,她都不知自己该如何过下去。 “外祖,我不得圣上的喜爱,您也知道……” 玢王不愿听陈贵妃的怨妇之言,“本王只告诉你一件事,放你在岐帝身边,不是为了让你摆皇室宗妇的款儿,是要你把岐帝的一举一动都盯死了,随时给本王消息! 你连这些都做不到,当初就应该选你本家的姐姐来做这个贵妃!” 玢王倒是一点不掩饰自己来意,说白了陈贵妃就是个在宫中有位份的探子,早就把背叛摆在了台面上。 可陈贵妃一改初衷,是真的想要留在殷少殊身边,尽管殷少殊眼中心中不会有她分毫的位置。 “外祖,圣上是您的亲外孙,只要他在位,往后您在大襄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闭嘴! 本王可不想和本王的好哥哥有半点关系!” 第554章 望枝双双还-多了个熟人 玢王和陈贵妃说白了根本没什么关系,陈贵妃也只是玢王手中好用的工具,等到什么时候陈贵妃彻底废了,保不齐玢王还会再从旁支选出更多能能被他利用的女子。 听陈贵妃只是哭,玢王显见不耐烦了。 “你给本王记清楚了,你的荣华富贵都是本王给的,你的心思若是摆不正,将来别怪本王不给你留后路!” 玢王气汹汹走了,留下陈贵妃坐在地上垂泪,最后还是柳妆出来安慰。 “娘娘,别哭了,哭得太多伤身体。奴婢心中担忧娘娘,若娘娘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给娘娘出个主意。” 陈贵妃还是有些小家子脾气,毕竟上一回柳妆给她出主意,她眼下就被禁足在自己殿中,虽说仅仅是禁足,但她身为贵妃,还是觉着自己受了折辱。 “你的主意本宫再不想听,也不知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只想着给本宫招惹麻烦。” 柳妆连声祈求陈贵妃,“娘娘,是奴婢无能……但您无论有多不喜奴婢,都别把奴婢赶走…… 娘娘,容奴婢再多说几句,既是玢王这般不看重您,您何必还想着玢王的好处?不如只考虑自己好了! 娘娘,圣上口口声声说会给您一个孩子,但到底是哪一日谁也不知道……奴婢过去听冷宫里面的娘娘们讲过一个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叫他给娘娘弄件好东西,保准往后圣上只钟爱您一个……” 大襄可不是望月皇朝,行巫蛊之术,一个不小心就是株连九族,陈贵妃看柳妆的表情活像看到了疯子! “柳妆,还说你不是有心害本宫,巫蛊之术一旦被圣上所知,甚至会把外祖牵连进来,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还有,都是冷宫里的娘娘了,她们怎么不去找高人翻身?” 柳妆大概也想到陈贵妃会是这样的反应,“自己的夫君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高人只能助活人,死了还谈将来…… 娘娘,奴婢不过是给您提供一个法子,您和那高人见上一面,最后要做决定自然旁人插不了手。 娘娘,您如今在宫中这尴尬的位置,您指望自己熬多少年才能出头?” 柳妆固然是出了馊主意,但说陈贵妃一点没心动那也是假的,最终陈贵妃还是松了口。 “罢了,如你所言,本宫只是见上一面……本宫绝不会把圣上的安危置于险境……” 陈贵妃被殷少殊禁足对外是说她病了,所以殷少殊叫她好好休息,然宫中耳目众多,这些编造的理由传到宫外,该知道的人必然会知晓。 譬如眼下在郦王府中修剪花枝的兰清弦,旁边的桃枝正只字不差地同兰清弦讲陈贵妃和殷少殊之间的事。 “姑娘,我以为这定然不是玢王要求陈贵妃去做的,早就过了那个好时候,只怕以玢王的急躁程度,恨不能马上就动手。” 兰清弦手中的剪子没有停下的意思,“玢王这些日子过于稳当了,以至我觉着他已经放弃了争夺皇位……不过,这念头在他心中几十年了,要他放弃恐怕就是挖肝挠心一样的痛苦。 惇淇这几日除了禁足,就没做些别的?” 桃枝还要再说时,便见半夏小跑着就进来了。 “姑娘,白先生回来了!” 半夏急着给兰清弦报信,而后就见白大夫跨过了院门,离着老远先给兰清弦拱手行礼。 “姑娘,我回来了。” 兰清弦那不夹杂一根青丝的银发几乎快要刺伤白大夫的眼,她不知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兰清弦会受这样的折磨。 在身边的几人都分外懂事,从 屋子里退出去,只留下白大夫和兰清弦二人。 左右手仅仅是切脉就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白大夫头上见了汗才停下来。 “姑娘……” 兰清弦很是平静,无论什么结果她都可以接受。 “先生,你已在我身边许久,更是了解我的性情,所以不必瞒我。” “姑娘,你已经很坚强了,遇到如此多的事扛到今时……我确实会谷中见过几位长老,他们告诉我,假若你只是失了心头血尚有恢复的可能……可这些日子以来,你所受的伤痛不只一桩…… 姑娘,用药和下针只可以再保你十年……我甚至不知道十年之后,我还能不能再有别的法子…… 姑娘,是我无能……” 兰清弦觉着自己吊着一口气,至少要等郦眉笙回来,听了白大夫的话,她甚至庆幸,她喜欢的生活还能再有十年。 “你无需心中有愧疚,我换个说法,我的病也是落在你手中,其他的大夫莫说给我承诺,单看我的脉象就已经给我判了死刑。 你不仅可以让我活,还可以让我再多活十年——我心中充满希望,在我看来,十年之后,保不齐你能将我所有的病症 都除掉。 先生,说句题外话,你看我的白发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白大夫禁不住叹气,“姑娘,我可用药材泡水为你染发,但我没法子让它长久地恢复乌黑……毕竟你的黑发是因你身体不佳,不可逆转……” 兰清弦笑着摇摇头,“若只是染色,却不需要了,那就这般白着吧,反正我早就看习惯了……” 白大夫将安神汤的方子换了,兰清弦喝过不用半炷香的功夫就沉沉睡去,正好给了她机会好好嘱咐半夏几句。 “姑娘已是强弩之末,若我回来得再晚一点就真出事了。半夏,你和桃枝你们几个要商议好,尽量不要让姑娘再接触外界了。 我早先就说过要静养,谁知这些日子以来,她竟从没有真正好好休息过。 就是好人都禁不住这样的折腾,更何况姑娘她是个病人。” 半夏忍不住抹了眼泪,“我明白,多谢先生上心了。往后说什么也不能由着姑娘再任性。 先生一回来,就给姑娘诊病,我送先生回去。” 半夏这边迎着白大夫往外走,谁知没有走几步,眼前忽的多了个熟人,一个消失了有段日子的熟人…… 第555章 望枝双双还-未找到郦凌王藏身的地方 能见到这个熟人,半夏不可谓不惊奇,但她还未开口前,熟人却是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我回来了,最好也不要长让公主知晓。 长公主身体可好?” 白大夫忍不住没给对面人好脸色,“长公主的身子有我照看着,但贺统领,你确定要我和半夏姑娘瞒着长公主?” 贺统领自然就是贺铸,一个随着郦眉笙一起消失的人,忽的出现,又要隐瞒,白大夫哪里能不知兰清弦的忧思从何处而来,她也是没忍住给贺铸下了脸子。 贺铸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王上并非刻意消失,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也就由不得王上做选择了。 半夏,你们都要好好照顾长公主,待王上大业有成,这种日子就结束了……” 半夏拉长了脸也没有好气,“所以你回来一次就是要告诉我这些?” “我还有别的任务在身,回王府就是要看看长公主,然后好给王上一个交代。” 半夏这下子彻底火了,拼命压着自己的嗓音。 “那还真是劳烦贺大统领了,您不必多操心,姑娘身边有我,有白先生,更有今上的照看,这日子还能过得不好吗? 行了,你话也说完 了,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此处怕是装不下您大统领的这么高身份的人……” 贺铸的现身原本就是带着任务,说完话就走了,留下半夏一个人生闷气。 而后半夏在兰清弦身边打络子的时候,有翻身的动静,她一转头,就见兰清弦眼睛明亮看着她。 “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可是我在旁边吵醒你的?” 兰清弦一直未开口,只是看着半夏,看着看着半夏都感觉到心慌了。 “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兰清弦这回闭上眼睛背过身,再没有看半夏,半夏更慌。 “姑娘!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白先生说了,你要好好养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让你受一点点累……” 半夏嘴里不停,虚虚说了半天,估计都有一盏茶时,才得到兰清弦回的三个字。 “知道了。” 半夏凑到兰清弦身边,给她捏捏胳膊揉揉腿。 “姑娘,我不懂你们大人物那些丘壑,可我只想知道,王上他是否已经忘记了对你的承诺?” 背对着半夏的兰清弦在听到这一句时,缓缓睁开双眼。或许是她自己不愿意说明,或许是她不希望有人能从她眼中读 懂她的情绪。 “早在他失去踪迹,有一个月都成了透明人……我就知晓是他算计的金蝉脱壳之计,我亦知晓我在深城时,他的人也在附近,大约是想要能及时得知消息。 半夏,他如今已经是郦凌王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半夏有些茫然,“意味着大襄除了今上再无人能撼动王上的位置?” 有一声嘲讽从兰清弦头顶飘出,“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更多意味着,只要他活着回来,就是殷少殊第一个要对付的人!” 半夏也不是全然不懂,兰清弦都说得这样明白,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姑娘……这……分明卸磨杀……” 半夏都已经把最关键的三个字说出来,却猛然警醒,将最后一个字吞了进去。 “姑娘,那你还要多久才能与王上见面?” “我想应该用不了多久了……” 在王府的兰清弦和半夏聊起郦眉笙的事,不出奇宫中有人也在说郦眉笙,似是整个大襄,郦眉笙真的成了最为瞩目的那个人。 只见御书房内,只有殷少殊一人,甚至连宋禧也不在旁。 有殷少殊身边的暗卫统领将一本册子放在了书案上,“陛下,是臣 无能,臣,未找到郦凌王藏身的地方。在郦王府守着的也回信说,如今的长公主活得就像是与人间完全隔绝了,平日里有人想探访,甚至连帖子都递不进去。 陛下,会否……郦凌王真的已经……” 暗卫统领小心翼翼看殷少殊的脸色,殷少殊把手中折子放下的时候,暗卫统领整张脸都发白了。 “陛下,是臣失言……” 殷少殊瞥了暗卫统领一眼,“你太紧张了,朕还什么都没有说。 假若这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朕都信那人是真的死了。但你和朕这位大皇兄未接触过,你根本就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能走到今时这一步,就是将先帝算得准准的。 朕从来不惧给他更高的身份,朕就是要让众人知晓,于朕之下,他就是权柄最重的那个。 他不现身只因他亦了解朕,了解朕早就想好了要如何把他从这高位之上拉下来——朕给的,朕更不吝收回!” 暗卫统领只是殷少殊的暗卫,他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往后退了一步。 “臣明白,臣手下的人不会放松……” 看着暗卫统领快要离开时,殷少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 等等。” “陛下请讲。” “你们盯着郦王府要小心,不要影响到长公主,她需要休息。” “是……” 送走一个暗卫统领,殷少殊并没有闲下来,几乎是同时,玢王就一只脚踏入了御书房。 “殊儿,你还有心思关注旁人?本王听说你把惇淇禁足了,可有此事?” 玢王的倨傲似乎不打算收敛,在他眼中,殷少殊就只是那个小皇子,而非如今的大襄岐帝。 殷少殊当然不满玢王言行,但他并未发作,甚至连脸色都未改变半分。 “玢王来见朕,想来不是只给贵妃讨要公道。” 玢王大喇喇就坐在殷少殊旁边,“你这孩子,私下无人时,连本王一声外祖都不肯叫了……也罢,本王就是想来问问你,你何时将盘玢的宗亲召入京城?” 盘玢的皇室宗亲说白了都是跟随玢王的人,将这些人都召入京城,无非是为了用宗亲绊住殷少殊的手脚,更是分走他手中皇权。 殷少殊太明白玢王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还不是同玢王翻脸的时候,所以他讲话模棱两可。 “如今朝中还不稳,朕贸然召盘玢宗亲进京,只会让原本在京的宗亲同朕生了嫌隙。” 第556章 望枝双双还-你不信任我和眉笙 玢王十分不满殷少殊所言,“京中宗亲是宗亲,盘玢宗亲就与你没有了干系?殊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见玢王将不满挂了脸子,殷少殊语气里才有了缓和的意思。 “外祖,您莫急,这些事情都要慢慢来。 您放心,朕当初应下您的一切要求,朕都记在了心里……” 看大襄的皇帝朝着自己卑躬屈膝,玢王那满足是什么恭维都达不到的高度。 “好吧,殊儿,本王和你是一脉相承的,你身上流着本王的血,万不可将心思放到旁人的身上……还有啊,惇淇那里你也时常去见见,她虽说只是名分上的贵妃,然你也知晓,她到底是要有皇后的排场的……” 玢王说教一堆之后离开,可面对殷少殊时一副面孔,一出门立时换了另一张略带阴森的脸。 在旁边的近侍看玢王的样子,真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走了有一炷香时,玢王忽的停了下来。 “殷少殊这小子还真是像极了本王的好侄子,笑面虎一个,计划要提前了,不然真叫他把这皇位坐稳当了,往后再想动手就难了。” 近侍小声说了一句,“殿下,眼下咱们的盘玢 大军都编在岐川军名下,不好动手……” 玢王翻了那近侍一眼,“你就是个蠢的,快把嘴闭上吧。 本王在派兵时难道会不提前想到今日?盘玢大军永远只能是本王的,旁人休想沾手……” 在皇室,想要彻底不算计根本不可能,正如殷少殊和玢王,他们既要联手干掉昀帝,又要互相背刺,直到皇位上将自己的名字清晰刻下……这个道理身处局中的每一人都明白,更包括兰清弦—— 于夜深时,沇部有人来向兰清弦报告京中最近动向,手里的册子都是厚厚一叠。 “姑娘,如你所料,各处大军都有了动作,甚至恭王也动用了手下的暗卫出来探查。 京中才平静下来,然属下以为,这平静只是暂时。 姑娘,我们是否要提前准备些什么?” 兰清弦仔细看着册子当中的记载,她大概能猜到玢王想干什么……早晚会有这一日,在这次动荡之后,所有人便能各归其位了。 “兰家上下全靠你们了,不过别靠得太近,叫侯爷发现了,有些话说不清楚。” 一说到兰家,兰清弦才意识到自己说要回家中看看,不想直到殷少殊登基, 她都未能做到。 “你们先退下吧,这些日子小心。” 沇部的人一走,半夏迎上来就问。 “姑娘不如我们此刻就动身?也不用惊动其他人,只是看看老太太。” 这么一说,兰清弦还真是心动了。 “只是外面都是皇帝的人,我刻意都没有其他行动,就是为了叫他莫要再盯着我……” 半夏想了想,“我看不如让桃枝用轻功带你走,就从后门绕其他民居而行,这样能避开不少人。” 兰清弦觉着半夏的话有道理,便叫桃枝来真的出了门。 谁知在别人家房顶上走了没多久,前方就有人拦住了去路。 拦路那人有披风掩住身形,但兰清弦还是看出了那人的身份,顿时没有什么好气了。 “我只不过是想去看望我祖母,还特意挑选了这样晚的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宫中吗?拦在此处究竟是几个意思?” 想来穿披风那人不知会得兰清弦连珠炮般的疑问,愣神几瞬,然后才开口。 “我正是看你出门了,所以想同你讲几句……我不知道这样会冒犯到你……抱歉……” 兰清弦静了静心神,“罢了,你说吧,我听着,总之你想说 的话换了时机也要灌给我听。” “所以,你已经厌烦我到这种地步了?” 兰清弦非是厌恶,只不过桩桩件件,令她不愿意再接受旁人的矫情。 “如果你觉着我是厌恶你,你也可以这样理解。陛下,我想我们能不能不再耽误时间了?” 被称为陛下的殷少殊终是苦笑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留在郦王府并不安全,如今的皇宫已经是铁桶一般,世间再没有什么地方能比皇宫更能保命……” 殷少殊能说出这话就是猜到了大襄的下一轮风浪又要席卷,他也是想了许久站到兰清弦面前,但结果显而易见,兰清弦的厌烦就明晃晃摆着。 “你是想要我多谢你吗?我还不至于连我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信王当初拿我家人做威胁时,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便是他埋线许久,可你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你一点都看不出来,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而后我意识到,我又一次成了你手中的工具,纵使信王的人会对京中有影响,可你更希望他们入京,只因若眉笙死在信王手中,那你会被干干净净择出去,谁也不会想到,你的纵 容也是信王得手的帮凶! 你不信任我和眉笙,我不意外,但你从头到尾都将借刀杀人一事用得炉火纯青……你是以为我到死都会想不明白?” 殷少殊没控制住倒退一步,最糟的还是来了,他就知道没有什么能瞒过兰清弦一双眼。 “我承认,是我有私心……七姑娘,你的聪慧无人能及,那你应该也能猜到大襄之后……玢王他,不会放过京中皇室,他的杀心从未消解…… 我会尽力,可若是我败了……可能所有人我都保不住……” 殷少殊面对兰清弦时,将所有掩饰都褪去,真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 只是兰清弦摇了摇头,“将你扶上帝位,我也曾参与其中,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鲜血,我比你更了解。 往后不必再将整个郦王府都看守起来,你想要见到的人我确定他不会出现,你还不如将精力放到别处。 还有……这就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你下个旨意,去了我的内侍中一职,往后我不再踏入皇宫一步。我只是眉笙的王妃,只是先帝在时的兰慎公主……” 殷少殊眼中的光彩渐渐熄灭,“好……我会如你所愿!” 第557章 望枝双双还-陛下请尽早决断 殷少殊还算说话算话,他没有强迫兰清弦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夜间这无端的会面也就到此为止了。 只是有了这一出,兰清弦到兰第时,众人都已经睡下。 想着不吵醒简氏,兰清弦蹑手蹑脚走到了床边,坐下后半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不想上了年纪的人到底睡觉轻,简氏忽地睁眼,正对上兰清弦的目光。 老太太果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都没有被兰清弦吓到,只是缓缓起身。 “你这小丫头,知晓回来看看祖母。” 兰清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竟是扑到了简氏怀中,犹如几年以前那样,只当自己是被简氏宠爱的年纪最小的孙女。 简氏轻轻拍着兰清弦的后背,“丫头莫伤心,有祖母在,祖母护着你……” 简氏的声音软软绵绵,每一个字都打在了兰清弦心上,一下子她就失了控,哭得停不下来。 兰清弦,如今大襄的长公主,能在敌军前镇定自若,然面对简氏时,才真正露出了自己最为柔软的部分。 简氏什么也不问,只是抱着,甚至也不劝兰清弦别哭,在她看来,她只要任由兰清弦发泄就好。 “好孩子,哭吧哭 吧,将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人活一世,哪里还有事事都如意的时候!” 就这么抱着哭了一阵儿,兰清弦才起身。 “叫祖母担心了,我也不是刻意不回家……只是我早就身不由己了……” 借着屋中月光,简氏尚能看出兰清弦发间白惨惨,实在满眼心疼。 “我的儿,怎的就少年白头了!” 一直以来兰清弦都未将自己的病告诉过简氏,毕竟她有可能走得比简氏还要早,然她又有些害怕,怕真到关键时刻见不到简氏最后一面。 “祖母,我有许多话要讲给您听……” 几乎一夜未眠,兰清弦从她和殷少殊的纠葛开始讲起,讲到郦眉笙至今未露面的原因……桩桩件件,甚至把隐藏在大襄多年的蒋家人都讲给了简氏听。 简氏活了快有古稀,她看着大襄在她面前已经换了两代帝皇,便是再荒唐的事,她也觉着不荒唐了。 “我的儿,我还不知今上对你有这样的心思……别怪祖母打听,假若姑爷不是一心追在你身后,你可愿意嫁给今上?” 兰清弦笑笑,“在我眼中,只将今上当作相熟的人,过去我对他没有旁的心思,今时 也不可能有……更何况,我们早晚都是仇人,他面对我时,还能有几分善意?” 兰清弦这话有意思,怎么就能成仇?除非,兰清弦所为势必要动摇殷少殊的帝位,简氏登时瞪圆了眼睛。 “我儿,你和姑爷要做什么?” “祖母,大襄帝位能者居之,然天下分明未定,再有人上位我觉着更好。” 简氏不自觉攥紧了兰清弦的手腕,“先前若是姑爷和今上一争,或可得天下,但今上都已经坐在了明今正殿的龙椅上,你们出手就是谋朝篡位,往后史书上你们都是叛臣!” 在这个朝代,兰清弦从来没有把君臣二字看得有多重要,起初是郦眉笙不想再被昀帝摆弄,如今是殷少殊早早把郦眉笙看作眼中钉,哪里还有什么安稳日子。既然情势逼人,兰清弦不介意再度颠覆这朝堂,叫大襄的君主换作郦眉笙。 “祖母,叛臣如何,谋逆又如何?成王败寇,到时书写史书的只会是我们,败者早就挫骨扬灰了!” 看兰清弦眼神坚定,言语间那份从容更是真真切切,简氏遂明白,兰清弦与郦眉笙夫妻二人注定要走一条布满荆棘之路。 “ 孩子,祖母也不是那老古板,既然你们夫妻要战,兰氏一族就作为你们的后盾,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祖母提。” 兰清弦一时失神,未曾想她会在简氏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祖母,我原想叫你们都离开京城……我不知皇帝会对兰家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岐帝早就有心令你夫妻二人于大襄成为过街老鼠,那么兰氏一族他也不会留! 宗族势力可不仅仅只有皇室才管用,京中世家盘根错节,兰氏一族只是他讨伐的开始,往后展氏、苏氏、修氏、程氏……都逃不过!” 兰清弦不住点头,“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没有人能置身其外……” 所有人都绷紧了一根弦,只是不知最先忍不住的是哪一个——就在兰清弦去看过简氏之后的月余,京外终于有了动静,说京外驻军同逃难而来的流民起了冲突,驻军副将不幸被刺死。 既是副将便是军中有能者,忽地就被流民刺死,一来有可能副将名不副实,二来有可能流民并非真正的流民…… 这简单的道理谁都能明白,于是朝中又吵翻了天。 殷少殊不愿再听群臣矫 情,就派手下大将打算接手京外驻军,然大将都还未出城,就听有急报送上——离京五百里之外有两州府不满新帝,决定自立为王。 倘或仅仅是两州府动了旁的心思尚有挽回的法子,然似是被这两州府鼓动,周边又有州府加入进去,更有甚者是说要推翻殷少殊称帝。 这才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大襄表面的平静终是现了真容,一个两个都将矛头对准了殷少殊,但凡他有一件事没有处理好,就会成为别人用来攻击他的靶子。 今时信王早就把绛原府和大襄其他地方隔绝开来,年纪尚轻的殷少殊也不知会用什么法子挽回颓势。 朝中有些没脑子的,便提前玢王的盘玢大军,说是已经归了皇帝亲军,正是这种时候应该派上用场。 但亦有反对,只因上阁重臣无一不知晓玢王野心,还想着要解决了玢王,岂能再叫玢王插手。 一时之间,大襄又陷入水深火热当中,民间更是把殷少殊这新帝贬得一文不值,都说他甚至不及昀帝万分之一…… 此刻殷少殊正从御书房往外看,在他身后,是苦大仇深的诸位重臣。 “陛下,请尽早决断!” 第558章 望枝双双还-大襄还能等多久 决断什么?决断是否要将出兵的权力交于玢王手中,决断是否在殷少殊这个皇位还没有坐稳时,就大肆放权给外戚! 殷少殊确实无法决断,只因若是他错,葬送的不仅仅是他争夺而来的至尊之位,更有大襄江山。 于是盛怒之下陡然平静的殷少殊转身,看着在朝中不曾给予过他多少帮助的臣子们。 “诸位要朕决断,那朕倒是想要问问诸位,朕召诸位前来就只能听到这些话?那你们在朝中多年就不能给朕一个解决的法子? 还是说诸位从未想过要助大襄渡过难关,不过是来装装样子,之后再寻明主!” 殷少殊所言已是诛心之语,叫众人的脸色登时各式各样。 但殷少殊似乎已不在乎被老臣们指责,“朕不想要听你们互相推诿,就在此处——朕的御书房,一炷香的功夫,朕希望你们能拿出个法子,不然就让大襄这艘船彻底沉于四方疆域这片海……” 或许是殷少殊表现出与与往不同的冷酷与强硬,一向好为人师的几位老臣都没有开口,而是各自和相熟的内臣们商议国事。 时间掐得正好,待最后的香灰散落,殷少殊再度 踏入书房。 “陛下,我们共同想出了法子,成败在此一举……” 殷少殊和上阁几位的谈话本就是秘密,无人知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只是在那次会面之后,殷少殊再次要玢王挂帅,率曾经的盘玢大军再度出征。 至于各州府之乱,有在外驻军都得到了殷少殊的诏书,要求把叛军尽数斩杀,甚至不留俘虏。 然殷少殊的命令于包藏祸心的人来讲,实在没有大用处,大襄动乱根本就是蓄谋已久。 譬如将盘玢大军放出去,和叛军对上,互杀五日最后还没有得胜,甚至说两军对垒时玢王受了伤,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又一个下落不明!说到底,还是放虎归山了。 正当众人希冀被赋予众望的玢王能无事时,又一消息迅速席卷了整个大襄,玢王不仅活着还拿出了一份诏书,说自己才是大襄真正的皇帝,而殷少殊的亲祖父纯帝就是从他手中窃取了帝位。 玢王的诏书一出,令不满昀帝统治的许多人偏向玢王一边,都叫嚣要回归正统,方能令大襄千秋万代。 据前方线报,殷少殊和信王对战时,本就有未得番号的散兵,看玢王 大旗已举,干脆向玢王投诚,希望日后能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眼见玢王势力渐渐壮大,更变本加厉给殷少殊写了信,叫殷少殊老实把帝位交出来,不然大军开进煊华,到时会有多少人死在盘玢大军铁蹄之下,不能保证。 原本民心动荡,玢王一招连着一招,叫京中先机尽失。 再上朝时,一封封送上来的折子都在说玢王势大,众人根本无力抵抗。 大约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有臣子捶胸顿足。 “早知玢王有窃国之心,便应早日斩杀……” “倒也不用马后炮了,即算你不放玢王出京,但看今时大襄局势,他早就为今日做好了一切准备! 你有回顾前时的功夫,不若想想该若何渡过眼前难关!” 见众臣又要斗嘴皮子的时候,方才一直沉默的重上呈说了一句。 “陛下,是否想过叫亲王出面?” 大襄有军权在身的四个亲王,如今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半,因郦眉笙尚无踪迹,而恭王一直在恭王府内不曾出门,提起此事,就像是给殷少殊添堵。 但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殷少殊也不曾有过愤怒之色,甚至看上去重上呈的话 在他预料当中。 “重上呈,是觉着朕手中彻底无权了吗?还是说,你早就想好了要在这局面提出这话。” 重上呈丝毫不介意殷少殊的猜忌,“陛下,臣不会粉饰太平,您手中的皇室大权到底有几分握在您手中,您比任何人都明白。 当然,您也可以选择自己一人承担,可陛下,大襄还能等多久……” 又是一次失败的朝会,众人各执一词,眼见着都要和殷少殊这个皇帝在大庭广众下吵起来时,一直不曾露面的重要人物露面了。 “既是诸位觉着皇帝还年轻,那哀家这把年纪你们可还看得上?” “是太皇太后!” “快快快,有太皇太后出面,事情就好解决了。” 群臣一阵骚动,但眼中于太皇太后的尊敬不曾减少,最后看殷少殊走下龙椅,竟是给她拱手鞠了一躬。 “儿臣不知皇祖母驾临。” 太皇太后就当是没有听到殷少殊的问候,便坐在一旁,几乎是用余光将殷少殊扫了一遍,这才开口。 “皇帝做吧,哀家这个老婆子不是来挑刺的,你也不必如此紧张。” 嘴里说着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看太皇太后 那气势,根本没有给殷少殊开口的机会。 方才被推翻的几个计划又被太皇太后拾了起来,不仅大力抬举世家,还要下令叫恭王迎敌。 “皇帝,你到底年纪还轻,不知江山绝非仅靠一人之力,你若是不叫世家宗亲看清你的决心,你的一切想法就只能是想法。” 众臣皆以太皇太后马首是瞻,最荒唐的是,下诏书还是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下的懿旨,干脆把殷少殊踢出了决策的圈子。 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恭王还真是半点没有耽误,傍晚时就出城带兵打算和玢王来一场真刀真枪的争斗。 一说太皇太后如今坐镇,还把恭王派出京,得知消息的兰清弦最后只剩下叹气。 在旁不作声的珈贺实在好奇,“姑娘,世家和宗亲总是要给太皇太后几分薄面的,可你为何?” 兰清弦耸肩,“苏氏还以为大襄是二十年的模样,她更未看清,在这场博弈当中,殷少殊花了多少力气令世家与宗亲离心…… 恭王也被放出了京中,便意味着不仅有玢王这只虎,还有恭王这只狼,在令殷少殊妥协之前,他们二人会想尽办法拖垮殷少殊手中的所有权力!” 第559章 望枝双双还-殷少笙到底想要什么 假若殷少殊面对的仅仅是皇室和朝堂,尚且还有转圜之地,只因在利益驱使之下,墙头草可比忠心之人多太多。 然在兰清弦看来,殷少殊这一局怕是要输了,他费尽心机,却不能在朝局稳定之前将蒋氏一门一网打尽…… 无论是玢王作乱,抑或是信王独立门户,蒋氏在其中总是充当了重要的角色。 看兰清弦一时沉默,珈贺又问。 “姑娘,沇部可要出手?” “不必,蒋氏的根基在怀陵,已经有人往怀陵去了……若是这一趟顺利,有些事就可以摆到台面上来谈了……” 兰清弦将局势看得太过透彻,果然恭王离京后就和京中彻底断了联系,再看恭王府竟是人去楼空,连带着生活在京中的董氏、段氏姻亲都凭空消失。 既然抓不住恭王,太皇太后不得已将矛头对准董德太妃,毕竟恭王是董德太妃的亲生子。可董德太妃和恭王母子离心,平日里只是看望,哪里还能交心,就算是给董德太妃上刑也只是徒劳发泄罢了。 见此没有用,太皇太后才想起来和殷少殊商量,似乎殷少殊这个皇帝的位子也是随心意而变化。 殷少殊非是给太 皇太后摆架子,诚然他真的对着这位皇祖母没有什么好说的。 “皇祖母,儿臣不是十二弟肚子里面的虫,儿臣更不能一手遮天召回在外的所有人……儿臣以为,该是听天由命的时候了……” 听天由命?这意味着,往后的权势不知会落到哪一个手中,看殷少殊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太皇太后心中恨恨。 “殊儿!你是你父皇三次两次在众人面前承认的继位者,你怎的成了这样一副颓废的姿态?” 殷少殊不住叹气,“那皇祖母希望儿臣怎么做?” “不若你做出个姿态……” 还不及太皇太后把话说完,殷少殊截断了她的话。 “做出个将皇位禅让出来的姿态?” 太皇太后等着眼睛,估计是想不到殷少殊讲话会如此离谱。 “你这孩子怎么讲话!皇位是随便让出去的吗?” “那皇祖母为儿臣指明道路吧……” 其实太皇太后在朝中先是起复了世家之权,她有心再叫世家姻亲对上恭王和玢王,毕竟就是那两个也避不开和世家打交道,然她私下联络过的世家一改往日的积极,甚至有了往后退的意思。 “殊儿,玢王手中的 诏书定然是假的,你再坚持坚持,等到他的谎言被戳破,话语权就会掌握在我们手中。” 太皇太后还真是天真,都在殷少殊面前做梦了,谁知有小黄门来报,就是这一两日大襄又生了新事端,消失的恭王再度现身竟是带领手下亲军对上了玢王的盘玢大军。 “这可是件大好事,叫他们互相厮杀,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殷少殊却笑不出来,他总觉着背后有一只手推着一切往前走,但他摸不清头绪便无从下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转机…… 忽的殷少殊起身,把太皇太后吓了一跳。 “皇祖母,儿臣要出宫一趟,不能陪着皇祖母了。” 殷少殊说完就走,都不给太皇太后反应的机会。还以为他出宫是要找什么能给他解决法子的人,不料有暗卫伴身,他一路打马直奔兰第。 此时正是午间用饭的时候,虽有在外的门子,然哪里认识殷少殊,拦下了他的脚步。 “这位公子,你可是往主家递了帖子?若是没有小人是断断不能给你开门的!” 殷少殊沉了沉气,想了句最能提醒兰第中人的话。 “那请小哥儿给里间递话,就说 八,公子有急事前来拜访七姑娘!” 兰第里外的人早就被兰清弦淘换过好几次,都是极为有规矩的,不会因为不认识就令消息送不进去。 “那请公子等等,小人这就通报……” 门子不用将手上工丢开,只需叫里面传话,不一阵儿功夫,话就传到了二太太耳中。 一说是七姑娘,二太太多了几分注意,只因如今在哪里都要叫兰清弦为公主,断然不能直呼七姑娘。恐怕这是有意让兰清弦得知,二太太都拖着有孕的身子亲自去见了兰清弦。 “公主,有位八,公子在门口等着,还称呼你为七姑娘,公主你可认识?” 兰清弦挑眉,有些惊讶,便唤了桃枝一声。 “桃枝你亲自出去,去把八,公子接进来,我在正厅等着……” 不出兰清弦意料,那位八,公子果然就是殷少殊。 她也不想再做些虚以委蛇的事,就连陛下的尊称都没有,很是直来直去。 “你此刻应该在宫中不应该在这里……还有我们之间有见面的必要吗?” 殷少殊知道兰清弦不会给自己好脸子,但他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我只是有一件事,我想除了问你, 别人给不了我答案……你对蒋氏了解多少?” 兰清弦顿了一下,“这事你应该去问你母后,毕竟展氏给蒋氏当家臣也有许多年了。” 殷少殊无奈,“我母后在宫中三十年,怀陵的长老都死了不少,你以为她又能知道多少。” 兰清弦嗤笑,“你这话说得有趣,既然你母后都不能得知的事你来问我是想要个什么结果? 殷少殊,你这个皇帝当得越来越活回去了。” 殷少殊不想再和兰清弦在口舌上再争个长短,他脸上终于有了烦躁。 “七姑娘,恭王和玢王相争,看似对我有利,但我明白,他们二人甚至可以算作拱卫京城的屏障,一旦他们出事,那蒋氏的目的就达到了! 真正的窃国者,从来不是殷氏皇族,而是异想天开的蒋氏! 你难道不清楚,大襄再这样下去,我就是令祖先唾弃的殷氏败类……” 兰清弦有些意外殷少殊清醒得这样早,“我没有办法帮你,毕竟蒋氏有自己的路数……” 兰清弦就是在和殷少殊兜圈子,几句话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殷少殊一失态冲到了她面前。 “兰盏辛! 你告诉我,殷少笙到底想要什么!” 第560章 望枝双双还-异姓异心 “殷少笙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从月殷少殊的口中说出,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些矫情在其中,兰清弦的面上更是无意中流露出一丝丝的哂笑。 “你不想着怎么解决大襄如今的困境,反倒问我殷少笙想要什么……既然你能问出口,想必心中是有过猜想的,你说出来,我是他身边之人,或许还能给你参谋一二。” 兰清弦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被殷少殊言语间蛊惑就什么实话都说出口,她将话题又转向了殷少殊,至少要在殷少殊妥协以前,为郦眉笙夺得更多。 但兰清弦这副样子,着实激怒了殷少殊。 “你为什么一再挑衅我! 我确实对你有愧,可我是大襄的皇帝,你猜我将你绑到煊华城楼之上,用你的性命逼迫殷少笙现身会怎样!” 兰清弦一下子冷了脸,“我不受人威胁,真有那一日,在被你挟持上城楼之前,我就会是一具尸体! 殷少殊,你都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有些日子了,为什么还是如此天真? 皇室子弟,若是做不到掌控全局,当初就不应该对别人许下承诺! 不管你心中有多少不满,只要你还是大 襄的皇帝,这些就是你该受的!” 殷少殊在面对毫不留情的兰清弦时,那喷涌出天灵盖的火焰瞬时消失,更像整个人都低矮了。 “你是说,一切原来都是我强求……大襄的皇帝从一开始就不会是我……可你既然不曾认可过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排除艰难险阻最终把父皇的旨意叫天下都知晓? 我确实知晓那幅画在你手中,但只要你坚持,我不也是一无所获吗?” 兰清弦此刻也平静了,“其实我也应该称一声父皇的,毕竟在皇室宗谱上,我已经改作姓殷了……用那幅画证明你的身份,是我对父皇的承诺,不管我心中如何想,该做到的就一定要做到! 你的能力与我的承诺无关,你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 殷少殊想要从兰清弦口中探听郦眉笙的计划还真是不能有什么结果,到头来不过是互相之间下了脸子,却还等于什么都没说。 大约也是倦了,殷少殊终于说出了自见到兰清弦以来第一句实话。 “我知道大皇兄没事,那些杀手还不至于伤到他……若我说,我愿意像容忍殷少商那般,给予他成为郦凌王的疆 土,他可愿意同我一起平息大襄动乱?” 兰清弦不动声色,“你这话说给我听,其实用处也不大,毕竟我和他之间断了联系也有些日子。 但若你心思定了,不妨将消息放出京,指不定他会给你回应。” 殷少殊扯了扯嘴角,说不上是笑容,只是讥讽更多。 “说句有趣的,你方才所说,我是信的……我在你身边放的探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别说是一封信,就是一句话你都不曾送出去…… 七姑娘,你真的就那么相信大皇兄?你以为他口中的不背叛能坚持多久? 我过去总觉着我的承诺都可以天长地久,直到我看清真相,看清人心……” 兰清弦对上殷少殊的眼,没有厌恶,没有猜疑,更多的是坦然。 “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自己……或者可以这么讲,在我眼中的你们,事事都有行迹可追寻,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够了。 陛下,回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遇到皇权与天下只得其一的时候,别做了错误的选择,因为这世间只有你没有再回头的机会……” 再回到宫中的殷少殊一改当时的想法,他甚至都 把玉玺交了出去,叫太皇太后代行皇帝之职。 朝中众臣对他怨声载道,都说他不配当皇帝。 就在把玉玺交出去的第七日,原是说恭王和玢王狭路相逢,应该要撕扯几日,不想只不过用了七日就见了新的分晓——恭王和玢王哪一个都没有赢,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支队伍,仅凭千人之数就接管了玢王十五万大军,还叫玢王成为狱中败将。 能有这样本事的人总归是要有一个领头的,但是个陌生面孔,唯一能有的消息,就是这支队伍姓蒋。 玢王成为阶下囚,恭王也没有落得好处,在逃亡当中,不仅未能带走一兵一卒,更是被蒋氏大军下了禁令,只要看到恭王,必杀无疑。 有这样气势的蒋氏大军在百姓看来,是有人起义想要推翻大襄朝,然蒋氏之主给京中送了手书,只要拱手将煊华让出来,过往殷氏皇族仍是皇族,可降级为王,至少要把性命保住…… 如此变故哪一个都想不到,再在朝中争论对策仅剩荒唐。 而太皇太后才明白为何殷少殊会心甘情愿把玉玺交出,分明是看到了横空出世的蒋氏早就势力庞大。 “太皇 太后,为今之计,我们可否要降?” 一个老臣颤颤巍巍,说出了这辈子都不愿说出的话,但在旁还有硬骨头,以为用血肉来扛就是对得起祖宗。 “你这话说的! 大襄百年基业难不成就要毁在我们手中?士可杀不可辱,就是和蒋氏拼尽最后一滴血又如何!” “那你愿意拼尽最后一滴血,可百姓何辜?就因为他们是大襄的百姓所以就要无缘无故交出性命吗? 民贵君轻这四个字尚且做不到,如今还要把百姓推出去做牺牲……这是哪里的道理!” “两位莫要生气,都有道理……不过假若大襄都没有了,那蒋氏再立皇朝时,百姓们就一定能保得住吗? 陛下,便是您把玉玺交出,然您真的就能把一切都放下吗?” 到底还是有朝臣将希望寄予殷少殊身上,可他却神色泠泠,十足像个局外人。 “殷氏皇族的存在于蒋氏而言,只会是威胁。 所有承诺仅仅是承诺,待城门打开那一日,倘或殷氏皇族不死,蒋氏只会变本加厉…… 诸位,你们以为,蒋氏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 皇朝更迭,向来如此,异姓异心,谁能有例外? 第561章 望枝双双还-你在蒋家多久了? “那依陛下的意思,我们可要不战而降?” “当然不,既然蒋氏开口了,正是我们提条件的好时候。” 这一回太皇太后也不独尊其大,反而把玉玺还给了殷少殊,算是将权柄拿回的殷少殊一点没有耽误,就给蒋氏写了一封回信,信上内容很简单,希望和蒋氏家主见上一面,细细商谈。 然蒋氏家主并未亲自现身,只是派了自己身边的长老代劳,十足的不尊重,更是一副已经把殷氏皇族踩在脚下的样子。 “陛下,老夫得家主指示,可全权处理此事,有什么话请陛下尽管说。” 殷少殊早就想到蒋氏不好对付,不想他们已经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你们家主倒是真看得起你,你以为得了个长老的位子,在朕面前就能肆意妄为了吗?” 那长老直接跟殷少殊拍了桌子,“黄口小儿! 老夫在蒋家那是说一不二,便是你殷氏皇族又怎样,当初还不是匍匐于我们蒋氏门下! 往前说,你们殷氏就是窃国之贼,多少代的荣华富贵都洗不清你们的卑劣!” 安朝末年已是大乱,有殷氏于乱中取江山,可算是极为有本事,可惜在有些史书 撰写者眼中,殷氏名不正言不顺,非贵族非世家,却能霸占江山百年,根本就是人心不古,亵渎江山。 蒋氏一门实在是世家中的贵族,莫说襄朝,就是安朝时,都要有帝皇敬蒋氏一门三分,故而在这位长老眼中,称呼殷少殊为黄口小儿也是正常。 殷少殊不见忿然,只是言语冷冷。 “大襄立国百年都算不得皇族,那么请问老大人,将殷氏赶下台之后,你们蒋氏上台对得起安朝萧氏吗?还是说,要往前推,直到找到望月皇朝的月氏来掌控天下?” 这位长老还颇为骄傲,“我们蒋氏不窃国,若有一日真能找到月氏后代,我们家主愿再现蒋氏风采,将辅国一事做到千秋万代!” 看那表情,听那语气,分明是认定蒋氏就是最无私之人,大约是被长久驯化,已经分不清假话和真话。 “既然不窃国,那么如今你们又是个什么意思?真当朕不知晓……所谓善待殷氏皇族不过就是托辞,待大军开进煊华,最先死在铁蹄之下的就是我们! 想要煊华低头也可以,朕要亲自见到你们家主,朕要保下殷氏所有族人,更要令煊华百姓远离战乱 之苦! 别敷衍,别编造……朕可以选择再不当这个皇帝,也可以选择和你们蒋氏鱼死网破……你应该能听明白朕的意思!” 殷少殊的强势着实令那长老吃惊,想着不过是才上位的少年皇帝,估摸着也是没有主意,不料殷少殊将蒋氏可能要耍的小花招都说了出来。 那长老顿时结巴了起来,“这……确实老夫要请示家主……” 和蒋氏长老见面除了令朝野上下更阴沉之外,似乎也没有旁的用处,而朝臣想见殷少殊一面更难,他似乎将自己关在东宫,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是的,殷少殊便是成帝也还在东宫住着,平日更是叫侍卫把崇晖殿围起来,不叫闲人走进一步。 众人都以为殷少殊到底有崩溃的迹象,可不知他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卷空白的诏书发呆。 都是这样情形,殷少殊似乎不介意将自己最为溃败一面展示给身边的宋禧。而宋禧每日战战兢兢地活着,说不定哪一日殷少殊就要了他的命。 “宋禧,你在蒋家多久了?” 宋禧一惊,差点脚从台阶上崴下去摔个狗吃屎。 “陛下,老奴不知道……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 殷少殊瞥了宋禧一眼,似是还呲了呲牙。 “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隐瞒什么?你将宫中的消息传出去多少你心中没有数吗?还有在母后身边的那个蒋家人,你们见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宋禧,是否在你眼中,朕就是耳聋眼瞎?” 宋禧这回受不住了,还是给殷少殊跪下,瞬时就泪流满面。 “陛下,陛下,老奴……老奴原本就是怀陵生人,一家子都在怀陵……身在怀陵,哪里就能脱离蒋氏。 陛下,老奴确实多年都在往外传递消息,可老奴对先帝对您都是忠心耿耿!” 宋禧急着剖白自己,车轱辘话都说了一堆时,殷少殊这才问了一句。 “既是你对皇室忠心,那朕要从你这里听到实话。 此次,蒋氏拿下大襄有多少可能?玢王和恭王能否活着?” 宋禧挠了挠头,“陛下,老奴虽说为蒋氏做事,到底还是个传话的,许多事老奴也只是听说,真假还有待考证。 蒋氏多年一直在怀陵,然家臣却是遍布大襄,要令江山易主,必然需要所有家臣都一条心。 不过蒋氏统治并非所有家臣氏族都愿意无条件牺牲,老奴以为, 只要有一半跟随蒋氏,就能成事。 至于玢王和恭王……蒋氏武将不少,不留俘虏常见,若两位亲王拼死一搏,大概也难保住性命……” 宋禧这么一说让殷少殊想到,时至今日,有兵权在身的亲王宗亲几乎都没法子再辅佐皇室,仅剩的一个……一直未下定的决心,殷少殊终是认命。 “朕不再计较你一人做二姓家奴,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到。” 宋禧看殷少殊这认真的样子,心中竟是有了计较。 “陛下,您要下诏给郦凌王……” 殷少殊挥毫不停,似是早早打好了腹稿,最后诏书一气呵成。 宋禧凑上前看完,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陛下,这这这……陛下,为何?” 诏书写完,殷少殊也脱了八成的力,便瘫在椅子上。 “其实,殷少笙早就等着这一日了,或者说他早就猜到朕没有能力守护住江山…… 若朕还能活着见到他,这诏书朕愿亲手奉上……但一切未知,朕不能赌…… 宋禧,你带着诏书去见长公主,务必要把诏书亲自交到长公主手上,只有这样,朕才能放心……” 宋禧两只手都哆嗦,“老奴遵旨……” 第562章 望枝双双还-老奴有罪 宋禧坐在车中,诏书就那么直挺挺地捧着,连放在一边他都没有想过,只因这些年来,他对殷家皇室心中有愧,他也不知自己这背叛竟有几十年…… 他看着昀帝从壮志踌躇的青年再到病入膏肓长眠不醒,一代帝王怎么可能不知自己身边的人有没有二心,说白了,不过是昀帝选择了忍让。 若要按照规矩,他应当是要把诏书交出去,在蒋家人那里再搏个好前途,待殷氏彻底覆灭,他还依旧美滋滋在宫中住着,活到见了阎王…… 想来是他仅存的羞耻心阻止了他如此,殷少殊从未如此郑重嘱咐过他什么事,他将此一件办成了,也叫他死后少些业障。 脑中想的东西越多越入神,都未注意到外面生了变故,直到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马车,才叫醒了宋禧。 “怎么回事!” “宋大监,有杀手!来势汹汹我们顶不住!你快下车,我护送你从小路走!” 车门一开,照着宋禧的脸就飞过来一具尸体,还好身边的侍卫反应快,一把把宋禧扯开了。 外面已是乱作一团,侍卫带着宋禧一路狂奔,期间还有杀手追上来,是那侍卫撑着 一口气打退。 然杀手似是层出不穷,侍卫力竭时不小心中了一剑,最后同对面杀手来了个两败俱伤…… 侍卫仅剩一口气,拽着宋禧的衣角。 “转过这条路尽头,就到地方了,宋大监,属下尽职了……” 宋禧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只是玩儿命地跑,他能听到有追逐的脚步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强烈,大概离爆裂不远……但他明白,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便再没有挽回的机会。 眼看就要拐弯时,身后杀手已经靠近,大约还剩十步时,扑哧一声,倒地声在宋禧耳后,前方更是有一个人来拉自己。 “你们休想从咱家手中拿走任何东西!” 前方拉扯宋禧那人看宋禧眼神都涣散了,连忙开口。 “宋大监您看清楚,我是长公主身边的近侍珈贺!宋大监!” 宋禧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应是强行唤回了自己的意识,“珈贺……珈贺……快带咱家去见长公主,快去……” 避过兰家众人,将宋禧带到兰清弦面前,可是叫兰清弦吃惊。 “宋大监!” 宋禧踉跄着几乎要扑到兰清弦身上,当长长的锦盒放在兰清弦手中时,他 竟长舒一口气。 “老奴不负陛下重托,总算将这锦盒送到长公主手中……长公主,老奴真的尽力了……” 说完这话宋禧猛然跪地,并非跪地请求,更像是脱力之后的无心动作。 兰清弦要去搀扶时,才注意到宋禧身侧有血迹。 “宋大监,宋叔叔……你是受伤了吗?” 宋禧迷迷糊糊,终是意识到自己也未能逃过杀手的暗器,直到鲜血染红了半片衣袍…… “长公主……老奴应该是不行了……大襄不能让给蒋氏,蒋氏图谋不轨、祸乱朝纲……长公主,替老奴向陛下说一声……老奴有罪,但求还能有一块碑……” 几个字不但耗尽了宋禧的力气,更是令他彻底长眠,珈贺接住了倒下的他,才看出那暗器钻的位置很刁钻,更是淬了毒,以至他不仅失血更因毒至死。 兰清弦都没有反应过来,宋禧说没就没了。 “姑娘,已经太晚了,救不回来了……” 兰清弦跌坐回榻上,好半天才说出一句。 “将他送入冰室吧……不管怎样,他都按照殷少殊的旨意来做,前人功过,也不由我来评判……” 其实宋禧把锦盒捧到兰清弦面前 时,她大概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毕竟能让宋禧都付出性命的世间恐怕没有多少。 也不避讳旁边还有半夏和桃枝,兰清弦打开锦盒把诏书拿了出来。 诏书上内容不多,却足以掀起大襄惊涛骇浪,而代表皇权的玉玺已经盖下,证明再也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半夏看着看着,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姑娘,这是今上能接受的吗?” 兰清弦缓缓卷起诏书,“如今局势不是他能不能接受,而是他已经没有了说不的选择。 我早就猜到,玢王和恭王一旦成为蒋氏手下败将,那煊华不过就是纸老虎了,蒋氏早就等着一口把煊华吞下。 桃枝!” 桃枝连忙上前,“姑娘。” “叫沇部放出消息,就说京中已经万事俱备。” 桃枝领命离开,而兰清弦也不留在自己院中,往贤寿堂去了。 简氏正用午饭,看兰清弦进来,很是高兴。 “来来来,你吃过了没有?没有就跟着祖母一起吃。” 兰清弦一挥手,在旁的简嬷嬷和半夏便明白其中意思,遂把一众下人都带了出去,只剩祖孙二人。 简氏放下筷子,虽然面上还是笑着,但不免 紧张。 “我儿,你想跟祖母说什么?” “祖母,私库的钥匙可还在您手中?” 兰家的私库许久不提,大概众人都忘了,他们原本就不是什么清白的家族。 “自然在我手中,你为何会想起私库?” 只见兰清弦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将簪身拧开,里面正掉出一小卷纸。 “祖母,将这东西也放入私库吧,往后私库便是我们兰家唯一的依靠了……” 简氏并不懂兰清弦言语间为何会是这般小心翼翼,但只要兰清弦说了定然有道理,于是她将小纸卷收了起来。 “看你样子,应该不止这一件事。还有什么?是京中要进叛军了吗?” 纵使不想,然兰清弦还是点头。 “蒋氏要进京了,他们早就按捺不住,想来再有七八日也就差不多了。 到时京中一片混乱,一定切记不能放进一个外人。兰家不能成为蒋氏的工具,不然往后说不清楚。” 简氏神色凛然,“你放心,祖母明白你的意思。 兰家只会是你的支持,往后姑爷上位,无人能用兰家当把柄威胁你!” 兰清弦不禁将简氏紧紧抱住,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被亲人支持的一日。 第563章 望枝双双还-当然要杀 兰清弦还想着七八日后蒋氏大军会抵达煊华,然她想得太好,都没有超过五日,就有士兵在外叫门了。 原本和蒋氏族中长老的谈判没有见结果,到底还是打算硬来,迫于无奈殷少殊自己登上城楼。 远远望去,真有一位衣着奇异之人在最前方,他看清殷少殊,便嘴唇动了几下。 殷少殊一惊,只因那人用的是传音入密之法,足见其功力已是上乘。 “你所提的要求,我都知晓,不过你大概还没有看清你们殷氏如今的处境。皇族都死伤殆尽之时,何谈江山?不若就按着我过去给的好处,你们殷氏的性命,我还不屑屠杀!” 殷少殊挑眉,只是动了动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明白那人能读懂唇语。 “真的要求并不过分,但你们蒋氏咄咄逼人……朕不妨告诉你,自你第一次派人往煊华来时,朕就做好了准备,朕保不住的不介意全部毁掉! 此时城中遍布火药,只要你们敢开进城中,朕就下令点燃所有火药! 整个煊华都被炸成一片废墟时,你们蒋氏大可将煊华抛弃,自立门户去吧!” 煊华往前是宣华,再往前是望月皇朝 皇都,千百年以来,这一城就和皇权紧紧相连,倘或此城被毁,便算不得真的拿到了皇权,无非窃国之人自立门户,受千万人唾骂,往后也是被记在史书上当一桩丑事,又怎能谈得上辅佐安朝萧氏。 领头那人明显是惊到了,大概没有料到殷少殊真的会剑走偏锋。 “既如此,我都已经在你眼前了,那你提出你想要的,我们好好商议。” 殷少殊颇为得意地拍了拍掌,“首先一桩,你们蒋氏要放所有殷氏宗亲离开,不得杀一人! 其次,我大襄朝臣也不能杀……他们或许不愿做叛臣,那就放他们离开。 最后,你们蒋氏要对天下承诺,待有朝一日萧氏或月氏活人现身,要将江山拱手奉还!” 殷少殊所言其实不过正常,都是妥协后的结果,然那蒋氏家主脸却黑了几分。 “你所言倒是连我们蒋氏的家事都要管起来了。” 殷少殊一摊手,“你也可以选择不答应,左右不过就是一座城,既然你们蒋氏本事比天大,再选一座更适合做京畿重地的不是易如反掌?” 不管殷少殊于火药上的事是真是假,蒋氏家主都必须当真,否则 真的看着整个煊华消失,蒋氏往后的路也就走到尽头了。 “那好,我答应你。 我给你三日时间,城中朝臣宗亲可以离开煊华,保证不杀一人!” 蒋氏大军在外虎视眈眈,殷少殊奋起反抗最终无力妥协,也是他身为大襄帝皇的罪过。 再看殷少殊身后的上阁重臣们,个个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陛下……” 殷少殊抬手示意众人,“诸位,三日,蒋氏家主给了朕三日。 你们各自去吧,通传下去,宗亲和朝臣要离开煊华了。我们离开,将煊华交给蒋氏,往后也不再会有大襄朝了……” 听到殷少殊这话,臣子们纷纷跪地。 “陛下! 这可是要背上千秋骂名的呀!” “那你当如何?真的要朕把整座煊华都炸了吗?以皇族世家为代价,保下天下百姓不好吗?还是说你们有另外的法子! 都醒醒吧,你们一个两个要求朕的时候,难道不曾想到,朕接手时手中就已经不剩什么!” 看殷少殊怒容,他们一时也不敢再多说,现实就是看到的那样。 既有殷少殊下令,全城的宗亲和世家都动了起来,毕竟不想死在煊华。 然 消息传到兰家时,简氏很是淡定,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家中几个老爷都是要看老太太的意思,憋了许久才把二老爷推了出来。 “母亲,儿子看世家们都在收拾,咱们不抓紧时间?” 简氏白了二老爷一眼,“你媳妇都还没有催我,你这是要做什么?既然想走你自己出去吧,我不拦着!” 既有二老爷挑头,三老爷也勇敢了一回。 “母亲,咱们已是皇亲国戚,就不说七姑爷是郦凌王,单凭弦姐儿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那蒋氏进京,咱们兰家铁定是要被推出去当出头鸟的! 母亲,一大家子人,难不成真的要等死?” 简氏冷哼一声,“大约你父亲那软骨头都传给你们几个了,阖家的女子们无一人置喙,看看你们这个样子,哪还有一点兰家男儿的骨气! 我今日就把话摆在这儿,三日后,不管如何,兰家就死守京城!” 简氏讲话掷地有声,兄弟三人竟是喏喏,虽眼中有闪烁但再不敢开口,直到出了贤寿堂,还是二老爷点了三老爷一句。 “弦姐儿毕竟是你亲生的姑娘,要说服老太太,还是要弦姐儿出马。三弟,算是二哥 求求你,你二嫂她尚在孕中,要知你二哥我这个孩子得来有多不容易!” 三老爷也是被二老爷磨得没有办法,就应承下来,独自往歌芜院去了。 三老爷一进门,就看迎面不远处摆了张大书案,兰清弦正画着什么。 有丫鬟见到三老爷连忙行礼,“见过老爷!” 这一声叫梦娟也听到了,忙提醒兰清弦。 “姑娘,老爷来了。” 兰清弦手下未停,只是抬头看了看三老爷。 “老爷许久不往我这院子来,今日是何事?” 连一声父亲都不叫,到底是不值钱的父女情,三老爷不免有些尴尬。 “弦姐儿,你可知城中已经开始准备搬出城了?你祖母也不知是个什么打算,却叫全家都不要动……弦姐儿,为父想请你在你祖母面前劝两句,不然真打起来,上上下下好几百人……” 兰清弦很是淡定,“老爷来找我却是没用,若我身在王府,尚有说话的份,但此刻这是兰家,祖母说一不二,我更不会驳了祖母的意思。 不过有句话我倒是可以跟老爷说说,蒋氏要的是江山,他们对今上所做的所有承诺都不过是缓兵之计,杀,当然要杀!” 第564章 望枝双双还-陛下! 三老爷在家中多年,不能说被养废了,只是有兰斾论挡在前面,竟是只知道自己家中一亩三分地,而不曾对外有过更多的了解,听兰清弦说出蒋氏会屠杀京中宗亲世家,他先是受了惊吓往后退一步,而后又怨怪兰清弦。 “你这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杀!” 兰清弦一见三老爷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小心露了怒火。 “本宫亲见大军破城,见百姓流离失所,三老爷真当本宫是你这般短见无识?” 兰清弦抬高声量,以长公主身份自居,实在是把三老爷吓了一跳,扑通一声给自家女儿跪下了。 “我……草民……小人……” 兰清弦顿了一下,方知自己方才是有些性急,缓缓收敛了怒容。 “老爷且去吧,家国之事,由不得你等妄自揣测!” 三老爷糊里糊涂退了出去,还碰上门口等消息的二老爷。 “老三,你听弦姐儿怎么说?” 三老爷总算觉着自己五识归位了,不说发怒,只是到底忍不住推了二老爷一把。 “二哥,你闭嘴吧!我方才差一点死在自己女儿手下!再有这种事,你去问, 总归兰家要死一起死,我独活又有什么用!” 三老爷垂头丧气,不愿再和二老爷多说,然二老爷还要扯三老爷衣服时,见一个宫装的少监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黄门从远处跑来,跑到院门前就跪了一地。 “长公主,蒋氏即将进京!” 这少监声音又尖又细,兰清弦焉能听不清楚,有半夏将她搀扶出来,看少监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回长公主,这是凤印!” 一听凤印在此,旁边那两个兰家老爷跪得更利索。 “今上要奴将凤印带给长公主,便是为了皇宫封锁之时,能让长公主不至于受人辖制!” 兰清弦想要说什么,但看着手中的凤印,她竟是将想说的都吞了下去,最后只剩下规矩的客套。 “本宫明白了,少监回去请今上放心,凤印在本宫手中,无人能轻易夺走……” 说是给三日,可蒋氏大军在第二日黄昏时便叩响了城门,再避无可避,于是煊华终于向蒋氏敞开了伤口。 蒋氏家主一路直奔皇宫,待到揭阳门外,才停了下来。 “殷氏皇帝,你们可准备好将整个煊华让出来了吗?” 只听宫门沉重 ,从里有几人拉开,正对着蒋氏家主的是一身龙袍威严肃穆的殷少殊。 “三日之期,蒋家主你来得有些早了。” 蒋氏家主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更多了些油腻的轻浮。 “总之你们是要走的,我们提前进城也不耽误事。殷氏皇帝,留下该留下的东西,明日仍是这个时候,我送你们出京!” 都已经被欺负到这种地步,殷少殊仍面色淡淡。 “那好。 蒋家主,此时宫中留不得人,你们自寻住处吧!” 按说蒋氏家主进京不过是给京中百姓看殷氏皇族倒台,不会留在京内,不过听殷少殊这么一说,蒋氏家主便没有出京,真的寻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蒋氏家主身边还有许多跟随者,也都分散在周边的客栈,只把大军留在京外。 不过一日,过得飞快,于是蒋氏家主再次打马到宫门前,还是一样的人,还是一样的位置,只是原本身着龙袍的殷少殊这一回竟是常服。 常服不说,身上有关皇室的东西都褪了个干净,连冠上的簪子都是素银的。 蒋氏家主一挑眉,“殷氏皇帝,你倒是颇为自觉,那就别耽误了,我送你们一程!” 蒋氏家主话音方落,忽听有疾驰声从后传来,正是他们蒋氏之人。 来人凑到蒋氏家主耳旁嘀咕几句,就见他变了脸色。 “你们可否探查清楚了?” “都已经找过了……家主,二十七家族眼下只剩不到一半……” 殷少殊露出一副好奇模样,“诶?蒋家主,我们都准备好了,你们不妨让出路来,好叫我们通过。” 殷少殊的话也不知是触了蒋氏家主哪一处霉头,见他眉间锁得更紧了,又探头跟身边之人多说了几句。 “眼下大军都聚在一处,我们能夺下煊华的好日子唯有今日,再撑一撑,撑到殷氏皇族从这片疆土上消失……” 蒋氏家主再回头看殷少殊,又是那惹人生厌的样子。 “有我们护送诸位出城,大可放心!” 两人寥寥几语便将殷氏皇族往后的走向定了,不多时,瞧着殷少殊在前,后面跟着陈贵妃,再有明舆抬着太皇太后,宫中所有人鱼贯而出。 那个个的脸色,确实用得上丧家之犬四个字了。 一路上,百姓们看着,有人不禁放声大哭,毕竟一辈子都是大襄人,未料到今时地步,还要做新朝的子民。 殷少殊 走到官道时,有一位老妪最先跪下。 “陛下!” 如同一朵浪花翻涌时连带着整片海都有了回应,只见老妪身边的百姓都跪下,高呼殷少殊“陛下”! 此起彼伏,不见消减,蒋氏家主的脸色这下子才难看起来,他以为有殷少殊打个样子,会让百姓认命,然百姓们另有想法,也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住。 蒋氏家主一横心,抬手比划了一下,就有兵士把殷少殊他们和百姓隔绝开来。 “殷少殊,你这是干什么!” 蒋氏家主亮了刀兵,就顺手把走在边上的一个小黄门削了脑袋,血淋了周围人一身,脑袋更是骨碌碌滚到宫人中间,果然尖叫声惊起一片。 殷少殊紧握拳头,“姓蒋的! 你是要背信弃义吗?你别忘了,当日在城楼上我同你说过什么!” 蒋氏家主将刀身在无头小黄门身上蹭了蹭,眼中都有了邪气。 “你说过什么……你以为你那点伎俩我破不了吗?焉知百姓所为不是你提前安排的! 蒋氏要江山,人心也要,你再妄动我就毁约!” 蒋氏家主正在气头上,还要挥刀时,却见一个血人从兵士中央跌跌撞撞挪过来…… 第565章 望枝双双还-朕的皇后你也敢伤 有人认出血人身份,正是军中一位颇为骁勇的千户。 千户看到蒋氏家主后,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他手抬着,显见是快要不行了。 “家主! 我们中计了!” 蒋氏家主连忙上前扶起千户,看千户身中多刀,刀刀见骨,若非想着要报信,早就死在路上。 “家主……二十七家族……有了内贼……蒋氏大军分崩离析……还有剩余十个家族,不愿缴械,被……郦凌王剿……杀……眼下再有一盏茶……进京…… 家主,属下……愧对家族……” 那千户是蒋氏家主眼睁睁看着断了气,蒋氏家主似是没听明白千户的话,仿佛眼珠子都直了。 而身边几位将军忽的拔刀,将蒋氏家主护在其中。 蒋氏家主缓缓起身,看向殷少殊。 “殷少殊,这就是你的底牌?” 旁人尚不知发生何事,可殷少殊凭蒋氏家主的反应,已经猜到郦眉笙就在城外。 “这不是我的底牌,这是大襄的底牌。 蒋家主,你率手下进京,带兵不过两千,用两千人突围,你觉着你能做到吗?” 蒋氏家主嘴角都抽搐了,眼中不仅冒火,更有无尽戾气。 “殷少殊, 你怕是忘了,火药现在我手中!两千人如何,你城中十几万百姓都要给蒋氏陪葬了!” 殷少殊一怔,他竟忘了还有火药这一茬。 “我们蒋氏为了这一日,筹措多少年,怎么会轻易放手!既然得不到,那就毁了,我们蒋氏这一笔买卖不算亏!” “蒋氏想死,就成全你们好了,蒋家主,不必将你们蝇营狗苟之辈说得如此高义!” 这一句可不是出自殷少殊,众人随声音望去,又见一顶明舆,明舆上正坐着兰清弦。 兰清弦平日不愿招摇,总是着常服,可今日她连长公主朝服都穿在了身上。便是从明舆起身往蒋氏家主方向走来时,她浑身气度,叫人无不侧目。 “火药不过就是个计策,你从何人手中拿到,本宫亦可用同样的法子拿回来! 蒋家主,你气势汹汹,却未将力气用到该用的地方。岐王叫皇宫众人离开皇宫,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看你眼下模样,应当明白你蒋氏名下二十七家族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蒋氏家主很快就捕捉到兰清弦言语间的怪异之处,“你不称陛下,反倒称殷少殊为岐王……不再是皇帝……另有其人 …… 你叫殷少殊禅让了皇位!”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震惊,看太后与太皇太后的脸接连变了好几个颜色。 再无秘密可言之时,见殷少殊往前几步。 “不是长公主叫我禅让皇位,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想来我应是大襄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任皇帝……父皇临终叫我登基,我亦以为只要我付出心力,就一定能保住大襄,但是我错了。 我身边群狼环伺,手中大权旁落,不能令世家和宗亲为我所用,反而处处受制,以至连玉玺都要交到太皇太后手中才有更大的作用。 叫宗亲与世家都离开煊华,便意味着大襄百年江山都毁于我手,既如此这样的皇帝我在位又有何用? 我将帝位禅让于比我更合适的那个人,他才是父皇心中真正担当大任之人! 蒋家主,你们蒋氏剿杀殷氏皇族之时,可是忘记了大襄众王还有一人……” 当殷少殊如此直白时,众人方意识到他们忽略了许久未在眼前现身的郦凌王郦眉笙。 看来有关郦眉笙身死不过是传闻,更或许就是为了今日郦眉笙甘愿当一个活死人。 蒋氏家主不住摇头,大概殷少殊所言 他也未听进去。 “蒋氏不会就这么放弃……呵,蒋氏没有退缩之辈,今日既事不能成,你们殷氏就应该给我们蒋氏陪葬! 蒋家儿郎们,随我冲出煊华!” 蒋氏家主一声令下,场面立时变得混乱起来,有助百姓逃离的府兵,有护卫皇室的岐川卫,还有一心要把殷氏皇族屠戮殆尽的蒋家军。 再看蒋氏家主,他并未对殷少殊有过多在意,却盯死了兰清弦。 “我知你在郦凌王心中地位,蒋家儿郎要死或有你垫背,也不枉来世一遭!” 蒋氏家主带身边几个副将就往兰清弦这边冲,与此同时,有十几个玄衣蒙面人从高处跃下,正好将兰清弦围在其中,却把剑尖儿对准了蒋氏家主。 看玄衣蒙面人都在腰间挂了沇字玉佩,便知他们都是出自沇部,不到关键时刻不露面。 有沇部保护兰清弦,蒋氏家主身边的蒋家军越来越少,果真战争收割人命,比砍瓜切菜还利索。 然蒋氏已是穷途之末,也就不分三六九等,开始放肆屠戮百姓,虽说不过千人之众,可毕竟是军中手上沾血的士兵,百姓哪里能敌得过。 兰清弦只留两三人在身边 ,令沇部剩余十几人都去救百姓。大约是看到她这里总算有了漏洞,蒋氏家主又冲上来,企图突破沇部护卫。 不想在煊华见血,但避无可避,蒋氏更是不要命地吊着一口气只为收割更多性命,眼见场面越发不可控制时,忽听远方有群马奔跑之声,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有望不见尽头的骑兵冲入人群当中。 那身铠甲的配饰当时还是兰清弦亲手所画,所以她知道是郦眉笙回来了。 先头部队个个焊勇,蒋氏纵有心气儿吊着,然该死还是要死。 看着颓然之势已是定局,蒋氏家主眼眶都发红了,脚下加快速度,一杆长枪支到最前面大力拨开兰清弦身前沇部,不料长枪离着兰清弦只剩半个身位时,有长剑从他后心而入一戳到底,剑尖儿从前方露出,甚至闪着猩红色的光芒。 “朕的皇后,你也敢伤!” 蒋氏家主似是还想要挣扎,却有两边骑兵都出了长枪。 一剑不止更有四只长枪穿身,蒋氏家主喉咙里呼噜噜,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死死看着兰清弦,好似要把她身形烙在瞳孔上。 “我能活到今日,怕是已经不归阎王管了……” 第566章 望枝双双还-略有开怀 就在郦眉笙假借刺杀脱身的那段日子,在焦辉山准备下的一箱箱兵器都派上了用场,早知面对是蒋氏,郦眉笙自然不打无准备之仗,竟是往怀陵去了。 蒋氏家主一心要把煊华拿下来,不管不顾把怀陵掏空,待郦眉笙去时,怀陵就像个空城。 然这种漏洞给了郦眉笙好处,都没用多久,蒋氏在怀陵过往就都清楚了。 蒋氏存着要坏了大襄的心思,这些年来,渐渐将前朝散落在外的世家都搜罗起来,一口气有二十七个家族。 大约都愿过富贵日子,不愿无名无姓,一说要把过去声望重振,便要追随在蒋氏身边。 可蒋氏是全族都折了进去,其他家族日久才发现口头上的许诺和现实大不一样。 一族有了旁的想法,就不免叫其他几族也长了心眼儿,待到如今,蒋氏家主能控制的二十七族很多只是虚与委蛇。 郦眉笙最乐见其成,在二十七家族之间用了不少手段,最后竟有大半都不愿意再追随蒋氏。只因蒋氏只想利用,这些年来压榨不少,好处倒不记得这些家族,与其过这样的日子,不如和蒋氏割席。 加之看郦眉笙这样 的势力,想着大襄毕竟百年,不若给殷氏皇族送个人情。 而后郦眉笙率大军扫荡过蒋氏屯兵之处,也见到蒋氏蒙蔽被征兆入伍的士兵,绝口不提是要他们背叛祖宗。当真相散开,得知差一点就要犯下大罪时,哪里还有继续留着的心思。 如此零零碎碎的事,郦眉笙在外这几个月干了不少,可算作蒋氏冲锋在前,郦眉笙在后拆台,故而蒋氏主力大军推进到煊华外三百里时,后方支援出了问题都不曾有人往蒋氏家主处回报。 蒋氏家主和殷少殊定下三日之约,也是兰清弦给郦眉笙送消息叫他准备最后一击,看蒋氏家主带了五万精兵时,正好中了郦眉笙的圈套。 郦眉笙手中可不是他那区区三千的苍郦卫,过往动了重建郦家军的心思,又有六康在身边辅佐,于是对上蒋氏大军时,那是货真价实的三十万郦家军。 倘或蒋氏一条心五万人也能拼一拼,但分崩离析之相尽显,早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当然能让郦眉笙驰援煊华的除了兰清弦的手书,更有殷少殊给兰清弦的诏书。 诏书上写明了殷少殊将皇位禅让给郦眉笙 ,而他自己仍是做回那个无甚重压的岐王。 这是殷少殊在位下的最后一道旨意,也是他为了保全天下做出的最痛苦的抉择。 郦眉笙不敷衍,既然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便没有什么好保留,怕蒋氏还有复起的可能,除了郦家军更有当时殷少殊交到他手中的几只护卫军,全都用上。 早就有了目标,剿杀也快,郦眉笙守住了自己的承诺,让蒋氏不再成为大襄的威胁…… 距离大战蒋氏大军那日已是过去了七八日,大襄皇宫已经换了新主人。 尤是殷少殊亲口说出禅让皇位,那情形还叫人历历在目。 殷少殊隐瞒得够深,是以朝中还是乱了一阵儿,然碰上郦眉笙,再有旁的想法也怕郦眉笙一剑要命。 但为帝皇,仅仅是要朝臣生惧那不成事,还是殷少殊在大朝会时,将前因后果都讲清楚。 过往在昀帝身边伺候过的也拿出了昀帝亲书的诏书,上面也写明了要郦眉笙继位,这才令众臣明白,昀帝最一开始属意的太子根本就是郦眉笙。 有先帝遗诏,有新帝禅让,再有郦眉笙不能抹杀的功绩,总算叫众臣都闭上了嘴。 本就 是大襄未恢复生机,殷少殊有过的登基大典郦眉笙告诉礼部不需要,于是挑选了一个吉日,只朝臣宗亲世家在场,郦眉笙和兰清弦当着众人面正式成为了大襄的新帝后。 郦眉笙按着规矩住进了崇晖殿,而兰清弦也不要太后换地方,便将真雅殿定为了皇后寝宫。 入夜时,兰清弦久久不能入睡,还是原来的陈设,许是心境变了,她脑中胡思乱想,最后起身出门往殿内花园去了。 有风,月照清波,恍惚草木残影,亦无半点人声,兰清弦便坐在石桥栏杆上,彻底放空了自己——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成了一国之后。 想起从一个陌生人身体里醒过来时,她还有愤恨,见到阿商时,她还动过杀心……但这一切随着时间推移竟是不那么重要了。 遇到郦眉笙,嫁给郦眉笙,是异世最为普通的一个亦是在众人眼中最为瞩目的一个。 “夜间风凉,你总是不听,连外袍都没有给自己披上一件。” 声音的主人将外袍给兰清弦披上,不仅没有走的意思,还坐到了她身边。 “我本想着和你一起用些晚膳,然折子堆上案头, 我想起来时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兰清弦没有开口,更没有看身边的人,她的静默不知为何似带着一丝幽怨。 身边人也是顿了顿,大概想了个别的话题。 “我在你身边放了人,可我不曾想到殷少商……他从未断过对你的心思……若非你进入深城,往后我都不敢细想……你给我写的每一封信我都收着,上面哪怕只言片语的关注都没有,我便知晓在你那里有些是我无法挽回的…… 清弦,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只是你一定不能磋磨自己的身体,白先生同我讲过,她将医书都搬进了宫里,只要不放弃一定有可以令你痊愈的一日……” 身边人絮絮说了许久,从遇刺开始讲起,再到瓦解蒋氏,看天色都泛起鱼肚白时,这才起身要走。 “你坐了一夜,总是这么熬着不像话,我叫半夏给你煮了安神汤。 时辰不早了,我先上朝……” 便是身边人都走出真雅殿,还是死气沉沉的安静。 “陛下,娘娘她……” “朕对她亏欠太多,她怎会几日就消气。你派人去兰第一趟,把简氏接入宫中,见到简氏,好歹能叫她略有开怀……” 第567章 望枝双双还-臣妾是皇后 兰清弦做王妃时,将自己关在王府,如今都做了皇后,依旧是将自己关在真雅殿不出半步,好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就让她全然失去了对外界的兴致。 这一日郦眉笙叫人把简氏送入宫中,见到一身素衣的兰清弦,简氏便知自己的孙女在此处过得一点也不快活。 “老身见过皇后娘娘!” 兰清弦一回身见是简氏,脸上难得有了情绪起伏。 “祖母!您怎么进宫了!” 兰清弦揽着简氏和自己坐到一处,似过去那般依偎着简氏。 简氏知道不合规矩,但还是像对着云英时的兰清弦一般。 “我儿,祖母知你心中不快,此处无人,不妨将不快都吐露给祖母听。” 说起兰清弦的不快,其实仅仅是郦眉笙假作失踪只为宏图大业,倒也未见得能让兰清弦不快到何种地步,只是日子久了,她见郦眉笙便有心结,想着夫妻间一旦各自有了心思,大概诚实二字就只是笑话了。 “在他告诉我想要这个位子的时候,我并未多想,只是筹谋着令他有一日真的能坐上这个位子,但这一日真的来了,我除了觉着自己任务完成了,竟是连半点欣 喜都没有。 祖母,这个皇后我并不想要,就算给别人也未尝不可……” 简氏听着兰清弦诉说心中困惑,可不会以为兰清弦是真的感觉厌倦,她只看到兰清弦不曾表露出的怨。 “我儿,你是否以为圣上早就对你淡了?你眼中的圣上,江山为重,皇权在手,将过往情意都抛掉,令你感到失望。 或许可以这样讲,你恨他只把你当作过桥的筏子,便是今时这个皇后的名分,也只能称作敷衍的安慰。 我儿,祖母说得可对?” 兰清弦一时未能接上简氏的话,但每一个字她都听进了心里。 “祖母……我竟有些倦了……我不愿皇宫高墙终是我终生栖居之所……” 若是换个人家保不齐就要斥责兰清弦,怪她不为了家族着想,然简氏从来不愿苛求家中子孙,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只一味索取哪个人都受不了。 “弦姐儿啊,你这个皇后若是不想当了,就自请下堂。祖母瞧着你的封地不错,咱们兰家举家都搬去你的封地,远离朝堂纷争,远离世家权谋,过想要的舒心日子。” 简氏都能说出自请下堂这四个字,可见是再了解兰 清弦不过。 当年兰清弦嫁给修临风时,简氏就曾问过,女子于婚事一道被世人所瞩目,风言风语无休无止,然兰清弦从不在乎这些,她做事只凭心意。 果然兰清弦与修临风和离后,京中说起兰清弦时,都叫家中女子不要和她一般。 简氏初初以为兰清弦会愤怒,但兰清弦从未把这些声音听进耳中,她根本就没有被那些所谓女子德行束缚过。 既如此,简氏就为兰清弦选了一条最为便捷之路,只要郦眉笙同意,那兰清弦就似天高任鸟飞,再也不和京中人有任何牵扯。 再说得直白一点,褪去皇后身份,兰清弦仍然是大襄兰慎长公主,任谁也无法置喙。 送走简氏之后兰清弦明显精神了许多,连带着用膳都多吃了几口。 郦眉笙在真雅殿也是放了自己人在里面,一说见到兰清弦心情愉悦,他也高兴起来,等不及找个闲下来的功夫,丢下手中折子就去了真雅殿。 真雅殿的主子心情好了,看里面宫人都有精神头了。 “给陛下请安,娘娘正在里面休息。” 郦眉笙往里走,开门一看就见兰清弦把在宫外时的兴趣都捡了起 来,正在修剪花枝。 听到声响,兰清弦回头,竟是朝着郦眉笙露出笑颜,她长发随意散落在肩,不曾戴半件珠钗,又有素衣清淡,仿佛叫她平添七分的仙气,只要有仙界坐骑保不齐下一瞬她就乘风升空。 尤是见郦眉笙时,兰清弦大多容色淡淡,这一回见了笑颜,可见她心中郁郁之气已经消解大半。 “清弦……” “陛下。” 郦眉笙怔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从兰清弦口中听到陛下二字……他早就习惯兰清弦略带亲昵地称呼他为眉笙,便是后来他依着皇室习惯更名,但兰清弦也只叫他眉笙,就如同眉笙二字是他与兰清弦之间爱意的表达。 那转瞬即逝的停顿兰清弦当然也捕捉到了,然她未有任何质疑,只是缓缓走向郦眉笙。 “陛下,怎么有功夫到臣妾宫中?用过午膳了吗?臣妾小厨房还准备着,不若叫他们马上上菜吧。” 叫心头不适尽量抛开,郦眉笙只是笑着上前,一下子就牵住了兰清弦的双手。 “看来老太太来过之后,你的心情好了不少,既如此我叫你家人常常进宫陪你。” 兰清弦微微摇头,“陛下, 臣妾是皇后,既是一国之母,那么过往的那些自由就再不能轻易捡起,否则被人见到,只会说臣妾不知进退,在后位上恣意妄为。 仅是兰家名声从来不算什么,但殷氏皇族的威名臣妾要时刻放在心中,更不能叫大襄的皇后被天下嘲笑了去。” 兰清弦字字句句都是在为郦眉笙着想,可他却觉着十足的不痛快,他甚至希望兰清弦同他干脆利落吵上一架,将过往委屈都说出口。 可兰清弦没有,她言行举止绝对对得起她大襄皇后的身份,哪怕半分逾矩都不曾在她身上找到……这样的兰清弦,真的是鲜活的,是郦眉笙的兰清弦吗? 心中疑问翻江倒海,郦眉笙甚至不敢多问一句,既是兰清弦笑着,他也笑着,连口中吃下的东西都没有品出半点滋味。 用过午膳后,兰清弦还贴心问郦眉笙要不要就在真雅殿小憩。 “陛下过去那间屋都是原来的陈设,一件未动,可要小憩?” 郦眉笙忽的就不想再留,便尽力叫脸上笑容不被兰清弦看出端倪。 “如你所说,国事堆积案头,也是我抽出一些时间才能陪你用膳。 那我这就先走了……” 第568章 望枝双双还-对他低头 郦眉笙离开真雅殿,兰清弦面上维持的笑容一点一点崩塌,有半夏看出兰清弦不妥,提前摒退众人,只留自己在兰清弦身边。 一时半夏不曾开口,待兰清弦大约是缓过来时才又捡起自己的婆婆妈妈。 “姑娘,你怎的会对姑爷那样生疏……我见你称呼他为陛下时,他脸色都发青了……” 兰清弦一动未动,只是眼珠子挪到了半夏身上。 “你记住,从此你不可再称呼他为姑爷,要叫圣上、陛下、今上……他早就不是迎娶兰氏女的昭沐公郦南竹,他是大襄皇帝殷少笙! 你一时不察叫外人听了去,那只会给真雅殿招来祸患…… 他今日前来,正是放在殿内的眼线告诉他,我见过祖母之后心情愉悦……连我他都是存了五分的心防着,你们在他眼中若是犯错,都没有活命的机会!” 兰清弦从不危言耸听,这话说得半夏脸都见白了。 “姑娘……你们明明是夫妻,也要这般防着……” 兰清弦就是刻意要郦眉笙不舒服,她自觉在这段感情当中,她已经付出了十二分的真心,再要在宫中熬下去,她只怕自己再也做不回自己……不 能说出的心意,不能挽回的过往,与其叫夫妻间两看生厌,不若快刀斩乱麻。 不过一时冷遇怕不能令郦眉笙后退,同样的事来上几回,看郦眉笙心冷时,保不齐也就不待见兰清弦了。 有了这样的主意,兰清弦还真是按部就班,在郦眉笙第三次遇兰清弦客客气气时,他终于未能按住自己的愤怒,当着所有宫人朝兰清弦摔了茶盏子。 “兰清弦! 你这是要做什么?只为了惩罚我?叫我心中有愧,还是夜夜梦中都有抹不去的煎熬?” 兰清弦摆摆手叫宫人都退下,用自己的绢子俯身收拾起地下的碎片,然才捡了两片,就有从旁伸出的郦眉笙的一只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腕子。 “你怎么不说话?这碎片就放着,你要是划伤手,还要见血来威胁我吗?” 兰清弦依言真的把绢子搁在地上,再起身直直看着郦眉笙一双眼。 “臣妾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怕碎片伤到陛下……” 一声臣妾,一声陛下,根本就是叫郦眉笙的火焰窜得更高,果然他像是身后被添了柴,又拿起手边的瓷瓶甩了出去。 哗啦啦,瓷瓶变瓷片,竟是叫此处有些狼 藉了。 郦眉笙眼睫都在发颤,嘴唇更是几次开合,最后才憋出几句话。 “这世上所有人都将我当作大襄皇帝是我心愿,但唯有你……在你面前,我没有叠加在身上种种高不可攀的世俗身份,我只是郦眉笙,你初见时对你上心的南竹先生,你出嫁时爱你若珍宝的夫婿郦眉笙…… 这种种角色里面,无一个跟皇帝沾边,我更不需要你亲自来提醒我,我有一个恭敬有礼的皇后! 清弦,清弦,清弦……” 郦眉笙一连叫了三声兰清弦的名字,每一声都有他不安和痛意,但兰清弦迟疑后再抬头却还是叫他失望。 “你可以当我作兰清弦,但我不能只当你是郦眉笙……你的确是大襄皇帝不是吗?我不仅仅是你的妻,更是皇帝的皇后,大襄的皇后! 陛下,我们早已过了能任性的年纪!” 郦眉笙似是不相信从兰清弦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苦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朕只是皇帝,你只是皇后……” 兰清弦微微侧脸再不看郦眉笙,于是郦眉笙终是甩袖而去…… 在兰清弦和郦眉笙成为皇宫之主之前,有郦凌王溺 爱兰慎长公主那是满京人尽皆知,然今时宫人们都看到郦眉笙在兰清弦那里受气而出,再传出皇宫,各家就都生了旁的心思。 不过有心思不代表要付诸行动,也就是郦眉笙从真雅殿负气离开之后,往后几日他再没有踏足真雅殿。 平日里有什么好处就是郦眉笙自己不要都要第一个送到真雅殿,可两人闹了别扭,郦眉笙就仿佛忘记了真雅殿的存在。 有郦眉笙打样,宫中众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便有意无意给兰清弦这个皇后下了绊子。 像是过去兰清弦还有那份心气儿时,宫中这些不会有好果子吃,但她不愿困受一处做皇后时,那些为难也就都是过眼云烟。 有一日御医局叫药童往真雅殿给兰清弦送安神药时,竟被几个宫人拦下,说有一位大宫女在御前行走,正需要给郦眉笙准备,而且御医局应该把郦眉笙放在首位,至于其他人排在最后就好。 兰清弦得知此事倒是觉着颇为平常,可半夏却遭不住把自己气个半死。 “姑娘,你是大襄皇后,他们怎么敢!” 兰清弦摆摆手,“我的半夏姑姑,你都快要晃瞎我了!能不能只站 在一处不动?” 半夏无奈又跺脚,“姑娘!皇宫何时都这般没规矩了,我记着在过去那都是要被提到内狱受罚的!” 兰清弦对于眼下情形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你还真是个傻姑娘,你都说了我是大襄的皇后,普天之下还能有什么人给我气受! 宫中的宦官、宫女,抑或是值守的侍卫? 半夏,你好好想想,真正能给我不痛快的人是谁?” 兰清弦身边不留傻子,她已经说得很明显,故而半夏忽的一拍大腿。 “姑娘,是圣上!” 是郦眉笙授意宫中上下苛待兰清弦,是他叫宫中流言四起,也是他,有意地放纵令宫中主子的秘闻都渐渐传到了外面。 不是真的要让兰清弦受委屈,郦眉笙只是不甘心,他在等,等着兰清弦向他走来,对他低头。 然郦眉笙还是想得浅了,须知有些人从来就是不怀好意。 譬如今时为新晋帝皇,他身边至今只有一个皇后兰清弦,之前迟迟不敢有人说起秀女一事,就是怕他发怒。但看他对兰清弦不满时,各家就知往宫中送人的机会到了。 于是,趁着朝会的好时机,朝臣们便渐渐上了选秀的折子…… 第569章 望枝双双还-你是什么怪物! 上折子未必就指望郦眉笙能给个什么回应,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但看郦眉笙并不打算在朝上说起此事时,还是有老臣忍不住多嘴。 “陛下,皇室子孙繁盛是江山长久之相,臣以为还是应该将选秀摆上日程,为皇室选出几位妃嫔,也能分担皇后之累……” 明里是说为了江山社稷,暗里还要踩上兰清弦移一脚,毕竟她与郦眉笙成婚以来,半点没有提过子嗣的事。 想着过去只要对兰清弦有不敬,郦眉笙定然会训斥,可这一回他抬头看了那老臣一眼。 “选秀一事,朕会交给内庭三部的女官,你们往后不用再提……” 郦眉笙在朝上亲口所说要开选秀,消息一溜烟儿传遍了整个大襄,原本冷清少些人气儿的皇宫竟因着这事热闹了起来。 然兰清弦这个皇后还在,就算郦眉笙开口说交给内庭三部的女官,这三位也还是要亲自来拜见皇后。 比起内殿省和内侍局不与兰清弦常见,尚宫局的尚宫令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可算兰清弦当年的同僚。 那两位都将尚宫令推到最前面,生怕自己触了兰清弦的霉头。 “臣请皇后万安……” 不及尚宫令话出口,兰清弦就示意半夏将一块真雅殿的令牌给了尚宫令。 “本宫知圣上将选秀已是交于你们三人,你们各自都是有能力的,本宫不做挑剔。 往后只要无甚需本宫亲自出面的事,便大可不必再到本宫面前上奏进度。 最后选中了哪个地方哪个家族的姑娘,还是要让圣上亲自决定……” 尚宫令捧着令牌,晕晕乎乎就走出了真雅殿,在门口两位女官看她神色有异。 “尚宫令,娘娘可是责骂你了?” “没有……娘娘直接撒手不管了,她叫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搅她……” 既是兰清弦这个皇后都决定了,选秀便如火如荼办起来,不到半个月的功夫,竟是有全大襄的适龄女子都往京中来,是以京中万紫千红,有经年美景盛世之感。 莫说在京外的女子,就是京中官员世家也趁此机会想要把自家的妍艳女子送入宫中。 与宫中热闹对比,兰清弦的真雅殿瞧着倒有了几分冷宫的味道,就好像真雅殿自成结界,将不相干的人与事都隔绝在外。 然秀女名单送上来之后还是要过兰清弦的眼,尚宫令捧给她看, 都是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娘娘,这名单上七十个姑娘都是家世清白有模样的,不过最后要进宫待选的只能有三十个,您挑出这三十个吧。” 兰清弦根本没有翻看名单的意思,“这七十个你不过就是看了画像,本宫以为要叫她们十个编作一队进宫见见真人。 要挑些才情相貌都上乘的女子,皇室妃嫔可不是随便哪一个都能当。 还有待你们定下了三十个,就把晨露殿后面那几个宫殿分给秀女们,离着三部正好不远,但又不会影响到圣上。 记住,管好他们,圣上最厌恶不守规矩之人,倘或其中有哪一个冒犯天颜丢了性命,我们谁也不能叫亡人复生。” 兰清弦将后来都想好了,还是一副不肯再多插手的样子,尚宫令只是无奈,唯有顺从点头。 “臣明白,请娘娘放心,这桩事我们三个定会三思而后行……” 春已过夏正浓,有宫中百花娇艳,更有秀女风姿比花还娇。 按着先前兰清弦的叮嘱,备选的三十位秀女都住在晨露殿后面,有宫中嬷嬷和内殿省的几位女官照看着,倒也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不过知 人知面不知心,总有几个不安分的以为凭自己的姿色就能在皇宫中横行。 这一日趁着嬷嬷们用午饭时,有一个秀女从秀女殿那一亩三分地跑了出来,她在入京前家中花了大价钱打听,说皇帝在用过午膳之后,可能会往内庭宫道上随便走上那么一刻钟。 然宫中事毕竟不能透露太多,这秀女就只好碰运气,保不齐哪一日就能撞上郦眉笙。 皇宫四通八达,这秀女高估自己,走着走着就错了方向,见不远处有池中亭,就走了过去。 原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不料亭中亦有两个女子,看装扮甚是普通,甚至不及自己身上的秀女裙,就笃定两个女子是宫女。 “你们两个可知道晨露殿在何处?给本姑娘指一指!” 站着的女子看这秀女颐指气使,当下就没有了好脸色。 “你是哪里来的,入宫学了规矩还能往此处来?” 这秀女很是骄傲,并不把斥责放在心上。 “我乃是南疆阮氏,我父是皇商,更是圣昀帝亲封员外,你们不过区区宫人也敢对我出言不逊! 你们两个马上离开,本姑娘看中这亭子了!” 站着的女子显然被气到 了,就要和这位阮氏秀女理论,却被坐着的覆着幂篱的女子扯了袖子,于是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按下去。 “不与你这等不懂事的秀女多说,这天下都是圣上的,你倒是会给你们家族脸上贴金!” 说着便扶起坐着的女子,两个人往外走。 不料阮秀女一听一个宫女对她冷嘲热讽,当下就耍起了脾气,竟是一伸手往幂篱女子头上抓去,见幂篱被扯走时,有发丝散开,入目尽是灰白,不知还以为是古稀老妪。 “你是什么怪物!竟少年白头!” 能在宫中随意行走的白发年轻女子,唯有兰清弦一个,跟在她身边的正是半夏。 阮秀女空有一张漂亮面孔,但礼节上简直恶劣,言语上更是越来越过分。 “我就不应该答应阿父入宫,谁知宫中鱼龙混杂,连怪物都能在宫中!” 半夏生怕兰清弦不悦,可兰清弦脸上实在看不出旁的表情。 “其实你若不愿留在宫中,还是尽早请辞,在你之后的秀女会愿意补进来。 皇宫不是桃源,一旦折断了翅膀,就要付出此生所有……” 这话自是出自兰清弦之口,她是真心希望世人都能随心所欲…… 第570章 望枝双双还-你不要胡吣 兰清弦的忠告若是听到世家女子任何一个耳中,便是心中另有想法,也知兰清弦这番话有大道理,但这位阮秀女正是合了民间商户对子女的教养,只将富贵放在最前,不想着人情世故,更不想着背井离乡要谨言慎行。 譬如此时兰清弦也是真心希望阮秀女能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但阮秀女却偏偏能想偏了,以为兰清弦是在讽刺她不配入宫,只配在自己家乡随便找个人嫁了。 “你这白发怪物,哪里还能对本姑娘指手画脚!本姑娘看你这样的怪物就应该被打板子,然后丢出宫,乱葬岗才是与你最配!” 这阮秀女真是越说越离谱,她所言竟是咒骂当朝国母,这是大不敬之罪,倘或有心追究,他们一族都要给她陪葬了。 兰清弦在生死间走了几趟,早就不在乎这些,然这话绝不能被旁人听到,于是她正要开口制止,只是她这边还没有说出半个字时,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是哪来的!竟敢咒骂皇后,你和你们全族都不想活了吗?来人啊,给朕把她绑起来,叫众秀女都来看看,恣意妄为、胡说八道都是什么下场!” 说来 正是赶巧了,原是此处僻静,不想还真有郦眉笙用过午膳后于此处散步,还赶上听阮秀女那一番实在精彩的言论。 一说咒骂皇后,阮秀女被拖走时都还莫名其妙,只是奋力哭喊。 “陛下……陛下……臣女没有……没有咒骂皇后……” 阮秀女也顾不得自己漂亮模样,只是挣扎,那样子别提多惨。 然郦眉笙大约只是为了给阮秀女一个惩罚,其余的话再未多说一字。 不过有趣的是,话说完了,郦眉笙还慢慢悠悠,仿佛将一步台阶当作登山,困难重重。 兰清弦无声叹气,朝着几个侍卫摆摆手,他们还真是没再拖拽阮秀女。 “陛下,这秀女不懂规矩,罪不致死,臣妾以为,将她送回原籍,将她父族所捐的员外收回即可。 新朝初立,有大商贾于关外做生意,才可令大襄境内周转如常。只是这孩子欠缺教养,若是不罚也不能令她父母从此警惕,是以销了她秀女身份,又对父族予以惩戒,这就够了。” 直到听过兰清弦这一段话,阮秀女方才明白,自己大言不惭以为是宫人的白发妖怪,竟是大襄皇后。 听兰清弦同郦眉笙 求情,不伤阮氏族众性命,阮秀女这才拜对了菩萨,连滚带爬地挪到兰清弦脚下。 “皇后娘娘,臣女知错了,是臣女口不择言……” 阮秀女还要去抱兰清弦的腿,不料被郦眉笙走近踢了一脚。 “谁允许你靠近皇后! 既是皇后开口给你全族一个重来的机会,那就滚吧,朕再不想在京中见到你!” 郦眉笙这意思就是没有驳了兰清弦的请求,到底还是对着她心软了。 或许可以这样讲,郦眉笙如此不过是给兰清弦和他之间一个机会,只要兰清弦邀他往真雅殿走一趟,京中再多谣言都烟消云散了。但兰清弦就当看不明白郦眉笙的暗示,连个笑脸都没有。 “是臣妾打扰陛下散步了,臣妾这就离开。” 说走就走,兰清弦甚至都没有回头看看郦眉笙是个什么表情。 从来都是主子点火,仆人遭殃,果不其然郦眉笙脸黑如炭,同旁边新任的崇晖殿大监孙成低吼了一句。 “叫阖宫上下都给朕警醒些,妄议上君都是死罪。还有那些秀女,若是家中教导不好,朕不介意帮他们教导,到时能在宫中坚持几日,朕可不给保证……” 说来是笑话,有了今日这一遭,众人看郦眉笙又多了疑惑,既是要给兰清弦这个皇后以警告,却又处处叫看轻皇后的人不好过,底下的人倒是左右为难了。 再说自阮秀女被逐出去之后,那三十个秀女乖巧了不少,大概也少了想一朝飞上枝头的妄念。 三十个秀女,在宫中由嬷嬷和女官们教导过,都规整了不少,就定下日子见驾。 大场面不能随随便便,于是仁广殿又派上了用场。 只是,安排座次时,太皇太后叫尚宫局犯难。 郦眉笙是有皇后的,自然主位要两人,但太皇太后早就听说兰清弦和郦眉笙不和睦,有心叫这些新鲜的颜色杀杀兰清弦的威风,便命尚宫局撤了郦眉笙旁边的位置。 这样一来,有太后、太皇太后在席间,却偏偏将兰清弦这个皇后排除在外,分明羞辱。 消息传到真雅殿,半夏都未忍住开始数落太皇太后的过失。 “太皇太后当时和玢王好得就快穿一条裤子了,她礼元殿里面有多少是蒋氏安排进来的眼线,只是她自己不提,别人可没忘。 不想着好好照顾自己一张老脸,倒将主意打到了我们娘娘身 上,她还真是起哄架秧子的一把好手!” 半夏这嘴也是越来越损,梦娟使劲儿推了她一把。 “你不要胡吣! 如今我们都在宫中,你这话就是给娘娘找麻烦!” 半夏不服气,“那你告诉我,娘娘到底去还是不去?难不成和太皇太后争半个座位,挤在一起?” 这时忽见兰清弦从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握着一本书。 “你们既是闲了,就把库房里见了灰的古籍都整理干净,我看上一回也不过只收拾了十之一二。 还有,太皇太后叫尚宫局撤了我的位子就随她去,左右她不能亲自坐在圣上身边,不然叫京中怎么看她,一把年纪连皇室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 “娘娘!往内庭选妃嫔,你不去,可就是那两位说了算!到时宫中乌烟瘴气,难不成还要你和妃嫔们争宠不成!” 半夏着实关心兰清弦,但兰清弦心中有结暂时无解,哪怕多看郦眉笙一眼她都不愿。 “我心中是有准备的,他是皇帝,有些自由就不是自由了……” “皇后娘娘,咱家奉圣上之命,请往仁广殿一去!” 兰清弦这话还未说完,就听孙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第571章 望枝双双还-越俎代庖 兰清弦可没说要去,就是听见孙成在外面的动静,她也只当没听见。 然孙成是带着任务来的,便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且提高了声量。 兰清弦听得脑仁儿嗡嗡的,无奈还是把孙成招呼了进来。 孙成终于见到了正主儿,那笑得两边牙花子都呲出来了。 “咱家给皇后娘娘请安!” “你倒是将你师父的嗓门学会了十成十,本宫若是不叫你进来,怕是你要把真雅殿的殿门喊塌了。” 孙成能在宋禧之后拿下崇晖殿大监的位置也是个有本事的,善于看主子们的眼色,从不僭越。 “娘娘,仁广殿那边没有女主人,选秀也不能成,是以圣上让咱家务必要请娘娘过去。” 兰清弦还是家常模样,连常服都不用尚宫局送来的,只穿着在王府穿惯的,瞧着同一国之后实无半点关系。 “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坐镇就好,本宫不怎么舒服,更不想往人多处走。最后定下哪几个姑娘,来通知本宫一声就好。” 仿佛只是让孙成自说自话,兰清弦丝毫没有应下的意思。 孙成已是一头的汗,“娘娘,咱家是在圣上面前下了保证的,若是不能请娘 娘到场,奴几个便不必留在宫中了……娘娘,奴几个都是做宦官的,皇宫就是奴几个的归处,被赶出去就意味着这条命也就没了……” 孙成不是夸张,也是郦眉笙能干出来的事,说白了是郦眉笙用宫人的前途性命威胁兰清弦,笃定兰清弦最是心软,从不愿牵扯无关的人受害。 只是想通一回事,心痛又是另一回事,分明叫兰清弦进退再无余地。 一阵沉默时,兰清弦背过身。 “本宫明白了,你先走吧,本宫会去的……既是开口,就不会食言……” 郦眉笙的固执任谁都不能动摇,只见仁广殿已是满满当当,而被太皇太后撤走的属于兰清弦的那个位置,他也没有着人添置。 太皇太后哪里晓得比起殷少殊,郦眉笙都不能用难啃的骨头来形容,分明是子虚山上定山石,千年百年也不见半点更改。 “皇帝,原本就是给你选妃嫔,皇后在不在都无所……” 太皇太后这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在外小黄门高声嘹亮。 “皇后到……” 一个自郦眉笙上位以来就不曾在众人眼前露面的皇后终于出现,只见她将皇后朝服规整穿在身, 便是连发饰也一件不差—— 令在场秀女齐齐侧目,才知被民间传言妖魔化的兰清弦是这副模样,就算乌丝不再,她仍是清绝昳丽,而发上凤冠,则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大襄之后如今就是她兰清弦。 太皇太后将位置撤了,还想叫兰清弦和郦眉笙生出嫌隙,见兰清弦缓缓走来,她不禁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可正当兰清弦要宫人为她在太后下首加一张案的时候,郦眉笙忽的起身。 “皇后,到朕身边来。” 郦眉笙的身下的龙椅固然不小,但和兰清弦坐在一起不合规矩,果然太皇太后又出声了。 “皇帝,这是龙椅,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 “朕的话都是规矩,既然朕都要求了,那皇后不坐到朕身边就是抗旨……太皇太后,您以为要为此事而惩罚皇后吗?” 太皇太后拉着一张脸再不多说了,只是腹诽,原来她先前所为郦眉笙不是不介意,而是想要当着众人时,给兰清弦排场。 那这些日子帝后不合已是闹得沸沸扬扬,竟不知郦眉笙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兰清弦没有悖了郦眉笙,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再不开口。 没有 了这些额外的事,最后一场选秀总算是开始了。 有秀女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只为了吸引郦眉笙多看一眼,谁知郦眉笙根本心不在焉,倒是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兰清弦目光远眺,也不注意到底是哪一个秀女上前,便是有妆容,然她两颊的胭脂仿佛摆设,一点掩不住她的虚弱。 在郦眉笙第十八次瞥兰清弦侧脸时,终是没有能忍住,从案下握住了兰清弦的手。还是熟悉的冰凉,好似世间炎夏与兰清弦从来没有关系,于是说了一句,声音低到只叫兰清弦一人能听到。 “白先生的药你不要断……手这样凉,半夏也没有给你准备一个汤婆子。” 兰清弦微微动了动下巴,未有挣扎的意思,然她开口时,只叫郦眉笙的淡然再也维持不住。 “陛下,臣妾以为几位世家出来的女子不错,还有那位从东疆来的秀女,能听东疆如今富庶安稳,实在太好。” 犹如往郦眉笙心上刺了一下,他猛的攥紧了兰清弦的手。 “你还有心情管这些秀女……” “那臣妾全部交给内庭三部也可,一切都依着陛下的要求来。” 这下子郦眉笙极速缩回 手,竟是往前看了。 “你们都要进宫,可知身为宫妃要做到什么?你们家中可教导你们,千万要守规矩,万不能僭越,更不能倚仗家族势力插手朝政! 你们都是些家中的娇娇女儿,生了十八个心眼儿不能叫你们在宫中过得好,只能叫你们离犯错更进一步!” 郦眉笙忽的说了这么一番话,令一众秀女都愣了,虽不能斗胆接话,但她们也不是瞎子,看出郦眉笙很是不悦,故而越发安静,生怕走错一步。 太皇太后见郦眉笙这个样子,又在心中把兰清弦骂得狗血喷头。 “皇帝,你这是要吓坏这些秀女吗?别忘了大朝会上你是怎么跟众臣讲的……” 太皇太后到底还是对郦眉笙不够了解,她这话分明触到郦眉笙逆鳞,见郦眉笙眼中有戾色,就要起身——兰清弦的动作比郦眉笙更快,她死死按住了郦眉笙的手。 “太皇太后,这些秀女儿臣都已经看过,心中有数,不若立即宣布结果吧!”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她以为兰清弦整场都要装哑巴呢。 “哦?那敢情好,毕竟凤印是在皇后手中,哀家也不便做那越俎代庖之事……” 第572章 望枝双双还-我不会放你走的 兰清弦哪里是将一众秀女看过,她分明是不想让太皇太后找郦眉笙的麻烦。 虽说如今朝中是郦眉笙主事了,但当时殷少殊为抗蒋氏令一干外戚有了可乘之机,若是和太皇太后闹得太过,保不齐太皇太后就伙同几家外戚给郦眉笙下绊子。 兰清弦能看得住兰氏姻亲,但世家可不止兰氏。 当然兰清弦无心品鉴秀女,然有个尚宫令帮衬着,她也算临时抱佛脚。 这话还是要从前几日尚宫令给兰清弦请安讲起。 尚宫令跟随兰清弦有段日子,她焉能看不出兰清弦和郦眉笙之间有了心结,想着自己毕竟是兰清弦身边的女官当然要给皇后减轻负担,便把有关秀女方方面面都编纂成册子交给了兰清弦。 兰清弦口上说着不管,然她心软时,还是将册子上的内容一一看过,也对所有秀女有了了解。 身为现世的女子,见自己的夫君还要纳妃嫔进宫纵使难过,但亦没有法子,只因郦眉笙再是铁血,他这个皇位也不是真的就全然牢靠。 与其是纳妃嫔进宫,不如说是令如今积年的世家对上新兴的贵族,好叫朝中事各有制约,不至于一家 独大。 说来兰清弦确实不愿见那些秀女,和孙成说那几句也是她有意叫孙成传出去,只要秀女背后有哪一家手脚不干净,便是拿捏住那家的女儿,好过一时无从下手…… 当然这些话兰清弦半个字都没有给郦眉笙透露过,便当着众人面,一口气点了七八个女子的名字,其中有采女有婕妤,既没有太过抬举,也没有完全弃之不顾。 待兰清弦说完,郦眉笙整个人都僵硬三分,眼中戾气固然不见,但也未见得高兴到哪里去。 “陛下,臣妾这样安排,陛下觉着可好?” 郦眉笙将那口怒气咽下,尽量平心静气。 “皇后的安排朕从来相信,毕竟不会有人能比皇后更贴心了……” 这一场太皇太后的目的没有达成,想要安排进宫的女子莫名其妙就被兰清弦踢了出去,于是在往礼元殿去的路上,气到和鄢尚仪把兰清弦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皇后有本事! 哀家本就想着给皇帝上眼药,她倒好,几句话令皇帝全然没了旁的心思,显着哀家尽做些无用功! 哀家的好儿子给他的好儿子真真选了不一般的皇后,他们夫妻二人便有 嫌隙都还记得一致对外!” 鄢尚仪只是点头听着,也没有回话的意思,然太皇太后可没打算放过她。 “小鄢,平日给哀家排忧解难你都是最拿手的,怎的这功夫你竟是连半个字都没有说!” 鄢尚仪连连告罪,“回主子,皇后此人臣过去也是和她打过交道的……臣在她手中好处没见过,吃亏倒是常事……非是臣不愿助主子,只是以臣之能力,对上皇后只能给主子添麻烦……” 鄢尚仪尽量将自己讲得分外可怜,果然太皇太后冷哼出声,却也未指责鄢尚仪。 “你们呀,便是捆在一起能赶得上三分之一个皇后,哀家也能少操心……” “你一时对我若即若离,一时又在太皇太后面前帮我……你心思漂浮不定,究竟要我该如何? 我在你眼中,只是皇帝,只是你的夫婿,但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些!” 能把指责说出口,还叫真雅殿内闭门谢客的,大约这世间唯有郦眉笙一人罢。毕竟他和兰清弦抬头低头都只是恭敬有礼,仿佛将旧日情意都抛下,独独做个举案齐眉的皇室夫妇。 既是将话题摊开来说,郦眉笙如同竹筒倒 豆子,一桩又一桩,连兰清弦不陪他吃晚膳都要拿出来讲。 “你我哪里还不如陌生人,从来帝后的身份都不应该是我们之间的阻碍……清弦,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两人有矛盾,但郦眉笙还记得和兰清弦保持一点距离,不愿叫她只看见威压。 再看兰清弦独坐于上首,终是开口。 “你利用我太多次,让我总以为在你这里大概只剩下被利用一件事……从深城开始,再到今时选秀……你心中再明白不过,或许只是为了更便利,但我不愿成为你手中的工具! 你可知……我有心交出皇后这个位置,离开京城,回到封地,保不齐我还能多活几日……” 说到多活几日,兰清弦的声音竟有些飘忽,于是郦眉笙仔细看时,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皇后朝服不知何时已经不那么合身了…… 要白大夫照看,要御医局照看,要御膳房照看,要尚宫局照看……郦眉笙愣住了,他这才意识到,所谓关照不过是给他自己开脱的借口——他有多久没和兰清弦坐下来吃一餐饭聊聊天,他只将上位者的狡猾加诸在兰清弦身上,亲手把她推 远—— “清弦……是我错……” 纵使有万语千言,但郦眉笙一句不算完整的道歉竟让兰清弦平生哀怨,看她眼睫轻垂,大约下一瞬就有泪花沁出来,郦眉笙不禁上前两步跽在她面前。 “清弦我们不要再彼此疏远了好不好?我承认这些日子是我刻意叫他们生出事端……说来幼稚,不过是想要你能多看我一眼,也别处处躲着我……” 兰清弦并未听到她最想要听的,所以也不开口,似是看郦眉笙一个人表演,有微微的讽刺。 他们之间原本就甚为了解,郦眉笙面上的伤感一下子收回了大半。 “你一定要这样吗?” 兰清弦嗤笑,“你应该再坚持坚持,保不齐我就信你了!” 郦眉笙忽的起身后退一步,“你……是在恨我……吗?” 谈到恨这个字,好像将记忆的闸门打开,令那些似是被尘封的画面瞬间充斥兰清弦整个脑海。 “我想……恨意在先之人应该是你……眉笙,你是否已经后悔当年要自请往苍河关平乱?是否后悔替我挡下了悬崖一刀,是否后悔我们的相识……” “兰清弦! 我……不会放你走的……” 第573章 望枝双双还-朕的好皇后 “你想用这些话来激怒我吗?令我一时激愤然后放你出宫!兰清弦,我从未想过要放你走! 你是我妻,如今亦是我的皇后,只要我在位一日,大襄的皇后就只能是你!” 本以为两人能将心结打开,但最终还是谈得不愉快,众人只见郦眉笙黑着一张面离开,便又多了猜测。 而兰清弦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把自己一个关在屋中,也不让旁人进去。 不过有这一桩,郦眉笙便发话叫阖宫上下都要将兰清弦放在首位,或有人敢冒犯兰清弦,那就不是进内狱受刑能解决的。 就在众人猜测郦眉笙大约是要往真雅殿休息时,竟然去了新晋婕妤的寝宫,而且一连三晚都是她一个。 原先宫中无有妃嫔,如今填补宫中空缺,结果郦眉笙还只往一个婕妤处,叫其他妃嫔很是不满,便联起手来给那婕妤下绊子。 这事说来就是几个妃嫔的矛盾,但有不甘心的到底是闹到了兰清弦面前,还要兰清弦给她们主持公道。 兰清弦没有招待她们的意思,然她们根本就是打定主意,坐在前厅没有离开的想法。 有梦娟就看着她们几个,笑得浮于表面 ,无论问什么都是打太极。 “梦姑娘,皇后娘娘的画还没有画完吗?” 梦娟一时编一个借口,正要再说,却见不远处又有一个女子现身了。 “诸位在娘娘这里聚齐了,怎么不叫我,难不成是排挤我?” 有郦眉笙宠爱的这位婕妤可谓是不一般了,只看她身上所穿所戴,就不是其他妃嫔比得上的。 都在一处坐着,难听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便将寒暄发挥到极致,更是吹捧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叶婕妤,我们几个不过是走到真雅殿便想着来拜见皇后娘娘,并非是早早决定。 你看我们几个来得都不是时候,娘娘此刻还在作画,都没有功夫见我等……” 梦娟都控制不住快要翻白眼儿了,趁叶婕妤在的时候把这几个都打发出去。 “诸位,依我所见不必再等,娘娘这画不画到天黑是停不下来。” 一听梦娟这般说,叶婕妤最先起身。 “梦娟姑娘多谢,我也不便多留,毕竟晚间时圣上还要到我那里去,最近圣上特别爱吃我亲手做的小食。” 梦娟目光一闪,“娘娘知道近日叶婕妤辛苦,还叫我给叶婕妤准备了些新进的燕 窝。 每日见圣上自然不能怠慢,这些燕窝叶婕妤你一定喜欢。” 叶婕妤见兰清弦都捧着自己更是忘乎所以,笑得花枝乱颤。 “那请梦娟姑娘替我向娘娘道谢……” 叶婕妤都走了,看兰清弦根本没有现身的意思,那几个坐得无趣也走了。 到夜间郦眉笙真往叶婕妤处去了,叶婕妤还把兰清弦给自己的燕窝拿到郦眉笙面前。 “陛下,妾身以为皇后娘娘真是极为大度的女子,虽说并不是常常见安,可妾身敬佩娘娘。” 郦眉笙本是沉默,忽的抬头看叶婕妤。 “你说你没有看见皇后真人?” 叶婕妤愣了一下,“是,妾身几次去都未见到皇后娘娘,这一回是娘娘身边大宫女说娘娘分不出神来见我等……” 郦眉笙也非是笑,他眉梢微微挑起,眼中还有清明之相,大约是想通了什么,但又对想通的事掩不去迸出的烦躁。 “不见真人,或许是真人根本就不在宫中……” 这一句郦眉笙压低了声量,叶婕妤都未听清楚。 “陛下,你方才说……” 郦眉笙干脆利落起身,都没有同叶婕妤搭话的功夫便大步离开。 在宫道上疾 步,瞧着方向也不是往崇晖殿去,在旁孙成觉着自己都有一身冷汗。 “陛下,夜深我们难道不要……” “你回去吧,朕要出宫,用不上你了……” 郦眉笙身边有暗卫保护,于是宵禁时,只见有三个人打马在小巷中穿梭,都没有停下来看看路线,仿佛方向原本就是明了。 约是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地方,隐约见灯光但外面连匾额都没有—— 忽的出来个小二打扮的招呼郦眉笙,“三位客官往里请,今晚正有西域的女子献舞,精彩非凡……” 直到进了门,才见正中高处有三个大字:琅雀楼! 郦眉笙甩掉了引路的小二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酒楼中寻找,当见一间屋门外挂着勿扰的牌子,他停了下来,正要推门时却双手虚虚搭着,迟迟未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不该出现在此处,若被人发现,你可能就不能活着回封地了。” “我知道……但有些事未了,我还是要来见你最后一面。” “殷少殊,你还是那么固执。” “你可以当我固执,但给我一个答案,我此生都心安。” “你说……” “我以为是父皇去世后 ,皇兄才有夺位的想法,然我见大军破城方才明白是皇兄做局。 七姑娘,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送皇兄上位的筏子?” “你……不是筏子,只因在他眼中,世人无一例外是棋子,包括我。 你接手之大襄伤痕淋漓,可他接手时早将伤痕变作工具……说来难听,无论换作殷少商抑或是殷少息,都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你固然想要一个答案,但我也知,你是想把你留在岐王府的所有东西都带走……我可以帮你,别在京中现身,别给你与惇淇带来性命之忧……” 原本可以把这场谈话听完整,但在外的郦眉笙终究没有忍住一把推开房门,便和在内的二人面面相觑,叫氛围犹如冰冻。 “所以,你借那几个蠢的给你掩饰出宫,但朕在你眼中是否也一样愚蠢?朕的好皇后,你不想把眼下这一切解释给朕听吗?” 这是令蒋氏大败之后,殷少殊与郦眉笙第一次相见,哪怕一脉相承,如今也只剩猜忌和警惕。 “皇兄,是臣弟求到了皇后的头上……” 兰清弦轻轻踢了殷少殊一脚,“陛下希望,臣妾给你怎样的解释?” 第574章 望枝双双还-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 殷少殊爱慕兰清弦也不是什么秘密,原本郦眉笙不必那么在意,但他们之间的纠葛非情爱两字可道尽,分明在郦眉笙眼中,兰清弦是同皇位的禅让者有了联系,假若说得难听一点,保不齐是私下里有了什么勾结。 当然郦眉笙未必会如此想兰清弦,只是兰清弦避开众人,偏偏和应该回到封地的殷少殊见面,这事情往大了说,就是殷少殊有所图谋,不愿回到番地就番,郦眉笙都能让苍郦卫到此将殷少殊带走送入大理寺。 “如陛下亲眼见到,是臣妾与岐王私下见面,至于理由很简单,岐王希望能带走岐王府的旧物。 臣妾以为都要往封地去了,想来这辈子回京城也没有几次,不如将东西都收拾得干净。” 郦眉笙自是不会叫此处都知道他的怒火,便略带讥讽提了一句。 “朕确实不知,朕的皇后和朕的手足关系是如此好,好到可以隐瞒他还留在京中!” 殷少殊哪里还愿意给兰清弦添麻烦,当即跪地。 “皇兄是臣弟错! 是臣弟抗旨,不论皇兄要如何惩罚臣弟,臣弟毫无怨言!” 殷少殊一开口郦眉笙更气,气的不是殷少殊 抗旨,是到今日殷少殊都把兰清弦放在心中,不可否认,郦眉笙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毫无怨言?是你亲自下了最后一道圣旨,是你将朕推上皇位,而你行事不端,叫朕罚你,然后令朝野都看到朕心中从无手足之情,只想着排除异己……你是这个意思吗?” 殷少殊说多错多,显见是郦眉笙有些失了理智,他一时无措。 兰清弦往前一步挡在了殷少殊前面,竟是难得放下了那套该死的规矩。 “郦眉笙,你是来找我的,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宫了。” 跟在郦眉笙身后的贺铸没忍住看了兰清弦一眼,要知自郦眉笙回归皇室,哪里还敢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不过旁人与兰清弦不同,兰清弦亦是了解,郦眉笙心中是情愿的。 果然,郦眉笙眉间怒意稍霁。 “是,你是皇后,就应该留在宫里!” 这一句十足阴阳怪气,便见郦眉笙一把握住了兰清弦的手腕,将她往外面扯…… 说到底殷少殊只是借口,郦眉笙和兰清弦同坐一匹马时,他半个字都没有多说,即便是回到宫中,目送兰清弦往真雅殿走,他也没有跟上前。 贺铸看 他夫妻二人许久都没有解开心结,小心翼翼提了一嘴。 “陛下,臣在旁看你与娘娘一路走来,如今尘埃落定了还各自伤神……陛下,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的……” 郦眉笙握紧了拳头,可不是要打贺铸一拳,他只是将有些不该外露的情绪生生压下去。 “朕低头也无用,她想要的并非世俗中人想得到的,假若她心中有欲望,或许朕还能有个对策……” 当时话说得有多难听,最后事情办得就有多普通,殷少殊不仅没有被追究罪责,还是贺铸亲自把殷少殊送出城,也是郦眉笙对着兰清弦嘴硬,哪里还能真的要了殷少殊的命。 不过世间事总是复杂而多变,郦眉笙在一处忍让了,却见另一处有人越了雷池一步。 说近日往上报军费的时候,其中有了大亏空,而尚瑄的父亲尚大人乃是兵部尚书,于是问责他便逃脱不开。 郦眉笙当众叫尚大人在众臣面前说起军费一事,用词之严厉好似亏空的罪魁祸首就是尚大人。 尚大人自知被军中对手摆了一道,但这话往郦眉笙面前太过无力,最后唯有求郦眉笙降罪。 郦眉笙倒没有降职的意 思,但罚俸半年还要尚大人在一个月之内将所有亏空都补齐。 尚大人是跟着郦眉笙的老臣,当年众臣各自为政,他对郦眉笙付出的心力竟比昀帝还多,见郦眉笙都这般对待他,众臣不禁又有了想法。 朝中事根本没有秘密,谁料仅仅一个晌午就传到了重家,叫尚瑄都知自己的父亲被罚。 大约怕有狡兔走狗,尚瑄坐立不安,都带着四个月的身孕也要往宫中一趟见兰清弦。 其实兰清弦身为皇后最应该拒绝尚瑄,但她很是担心尚瑄的身体,还是允许尚瑄进了宫。 许久未见面的好姐妹,就在尚瑄的泪水快要落下时,忽的发现兰清弦并不如自己想象中一般。 曾经的兰清弦有元气,眼中有光,仿佛所遇困境都可迎刃而解,然此刻面前的兰清弦……她的妍丽并非如炎夏万千色彩,仿佛有什么带走了她的生机,实令她仅剩余灰白。 但兰清弦还是笑着朝尚瑄招招手,“瑄姐姐,坐到我身边来!” 一肚子的话到了关键时刻半个字都倒不出来,尚瑄也不知自己会成了锯嘴的葫芦。 而兰清弦还摸了摸尚瑄的肚子,更是凑上去听声音。 “瑄姐姐,你这孩子怎么都不活泼?” 尚瑄挤出笑容,“臣妇这才将将四个月,动静小一点也正常……娘娘,是否臣妇打扰了,不如臣妇这就出宫……” 兰清弦握住尚瑄的手,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 “瑄姐姐,你怎能也与我这样生疏。我在你面前不是皇后,只是你的弦妹妹。 我知道你为什么进宫,依我看来尚大人被罚俸很是正常,若一点惩罚没有,那才会叫众人议论。” 尚瑄仔细分辨兰清弦言语间暗藏的深意,不过很可惜她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八成有些事兰清弦根本不知晓。 “弦妹妹,我进宫固然是因父亲,但我真心希望你在圣上面前为重尚两家说些好话!” 兰清弦一顿,“瑄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难道不知……已经有从龙的老臣被发配了……重尚二姓当初遇圣上,那都是豁出性命做的决定,便有什么叫圣上不悦,也希望圣上看在过往的份上多多宽恕……” 握着尚瑄的兰清弦的手忽的松了,笑意也凝固在面上。 “瑄姐姐,是哪一家被发配了?” “是席家,在苍河军中有过军功的席家!” 第575章 望枝双双还-废去她皇后的位子 席家……不由得叫兰清弦想起了在东疆那段日子。 在荒夷人手中救下自己的其中正有位姓席的将军,那时苍河军和苍郦卫就已经不分你我了,而军中姓席的也没有几人,自是这位席将军的家族被郦眉笙发配。 尚瑄是尚大人的女儿,能知道些军中事也是正常,少不得兰清弦又多问了几句。 “发配可见是大罪,也不从大理寺和刑部走,难不成都没有往上递折子?” 尚瑄想了想,“这是我偷偷听重峻的父亲和我父亲私下里交谈。 说是席家在调兵时私自行事,没有按照圣上的旨意来……我本以为违抗军令就是应该被罚,不想我父亲又补了一句,说席家是错在了居功至伟! 打仗时不拘小节尚且还能说得过去,但圣上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君臣有别,绝不能造次! 席家一门都是武将,也不知收敛,反而越做越错……” 正是看在席家在对蒋氏时,勇猛无敌,这才保下了全族的性命,然尚大人还是好心,以为郦眉笙看在沙场搏命的份上,会多些宽恕,便也上了折子希望郦眉笙能饶过席家。 然郦眉笙不曾因这些求情就心 软,到底还是发配了席家。大约今时在众臣面前给尚大人不好看,也是席家事的延续。 兰清弦并不怀疑尚瑄所言,正是太过了解郦眉笙,她甚至可以猜到郦眉笙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将尚瑄安抚一番,便命桃枝把尚瑄送出了宫,可尚家马车旁人也是认得,自是多想保不齐尚家的女儿进宫又有别的心思。 桃枝回宫和兰清弦说起此事,兰清弦无奈叹气。 “那正好我们就走一趟吧。” 桃枝诧异,“往何处去?” “崇晖殿……” 果然不出兰清弦所料,她仪驾到崇晖殿时,不远处孙成已经等候着。 “娘娘!圣上命咱家迎娘娘,不过还要往前厅稍候,只因圣上还有客人。” 孙成怎么说兰清弦就怎么做,便在前厅坐了快有一个时辰时,孙成又来。 “娘娘,圣上说……” 兰清弦瞥了孙成一眼,“本宫不是其他人,不必用这些推诿的招数对付本宫。 他既是知道本宫要来,也应该猜到本宫见不到人就不会走……除非他打算这一世都不再见本宫。” 孙成艰难咽下口水,对着兰清弦笑得比哭还难看。 “咱家明白……那 请娘娘再多等等,咱家这就回报圣上……” 原本以为孙成去请郦眉笙还要再等,不料仅仅是过了不到半刻钟,就有郦眉笙自己推门而入。 帝后在此交谈,生人勿近,宫人们都一清二楚,连个走路的动静都听不到。 “你从不亲自来找我,好不容易现身一次也是给外人当说客……难不成你我之间的情分还比不上外人对你哭诉一番?” 郦眉笙果然知晓尚瑄往真雅殿去了,也就是说,尚瑄同兰清弦讲的,他应该也都清楚。 兰清弦不愿和郦眉笙在尚瑄的事上纠缠,便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目的。 “席家是跟着你的人,苍河军更是你拿下天下的底气,纵使席家有过,但你不给一点后路,叫军中其他将士如何想? 所谓军费亏空,依尚大人那样的本事焉能今时才爆出来,不过是你给他一点教训,叫他不要插手席家之事……那我此时也面对你说了你不想听的话,你会对我如何?是废了我的后位,还是将我打发到冷宫里面?” 郦眉笙大步迈到兰清弦面前,一手便揽住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但不见暧昧情丝,竟是用了十成的力道仿 佛枷锁困住了兰清弦的出路。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你分明就是要我亲手惩罚你!” 兰清弦眼中光彩涣散大半,只将脸颊转到一边。 “后宫不干政,太皇太后也用过玉玺,太后更是亲自动手除掉了她这辈子都恨的人……你若是害怕我这个皇后也干政,那我内侍中的官印你为何还不收回? 我明白你想要的,但你不能不顾及旧日军中人的情分! 你是郦家人推上的皇帝,仅是因为席家同郦家有旧你就要釜底抽薪? 郦眉笙,你别忘了,你身上有郦氏一族的印记!” 郦眉笙忽的松手,兰清弦没撑住,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我是没有收回你手中内侍中的官印,但你提醒我了……你这话是叫我对世家武将都手下留情,可我是大襄的皇帝,我是万民之主,我不允许任何人挟恩谋私! 席家纵使为功臣,若忘了本分,在朕眼中就不适合为朕所用! 你不想想我的困境,却一再要我宽容……呵,你骨子里杀手的冰冷难不成都消失了?还是你以为你手上的血,已经洗干净了!” 郦眉笙说完这话自己先是一 惊,再看兰清弦,两颊仅剩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更是踉跄了一步。 “你说得对……我一身污秽,以为可以重新来过,却到底是我存了妄念……不该……不该……” 兰清弦一步一步挪出了崇晖殿,待站到日头下面,她抬眼望去,好似面前一片白茫茫。 “桃枝啊。” “娘娘……” “我累了……” 皇宫从来不是个隐藏秘密的好地方,说来惊奇,无论是尚瑄求见兰清弦,抑或是兰清弦为尚大人向郦眉笙说情……此间种种,都以许多人的口传到京中。 来日一个大朝会上,一个两个朝臣用笏板遮着脸接连弹劾尚大人和兰清弦。 有说尚大人僭越,有说兰清弦身为皇后接见外臣家眷还企图干预朝政……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像是催促着郦眉笙做出什么决定。 郦眉笙根本不能用黑脸来形容,他那双眼仿佛隔着深潭在洞察,洞察究竟还有哪一个要给尚大人和兰清弦扣上更大的帽子。 “陛下,兰氏身为皇后,不与后宫众妃嫔和睦,反令前朝众臣弹劾,足见她身为皇后,不修德行,臣以为应……” “应废去她皇后的位子!” 第576章 望枝双双还-也不算你错 “应废去她皇后的位子!” 这一句并非是弹劾兰清弦的朝臣说出口,只因这话从众人身后传来,于是他们回头时,只见朝服加身的兰清弦就站在正殿门口。 便是说,要废后那句话根本就是出自兰清弦自己的口。 大约以为众人还没有听清楚,兰清弦又提高了声量。 “殷氏盏辛,无才无德,不堪为天下女子表率,是以皇后之位与之更加不匹配。 或陛下允诺,收其凤印册宝,令其无有皇后称号,再去其帝妻之位,回到封地此生不与帝京相干…… 诸位大人,你们觉着可好?” 先前那几个弹劾的,只恨不能用笏板把整个脑袋都罩住,而想要郦眉笙废后那个,眼珠子溜圆,大概也想不到会在此等场合亲见皇后。 见场面有僵持之嫌,于是新任的童尚书令走了出来。 “适才有臣尚书省下臣妄言,竟不尊皇后,不尊皇室……臣本是尚书省主官,会有下臣如此足见臣平日里疏于管辖……故而罪臣自请往刑部执鞭刑,望陛下下旨。” 郦眉笙眼中哪里还看得见旁人,根本就是把目光钉死在兰清弦身上。 “你如此是要在诸臣 工面前逼朕休了你吗?如今江山是你我共同保下,在你身上从来没有僭越二字,更没有干政之说,所以……你希望朕怎么做……” 郦眉笙当年只是个公爵,行事吊儿郎当,在昀帝面前求个厚爱也不曾引起朝臣注意,但他一步步走上亲王之位,便渐渐显出手腕,乃至今时为帝从来铁血做派…… 郦眉笙亲口说出兰清弦的功绩,就是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置喙兰清弦,说来是帝后矛盾,但更像是给在场诸位提个醒儿,有些事有些人惹不得碰不得说不得。 兰清弦何尝不知,可正是郦眉笙这般方式叫她更痛苦,从和郦眉笙在崇晖殿起了龃龉开始,她心口就绞着疼——直到坚持到此刻,犹如脚下踏着棉花。 “陛……” 比起周围人,郦眉笙更快发觉兰清弦瘫软的迹象,于是他运起内力,竟用三步就赶到兰清弦身边,在她朝后倒地之前护住了她,叫她不至摔伤—— 有此变化令众臣又是震惊,还是尚大人最先朝着外面大喊。 “快传御医,快传御医,皇后晕倒了……” 在朝会上当面指责兰清弦,想来是想逼迫郦眉笙为了兰清弦而 妥协,或许是不要对世家紧盯不放,或许是莫要把贪墨一事摆在首位……总之是想得到些什么。 然兰清弦的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尤其是她在众人面前昏迷,竟是给郦眉笙那一派的皇党提供了更好的借口。 不尊皇室仅仅只是其中一桩罪过,无视兰清弦的功绩,企图趁郦眉笙对某些朝臣动手的时候顺便排除异己……话说得俗气一点,自己都没穿裤子裆下漏风,却还要管他人绫罗绸缎是否合身,简直荒唐至极。 郦眉笙将又递上来的折子抛在脑后,只专心陪在兰清弦身边,但给兰清弦下针的白大夫可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给郦眉笙。 “白先生,皇后她这是……” 白大夫头也不抬,仿佛看不见郦眉笙。 “虽说娘娘这病是要好生休养,但仅仅养身不养心,犹如治标不治本。 娘娘这些日子日日夜间都不好睡,饮食上又诸多挑剔,再好的人也扛不住…… 属下过去陪伴娘娘,娘娘眼角眉梢还有笑意,如今哪里说笑容,竟是连几句话都听不到了。 早知在宫中如此受罪,还不如回到封地自由自在。” 白大夫这话若是 换一个皇帝,杀头都能杀好几回了,孙成在旁,不住擦汗,生怕郦眉笙一怒牵连在场所有宫人。 然孙成还是不了解内情,郦眉笙怎会不知白大夫意有所指,更是明里暗里说郦眉笙对兰清弦不够体贴,当了皇帝反而忘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边人。 白大夫当年是郦眉笙从药王谷带出来的,亦是郦眉笙亲口嘱咐要她留在兰清弦身边,年纪上大了兰清弦十多岁,根本就是当自家孩子一样的心疼,所以讲话越来越没有顾忌。 孙成忍不住挡了白大夫一句,“先生只管医病就好,咱们……” 白大夫转头看孙成哼了一声,“此处尚有陛下,不劳孙大监多心。” 孙成无奈似是不经意瞥了郦眉笙一下,却见郦眉笙只是望着兰清弦的睡颜出神,根本就没打算分精力注意周围的情形。 郦眉笙就那么坐着,直到身边人都一一退了出去,他还是一动不动。 “你用过膳没有?” 这声音犹如一根线把郦眉笙的灵魂从天外扯了回来,他这才意识到守了许久的人终于醒了。 大约之前两人的争吵太过深刻,郦眉笙就像被毒哑了一般半晌说不出 一个字,然他仍是握着兰清弦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兰清弦用沉默回应郦眉笙的沉默,仿佛他们相对已是过了一万年—— “我很贪心,什么都想要……天下要在我手中,你亦是只能在我身边……我是你口中善变的人,从我决定要夺下皇位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眼中那个纯粹的郦眉笙……” 郦眉笙的贪婪让他以为对兰清弦的猜忌和利用都可以借时间来抚平伤痕,直到兰清弦拒绝、反抗、失望……甚至不再愿意留在他身边…… 兰清弦不贪恋荣华富贵,皇宫也不过只是一处居所,郦眉笙越是想要抓紧,就越是行事有失偏颇,他甚至不愿意承认成为帝皇之后,戾气渐重…… “你不曾把我当作皇帝,只是叫我郦眉笙,可我却想着用皇帝的身份去逼迫你……过去是我错,且一错再错……你在殿上所说的一切我都记着,是否真的不能再挽回……” 郦眉笙情到痛处,甚至不敢直视兰清弦,若真从兰清弦口中得到了他不愿承受的答案,会否心甘情愿放兰清弦离开? “也不算你错,只是我忘了,你如今已经是大襄皇帝……” 第577章 望枝双双还-你们猜这一回是谁? 大襄皇帝……这四个字太过沉重,仿佛叫身在其中的两个都喘不过气来。 郦眉笙又朝着兰清弦挪了挪,大约想要更添些亲昵,然兰清弦微微往旁边躲了躲。 “臣妾还是太将自己当回事了,皇后之位说来好听,但到底不过内宫一妇人……陛下所为实在不应有臣妾来置喙,既如此,陛下随意吧……” 原以为郦眉笙听了兰清弦的话会挫败离去,但他却当着兰清弦的面将皇帝冠冕卸了下来。 “清弦,你说我以皇权压制你,那我就卸下冠冕。此刻,我只是郦眉笙,只是当年苦心求娶你的昭沐公! 清弦,我从未后悔过前往苍河关,但我只是埋怨自己未能在暗影香的诱惑之下逃出来……若我能坚持住,亦不需要你用寿数来换取我的今日…… 是我伤你,是我口不择言,假使你真的还记着自己旧日杀手的身份,又怎么会叫我今时放过席家! 我承认有心用帝势令你低头,可事情做出来我才意识到,你原本就不与这世间众人相同,你眼中亦是从未把皇权放在至尊之位…… 你只是你,是与我从噬人之镜走出的兰清弦,是不顾世人议论 愿意嫁给一个残废的兰清弦,是甘愿把先帝都算计其中,只为圆我心愿的兰清弦……” 不知不觉已是四年过去了,那些画面经郦眉笙描述,再一次于兰清弦脑中清晰,她强撑着的冷漠有了裂痕,大概是将那口气散了,手上的力道松了就要往旁边瘫去,郦眉笙早就准备好一伸手就把她带入了怀中,竟比锁链还要牢固。 他们二人许久没有这么靠近,也正是有这一出方叫郦眉笙能觉出兰清弦身上的骨头都硌人……一寸一寸的骨节顺着摸下来,衣袍下面原来已经是如此瘦弱的身躯。 将手劲儿松下来,郦眉笙往后撤了一下,令兰清弦在他怀中靠得舒服。 这样的画面仔细算算可能是半年以前才有的,于是也不用多说什么,就如此相拥最好。 明明是炎夏,兰清弦的房中也没有用冰块儿,但郦眉笙却触到她肌肤只是冰凉,那不怎么明显的温热似是仅仅能维持住她的呼吸。 郦眉笙用自己一双手将兰清弦的双手包裹,企图将温度传给兰清弦,可是就一个动作坚持了不到一刻钟时,兰清弦稍稍挣扎了下,便侧脸看郦眉笙。 “我这是老 病症,你就是将我手握上一个时辰,最后也还是这个样子…… 本就是因为我结束了朝会,那些朝臣给我头上的罪责扣得不算少,不必叫他们也找你这皇帝的麻烦,回去上朝吧!” 兰清弦什么都知道,在利弊得失之间,她总是无心就偏向郦眉笙,总是选择叫自己做那个唯一受委屈的人,约莫着日子一长她就惯了,甚至不曾回想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可郦眉笙迟迟未动,只是兰清弦的力气,就是两只手都用上也不能推他半寸,只见他慢慢扶着兰清弦躺下,而他自己亦是干脆躺在了旁边。 兰清弦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郦眉笙还将头缩进兰清弦颈窝,“睡在我妻身边,天下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兰清弦应是被他气笑了,“我说……郦眉笙!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消气吗?” 郦眉笙箍住了兰清弦的腰肢,还朝她耳边轻声细语。 “你我之间是要过一辈子的,今日不消气,就待明日。明日不消气就待后日,我总能等到你对我展颜时…… 他们那些老匹夫原本就想叫我这少年皇帝受制于他 们,还没有磋磨过几次,晾一晾也好。 我知你夜间也不曾睡好,那我陪着你,待你睡着了我再走……” 夫妻间爱恨绝非一句两句就能说清,郦眉笙用了个笨办法,但也是有用的办法,他就是算准了兰清弦对他情意深深。 要说还真是有趣,兰清弦一日一日熬着,少能有深眠的时候,不料有一个搅和的郦眉笙睡在身边,天光大亮时她竟然睡着了。 有平稳的呼吸声传入郦眉笙耳中,他慢慢睁眼撑起半个身子,把被子给兰清弦盖好,又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桃枝、半夏几个女官都在外面候着,郦眉笙对她们都放心。 “皇后睡着了,朕下朝再来看她……” 郦眉笙是新帝,对前朝臣子诸多不满,只是这些人很少犯大错,令他不能动手多解决几个,未成想有人闹了一出,反而给了借口。 再进正殿后,果然一个两个都噤声,不愿做出头鸟。 郦眉笙哂笑,“朕幼时曾读过望月皇朝大事记,才知月氏以女子当政,而亡国时最后一任皇帝是独子,不料就被萧相篡权。 到安朝时,有女官一路高歌猛进,甚至成为朝中女侯爵,深得当 政皇帝信任。 今时,太皇太后在大襄陷于泥淖后,拖着高龄之身处处走在尔等前面只为保住家国……诸位,你们哪一个不曾被太皇太后驱使,到天下平定才想起要女子不能干政…… 想来诸位忘记一事,皇后从不仅仅是皇后,先帝在时就亲自封她为内侍中,有殿内上谏之权,更何况她还是有兵权在手的长公主…… 诸位,皇后她早就姓殷了!” 兰清弦当年在先帝在时与朝臣们同朝为官,他们哪里就能忘,不过是借着郦眉笙手下皇党犯错时,想把兰清弦手中权力拿走…… 有兰清弦在,意味着兰氏、尚氏、修氏、重氏等等世家都将为皇室所用,也意味着朝中新贵有了能力和老牌世家相抗衡…… 大局初定,只要没有迫在眉睫的战事,便各自要夺取更多的权力,这是世家根深蒂固的缘故,也是令皇室上传下达总有所纰漏的原因—— 郦眉笙不是殷少殊,他骨子里就是六亲不认,今日总要拿一个来祭旗,尤是还把兰清弦牵扯进来。 “既然说起为尚卿说情一事,不如我们再往前想想……朕方才得到了新的账本,你们猜这一回是谁?” 第578章 望枝双双还-异世的执念 郦眉笙目的明确,也不是哪一个给他制造麻烦他就会忘记,果然一提账簿的事,底下那些的脸色便渐渐都变了。 待郦眉笙从孙成手中拿过一本,一条一条往下念,虽不至于念出朝中众臣的名字,但各自家族门下有什么产业,又是找了什么人在照看……郦眉笙还是给他们留了面子,便是大襄正值战乱时,有些人也没忘记敛财…… 郦眉笙做事有准备,一场看似什么人都没有处置的大朝会,却在无形间将一干人等都敲打了一遍,至少那些朝臣往后做事会有所收敛…… 那日在真雅殿内郦眉笙同兰清弦说的话,兰清弦醒后并未当真,大概是有所期望时,总会失望,所以不如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谁料第二日快到用午膳时,郦眉笙还真来了。 没有大排场,只有孙成跟在郦眉笙后面,手里还提了食盒。 兰清弦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见郦眉笙已经坐下,还招呼孙成把食盒打开。 “我知你还是喜欢吃些清淡的,宫中御厨匠气难免重了一些,于是我命人出宫往你祖母那里走了一趟,特意做了家常的饭菜送进宫中。 烫食不好,所以 ,此刻吃是不错的。” 兰清弦一看还真是贤寿堂常常吃的菜色,就连碗碟都是她用过的。 郦眉笙也不管兰清弦还会诧异多久,就搛了一筷子菜放入兰清弦碗中。 既是带着诚意而来兰清弦也不能下了郦眉笙的脸子,毕竟郦眉笙是皇帝,有宫人在旁看着。她慢慢将碗中菜吃进口中,熟悉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 “我原是想让厨子一起进宫,好叫你总能吃到想吃的。但你祖母说,既是入宫为后,旧日的习惯也要改改……老人家心思缜密,我就没有勉强。 哦,还有一事,我叫人把真雅殿旁边空着的宫殿收拾了出来,待明日就可以把东漓翁主接进宫里来。 有她陪着你,朕也能放心一些。” 在听过这话之后,兰清弦还是缓缓放下了筷子。 “你不必这样讨好我……我也不是小孩子……” 若是换作过去,郦眉笙一定上前强行把兰清弦抱入怀中,就算是挣扎他也不松手。然兰清弦性子过刚易折,郦眉笙万万不愿她再因此受到任何伤害,故而只是尽量耐着性子解释。 “你可以把这当作讨好,不过我讨好自己的妻子又有什么 错呢? 我亲缘寡淡,身边只有一个你,我不将所有的好都给你,难不成还要给外人吗? 可话又说回来,在我离开你的那段日子,是我将你放到了极为危险的位置……昨日之事不可追,那我当然要在今时加倍挽回。 其实我不应该在用膳时和你讲这么多,毕竟白先生说过,这样对脾胃不好……” 一说对脾胃不好,郦眉笙还真是不再言语,只默默和兰清弦吃完了一餐饭。 午后兰清弦要在殿内的花园散步,郦眉笙没有回崇晖殿的意思,反而提起了宫中新辟的园子。 兰清弦拗不过最后还是跟着郦眉笙去了,不想见到那新园子整个人愣神好一会儿。 “长风苑……” 郦眉笙牵起兰清弦的手,带着她闲庭信步。 “虽说你在娘家住的时日不长,可你祖母说,长风苑而后的修缮大多是你的意思,可见你十分喜爱长风苑的布置。与其回想,不如我在宫中再为你布置一处,你闲来看看也比把自己关在真雅殿里面强。” 不能说是随便布置,根本就是把兰家的长风苑照搬进宫……兰清弦承认自己关起来的心门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 只因郦眉笙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为了留她在身边,把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假若有好事者将郦眉笙所为传出去,世人不会说郦眉笙与兰清弦帝后情深,只会说兰清弦妖后祸国。 “民间有杂记,说妖妃乱世,在你这里,我怕是要做第一个妖后了!衬着我这白发,想来杂记会有新素材……” 郦眉笙从后将兰清弦揽入怀中,用自己背脊挡住湖面吹上来的凉风。 “你是妖后,我这个皇帝也不见得是个凡人……你可知禅让一事传到今时民间如何说? 他们只道我弑父,苛待手足,残害忠良……用尽种种手段换来这个皇位! 不过传言我不曾在意分毫,天下都在我手中了,区区几句话难不成还能令我碎了骨头? 清弦啊,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有任何恐惧……” 郦眉笙能感觉到兰清弦没有拒绝的意思,便两手交织,犹如和兰清弦重叠在了一起,更侧脸贴近,令兰清弦甚至能被他的呼吸惊出战栗之感——非是因惊恐而带来的战栗,是他们许久不曾贴近对方,以至都忘记了那种熟悉的感 觉。 郦眉笙的手有不老实的动作,在兰清弦腰间似是挠痒痒一般,而兰清弦又一时脱不开。 “偏生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叫人看见不像话!” 郦眉笙干脆亲了兰清弦一口,而且亲完不后退,就像是把唇瓣粘在了兰清弦脸上。 无奈,兰清弦使劲儿戳郦眉笙的腰窝。 “你是皇帝,你怎么越来越放肆……” 好像被兰清弦戳痛了,郦眉笙哎呦了一声,兰清弦立马回头。 “我是戳到你旧伤处了?” 郦眉笙将手臂松了松,让兰清弦能及时转身,然看见他笑得得逞,便知又是装的。 “你……” 郦眉笙没有再给兰清弦开口讲话的机会,结结实实吻了上去,他甚为巧妙地困住了兰清弦左右,以至兰清弦不得不接受这个吻—— 过往闹过也好吵过也好,都没有让郦眉笙有放手的想法,他不断加深这个吻,那唇齿间磋磨着,不知是谁的热烈一同点燃了两个人。 兰清弦只觉自己疯了,她应该少了期待少了幻想,然在郦眉笙怀中,在郦眉笙近乎灼烈的吻中,她再一次丢弃了压抑的自由,只愿沉溺在这异世的执念里面,永远永远…… 第579章 望枝双双还-让朕亲自来 说来也奇怪,兰清弦夜间少眠,不料和郦眉笙在宫中假作的长风苑走上一圈,竟困了起来。 想着要回真雅殿休息,但郦眉笙不让,只说再往前有个新建的亭子,不必往回走。 郦眉笙说了,兰清弦就随着他去了,然见到那亭子还真是令人眼前一亮。正是按照兰清弦的喜好布置得全全的,连那张榻上面的印花都是过去王府里面用过的颜色。 “我看屋中总不见风也不太好,此处正是既清凉但又背风的地方,你见见外面的光景对心情也有好处。” 郦眉笙安排周全,兰清弦也很是喜欢这地方,便侧卧在榻上歇脚。 原本他们夫妻二人说说笑笑瞧着是比前些日子关系好了,然远远望去有一群人往亭子这边走来,叽叽喳喳的,似是没想过收敛只顾着说些贵人的传闻。 “也不知皇后用了什么妖术,圣上不过往叶婕妤那里走了几趟,往后就再不去了。我们这些家中有朝中做事的又能怎样,圣上那性子,根本就是要收回朝中大权。” “你莫要胡说了,这能是拿到台面上来讲的?若要让有心人听去,你们母族还要不要命!” “怕什么, 此处还在修葺,拢共也见不到半个人。 要我说,皇后并非是会妖术,只怕拿捏住圣上的把柄,叫圣上不能分宠给其他妃嫔。 你可知晓,眼下郦王府还有一位苏侧妃被丢着,据说都已经有八个月身孕了。 是苏家的女子,还有身孕,进宫难不成做不到四妃的位置?但太皇太后都不管苏侧妃,只当没有这回事……” 郦眉笙当初叫工匠造这亭子就是看中了位置好,然位置已经好到令几位妃嫔眼瞎,正大放厥词,恨不能仅靠一张嘴就把兰清弦的皇后夺走。 郦眉笙的脸色那叫一个不好看,他从不提有些事,就是不愿给兰清弦添堵。 朝着孙成招手,“你叫那几个都过来,朕要问问他们,是否家中就是这样教养子女的!” 孙成正要去,被兰清弦出言阻拦。 “不必,由着她们说吧。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今日将她们教训一通,来日她们还是要说……不过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苏侧妃接进宫?” 郦眉笙腾一下站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把她接进宫?一个满口谎言当年想要置你于死地的女人,若非看在太皇 太后的面子上,我还能留她那条命到今日? 太皇太后当然不敢当我面提起这事,父皇遇刺查出宫中无端端有了刺客,她心中有鬼! 苏家人……该识时务,我既从郦家出身,抬举的也应该是郦家人!” 兰清弦无奈摇头,“你既然愿意听我说话,那我不妨再管得宽一点。 孙成,叫那几个过来吧!” 郦眉笙有些吃惊,难不成兰清弦改了主意?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几个新晋妃嫔过来了,见是帝后二人都在此处,吓得齐齐跪在了地上。 兰清弦按住了郦眉笙的手,便示意不叫他开口。 “本宫原是不想对你们有过多约束,都是妙龄的女子,活泼些也是正常。 可本宫思前想后,你们到底是住进了皇宫,入了皇室,倘或往后也这么口不择言,难免会惹出事端。 不论人前人后,本宫都是皇后,你们要记着自己的身份。 再有,苏侧妃怀有身孕一直住在旧郦王府,那是不想她走动太过伤了胎气。到时候总会进宫,她是否为妃为嫔,只要本宫和陛下没有决断,你们也不能随意编造。 念在你们都是初犯的份上,本宫只罚你们各自回 住处禁足五日。 不过,仅仅是禁足还不能令你们长记性。 就在此处,当着本宫与陛下的面,跪上一刻钟。” 众妃嫔一听都愣了,都以为兰清弦是要当甩手皇后,未曾想还有被体罚的时候。 孙成叫小黄门们把垫子都铺好了,众妃嫔不情不愿就挪了地方跪在了垫子上。 有一采女做出泫然欲滴模样,不时往郦眉笙那里丢个眼神,可郦眉笙根本没注意到,还帮着兰清弦剥起了干果。 一旁小宫女瞪眼看着根本插不上手,还被半夏扯着往后退到了墙角。 再看郦眉笙戳了戳兰清弦的手背,“朕叫你出来休息,谁知你怎么还随手带书! 快把碟子里面的干果都吃掉,朕剥得手都痛了。” 兰清弦拿起半个核桃一下塞到了郦眉笙口中,“陛下,臣妾书房尚且有内庭三部递上来的折子没有处理,能分出时间来陪陛下看风景已是艰难,陛下,我们不挑剔了好吗?” 跪着的那几个见郦眉笙和兰清弦的相处模样,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毕竟她们眼中杀戮甚重的郦眉笙从来不会有这般好性儿的时候。 而那一个采女脖子都扭酸了,也未见郦 眉笙往她这边分半个眼神,极为挫败。 郦眉笙哪里顾得上下面眉眼官司,还求着兰清弦多吃一口。 “当着外人的面,你总是要给朕留些面子的!” 众妃嫔这回可太明白,她们在郦眉笙眼中仅仅是外人,唯有兰清弦是他身边最亲近。 当然郦眉笙花活儿一套一套的,又一把抽走兰清弦手中的书,还托着碟子凑近,一双眼满怀期待,叫兰清弦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臣妾多谢陛下赏赐,一定会把这一碟都吃干净。” 干果吃掉了不要紧,郦眉笙握着兰清弦的手说起了大襄风土人情,然他顿了一下,莫名开始揉搓兰清弦的手指。 “陛下,这是要臣妾手指闲不下来吗?” 郦眉笙笑笑,“朕想起白先生说过,你的手指也要揉一揉按一按,对你身体好。 朕看你手下几个大的不见得比朕更精细,那还不如让朕亲自来。” 在后的半夏没忍住微微翻了白眼儿,分明是郦眉笙借机要和兰清弦亲近,反将她们说得一无是处。 正当郦眉笙还想说说席家的事,却有小黄门气喘吁吁急匆匆赶来。 “陛下、皇后娘娘! 大事不好了……” 第580章 望枝双双还-就让他们如愿好了 来报信的小黄门明显不在郦眉笙面前当差,在他面前就是天塌下来了,也不能有半点慌乱。 果然孙成照着屁股后面踢了一脚,“咋咋呼呼的,嚷什么!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喘口气,慢慢把话说清楚。” 那小黄门摸了摸屁股,有些讪讪。 “有人在皇宫外聚集,说是要让陛下交出皇后娘娘……说皇后娘娘是妖后,正因皇后娘娘为后,才叫百姓糟了劫难……”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何人在宫外聚集?又是什么劫难,又是哪处的百姓?郦眉笙眉头紧锁。 “这些人是怎么进了煊华,难不成襄城卫就轻易把这群人放进来了?” 那小黄门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回陛下,不是襄城卫把人放进来。是他们从半个多月之前就分批进入煊华,待苍郦卫发现不妥时,他们的人数已经不容小觑。” 听上去是冲着兰清弦来的,但行事又像造反,郦眉笙冷了一张脸。 “朕可不愿多听他们胡说八道,禁军与苍郦卫一同,将那些人控制起来,押到大理寺门前!” “陛下,他们将老弱妇孺推在了最前面,只要禁军与苍郦卫动手,最先受死的最无 辜!” 郦眉笙这回可真是有些震惊了,这伙人能有筹划往京中闹事,还不让守军发现…… “那就让贺铸往外走一趟,看看是哪里的妖魔鬼怪!” 本是和兰清弦有难得独处的机会,这下可好,真是一刻都安稳不下来。 郦眉笙见兰清弦那暗淡的眸光,更是愤怒,便要半夏和桃枝陪着她回真雅殿,没有旨意不能走出真雅殿一步。 这分明就是用圣旨困住兰清弦,而兰清弦又不得不遵守。 贺铸原本不在宫中,得令就从后将那群人都包围在其中,谁料他们腰杆子都硬气,竟是和贺铸顶着来。 “我们也不愿长途跋涉往煊华来,只是妖后不死,我们百姓就没有安稳日子!” 贺铸盯着那个领头的秃子,“本官看你们一个两个都精神,不像是身体不济,不如立即投降,也好过死在本官刀下!” 秃子嘴角扯了扯,活像呲牙的野狼。 “诸位,把伤处亮出来,给这位大老爷看看!” 秃子一声令下,连老弱妇孺都把袖子掀开来,只见他们手臂上各自都有焦黑一片,还有撕裂的血肉翻开来叫人触目惊心。 “看到了吗?这就是妖后叫我 们受到的折磨! 我们不过与世无争在郊外务农度日,是妖后改变大襄气运,还让我们害了这种永远好不了只能等死的病!” 贺铸这才意识到这伙人不仅背后有推手,更是把借口都准备周详,明显不是善茬。 “既是你说皇后娘娘改变大襄气运,那你手中是否有证据?” 秃子似是早就想到了贺铸会这么问,便身手往旁边示意,果见人群从中分开,有一持黑色拂尘的中年长须男子走了出来。 中年长须男子本来不高又很瘦,那胡须长到占据他身高大半。 既是装模作样,还摆出睥睨众生的脱俗劲头。 “皇后是百年才出一个的煞星,她令煊华外的阵眼最先被摧毁,还令百姓失去上天庇佑以至得了邪病! 若圣人将百姓看得比什么都重,就应该设祭台把妖后烧死,彻底让煞星远离大襄!” 长须说得有鼻子有眼,而周围煊华城中百姓也是越围越多,他们未必会相信长须的说辞,然过往少年白头有成妖之相的旧事又被提起来,似是不把兰清弦推出来当着众人面审判一番就不能了结此桩事。 贺铸于是入宫见郦眉笙说了原委,郦眉 笙都不能用黑脸来形容,分明眼中燃起火焰,似要焚烧一切。 “他们这不是冲着皇后来,是冲着朕来! 明明知晓有皇后在朕身边,有如又多一支大军,若是把皇后除掉就可削弱皇族势力,还可叫朕沉溺于悲伤当中……不过能有这样的法子,他们背后这人一定对皇室有很多了解…… 这样,你再去一次,就说要皇后祭天不是小事,要朝廷商议出个结果,让他们不要都挡在皇宫门前,做出威胁天子的傻事!” 贺铸摇头,“他们做的准备比陛下你想的还要多,不吃不喝,就坐在竭阳门前,还要让那些得了病的老弱妇孺时刻预备自戕! 陛下,你毕竟登基不久,煊华会有此种漏洞倒不意外,与其等日后爆出来,不如短痛方能痊愈。” 郦眉笙明白贺铸所言非虚,到底还是他大意了,以为煊华不会再有更大的麻烦。 “那你以为此事该如何了结?” “长须给了臣两日的功夫,臣要趁此机会将长须背后的人找出来。 万不得已时,可用龙鳞卫尽数诛杀……” 龙鳞卫便是隐藏在郦眉笙背后用不能见光的暗卫,如今由贺铸统领。 假 设这群人不能离开京城,但京城又不能乱,只能叫他们都把命留在京城。但这是下下策,毕竟在皇宫前的屠杀是大襄建朝百年以来不曾发生过的惨相。 一旦走到这一步,郦眉笙在大襄的威仪就成了虎视眈眈者攻击的目标,当年郦眉笙如何从殷少殊手中夺走皇位,其他人亦可用同样的法子来起义,叫郦眉笙滚出煊华。 “就依你所言。” “臣接旨,请陛下等臣的好消息……” 郦眉笙命宫中上下都不许议论,就是不希望兰清弦过多了解,但他忘了,兰清弦收消息有自己的来路。 晚膳后,兰清弦独自一人在书房,有蒙面者越窗而入。 “属下见过主上。 那群人的来路已经调查清楚,其中身上有焦黑伤口者都是城郊务农百姓,也真有人告诉他们主上就是煞星。 然他们大多不懂事态如何严重,就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傀儡,只想活下去……所以犯下大罪过……” 兰清弦抬手示意来人不用再说,“先帝在时,有太子婚事令大襄避过厄运早就众人皆知,不想如今这谎言的后遗症却落在本宫身上…… 罢了,就让他们如愿好了……” 第581章 望枝双双还-你明明赶不回城中 蒙面人尚不知兰清弦讲如愿二字为何意,“主上,他们早就有预谋要在京中闹上这么一出,亦属下来看,主上还是不出面为好。 有圣人在前,难不成那些宵小还要杀进皇宫?” 兰清弦眼角忽生一丝绮丽,但看上去反而更冷淡。 “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圣上可以为天下,为江山,却独独不能为本宫…… 你去吧,顺便给阿格熙送个口讯,明日清晨,本宫要在真雅殿看到他……” 为叫沇部不在众人瞩目之下,阿格熙彻底在京中失去了踪迹,若非兰清弦召唤,他真真做到了如鬼魅一般。 也是跟了兰清弦这么多年,阿格熙大概能猜到她想要什么。 “姑娘,玢王和恭王都没有死,他们早知自己势力与蒋氏不能敌,便隐藏起来保留实力,这一回定然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不过,姑娘要诈死,是否与圣上通气?” 兰清弦亲自给阿格熙斟了一盏茶,仅从面上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做事从来不征求除我之外任何人的意见,况且你了解他,他不会允许我剑走偏锋……我诈死一事不必由沇部来操作,你们是我放在京城外的眼 睛,不论是玢王抑或是恭王,我要知有关他们的一切……” 兰清弦有令,阿格熙不能不遵,故而京中事就落到了珈贺手中。 用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在远离竭阳门十里开外的昀楼下,布置了祭台。 郦眉笙要宫中人不能妄议外间事,但他忘了兰清弦是皇后,他口中未曾说出的禁令就不能阻止兰清弦出宫的脚步。 甚至没有两日,仅仅过了一半日就有人通知那些百姓去往昀楼。 贺铸很是不解,但不曾叫苍郦卫阻拦,只在后面跟随,待见到昀楼下面那巨大的祭台,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昀楼乃是昀帝在世时建造,意为在位帝皇象征,除有皇室宗亲可进入之外,昀帝驾崩后,昀楼就彻底封锁。 眼下昀楼被再度开启,非是从郦眉笙口中传出的命令,那就只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兰清弦,也唯有兰清弦能隐瞒蛛丝马迹在郦眉笙眼皮子底下建祭台。 不在光天化日时,偏生挑选弯月高照的夜晚,不知怎的,这炎夏风浪卷起竟让贺铸感觉到浑身发冷。 贺铸不明兰清弦是何意,但他慌乱时不忘派人进宫给郦眉笙报信。 那些被引导而来的百姓都默不作声,连悲喜也不见,只将秃子和长须推在最前面,仿佛做了他们的领袖。 秃子一身小混混习气,大约也明白自己上不得祭台,便见长须大喇喇走上祭台,已是趾高气昂。 “诸位!今夜我们可见证妖后灭亡,往后大襄气运将被更改,你们也将从厄运中走出,重新为人!” 长须所言应是鼓舞人心,但众百姓形容麻木,竟是看不出半点喜悦。 长须好像也不意外,还朝着楼上大喊。 “皇后娘娘,既有你亲自开口,何妨一见!” 昀楼有三层,长须喊过之后,真有一女子袅袅现身在三楼的栏杆处。 皇后朝服,凤冠,白发,确定是兰清弦无疑。似乎也不用再有催促,见兰清弦沿着昀楼外的楼梯缓缓而下。 兰清弦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稳,就如同要参加宫中大宴,令众人见识到一国之后的无上风姿。 祭台已在最中央搭好了木架子,甚至连周围的木柴都垒好,就等兰清弦被捆在上面就可以点火。 大约是事情太过顺利,叫长须和秃子都有些意外,长须甚至连连张望四周。 “皇后娘娘,我们可是受苦 受难的百姓,小人只觉此处偏僻,莫不是将我们骗到此处要一并解决了吧!” 原本应该守在兰清弦身边的桃枝不在,竟是只有兰清弦一人,便是昀楼的守卫也都被兰清弦散出一里外。 “你往昀楼走时,你的手下不就已经告诉你附近无人?既是要让本宫祭天,也就没有旁人什么事,难不成没有合了你的心意?” 兰清弦似乎不愿再和长须多说,提着长裙走上台阶,背靠木架子站好。 紧接着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兰清弦从袖中取出了火折子,只要往脚边一丢,那她真的就再难逃出生天! 隐匿在角落的贺铸瞪大了眼睛,也不明白兰清弦意欲何为,然他正要冲出去阻拦时,却见火折子正正落下,火焰顺势随风而起。 大概周围的木柴浸了火油,都不给众人反应的功夫,已将火光升到有三丈高。 贺铸慌乱不已,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冲上祭台将木柴都打散,但他一现身,就有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衣衫褴褛者将他团团围住。 秃子也看见贺铸,似乎贺铸的焦急成了他眼中的好景色。 “贺统领不必挣扎了,妖后终究要死!哈哈哈!” 到了这一步,贺铸终于明白,这群诡异的人根本目的就是要让兰清弦死,他哪里能接受,便将毕身武艺都用上想要突出重围。 而一里外的守卫终于被火光吸引来,和那些说着自己是务农百姓实则手中有兵器的老弱妇孺火并起来。 一时之间,昀楼此处混乱不堪。 在祭台上长须透过火光对上兰清弦那双清明的眼,心中甚至腾升恐惧,为何烧灼的痛苦令兰清弦不曾有半句呻吲?为何兰清弦选择被祭天没有人出来制止? 越是顺利就越是浮想联翩,长须转身看祭台下,众人混战一团,忽的想通自己忽略掉了一件事。 “城外不曾有消息……” 扑哧! 长须只觉身上一凉,低头看去,心口往下一寸有箭矢戳了进来。 “你主子有没有告诉你,你今晚会死在朕的手中?” 郦眉笙运起内力,轻功卓越,踩着混战当中的人头一路飞上祭台。 长须嘴角已有鲜血,更不住摇头。 “不应该……你明明赶不回城中……” 郦眉笙双眼生了黑雾,有如漩涡,近前一步,又将短匕送入长须心口。 “怕是玢王忘了告诉你,你们部落,朕也在其中……” 第582章 望枝双双还-本官可救不了你们 郦眉笙受不得威胁,也从不将威胁放在眼中,京中莫名现身的这一群人他们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于是一番调查过后才知他们是蒋氏当年收编进军中的山林部落,为了生存不得不来京中做下这许多的罪孽。 那秃子也好,长须也罢,根本就不是部落中人,而蒋氏早也被郦眉笙收拾得分崩离析,大约这群人没有了出路又被野心家再度利用,再在此处做出一番闹剧。 长须见自己要死,也知计划九成九是败落了,便咧着嘴看向焚烧的木架子。 “我死不算什么,你的皇后陪着我们一起死,我们也不算白来一趟……” 郦眉笙这才注意到熊熊火焰,然里面隐约有烧焦的尸体,他心中惊惧。 “你在胡说什么!” “哈哈哈,你的皇后宁愿去死,都不愿意留在你身边,你还全然不知……你这皇帝当真天下第一可怜……” 郦眉笙那一瞬彻底失了理智,竟是把短匕抽了出来再度捅了进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长须血肉模糊,直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长须口中溢出,然后轰然倒地。 祭台上这一出简直令人惊掉了下巴,而贺铸总算摆脱这 部落中人的纠缠,跳到郦眉笙身边。 “陛下……禁军和苍郦卫都往这边走……长须已经死了,补刀只能叫众人看出陛下有泄愤的嫌疑……” 郦眉笙转头看贺铸,仿佛将一个简单的动作拆分成无数碎片,甚至瞧着都不像是活人能有的行为。 “泄愤?朕要将动摇江山者都屠戮殆尽,也可称为泄愤?” 郦眉笙这半年以来的征战都是点到为止,但直到此时,祭台下众人才看出他隐藏起来的那个黑暗的郦眉笙。 “朕的皇后,他说被大火焚烧?你来告诉朕,他说的可是真?” 贺铸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就像有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令他从咽喉处吐不出半个字。 “臣……确实……见……皇后娘娘亲手点燃了周围木柴……” 贺铸无力跪地,“陛下,臣愿为娘娘殉葬……是臣无能……没有制止娘娘选择这条路……” 说起兰清弦的死亡,并未在郦眉笙脸上看到哀恸,反而生出几分诡异的笑。 “你说,她是亲自点燃了火堆?” “是……” “来人啊!” 郦眉笙一声令下,有几名禁军上祭台三两下把焚朽的木头打散,正露 出里面一具焦黑卷曲的尸体。 有未熔的凤冠还架在头骨上,亦有未燃烬的朝服露出熏黑的金丝,无论怎么看都是兰清弦。 便是旁人不知郦眉笙与兰清弦情意,但贺铸一清二楚,他生怕郦眉笙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无法收场……可郦眉笙靠近焦尸,近到可能仅剩一寸,还伸手在焦尸上摸了一下…… “把皇后娘娘收殓进棺中,再送入皇宫……昀楼不是她的家,皇宫才是……” 郦眉笙讲话都阴恻恻的,叫在旁的禁军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但还是小心翼翼听旨意行事…… 有禁军与赶来的苍郦卫,这部落众人已是翻不出风浪,他们个个神情木讷,不知道还以为是被人动了手脚的傀儡。 “他们不必送入狱中,仍旧跪在竭阳门外,朕要叫天下看着,想要颠覆大襄会是怎样的下场……” 兰清弦未必想要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但在昀楼所发生的一切不胫而走,几时天下都知皇后甘愿为了大襄献出自己的性命。 然第二日上朝时,有礼部尚书想上奏皇后丧仪,未成想郦眉笙根本不提这事,神色也一如往常,好似兰清弦还活着。 见过郦眉笙发怒的样子,众臣总算学会不去触他的霉头,只要他不提,众臣也当没有这回事。 但在虚假之下,有童尚书令扛着重压站了出来。 “陛下,那些蒋氏余孽已在竭阳门外跪了一天一夜,臣以为还是早日提审为好,将他们一众都流放,也能平息天下流言……” 郦眉笙睨着眼,明明将童尚书令的话听进耳中,却迟迟不给任何回答。 “尚书令,你觉着这些蒋氏余孽只有竭阳门外那些吗?朕以为,趁着朕登基不久就搞出事端,可见蒋氏余孽在京城内外仍有根基。 蒋氏余孽号称要同生共死,朕就等着有人跳出来当出头鸟,到时一并下狱在刑场尽数斩杀……尚书令,你觉着朕的做法如何?” 昀帝在位时并不嗜杀,除了夺位时多见血,这三十年来他还算是个仁德的皇帝。然郦眉笙着实行事诡异,莫说犯下罪孽的犯人,就是众臣子也看出他骨子里有股邪气,似乎怎么令人不快他就怎么做。 那些三朝老臣,经昀帝、岐帝,再到郦眉笙,从昭沐公走上至尊皇位,虽说感到震惊却也不怎么意外,毕竟没有手腕焉能叫蒋氏 余孽伏诛,更如何能令殷少殊心甘情愿禅让退位。 童尚书令早年间外放时就跟随郦眉笙,而今他登堂入室成了尚书令亦是成了郦眉笙对外的门面。 “臣还是想得浅了,若非铁血手腕,往后再有人效仿蒋氏也会令天下不安……臣这就安排刑部接手此案,绝不放过一个蒋氏余孽……” 众臣战战兢兢挨到下朝,见童尚书令与重上呈走在一处,便有几个包打听的,特意来问问情况。 有说皇后崩了却不发丧,不知郦眉笙为何意。有说郦眉笙未曾提到要将整个京城清洗一遍好找出串通蒋氏的内贼,这也不像郦眉笙的性子。 “两位大人,我等都是以你们上阁马首是瞻,请多多少少给我们指个路,好过冒犯圣人丢了性命。” 重上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这就是杞人忧天,圣人不提你就不提,哪里还能给你们横添罪名! 但有一桩算本官多说一嘴,凡事遇到皇后,不仅你们不能议论,更要管好自家。若京中皇后传闻叫圣人知晓从官家与世家传出来……啧啧啧,到时本官可救不了你们……” “多谢重大人,下官不敢忘……” 第583章 望枝双双还-不干岐王之事 兰清弦亲自点燃了木柴那是许多人都亲眼见到的,然不说皇室未曾提及此事,就是郦眉笙本人也不多说一句。 一国之皇后被胁迫自燓,便是不叫全天下服丧,至少在京中也应该要为兰清弦守灵……迫于郦眉笙的威压,渐渐的,京中再没有人敢提起此事。 就在蒋氏余孽跪在竭阳门外的第三日,有传信官跑死了三匹马往宫中送了最新的消息。 说是蒋氏余孽最终投靠玢王,而玢王根本没有在和蒋氏大军对战时阵亡,分明想保存实力再夺皇位。 当初有殷少殊在,玢王所思所想尚且有个借口,但而今郦眉笙和玢王没有半分亲情,玢王还做下种种逆天之举,正是给了郦眉笙讨伐逆贼的好机会。 可郦眉笙收到这消息,面上却没有喜色,更是阴沉着语调问传信官。 “你是从何处收到的军报?” 传信官也愣了,“小人都是等在驿馆,有军报给驿馆馆长,馆长再给小人,军报上面尚有军印,小人以为这消息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这便是最大的问题,只因郦眉笙心中有数,不曾对玢王下手,然这军报只能证明有人赶在他前面将 玢王的底探了个清楚。 孙成微微撇了撇手,传信官连忙下去了,仿佛再多待一瞬脑袋就会被郦眉笙摘掉。 而郦眉笙转头看贺铸,“你说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京城?” 贺铸原先不懂,此刻他才明白果真最了解兰清弦的人是郦眉笙。 “皇后娘娘足智多谋,既是她布局,便不会给臣看穿的机会,说不准那一日臣见到的皇后娘娘根本也不是她真身……” 贺铸的措辞很是小心,生怕令郦眉笙动了火气。 郦眉笙挑眉,一手紧抓龙椅把手,那力道大到好像要把把手捏碎。 “朕不希望她只身犯险,但她还偏偏将计就计令全天下都以为她真的自燓……你说,她是不是存了不再回京的心?” 长久以来郦眉笙一直有个心结,那就是恐惧兰清弦会离他而去,贺铸心知肚明。 “那传信官现身定然是娘娘给陛下报平安的意思,臣以为陛下大可放心。 而且军报所言甚至连玢王如今藏身之处都标了出来,想来是娘娘希望陛下能提早做准备,活捉玢王与他身后一众叛贼。” 贺铸也不全然是为了让郦眉笙平静下来,毕竟兰清弦行事有章法 ,不会乱来。 好在贺铸这话还真是切中了郦眉笙的心思,郦眉笙缓缓坐回龙椅。 “既是她希望朕有所准备,那你就安排下去,恐怕这一回要郦家军出手……” 郦眉笙在宫中尚且烦忧,而在竭阳门外跪着的蒋氏余孽似乎终于受不了了,要求面见郦眉笙。 不过是蒋氏余孽,郦眉笙堂堂大襄皇帝,还不至纡尊降贵,于是便派了如今的大理寺少卿重峻去见了他们。 比起几日前野蛮不要命的打法,如今总算学乖,见重峻时,也能好好讲话了。 有一位老妪,似是其中长老,站到了最前面。 “我们当年也是跟随蒋氏的门客,蒋氏惶惶而倒我们亦失去了靠山……原本想要在山中为部落众人谋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不料最终被玢王找到……” 玢王这将近一甲子的人生里面,想要坐上皇位已是根深蒂固永不可能忘怀,他见殷少殊不成器禅让了皇位,心中恨意日渐滋长,尤是看到蒋氏余孽尚游走大襄,便用尽各种法子将这些人收编。 “玢王拿捏住了全族老小的性命,我们身上的焦黑斑块亦是中毒所致,他分配给我们的任务就是尽 力诋毁皇后,要皇后在后位上坐不下去…… 皇后是何等尊贵,但我们没有后退的选择……本以为还能周旋几日,未成想皇后真的开了祭台自燓…… 皇后若是活着我们全族尚有生机,可皇后没了,我们就只能赔命……老身明白处以极刑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但或是能在我们死之前看玢王人头落地,怕是怨气尽销…… 大人,老身愿将玢王手下兵力布置画下来,祝出征凯旋……” 这位长老未必就如同她口中说得那么清白,但与玢王撕破脸面还是有好处。加之兰清弦托传信官送回的军报,和玢王真刀真枪干上一仗的日子不远了。 又三日后,郦眉笙点将派了一万的郦家军出征,结果在朝会过后当晚,他整个人就消失了。 待郦眉笙再出现时,竟是在一万的郦家军里面做起了毫不起眼的宫中监军。 原本出京的目的不在于征伐,只是对上玢王的私军狠狠斗了一场才发现想见的人没有见到,甚至连消息都没有。 领兵出征的正是六康,他早知监军换人,于是趁无人注意往监军帐篷跑了一趟。 “臣六康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郦眉笙手中还捧着附近的地形图放不下,“朕观玢王布置,也没有多少诡异之处,但为何我们进攻如此困难?” 别说郦眉笙不解,就是六康也不解。 “是臣无能,与手下几位将军反反复复推演,还是不知哪里除了纰漏……” 郦眉笙摆摆手,“罢了,我原本也不是要夺你主将位置,行军之事还是由你说了算,我另有要事……” “陛下可是要寻找皇后娘娘的下落?” 郦眉笙缓慢转身,一双眼黑黢黢看着六康。 “请陛下莫要误会,臣也是见过皇后娘娘的,尤是京中至今不理皇丧,加之陛下还身在此处,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后娘娘受困于战局。 陛下,不若臣将手下一千精兵护卫陛下左右……” “不必……我不过是借你的队伍隐去行踪……” 郦眉笙也好,六康也罢,他们多多少少都说对了一部分,兰清弦如今确实身在战局当中,不过并非无奈之下,而是她有意为之。 譬如眼下,兰清弦身边带几人就住在附近村子里面,只当落难商贾想要寻个能歇脚的地方。 “姑娘,沇部回信,玢王与京中联络不干岐王之事……” 第584章 望枝双双还-别挡了他的路 兰清弦最不希望的就是把殷少殊牵扯进来,只因在她心中,皇位的禅让也是她和郦眉笙做局从殷少殊手中抢来……从头到尾,除去那些无奈之下的算计,殷少殊对她不曾有过半点慢待。 当时殷少殊为什么选择把凤印先交给兰清弦,就是担忧郦眉笙得到皇位之后改了心思,殷少殊的圣旨恰好可以叫兰清弦摆脱桎梏。 但而今兰清弦已是退无可退,她哪怕是一点点想要离开的心思,郦眉笙都会将之扼杀…… 不管殷少殊对兰清弦犯下多大的过错,往后他都在尽力弥补,兰清弦能明白他的心意,也希望在郦眉笙登基之后与他再无过多牵扯,放他和陈侧妃自由。 故而有蒋氏余孽犯下大案,兰清弦先想着查查看与殷少殊有没有关系,不能叫玢王一个疯子令所有人都被拖下水。 好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殷少殊同玢王与蒋氏余孽都没有关系,那如此面对郦眉笙时,兰清弦心中也有了计较。 在玢王的势力范围之内,兰清弦和她手下还算掩饰得不错,没有被发现,更没有引来多余的探查。只是留在这个村子越久,兰清弦越觉着京中局势艰难。 “姑娘,明明蒋氏余孽作乱不提,却说圣上无能,叫姑娘你做出牺牲,还将蒋氏余孽说出的那些无稽之谈再次放大……” 兰清弦挑眉,“什么无稽之谈?” “就是说将皇后祭天,大襄气运可以更改……” 兰清弦嗤之以鼻,“或是在前朝这话说出来还能有九分值得相信的地方,但真正有大造化的大巫今时已经死完了,他们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珈贺在旁看着兰清弦的脸色回报,说着说着他就停了下来。 “你手中密信不止一封,接着念啊?” 珈贺这回不念了,而是小心翼翼把沇部密信递给了兰清弦。 兰清弦接过一看,上面的内容只有三个字:帝,在此。 帝在此就是说郦眉笙到了玢王的势力范围之内,也就是说郦眉笙此时离着兰清弦已经不远了。 “我倒是不意外他会出现在此处……有关他的,只有这一封?” 珈贺点头,“圣上将自己的行踪掩饰得很好,再加上六康将军是出了名的严谨谨慎,所以……沇部暂时未能探查到圣上之后的消息。” 兰清弦摆摆手,“我知道了,既然他出现在此处,那你叫沇部停手, 别挡了他的路……” 在兰清弦看来郦眉笙会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出京,大概是希望能亲手活捉玢王,毕竟大襄内乱,昀帝早崩,玢王在其中可是一点都没有闲下来。 然这一日见晚的功夫,兰清弦正要睡下时,扑通一声屋外有了动静。 不及兰清弦开口发问,外面就先说话了。 “姑娘没事,是林间找吃的活物闯进院子里面里,我这就把它赶出去,你好好休息!” 这一间屋没有点烛火,仅靠从窗户纸外面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令兰清弦也看不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缓缓往窗户处走了两步。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快,假若玢王知晓他最恨的那个人已经潜伏进他的地盘,大概要气得吐血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安静到明明屋中只能是兰清弦一个人,可就是有一双手从后顺着兰清弦的腰窝慢慢往前滑,直到将她整个腰肢都扣死。 渐渐的,有细微的呼吸声冰凉地缠绕在兰清弦的耳后,她的耳垂亦是被包裹其中,有肌肤的触感越来越清晰,而困住她的那双手仅仅是在腰间摩挲还不够,又滑到了丹田处,往上攥紧 了腰带的绳结—— 轻轻一拽,绳结松开,原本应是炎夏的热风侵蚀,却让兰清弦平生出战栗之感。 原来唇舌打结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眉……” 窸窸窣窣,她所有外在的掩饰都被褪了个干净,仿佛自己的四肢就只是摆设,进退都超不过方寸之间,一切早就被掌握在他人手中。 恍惚时,当惊颤如海浪翻涌一次又一次拍打在她身上,当心间盛开莲花花蘂上的露珠一次又一次被指尖碾碎……她脑中原本该清晰的尽数混沌,她甚至不愿再去想,只愿沉溺在无法挣脱的极乐当中…… 一夜贪欢,兰清弦睁眼时,外面都有村民互相串门问好的声音,她想把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小心拿开,不料手的主人如同被刺激了一般,又添三分力道箍死了她。 “你这是要勒死我吗?” “我不想让你走……” “我哪里也不去……若非是你,我焉能连个精神头都没有……” “那你就好好休息……你想要做什么我替你去……” 显见兰清弦说服不了身边的人,最后只能由着他去。 “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毕竟我到这里也只是想要一个证据。 不过我的人你肯定是使唤不动的,我想你还是用你的龙鳞卫……” 便看身边的人忽的凑上来,在兰清弦额间狠狠亲了一口,动静颇为响亮。 “我不让有人来打扰你,你安心睡吧……” 此时外间桃枝、娇娘正给兰清弦准备早饭,未曾想房门一开里面出来的人叫她们掉了下巴。 “陛……见过老爷……” 桃枝还算好,娇娘并不总进宫见到真人干脆定在了原地,还是桃枝推了娇娘一把,娇娘才把眼珠子收了回来。 “你们不要进屋,让你们姑娘再多休息休息。还有,其他的事也都交给我,不必再过问你们姑娘。” 桃枝连忙行礼,“小人明白……” 看人出了院子走远了,快要憋死的娇娘终于能把问题问出口。 “桃枝,你告诉我,我方才是不是看到了圣上?” 桃枝白了娇娘一眼,“你也可以当作白日见到了鬼魂。” 娇娘无语,“你这小丫头! 我们昨夜可是没有听到屋中半点动静,假若不是圣上,那岂不是把姑娘放到了极危险的位置?” 桃枝不置可否,“要知道,能比圣上还要武功高强的人,江湖上都找不出几个……” 第585章 望枝双双还-原本就都是朕的 桃枝和娇娘依着郦眉笙的命令就等候在院中,也就是一个多时辰左右,兰清弦从屋中走了出来。 “姑娘,是圣……” 兰清弦一抬手,桃枝立刻收回了所有想说的话。 “他见到你们时,神色如常,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但他心中大概是在抱怨我……” 这是兰清弦和郦眉笙之间的事,桃枝也不便开口,只能听着。 “他一路从京中到此处,原本可以将玢王之事全部交给六康,但他非要自己现身,无非就是看看我到底要干什么……” 桃枝有些不解,“姑娘所为都是为了圣上,圣上或许只是担忧姑娘你在外待久了就不愿意归京……” 兰清弦笑笑,那笑中竟隐隐含有几分嘲讽的味道。 “我太了解他了……确实他不愿我出京,更不愿意我长久在外。然他更担心的是我手中的兵符……先帝不曾交出的兵符落在我手中,一旦我叫玢王兵败,那玢王手中的盘玢余军定然会看在兵符的份上归降我。” 桃枝还以为自己听错,“兵符共有五对,我记着有三对都在圣上手中,另那两对其中一半也都是在守边大将军手中……怎么还 能多出一对?” “明面上兵符有五对,实则有一对在先帝手中多年不曾现世。 于先帝看来,最后一对兵符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 可先帝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病重之时,身边每一个人都对他是威胁。 我同眉笙是那样的关系,先帝原本也应该将我排除在外,但他还真就对我多了三分的信任,将最后一对兵符给了我。 这事情我不曾对任何人讲过,然先帝身边早就没有秘密可言,保不齐是哪一个宦官透露给眉笙,他自然要好好计较这最后一对兵符的用处。” 兰清弦讲述这件事时,很是平静,似乎并不介意郦眉笙对自己的怀疑,更无所谓夫妻之间已是这样多猜忌,那往后还要如何相处——都用不着说出心中的疑惑,仅仅看桃枝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姑娘……原先圣上并不会……” 兰清弦缓缓坐下,终是常常叹气。 “万事有因果,追究到最先,还是先帝给了眉笙一个太过飘渺的目标……可说到底先帝当年并不看好我与眉笙之间的情意,眉笙的任性与坚持,先帝大概只是想叫眉笙知难而退……所以,我们一 路追究下去除了增添心中怨怼,再无半分用处。 你也说了,眉笙他旧时不会在心中对我设防,然就算我们将暗影香余毒都清除掉,他已经被激发的另一面也不会消失! 猜忌不会终止,我心中太明白……” 兰清弦确实轻描淡写,可她的容忍并不意味着郦眉笙造成的伤痕就不存在!怀疑自己枕边人拥兵自重,换着花样地叫她交出手中权力……那么当有一日兰清弦手中一无所有时,郦眉笙又会如何? 这些话恐怕兰清弦把它带到棺材里,也不会同郦眉笙说半句,所以不知不觉时,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复原…… 郦眉笙雷厉风行,和六康里应外合,用了不到五日的功夫叫玢王部署付诸东流。 活捉玢王那日,他正给手下训话说要进京令郦眉笙跪在他脚下把皇位交出来,然嘴上功夫好到底也是没用,看身边将士都投诚选择把他推出来,他气到仿佛天灵盖都要燃烬。 “郦南竹! 是本王皇兄信你乃皇室血脉,但本王却说你就是野种! 一个野种能登堂入室,还令天下臣服,本王绝不能允许这事情发生! 他们都是瞎子 聋子,一个个在追随在你身后,却不知比叛贼还不如!” 六康听不得玢王这些污言秽语,照着脸给了玢王一拳。 “都是人人喊打的叛臣,还污蔑陛下……纵使皇室有你名号,但你倒行逆施,皇室也容不下你!” 玢王可抵不过六康这一拳,郦眉笙遂抬手制止。 “朕还是称呼您一声叔祖父,到了这一步,朕只想知晓为何要派蒋氏余孽进京污蔑皇后?朕以为,诛杀京中皇室与官宦世家可比用巫术一说谋害皇后更有用,想必叔祖父不会这么糊涂。” 一提到兰清弦,玢王的表情多少有点不自然。 “兰氏就是个妖孽! 你与兰氏一丘之貉混在一起本王尚能理解,但有些人他是要借助本王的力量一飞冲天的,怎么能因为一个兰氏就停下了脚步! 你敢说,你的皇位得来就真的干净?你敢说,你就真的问心无愧?” 玢王含含糊糊,但言语间却是指明了殷少殊的优柔寡断。在他看来,殷少殊登基就是更正皇室血统的第一步,然面对兰清弦的殷少殊,却处处把兰清弦放在前面,这让他愤恨不已。 顺着往下想,玢王对兰清弦 更像是私仇,令兰清弦以最痛苦的方式死掉,或许还能给殷少殊一些惩罚。可惜玢王万万不会想到,兰清弦玩儿了一手金蝉脱壳,而郦眉笙也猜中了兰清弦的计划,不曾有上当受骗的意思。 假若玢王的计划就是如此,郦眉笙还是高看他了,但郦眉笙以为这仅仅是他计划当中的一部分。 “叔祖父,您有些本末倒置了。还是说有人给您在背后支招儿,只要除掉皇后,动摇京中世家,让朕心神不安,再叫众臣借机上奏以安抚皇室之名,催促朕下旨饶过盘玢皇室宗亲…… 原本已经是死人的您忽的现身,更带着盘玢大军反攻京城……哦,对了,您在京中的靠山一定位居高位,和您一样对朕恨之入骨……你们早就联手,计划都是定好的,岐王他软弱无能落入您掌控只是时间问题—— 但朕不一样!朕是您过往多年不曾算在计划当中的变数! 叔祖父,朕的皇室血脉不需要您的质疑,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就是先帝亲手把朕托付给郦家老公爷! 从朕懂事以来,朕就知晓朕是唯一嫡皇子,你以为是朕抢来的一切原本就都是朕的!” 第586章 望枝双双还-有人上赶着 “你以为是朕抢来的一切原本就都是朕的!” 郦眉笙如今已是站在最高位的那个人,似乎也不担忧还能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他直言自己与过往郦家的关系,玢王睁大了眼睛着实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 “你……不是你流落民间被郦家收养吗?怎么会……” 昀帝登基为帝,却知身边虎狼环伺,他不敢让敌人知晓郦眉笙的存在,亦不敢叫郦眉笙暴露于人前,所以托付给郦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这也是往后昀帝和郦眉笙的分歧之一,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郦眉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做回皇子。 有郦眉笙这一番话终是叫玢王明白了一个真相,所谓郦眉笙从殷少殊手中夺走的东西原本就属于郦眉笙,便是兜兜转转,皇位也只能叫一个人坐稳当。 玢王听昀帝这样为郦眉笙安排心中更恨,只因想当年澄帝也是这样为玢王着想,可惜玢王年幼,身边人手段凌厉,到底是把一切都给了纯帝。 “你们纯帝一脉狼心狗肺不会有好下场……本王就是做鬼也要日日诅咒你们……” 郦眉笙不愿再听玢王聒噪,挥挥手几个当兵的就把玢王拖 了下去。 六康这时才凑上前来,“陛下,京外的解决了,那京中……” 郦眉笙眉宇都压低了,显然心中也是攒了股狠劲儿。 “朕大概能猜到是谁的手笔,她恐怕还在沾沾自喜,不日朕与皇后归京,才是令她惊惧的好时机!” 郦眉笙与六康将后续都交给手下,两人私下里又多说了几句,当然还是六康说得更多。 “陛下,臣知有些事臣不应问得太细,但事关江山,容臣放肆……” 也无需六康将话说得完整,郦眉笙已经料到他疑问的主题。 “你是想问至今都不曾现世的最后一对兵符……朕早就查到了兵符的去处,肯定不会落到不相干人的手中……” 六康有一瞬沉默,“看来最后一对兵符就是在皇后娘娘手中……陛下,兵符在外就意味着兵权外放,以娘娘的能力,把兵符握在手中,并不是件好事……” 郦眉笙瞪了六康一眼,“所以你想说什么,指责皇后别有用心?皇后与朕同甘共苦多年,这一回非是皇后诈死,你以为能引出这背后许多人?” 六康明白自己冒犯但还是跪地求责罚,“陛下! 正因臣太过知晓皇后娘娘 这些年的经历,才愈发希望陛下能小心! 或是真让娘娘手中掌握大权,有一日牝鸡司晨,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郦眉笙听到牝鸡司晨四个字想都没有多想一脚就踹到了六康身上,“谁允许你胡言乱语?是朕平日给你的优待太多了吗? 皇后是朕的恋人,是朕的发妻,是朕唯一的皇后!依着你的意思,难不成朕要苛待皇后,叫皇后成为困在皇宫的金丝雀?” 六康也知自己这话说出口定会招致郦眉笙怒火,但他还是要说个干净。 “陛下,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后不是养在深宫的金丝雀呢? 凡是有外戚干政,江山便有覆灭的危险,与其等着那一日,为何不提前扼杀? 陛下! 是臣的手下亲眼见到娘娘身边有别的势力保护,可见您眼中完美无瑕的皇后娘娘,其实早就有了旁的心思。 再说句僭越的话,方知娘娘此行不是为了用那对兵符收复玢王的兵力! 陛下见到的是什么样,陛下未见到的又会是什么样?既然兵符在娘娘手中,那娘娘可告诉过陛下只言片语?” 在六康的描绘当中,兰清弦虽不至十恶不赦,但着实心机深 沉,好似要事事都算计郦眉笙,只为从郦眉笙手中得到更多,甚至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郦眉笙的怒火莫名偃旗息鼓了,他看六康都少了表情。 “你先退下吧,这些事朕会放在心上……” 郦眉笙是白日里活捉了玢王,但到夜间才回到兰清弦所住的小院。 以为兰清弦在里间休息时,却见她就坐在桌子旁边,抬头看郦眉笙渐渐走近,于是笑容缓缓绽放。 “我想你在军中应该什么都没吃,看这家老乡预备的东西还算齐全,我就做了一笼新果子。你来尝尝,应该还热着。” 有桃枝送上水盆和巾子,郦眉笙净过手之后就拿起了一块果子,还真微微泛热气,一口咬下唇齿间都充斥了香气,更是松软带有花蜜的甜。 “我吃着很好,好像从不见你在家中也做。” 兰清弦给郦眉笙又斟了茶,“乡间自有乡间的好处,就是说这新鲜的花蜜,放过几日再好的味道都散尽了,你也就是在这里能吃到,待回家我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郦眉笙也是笑着喝下一口茶,但眼角往旁边飘了一下,兰清弦立时明白他的意思。 “桃枝,你叫周围都 退下吧,就在院子外守着,我和陛下不传召你们都不用进来。” 有兰清弦发话,果然院子里面立时清静了。 “你想说什么?” 郦眉笙在心中衡量该如何开口,于是先找了别的话题。 “我见玢王那张嘴应是问不出来什么,送回京后审问的结果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一点,他身份与旁人大有不同,我难不成真要按大襄律例将他斩首示众?” 兰清弦想了想,“你这个想法也不完全对。 于玢王而言,你是大襄皇帝,本就有处置他的权力,况且他犯的罪就是斩上十回也使得……不过,他是你皇曾祖父血脉,在皇室辈分实在高,倘或处死恐怕会令皇室宗亲不满…… 你不要决定的事,就踢出去,我看宫中有人上赶着想要替你做决定。” 郦眉笙不置可否,“那就把玢王押回京城再说。 哦,我还想起一桩事,玢王手下盘玢参军虽是臣服,然毕竟同玢王行反叛之事,我担忧带回京中会令京中将士不满……” 郦眉笙嘴上说是想征询兰清弦建议,可兰清弦听着听着就品出不妥。 “白先生说了,不要我多费神,我看你不如把这些都丢给六康!” 第587章 望枝双双还-她应该知足了 兰清弦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的样子,但郦眉笙就是知道她心中已是有了情绪,然郦眉笙却仍是追着问。 “你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我想这些话说给你听我才能放心……” 兰清弦侧目看郦眉笙,那目光清澈,好似要透过郦眉笙的皮囊看穿他心中真实所想。有时对一个人太过了解好像也不是件好事,譬如兰清弦此刻,无论郦眉笙有多少辩解,她都能猜出郦眉笙掩藏起来迟迟不肯说出口的疑问。 兰清弦确实手中有人,郦眉笙能在皇宫放眼线,她亦是可以在郦家军中放一个沇部的人给自己提供消息。 原本兰清弦以为沇部的人在军中会长久静默,谁知当日午后就传来消息说郦眉笙和六康私下会谈。 谈的内容几乎句句都在针对兰清弦,甚至六康还希望郦眉笙能着手对付兰清弦……兰清弦会失望吗?定然是有的,但她还是以为只要郦眉笙不用那些手段去对付她,他们之间就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可此时郦眉笙吞吞吐吐,兰清弦迷惑,是否自己将自己在郦眉笙心中的位置看得太高? “你的心事可以讲给我听,但你不能要我替你做 决定。当初你在殿上纵使于群臣面前与我至高无上的权力,可那些是为了江山稳定。 只要我一日在皇后之位,京中与我有关的世家就多了一份忠诚! 当年我与你筹谋,今时你已是大襄皇帝,我虽不至功成身退,然也应该不再参与其中。 白先生说我思虑过重,哪怕我有一日真的闲下来,也能令我好过许多。” 兰清弦就是不提兵符的事,郦眉笙在试探,她何尝不是在试探,她在等,等郦眉笙终于忍不住时主动和她讨要兵符……不过,郦眉笙开口讨要时,也是她对郦眉笙少了期待的时候。 郦眉笙在脑中反复回想他和六康的对话,再看兰清弦花大力气也没有养回去的银发……假若当初不是他为了自己能在对上殷少殊时占据高位而刻意叫兰清弦为他承受了这许多,那么兰清弦往后很多的罪过原本都不会发生…… 确实郦眉笙记着自己是皇帝,恍惚时他才意识到,兰清弦要的从来不是皇帝殷少笙,而是她的夫君郦眉笙。 便见郦眉笙出其不意时,将兰清弦揽在怀中,把下巴担在她肩窝,长长沉默。 “眉笙……” “清弦,我 有时会想,是我执意将你留了下来,假若你用青玉卦牌离开如今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不是郦眉笙刻意岔开话题,他只是不由自主想到,兰清弦怔了一下,毕竟有关青玉卦牌的事,兰清弦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便引着他转了话头,尽量不再讲。 “可我没有离开……你应该能猜到我回到我来的地方,也是腥风血雨,片刻都不能得到平静,难不成你不希望我陪在你身边?” 郦眉笙紧了紧这个拥抱,“我不会那样想,我万分庆幸遇到你的人是我,替你解决难题的人也是我,迎娶你的人还是我……” 有关兵符之事再没有说起,直到玢王被押解入京,郦眉笙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往后玢王是生是死,由着朝上众臣唇枪舌箭,郦眉笙只是作壁上观,等着他们吵出一个结果 前朝生乱后宫亦是不安分,一说玢王的算计尽数泡汤,兰清弦倒是安稳,然有人在自己宫中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人一旦烦躁起来,看眼前一切都不舒服,便如此刻的太皇太后把手边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玢王就是个废物! 就算不能成事至 少要逃出殷少笙的掌握,可他倒好,直接被押解入京!” 在旁的鄢尚仪小心翼翼,也不知自己应该出个什么主意才合适。 “主子,臣以为您和玢王私联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物证,就算圣上有心查,也未必能查到您头上!” “放屁!” 太皇太后气急之下都爆了粗口,“你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难不成活回去了? 他殷少笙做事看证据吗?摆明他是用玢王给哀家提醒,这是捉住了哀家的把柄……等他腾出手来,保不齐就要往礼元殿走一趟叫哀家离京修身养性了!” 鄢尚仪只觉自己身后都是冷汗,“主子,您是皇室的长辈,圣上不会那么做的!” 太皇太后瞪了鄢尚仪一眼,“哀家要是像你这般早死百回了! 依哀家看,要把殷少笙的注意力引到别人身上,这才能让玢王之案有转机……” 鄢尚仪一惊,“主子您的意思是……” 见太皇太后笑得阴恻恻,“他不愿把苏怡人带进宫,就是不想让苏怡人给兰慎心中添堵,但哀家偏要苏怡人进宫! 你去,给真雅殿下个懿旨,就说哀家思念族中亲人,正好苏侧妃快要生产了, 就叫苏侧妃进宫陪侍!” 太皇太后好算盘,不但要让苏怡人在兰清弦面前晃悠,更要把郦眉笙长子非兰清弦所出这事日日提醒,要兰清弦寝食难安…… 既是太皇太后开口鄢尚仪就不得不遵,于是就有懿旨送到真雅殿。 彼时回到真雅殿不久的兰清弦正由着白大夫检查身体,就听到这么个消息,还不及她说什么,半夏先火了。 “姑娘,太皇太后这是欺负人吗?圣上从来就没有承认过苏侧妃的身份!” 兰清弦目光凌厉,令半夏将后面的话都吞了下去。 “你是我真雅殿中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焉能这么莽撞? 不要这么多抱怨,既然太皇太后想让我不痛快,我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你去准备好澄令殿,苏怡人一入宫就叫她住在那里。 那里向来是公主住的地方,能让苏怡人享受当年唤云公主的待遇她应该知足了。” 半夏再不敢造次便乖乖去准备,而无人之时白大夫才说起旧日秘密。 “主子,你明知苏侧妃根本就没有身孕,那时圣上……” 兰清弦竖起食指放在唇间,“既然太皇太后说这个孩子存在,那他就存在……” 第588章 望枝双双还-同皇后换我一条生路 太皇太后以为她行事能令兰清弦不快,但实话讲来,兰清弦的不快并没有因为太皇太后所作所为受到多大影响,她更多是觉着以苏怡人的心性,往后入宫只会搅弄是非。 当然兰清弦对苏怡人不悦,也不影响苏怡人入宫。 礼元殿懿旨下过当日傍晚,苏怡人就收拾包袱进宫了,似是要给兰清弦好看,第一个拜见的不是她这个皇后,而是太皇太后与太后。 一路拖拖拉拉,直到阖宫上下都用过晚饭后,苏怡人这才到了真雅殿门口。 真雅殿也并非是看人下菜碟,但守门两个宫女从未在宫中见过苏怡人,于是不让她进殿门半步。 “这位贵人,皇后娘娘不曾有令,请贵人在外等候。” 苏怡人在王府时就惯是哭哭啼啼,如今进宫了那一套还是没有忘,当下就阴阳怪气起来。 “原是妾身叫皇后娘娘碍眼了,早知就不进宫,不如留在王府终老一生……只是妾身怀着身子到底不能再折腾了,娘娘,能否看在妾身腹中胎儿的份上,容妾身进殿一拜?” 依着苏怡人的意思,兰清弦小肚鸡肠,因她有身孕就处处不待见她,还可能再将她 发配回王府……指桑骂槐,捕风捉影,苏怡人简直就是重新描绘了一张兰清弦的面孔。 都不用第二日,便有个把时辰的功夫,整个后宫都能知晓兰清弦苛待王府侧妃。 苏怡人有意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本来叫兰清弦堵心,更是给兰清弦身上泼脏水。 当然苏怡人还以为自己进宫有太皇太后的庇护日子就能好过,焉知后宫是兰清弦的地盘,她分明自己作死。 就在苏怡人哭了有半刻钟时,终于从里面走出了梦娟。 “苏侧妃,请随我来,娘娘在里面等候。” 苏怡人笃定兰清弦不愿意看到自己,故而在外多有张扬,一说要她进殿,她反而后退了两步。 “娘娘要见我……” 梦娟露出几分诧异,“苏侧妃来拜见娘娘,难不成娘娘要让苏侧妃站在外面?别耽误功夫了,苏侧妃快随我进殿吧!” 苏怡人是有些恐惧的,她甚至担忧自己进去之后就没命……梦娟白了苏怡人一眼,又提高声量。 “苏侧妃,时候不早了,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既是娘娘有令,苏侧妃便不应该犹豫!” 梦娟这是以兰清弦权势威压苏怡人,果然苏怡 人身子抖了一下,最终妥协。 “那好,请梦姑姑引路吧……” 苏怡人入殿本是要给兰清弦行礼,怎料兰清弦本人都未现身,只叫半夏出来传了自己的口谕。 “苏侧妃,澄令殿已经准备好了,今晚请安心休息……” 第二日一早苏怡人一点没有闲着,又去了礼元殿。 不过有趣的是,众人都看在苏怡人身怀六甲的份上从来只叫她弯腰行礼,可面对太皇太后,她跪得比正常人快多了,甚至肚子还一颤一颤的。 太皇太后见苏怡人那个慌张上脸的样子,真真恨铁不成钢。 “你是半点脑子都不长吗?或是哀家这里有外人,见你行走如飞能不心生怀疑?” 苏怡人挂着哭相,“老祖宗,我到底该怎么办……这日子快到了,我到哪里去找个孩子?” 太皇太后立眉一瞪眼,“闭上你的嘴,这事是能拿出来说的吗?” 苏怡人还是不停啜泣,“圣上从来就没有碰过我……在王府时他就看我百般不满意,他更是知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老祖宗,只怕拆穿我的那一日,连带着苏氏都要倒霉了!” 苏怡人提出这猜想,太皇太 后亦是明白,郦眉笙手段阴毒,用一个苏怡人能令苏氏元气大伤,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太皇太后也没有太过慌乱,“哀家叫你进宫,自有哀家的用意。你先且在澄令殿里住着,待哀家给你向皇帝讨要了位份,再商议孩子的事情。” 太皇太后根本想借苏怡人的假胎将苏怡人抬到四妃的位置上,然这要求被郦眉笙婉转回绝,无奈之下最后给了苏怡人昭媛的位份。 昭媛就算离着四妃还远,然毕竟占了九嫔一个位置,在宫中也能横着走了。 只是太皇太后对待苏怡人的态度叫苏怡人心凉了半截儿,关起门来,将绑在腹部的软枕丢出去,竟是放声大哭。 在旁跟随多年的侍女连忙上前捂住了苏怡人的嘴,“姑娘我们可不能哭!这要是让殿内其他宫人听到了,指不定就传到皇后耳中!” 苏怡人狠狠抹去泪水,语气都是恨恨。 “我要在这深宫活下去,只能靠我自己。老东西一心想把我推出去给自己消灾解难,完全不考虑我的性命……既如此,我还和她谈什么亲戚情谊,家族使命……” 侍女一惊,“姑娘你要做什么!” 苏怡人哭过之后眼中只剩抹不去的戾气,“我要活,就注定有人要死……就算圣上知道我没有孩子又怎样,那把他藏起来的孩子叫皇后知晓,我看他们夫妻还能摒弃前嫌!” 苏怡人连发丝都凌乱,看着不像清醒的样子,侍女更是一头雾水。 “姑娘,你说什么?圣上哪里还有个孩子?” “就是他诈死那一段日子,和蒋氏余孽当中一个女子珠胎暗结,他以为能控制住那个女子不在兰清弦面前出现,却不知那女子找到了王府! 我找大夫瞧过,已是三个月,算算日子正好……皇后身体不好天下尽知,你说我把那女子往皇后面前一送,你当皇后反应如何?” 侍女张着嘴巴,完全不知该如何回话。 苏怡人瞪了侍女一眼,“斗狠便是因没有退路,我用那蒋氏女子当投名状,同皇后换我一条生路!” 苏怡人还真没有说谎,眼下那女子就被藏在郦王府,既是如此关键人物,应当好好利用,故而一向害怕兰清弦的她,也有胆子上门再请安。 这一回兰清弦没有闭门不见,只是懒得装样子了。 “苏昭媛,你找本宫所为何事?” 第589章 望枝双双还-我亲自往内狱走一趟 一改往日见到兰清弦就想老鼠见了猫,苏怡人这一回竟是希望私下和兰清弦说两句,桃枝本是要随侍,但兰清弦允了苏怡人的要求。 像是两人对话的声音过于小,在外的人什么都没有听到,便是等了小半个时辰,苏怡人终于从里间出来。 过往苏怡人什么都写在脸上,然今日她倒是稳当,至少未能让真雅殿宫人看出什么不妥。 但桃枝可不会以为苏怡人平白走一趟什么都不说,果然一进屋,兰清弦一双眼都直了,只盯着虚空处,仿佛灵魂被抽走……桃枝连忙上前。 “姑娘!” 兰清弦并非全然听不见外界的动静,她转头看桃枝,像是硬将嘴角挤出一个弧度。 “你叫沇部往王府接一个人,记住要小心谨慎,绝不能叫郦眉笙身边的任何人知晓……” 桃枝莫名,“接什么人?” “郦眉笙的侍妾……” 兰清弦吐出这几个字并未有过停顿,桃枝也不会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是说方才苏怡人就是要在私下谈论此事。 “姑娘……” “去吧……那人身在王府不安全,保不齐就死在郦眉笙手上,抓紧时间……” 兰清弦曾想 过许多次她和郦眉笙产生矛盾的根源,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她也会因为一个妾室令自己元气大伤,大约她以为自己存在的那份逍遥,早在深爱郦眉笙时,就作不得数了。 此时瞒过宫中众人,还要到沇部的私宅去见那个妾室,更像是把所有的痛苦摊开来,强行消化掉。 没有如同兰清弦想象当中似苏怡人那般娇艳的女子,眼前这个侍妾,看人眼中都是恐惧,尤是兰清弦出现,她只剩了瑟缩。 兰清弦就在她对面坐下,还让娇娘也给了她一张凳。 “你身孕多久了?我听说有四个月了……看过大夫没有?吃过药没有?” 那侍妾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周围的人看着自己都像是想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我……苏姐姐带我见过大夫……” 看上去比兰清弦还要小上两三岁,就这样的身板让她跟着蒋氏叛军上阵杀敌也不现实,所以藏在深山也是正常。 兰清弦心中有按不下的悲凉,纵使她见这个姑娘心中是恨的,可她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你可知你腹中孩儿的亲生父亲是个什么身份?” 一说起孩子的亲生父亲, 那侍妾的脸色微变。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是冲着殷大哥来的?我告诉你们,就算是我死,你们也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对殷大哥不利的消息!” 兰清弦见女子如此维护郦眉笙,忽的觉自己心口都有些痛了,桃枝见状不对,立时把一颗药递到兰清弦唇边。 “姑娘,把这药吃下吧,白先生说了,你可不能太过激动!” 兰清弦紧握着桃枝的手腕,更是将全身大半力量都压在桃枝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蒋氏嫡系?” “我……我叫蒋橘,并非嫡系……已是旁支的旁支……” 兰清弦闭上双眼,不愿再看蒋橘。 “蒋橘,你就在此处好好休养吧,不会有人打扰你,亦不会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全……” 桃枝半拖半抱将兰清弦送上了马车,更是一个字都不说,只是不希望打扰到兰清弦。 然马车行驶到离着皇宫没有多远时,有人截住马车送信。 “主子,宫中出事了,圣上去真雅殿发现你不在殿中大发雷霆,将所有宫人都提到院中一个一个审问,还要把半夏姑娘她们送去内狱,一定要得到确定的答案!” 也不知 郦眉笙又在发什么疯,兰清弦甚是疲惫。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盯紧了宫中的动向……” 马车紧赶慢赶,终是在郦眉笙手下小黄门打到第三个宫女时,兰清弦进殿了。 “你何处生了这般戾气?这是要我真雅殿满殿的宫人都去死吗?” 原是背对着兰清弦的郦眉笙,缓缓转身,莫说戾气,仿佛他被妖魔上身,浑身都往下掉冰碴子。 “哦?朕还以为皇后还要再耽误些功夫……不过皇后到了刚刚好,既是你手下的人,那你看着朕惩罚她们也是她们的福分!” 兰清弦的指甲陷进肉里,但她此时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你不觉着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嘛……” 郦眉笙鲜少在众人面前做出目空一切的样子,然他此时也会用这般面目来面对兰清弦。 “皇后想要一个解释?那朕先要问皇后一个问题,既是你拿到最后一片青玉,却还在此处等什么呢?还是说要靠岐王将你送出大襄,从头到尾只把朕一人当傻子! 皇后,不对,兰清弦……朕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是否朕的真心在你眼中被践踏起来既轻巧又方便? 你在朕面前 装出来的样子是指望朕什么时候松懈?还是你有心助岐王,干脆杀兄弑君? 兰清弦你听好了,你是朕的人,就是死,也要死在皇宫,你的棺椁更会送入皇陵,待朕百年之后与朕长眠底下……你摆脱不了朕,摆脱不了!” 青玉卦牌的事到底是让郦眉笙知晓了,可兰清弦绝不会想到,郦眉笙已在他心中彻彻底底毁灭了一个兰清弦,他的忿然,他的恨意,竟是清清楚楚写在那张脸上! 兰清弦还在强撑,她的耳边蜂鸣声越发明显,已是盯着看讲话的口勉强分辨对面人到底在说什么…… “真雅殿是我的宫殿,殿内人亦是我的身边人,既是他们令你不快,我自要一人承担……内狱于我而言从不是陌生的地方,你看我需要领什么责罚才能叫你免了真雅殿诸人的罪过? 呵,我想起来了,我原是内侍中,至今也未卸下协理内庭三部的职责,我应以身作则……我亲自往内狱走一趟,鞭刑也好,炮烙也罢,都是我该受的……” 半夏她们哪知会有这种场面,已是哭作一团。 “娘娘,娘娘,不能,你不能去内狱,你的身子骨受不了啊!” 第590章 望枝双双还-死得悄无声息 兰清弦要自请去内狱,却见郦眉笙眉梢高挑,好似兰清弦的话令人深觉讥讽。 “所以,你是不打算解释清楚了吗?” 郦眉笙要兰清弦解释青玉卦牌的事,但一旦将这话题捡起来势必又要把殷少殊牵扯进来,郦眉笙已是愤怒非常,保不齐派人杀到殷少殊的封地也是有可能。 兰清弦此时只愿郦眉笙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于是就选了下下策。 “解释?你想要我何种解释?是告诉你我就是存着要离开的心,还是告诉你我对你已经淡了感情? 你将排场铺得如此之大,究竟是为了惩罚真雅殿的宫人,还是用惩罚他们当借口来惩罚我? 郦眉笙……你我夫妻之间倒也不必把旁人推出来消遣…… 或是说,你有心就干脆废了我这个皇后!” 说到废后,郦眉笙也怔了一下,他原先是失去了理智,可被兰清弦呛了这些话,叫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你为了离开我,都想要我废后……” 兰清弦不着痕迹捏了桃枝一下,桃枝便扶着兰清弦往外走。 “废后的权力在你手中,只是眼下我仍是真雅殿一殿之主,内狱不能不去,这是 我应该承担的……” 郦眉笙眼中的幽深竟是褪去一些,只见他大跨步走到兰清弦身边,伸手一揽,瞬时令兰清弦腾空而起跌入他怀中。 “没有朕的旨意你哪里也不能去!” 带着兰清弦往寝居走去,大门一关谁也进不去,宫人在外面面面相觑。 而此时兰清弦被郦眉笙丢在床上,有双臂将她圈在其中,犹似笼中鸟。 “是不是无论我做多少,你都不愿打开你心中症结?兰清弦,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青玉……我后悔没有将那劳什子提前毁掉……至少不会到今日叫我像个疯子一样指望你能为我留下来!” 要说兰清弦在得到所有的碎片之后,她倒安稳了,也并非是因与她融为一体的三块残片,而是她觉着自己回去的意义已经没有了。是兰家人和郦眉笙令她脚下生出牵绊,她早已舍不下…… 兰清弦很痛,她甚至分不清是身上更痛还是内心更痛,看着郦眉笙,她连焦点都失去,大约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眼角泪水太过滚烫。 “不论我留下与否,你又要如何对待蒋橘?蒋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更有身孕……若我不知蒋橘, 大概她会死得悄无声息……” 听到兰清弦说出蒋橘的名字,郦眉笙僵硬的手臂忽的弹了起来,猛的起身后退一步竟是打了个冷战。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兰清弦其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疼痛游走全身,令她脑袋都似要爆炸……根本无法回应郦眉笙,迷离之时,甚至以为自己灵魂出窍…… 郦眉笙还等着兰清弦继续诘问,或许可以说他亦是在受刑,在他以为兰清弦亲手编织的囚牢里面受刑……可短暂的停顿让他忽觉不对,又一步上前扑到兰清弦身边—— 尤为明显就是兰清弦心口处有血洇出来一小片,令她清淡的衣裳增添了浓艳,而郦眉笙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何她回话时总是滞后一步。 吵也吵过,闹也闹过,然郦眉笙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他那伶俐劲儿这一刻也都丢得差不多,只能手忙脚乱将兰清弦护在自己怀中。 “清弦……清弦,我这就叫白先生……” 兰清弦用仅剩的气力扯住了郦眉笙的袖口,“不要……你帮我包扎伤口……” 不过就是几句话,却见兰清弦心口血印更大了一圈,郦眉笙当下就点 了她的穴止血,还怕她经脉不通畅,缓缓送了些内力。 白大夫说过郦眉笙的内力刚猛,虽说可令兰清弦一时恢复,但长久必然更损身体,说白了就是饮鸩止渴,然拗不过兰清弦的郦眉笙,也只能出此下策。 好不容易兰清弦的脸色泛了浅淡的血色,郦眉笙这才小心翼翼解开她的衣服,不曾想正是当年取心头血的位置裂了口子,那都不是鲜红色,更像是往里面滴了墨汁,叫血都被沁染了墨色。 仅仅是这伤口还不足以叫郦眉笙震惊,应该说青玉卦牌的样子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于此时如此清晰,叫他成了结巴。 “这是……什么……” 兰清弦几乎从咽喉处挤压出挣扎的声响,郦眉笙急着擦去她额头汗水。 “血已经止住了……你等我,我去取伤药……” “不必……书案旁……” 白大夫在兰清弦身边都预备了不少药,有兰清弦给的方向,郦眉笙很快就找到了一大盒子伤药。 沙场与敌人厮杀时,郦眉笙遇伤便是见骨也能忍,可这事换到兰清弦头上,他实在恨不能替兰清弦受所有的苦。 涂药时都不能用小心翼翼四字来形 容,分明用蜻蜓点水式的手法,生怕自己粗手笨脚弄痛了兰清弦,而后包扎时,还担忧白棉纱不够柔软,亦会令兰清弦不舒服……一通操作下来,竟是过去了半个时辰。 用安神汤令兰清弦入睡还需要等待,于是郦眉笙干脆点了她的睡穴,瞬间就失去意识…… 方才那一出比打仗还心惊胆战,郦眉笙看着自己手上鲜血,也不管会不会污糟了衣裳,只是抱住自己的头像是想要把四周围所有的动静都阻挡在外。 然郦眉笙心中本就不平静,越是反抗越是清晰,他继而怀疑自己这些日子是否丢弃了本性,兰清弦所遭受的一切说白了他才是罪魁祸首,他到底有什么理由将一腔怒火都由兰清弦来承担? 这般沉入海底的静默一直持续到深夜,就靠在兰清弦床边的郦眉笙忽的感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想要挣脱,便立时抬头看向兰清弦—— 与窗外月光相比,兰清弦眼中如星辰,那弥散的星辉简直下一瞬就要把郦眉笙的魂魄吸进去。 “你……醒了……还会不会……痛……” “我的身体我自己了解,所以此处只你我两个……蒋橘,我想知晓……” 第591章 望枝双双还-太皇太后都做不得你的靠山 郦眉笙的躲闪并不能令兰清弦就不问她想问的问题,当蒋橘这个名字从兰清弦口中吐出来,郦眉笙竟是闭上了眼睛。 “我确实打算杀了蒋橘,只因蒋橘是我身上抹不去的污点……蒋橘活着一日就会让我想起那些不堪。 就算错误的根源不在蒋橘身上,可我也找不到能让自己释怀的方法……” 郦眉笙艰难回忆起过往,还是要从他诈死前往蒋氏部族当中说起。 前朝大安虽说是巫族凋零之期,然还是有巫族在朝代更迭当中起了作用,蒋氏不能挽回西山日薄的巫族,却也为着私心将一些巫族藏匿了起来。 蒋橘所在的部族,有百岁的长老仅仅会些零星的技法,可就是这拿不上台面的技法叫郦眉笙受困其中。 郦眉笙是习武高手,加之他曾用过暗影香,所以而今江湖上能对他有影响的迷药几乎没有,但人不能太过自信,他的自信令他被这部族当中的迷药迷到整个人彻底陷入幻境里面,待他醒过来,才看到旁边怯怯缩在被子里的蒋橘。 当时郦眉笙真恨不能将那个部族全部灭掉,可令蒋氏覆灭为先,便假意要迎娶蒋橘顺势将她带 走。 再后来郦眉笙率兵入京,更是以为不提这事就能当这事不存在,谁知被他藏起来的蒋橘还是进了京,甚至被苏怡人碰到。 “蒋橘能被送入京城,必定有人注意我的一举一动,联想玢王到今时都迟迟未能被定罪……清弦,蒋橘之后必然还有大手段!” 兰清弦沉默良久,最终说出叫郦眉笙极为反感的几句。 “蒋橘有孕便令她进宫好了,不然以她那样的性子也回不到自己的部族了……” 郦眉笙猛的撒开兰清弦的手,“你在说什么!她的孩子不应存在于这世上,我所做的退让就是去子留母,给她一笔丰厚的家产送出京城,再不踏足此处…… 清弦,你是要让她出现在我眼前,日日来惩罚我吗?” 郦眉笙心中有祈愿,此生只愿和兰清弦共赴忘川,从不能接受有其他人横亘,叫两人都生出遗憾。若要蒋橘活命不杀生定会是兰清弦的想法,可兰清弦一开口完全颠覆郦眉笙所料,这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兰清弦就像是要安抚炸毛的猫,于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蒋橘是有人刻意送入京,但怎么用主动权在我们这里 。你冒冒然令她不在我们管束之下,焉知敌手又会怎用她来攻击你! 再有,她腹中殷氏子嗣有承继皇位的资格,待日后孩子记在我名下,那就是兰氏与殷氏的血脉,断然不和蒋氏有分毫关系……” 郦眉笙静静看着兰清弦,嘴角有笑,然笑中十足荒唐意味。 “你彻底已经不在乎我的忠诚了吗?你甚至不把这当作背叛,你的心亦是不曾留下伤痕……兰清弦,你是否……已经不再爱我了……” 兰清弦愣住了,她绝然未料到郦眉笙会说出这样一句,只是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心口裂伤撕扯的痛。 “出去……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她哪里有力气起身亲自把郦眉笙赶出去,无非抬起手来比比划划,可腿长在郦眉笙身上,他不想走谁也不能让他走。 “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我爱你就够了,我哪里也不去!” 此刻郦眉笙仿佛化身幼稚小恶魔,专令兰清弦不快,然他一转身,又后悔自己言语间过分。 不是不能说句抱歉,在兰清弦面前,没有什么为难,可他仍是用蒋橘的存在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已是有罪 之身。 好似他两个最终落入奇怪的漩涡当中,不想挣扎亦甘愿沉沦。 就在郦眉笙要坐在书案后时,忽听有人轻声叫门。 “陛下出事了!” “什么事!” “有人企图救玢王越狱,来了十好几个,被内狱禁军击退,死了不少逃了两个……” 郦眉笙眉头深锁,显然此时不想管玢王的破事。 “你叫禁军这几日四班倒,活捉的令贺铸亲自审问,审不出就送升官发财,总之不要叫那些人扰了朕的清静!” 郦眉笙的声音里面多少有焦虑,门外的暗卫也听出来了。 “臣明白,这就去见贺统领……” 众人是见郦眉笙和兰清弦有了口舌之争,谁知第二日郦眉笙就叫人把崇晖殿常用的东西都搬到了真雅殿。 另一边等着郦眉笙和兰清弦反面的看客们又一次惊掉了下巴,大约没见过如此特殊的帝后。 兰清弦还在养伤,都很少下床,便是有一个郦眉笙日日戳在眼皮子下面她也半点法子没有,只能任由郦眉笙行动自如。 然蒋橘的事是苏怡人亲口告诉兰清弦,兰清弦也不能完全没有表示,便趁着郦眉笙上朝时,唤苏怡人前来。 苏怡人在澄令殿几日提心吊胆,得兰清弦传召竟是松了一口气,于是摒弃旧日有太皇太后撑腰时那份矜傲,终是学会了低头。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苏昭媛你上前几步,本宫有些听不清楚。” 郦眉笙人虽然上朝,可在真雅殿的眼线绝对不少,所以兰清弦行事又小心一些。 “算了,你到本宫床边来,不然本宫抻着脖子看你怪累的。” 苏怡人乖巧坐在凳子上,而兰清弦面对她,有床帘垂着,好巧不巧将兰清弦遮到只能看见身子看不见脸。 于是兰清弦压低声量,只有苏怡人能听得清楚。 “本宫已经接走蒋橘,这事本宫要谢你。” 苏怡人还以为蒋橘的存在会令兰清弦极为愤怒,可兰清弦太过平静就像在描述旁人的故事。 “娘娘,臣妾并非用蒋橘挑衅娘娘,只是臣妾想要为自己将来找一个出路……” 兰清弦竟是一点不吃惊,“太皇太后都做不得你的靠山了?” 苏怡人面色显出些灰白,“娘娘,臣妾不过太皇太后手中工具,工具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也是身不由己……” 兰清弦挑眉,“你想要本宫对你如何?” 第592章 望枝双双还-不过皇后娘娘的陪衬 兰清弦挑眉,“你想要本宫对你如何?” 说起来苏怡人自从嫁进郦王府,干的每一件事都没叫兰清弦痛快过,但兰清弦并不曾对她有过半点恨意,只因她过的日子甚至还不如平民女子。平民女子尚可有自己做主的余地,可她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苏氏推出去的牺牲品。 苏怡人在兰清弦面上看不出什么,她亦是不知之后自己所说的每一句又能否令兰清弦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娘娘,想必你很清楚,臣妾根本就没有身孕……臣妾当初是想借着圣上和你生出龃龉那段日子抬抬在王府的位置,但臣妾还是算错了圣上,他对于女色向来没有沉迷的时候。 只是当时圣上尚在精神恍惚时,臣妾也就顺势说谎,只为了将来能在王府过上好日子。 但这个谎言拖到今时已不能再拖,难不成要臣妾从宫外抱一个孩子污染皇室血脉……娘娘,臣妾明白这是欺君大罪,然太皇太后不想着令臣妾脱身,却还要臣妾心甘情愿搭上一条命……” 太皇太后还在为玢王之事焦头烂额,她早就顾不上苏怡人的生死,在她看来,或能让苏怡人给 兰清弦心中添堵,令兰清弦与郦眉笙之间再生嫌隙,只要是让郦眉笙不痛快的她都要试一试,只是她断然不会想到苏怡人改投兰清弦门下。 “娘娘,臣妾知道得不多,可能确定玢王和太皇太后私下有联系。这一回蒋氏余孽作乱,太皇太后也参与其中,虽说并非要圣上坐不稳皇位,然她野心太大,只想要把持朝政叫圣上做个傀儡皇帝。” 苏怡人所讲兰清弦一点不意外,将身家性命都交出来,就算不得十足的信任,至少在兰清弦这里,已是可以多说上几句话了。 “本宫可以安排一场大戏,叫你的孩子于众目睽睽之时‘死掉’,不过也意味着要和太皇太后彻底反面,你能接受吗?” 苏怡人露出惊诧,“娘娘你愿意……” 兰清弦从身边首饰匣子里面拿出一对赤金镯,“是你先告诉了本宫蒋橘的事,本宫遂认可你的忠诚。 这是西域上贡珍宝中一对精巧的赤金镯,本宫送与你,愿你往后能在后宫过得如鱼得水……” 苏怡人欢欢喜喜接过赤金镯,便知自己往真雅殿这一趟没有白来,不在乡下过苦日子,就在后宫当个逍遥 富贵的昭媛比风餐露宿好一万倍…… 依着兰清弦的计划,苏怡人刻意在宫中挺着肚子到处闲逛,如今郦眉笙的后宫除去兰清弦不说,苏怡人位列九嫔之一就已经是居高位了,故而其他妃嫔都常常找机会与苏怡人叙话。 苏怡人学会的宅院当中的手段用在宫中妃嫔也可,几乎能算作游刃有余了。 也正是苏怡人外放的性子令其他几个直接跳过叶婕妤和她打得火热,总是见面闲聊时,有些话也讲给了她听。 譬如叶婕妤一次两次未能接近郦眉笙,便换了主子,三不五时往太皇太后处问安。大概也是看出来太后在宫中实在没什么权力,捧高踩低这事做得极为顺手。 加之过些日子赶上太皇太后寿辰,不曾把寿宴交给兰清弦这个皇后抑或是礼部,偏偏给了叶婕妤,似是对叶婕妤有了独一无二的偏爱。 众嫔妃说起叶婕妤无不是一肚子抱怨,好似叶婕妤所为罄竹难书了。 “太皇太后是皇室数第一的长辈,她喜欢叶婕妤是叶婕妤的福气,你们大可不必。” “昭媛娘娘,话不是这么说的,您有孕的还不曾在圣上面前邀功,她一个 婕妤怎么能登天! 依妾来看,这回的寿宴她定然会捅出篓子来……” 太皇太后要办寿宴,还交到了叶婕妤手中,那这事情可真是太有趣了。 联想起兰清弦所说的机会,苏怡人忽的明白了什么,便又往真雅殿去了。 谁知这一回苏怡人时辰挑得不好,正赶上郦眉笙也在,威压罩顶,吓得苏怡人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你来找皇后干什么?” “臣妾……臣妾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郦眉笙自来对苏怡人没有好脸色,“在王府时不见你时常给皇后请安,不想进宫你倒是守规矩了! 请安不必,皇后此时正在休……” 郦眉笙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有半夏搀扶着兰清弦从外间走了进来。 “苏昭媛!你不是来给本宫问安吗?本宫等你许久了!” 郦眉笙噌的起身,“与皇后问安,那你当朕是不存在吗?” 苏怡人无心惹怒郦眉笙,这就要下跪,却听兰清弦厉声喝止。 “你有身孕,不能跪!既是陛下需要苏昭媛问安,那臣妾替苏昭媛问安!” 说着兰清弦就要下跪,半点没有迟疑,然她仅仅是屈膝时,郦眉笙两步走 到她面前,就着她打弯的膝盖,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朕有说过你可以替她吗?” 郦眉笙也不管周围人什么表情,径直带着兰清弦往别处去了,而苏怡人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还是半夏无奈摇头提醒了苏怡人一句,“昭媛娘娘,我以为您可在这厢多等待一阵儿,皇后记着您的事很重要……” 苏怡人迷茫中坐下,还有身边宫人伺候,然平静中忽听得旁边有争吵的声音,正是郦眉笙和兰清弦,这叫苏怡人都不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半夏姑娘,本宫可有听错……” 半夏摇头,“这些日子,圣上几乎每日都要和皇后娘娘吵上一架,真雅殿上下都习惯了,昭媛娘娘无需在意。” 江山之主郦眉笙,杀伐之气令天下惊惧,但和皇后吵架……苏怡人终于明白为什么太皇太后用在郦眉笙身上的手段总不奏效。 “原来如此……能与圣上相配的女子当属皇后娘娘一人……我们不过世俗女子,哪能轻易得到帝王之心…… 便是宫中妃嫔使出浑身解数又有何用,不过皇后娘娘的陪衬…… 当初是本宫着相,还以为有机可乘……” 第593章 望枝双双还-你如此令我太累了 既是兰清弦让苏怡人等待她就乖乖等着,大约用尽一盏茶之后,桃枝进来了。 “昭媛娘娘,皇后有请!” 而苏怡人战战兢兢往出走正碰上郦眉笙怒火上头,气势汹汹就离开了真雅殿。 没有郦眉笙在场,苏怡人拍了拍胸口,她是真的怕了。 再见兰清弦时,兰清弦面上那份自如,仿佛方才和郦眉笙的争吵不过是苏怡人幻觉。 苏怡人也不敢先开口,只是喏喏站着,等兰清弦发话。 而兰清弦朝着苏怡人招招手,示意苏怡人坐在一旁。 “叫你看笑话了,本宫与圣上并非事事都能想到一处,偶尔闹上几场也是正常的。 哦,你来找本宫是有何事?” 苏怡人想来想去还是起身凑到了兰清弦身边,“是臣妾得知太皇太后的寿辰交给了叶婕妤,娘娘,叶婕妤的母族在京中也是积年的世家。 当初选妃时,本来叶氏没有资格,谁知过了几日叶婕妤的名字就上了名单,须知是不是有太皇太后在后出力……” 选妃的那些时日正是兰清弦撒手不管的时候,所以这些妃嫔的背景她还真没有比苏怡人更熟悉。 不过说起叶婕妤此人,在各处 都能说上话,还在兰清弦面前示好,兰清弦原是以为叶婕妤似好好先生,可听苏怡人这么讲,她顿时拿不准了。 “朝中也有叶家人,叶婕妤入后宫不见得有问题。她能得太皇太后看重,着手准备太皇太后寿宴,本宫还能因为这小事和太皇太后起争执?” 苏怡人看上去并不是这个意思,显出十二分为难。 兰清弦见苏怡人这表情忽的来了兴趣,“本宫恕你无罪你不妨直言!” “娘娘,玢王是圣上心病,不若趁着太皇太后寿宴时,叫太皇太后再不能插手朝政,也能令圣上日后少些掣肘……” 在兰清弦眼中,苏怡人至多是个被家中养坏了脑子的姑娘,然这几日接触下来,方知苏怡人并非如此,也是胸中长存抱负,可惜在太皇太后那里到底只能当个牺牲品。 兰清弦很是认真看着苏怡人,“苏昭媛,本宫要问你一句,你可明白太皇太后倒了,你们苏氏往后在大襄就要将家族势力拱手让人,便是说苏氏辉煌日渐衰微……” 苏怡人也不管带着假肚子给兰清弦下跪有多么滑稽,“娘娘,家族若能庇佑臣妾,臣妾愿与家族共进退,可 这么多年,苏氏荣光从未有半点考虑臣妾! 便是臣妾嫁入王府初初,族中将臣妾当作钱袋子,指望臣妾在王府账面上动手段补贴族中旁支…… 那段日子,臣妾变卖了所有嫁妆,一来叫族中不与臣妾联系,二来补了王府的窟窿……” 兰清弦震惊,她万万未想到还有这段过往。 “你是说你眼下金银细软都没有?” “是……臣妾入宫只有半月,还不曾拿到月俸……” 兰清弦最后只剩叹气,“这些年在本宫身边走过那些妍艳女子,她们竟是无一个能将命运握在手中……苏怡人,本宫只再问你一句,你真的想好要看苏氏经历大挫折后没落?” 苏怡人苦笑,“臣妾已进宫,说来是殷氏皇室的皇妾,和苏氏关系也不大了。 臣妾也是人,也想活得像个人!” 兰清弦唯余叹息,“既如此,本宫会助你一臂之力……” 太皇太后没忘了叫兰清弦这个皇后在宫中失了脸面,还特意下懿旨指明要叶婕妤办寿宴,兰清弦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还叫内庭三部好好协理叶婕妤。 叶婕妤有了这样的脸面,就是只有三分也要舞出十分的架势, 几乎将后宫诸人指使得团团转,除了礼元殿、朝露殿、真雅殿三殿幸存,其他处竟是再难见安宁。 这一日兰清弦还在熟睡,忽的被外面的争吵声惊醒,她起身正要叫半夏,却见暖阁里郦眉笙已是要往外走。 兰清弦连忙出声,“你要去哪?” 郦眉笙明显没有好气,“我算过你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被惊醒再入睡就难了,也不知是哪一个不开眼,我定然要叫他们知道规矩。” “你停下!” 兰清弦略显疲累,声量也小了不少。 “你我在真雅殿吵吵闹闹也就罢了,这几日正是要为太皇太后准备寿宴,你还出去给他们脸色看,传出去又说你与太皇太后不和。” 郦眉笙提了眼梢,似是觉着兰清弦讲话很有意思。 “我们在真雅殿几乎都要吵翻天,你不曾担忧外界传你我夫妻之间有嫌隙,倒是担忧旁的……” 郦眉笙拉长音调,缓缓凑到兰清弦面前,便是仅有微微天光,他亦看得清楚兰清弦神色。 “我有时总怀疑,你对我的关心与时不时抛出的爱意是否从头到尾都是我臆想?清弦,我到底还能留住你多久?” 尽管得知便是 凑齐五块青玉残片兰清弦也无法回到现世,但郦眉笙还是总忍不住抱怨,他掩藏起蒋橘的秘密是忧心会让兰清弦哀痛,可兰清弦得知真相他又试图从兰清弦的情绪当中分离出愤怒—— 于是患得患失之时令郦眉笙在这些日子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便如此时他所讲每一个字都带着挑衅的意味等兰清弦反抗。 兰清弦静静望着他那双眼,并非要从他眼中得到什么,反而叫他被兰清弦满溢而出的深怨差一点就彻底淹没。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忽地背身。 “你不要这么看我……” 兰清弦又感自己心口伤患处有痛意,说出几个字只剩气声。 “眉笙啊,你如此令我太累了……我不是你眼中虚幻的意象,我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百般试探、猜忌、刺激……有没有想过,我会有熬不住的那一日? 罢了……大约这话你也是不愿意听的……” 兰清弦垂眸实在伤感,却未料郦眉笙一回身竟是结结实实一吻。 似是冲着兰清弦软绵绵,郦眉笙都不用什么力道就困死了她,在放空与清醒之间来回拉扯,叫一个吻也夺了郦眉笙无声的渴求…… 第594章 望枝双双还-今日之事只有一次机会 郦眉笙近些日子都是住在真雅殿,他又深知兰清弦需要安静,便很是厌恶叶婕妤为了寿宴成日在宫中作妖,但兰清弦就算有许多不适也还是阻拦他,令他始终未能好好教训叶婕妤一番。 “寿宴一事甚至都没有问过我,也不知我这个皇帝在他们眼中到底有没有位置。” 郦眉笙仅仅站在阁楼上远眺真雅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而在旁的兰清弦轻笑,似是觉着郦眉笙所言很有意思。 “寿宴一事本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懿旨交给叶婕妤,你还要称呼她一声皇祖母,假若刻意逆着她的心意来,她就能在众臣当中给你扣上不孝的罪名。 尽管你的皇位她暂时不能威胁,但这些年来她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被你夺走,便是午夜梦回也要惊醒。 所以由着太皇太后去吧,待有一日伱将她手脚都砍断,就算她哭到皇陵去也无用。” 兰清弦的劝慰似乎是起了作用,郦眉笙还不至钻了牛角尖。只是他缓缓转身,看向兰清弦时,脸上生了疑惑。 “我听孙成讲,苏昭媛几乎日日来请安,我竟不知你们关系已经这样好了。” 兰清弦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 交握,但不曾于面上暴露分毫紧张。 “并非我们关系好,而是苏昭媛终于明白在后宫谁才能给她安稳的日子。 苏昭媛到底斗不过太皇太后,她在太皇太后眼中已经是一步废棋,你可知她在宫中过的日子比起在王府……啧啧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既如此,向我示好就是苏昭媛最好的选择。” 兰清弦用了模棱两可的说法来打消郦眉笙的疑虑,但眼下她也并不十分确定郦眉笙就真的愿意相信她。 如此时郦眉笙停顿几瞬大概在判断兰清弦说的有几分可信,“我是不喜欢苏昭媛的,本想着叫她在王府自生自灭,可偏偏又被太皇太后送进宫中……过去我们之间也因她生过闲气,或你心中不愿,我随时可以再把她送出宫。” 兰清弦摆摆手,“大可不必,多她一个还能吃垮了皇室不成! 你也别在此处了望,看时候不早了,我记着今日是你与上阁诸臣议事的日子。” 总算把郦眉笙打发走,兰清弦刚好能与苏怡人好好说一说寿宴上的计划。 许是遇事胆怯,苏怡人比起前几日瞧着精神头差了不少。 “娘娘,臣妾昨日发现澄令 殿有监视臣妾的人……这下叫臣妾与旁人都不敢多言了。” 兰清弦并不意外,“你还如过去一般过日子,只是重要的话只跟重要的人讲……离寿辰没有几日了,你准备好了吗?” 苏怡人愣了一下,“娘娘……” 兰清弦朝着半夏招招手,只见半夏捧着一只匣子过来了。 匣子一打开,里面竟是一套松石的头面。虽没有珍珠、玛瑙、碧玉那般光彩夺目,然泛着青瓷的光泽仍是令人惊叹这头面的贵重。 “娘娘这是……” “这套头面是兰氏旁支上贡于本宫,虽说贵重,然本宫却不爱这颜色,摆在库房都是糟蹋东西,不如送给喜欢的人。 一来叫你这九嫔之一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二来给你个鼓励,这事一成,往后你将不再受制于人……” 叶婕妤风风火火折腾了这许久终于到日子了,莫说皇室宗亲和命妇,就是久居京城的疆外使臣们也被邀请参宴。 看场面之热闹早就超过了昀帝还在时,大约早把简朴二字丢掉,只想着做出些奢华的派头。 这一日兰清弦亦是不能轻松,起身很早,倚在榻上看梦娟与半夏为自己挑选 礼服。 半夏看中最为华丽的一套,“姑娘,这套最衬你皇后的身份。” 而梦娟却选了另一套满是暗纹的烟紫礼服,“是太皇太后寿宴,不是皇后寿宴,若要姑娘在众人面前风华冠盖,少不了寿宴结束后就有监察院的言官要上折子参姑娘说姑娘奢靡。” 半夏无奈,“我竟是忘了这一茬……如此倒是烟紫这套最好了……” 于是宫女们便各自行事给兰清弦更衣,谁知穿到一半时,苏怡人来了,就是不用说也能看出苏怡人的慌乱。 再摒退众人,兰清弦紧盯苏怡人。 “如何?” 苏怡人擦去额头汗水,“是臣妾不小心,有两人被今日当值禁军发现不妥,现准备送入大理寺……” 也看不出兰清弦是个什么意思,苏怡人都有些战战兢兢了。 “送入大理寺是断然不能的……这事你不用管了……缺的人本宫给你补上,你也不用焦急。 切记,今日之事只有一次机会,错过再无转圜的可能。 好了,你回澄令殿吧,别忘了本宫说的……” 因是大宴,众人要在宫中待上整整一日,这可是忙坏了宫人们,几乎是脚不沾地。 开宴之 前尚有歌舞,嬉闹时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换了新的舞团,更不知何时他们手中的乐器已经不是方才的模样。可惜宾客只顾享乐,哪里还能分神。 看时候差不多了,皇室的几位重要人物终于登场,似是为了令外界少些猜想,郦眉笙还牵着兰清弦的手两人双双入座。 郦眉笙正是俊俏儿郎,兰清弦亦是容颜姝色,他们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叫在场众人都惊叹不已。 本是太皇太后寿宴,兰清弦还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即便如此仍获太皇太后白眼一个。 当然太皇太后看流水一般的珍宝送上,送寿礼之人还满口的吉祥话,总算展了眼角的皱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兰清弦和郦眉笙身上。 一道一道珍馐美食送上,太皇太后也暂时将御医禁酒的提醒抛在脑后,那笑意着实比菊花还灿烂。 大约宴席进行不到一刻钟时,叶婕妤出来露脸了。 “太皇太后,妾身早为您准备了您家乡的寿宴习俗!” 太皇太后眼睛一亮,“哦?叶婕妤有心了,身为皇室妃嫔,哀家对你一百个满意!” 叶婕妤眉飞色舞,“妾身愿为太皇太后效犬马之劳!” 第595章 望枝双双还-我家娘娘见红了 叶婕妤不过一个婕妤,却屡次在众人面前露脸显示自己在太皇太后那里深得宠爱,确实获得众人瞩目,但大多都说叶家女没有规矩,不尊重兰清弦这个皇后。 兰清弦可没忘了今日有准备已久的大戏,她的心思全在另一人身上,根本只是将笑容挂着。 瞥见苏昭媛入席头上正戴着那套松石的头面,兰清弦多少放下心来,便手指往旁边勾了一下,桃枝遂凑上前来。 “娘娘。” “你确定再有一炷香就能发作?” “娘娘请放心,已经找江湖上的制毒师看过了,不会有错。” 说起这松石头面,在女子当中也算稀奇物件,果然坐在苏怡人身边的一个美人满眼都是羡慕。 “昭媛娘娘还真是得陛下宠爱,这等品质的松石头面,妾身都没有见过。” 苏怡人掩面而笑,“并非是陛下而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说本宫平日太素气,就赐了这套头面。本宫这当然要在重要场合上戴出来,才不辜负皇后娘娘的好意!” 苏怡人和那美人巧笑倩兮,竟是也吸引了太皇太后的注意,见松石头面在苏怡人身上光彩夺目,太皇太后的表情忽的生了变化 。 莫说太皇太后,还有站在旁边的鄢尚仪看得更清楚。 “小鄢,那东西怎么在怡人的头上?你当时送去时说清楚了吗?” 鄢尚仪嘴角咧着,实在为难。 “主子,臣的话确实都说了,但东西到了皇后手中,臣也不能硬箍着皇后自己戴……” 太皇太后缓缓将目光移到兰清弦身上,兰清弦正看叶婕妤引进来的戏班唱戏,不知有多认真,仿佛旁边人都入不了兰清弦的眼。 太皇太后可不会以为那套松石头面仅仅是兰清弦好心送给苏怡人,分明是预备给她来上一刀,于是她又叫鄢尚仪。 “你去找个人叫怡人换件衣裳,最好换下来就都拿走,别再让这东西出现在众人眼前。” 鄢尚仪领命下去,就嘱咐宫女特特把烫食撒到苏怡人身上,好叫苏怡人离席。 谁知鄢尚仪派出去的宫女离着苏怡人只差一步时,被另一个宫女挡得严严实实。 “你是哪里来的,都是贵人你给我让开!” 挡路的宫女冷笑一声,“并不知你还要带着烫食贴着贵人过,你究竟是哪一处不懂规矩的宫女?” 两个宫女本就在柱子后面拉拉扯扯,然端烫食的宫女 并没有另一个力气大,三两下就被拽走,之后再也看不见两个人的踪影…… 太皇太后能动手,兰清弦就能阻止,方才出手的正是假扮宫女的娇娘。 再说此时戏班正唱到一出戏最火热处,众人更是连连叫好—— “老神仙福如东海啊,啊,啊……” 这戏班本就是为了太皇太后,故而早就教了许多吉祥话,说她是老神仙,可是叫她乐到皱纹都拐到太阳穴了。 眼见在最前面的几个伶人都走到离郦眉笙和兰清弦不剩十几步时,竟是不知从何处抽出了软剑,有两人做底,托着第三个人就飞了出去。 看那架势,正正是朝着兰清弦而来。 要说郦眉笙身边有人保护,太皇太后和太后亦是如此,偏生轮到兰清弦,身边就只有一个桃枝。 桃枝不能佩剑,情急之下用兰清弦面前食案上的银筷阻挡,还把兰清弦往后推了一把—— 就这一还手的功夫正好给了周围人反应的时间,当即殿外苍郦卫动起来,涌进三四十个将在场众人团团包围。 而郦眉笙见兰清弦遇险,就要自己出手,却被贺铸拦下,只看苍郦卫出手。 苍郦卫对上戏班杀手,看 似有胜算,然贺铸不知,原本留在殿内的乐师和舞姬也有隐藏的杀手。 这下殿内可是万分精彩,便另有禁军从侧殿冲了进来,将郦眉笙几人紧紧护住。 可此时尚有妃嫔与朝臣,他们跑不得只是尖叫,还想拼命往苍郦卫身后钻。 再说托着肚子的苏怡人,原是想迂回到柱子后面,却猛的头晕目眩,一口血呕了出来当即倒地。 苏怡人身边大宫女脸都发青,真是扯着嗓子大喊。 “皇后娘娘,昭媛娘娘吐血晕倒了,昭媛娘娘吐血晕倒了!” 兰清弦听到喊声,就要拨开禁军,可郦眉笙伸手一拦。 “你要干什么?底下有苍郦卫,苏昭媛不会有事!” 郦眉笙用大力气捏死了兰清弦的手腕,令她实难挣脱,她最后无奈微微转头瞟了太皇太后一眼,太皇太后登时凛目。 说来郦眉笙也是未雨绸缪,他亲见昀帝在时总有杀手混进来,故而自己称帝后,便防着这一手。甚至没有用多少时间,就把所有杀手都控制住了。 贺铸看都没有危险,这才叫禁军给郦眉笙让出了一条路。 “陛下,杀手皆被生擒,查过身上没有毒药,可以讯问。” 而兰清弦挣开郦眉笙的钳制,快几步越过人群走到苏怡人身边。 “叫乔御医来,就说苏昭媛中毒了!” 兰清弦这话音儿还未落下,苏怡人的大宫女又带着哭腔恳求兰清弦。 “皇后娘娘,您看,您看,我家娘娘见红了!孩子,孩子!” 无一不知晓苏怡人怀着龙嗣,那就是郦眉笙的长皇子,可见红极有可能意味着孩子没了! 郦眉笙和太皇太后都知孩子原本就是假的,然看兰清弦焦急万分,命几个少监把苏怡人送入侧殿,仿佛真的担忧这个“孩子”会就此消失…… 但在场众人根本不知其中猫腻,第一便想到是兰清弦这个皇后不愿让苏怡人生下郦眉笙的长皇子…… 兰清弦才不管身边人如何看她,只顾引着乔御医往侧殿去。 当侧殿里寝居的大门一关,乔御医立即给苏怡人吃下解药,还辅以金针排毒。 “娘娘放心,苏昭媛中的毒臣早就研究透彻,只要往后服药一个月,就能痊愈。” 兰清弦看苏怡人脸色渐渐好转,终是放下心来。 “那乔御医你准备好一阵儿怎么同圣上讲了吗?” “臣自来听娘娘吩咐,不会出半点差错……” 第596章 望枝双双还-为何要杀了我的孩子 兰清弦将自己和苏怡人关在侧殿,仿佛再不管外面的事,而郦眉笙端坐上首,竟是和杀手有隐隐对峙之感。 太皇太后觉着今日之事没有一件正常,分明是趁着在她寿辰时要搞出些大动作,便想让郦眉笙押后再审。 “皇帝,今日是哀家寿辰,不想会有这些不开眼的,不若将他们都送到刑部,先由刑部尚书来审问一番。” 郦眉笙专捡太皇太后的痛处戳,“皇祖母,朕隐约记得,先皇在时好像也闹过这样一出乱子! 朕同先帝都中了毒,还有苏昭媛指认是皇后给我们下毒……这事皇祖母您应该不会忘吧!” 太皇太后被气得印堂都发黑,“皇帝,那都是旧事,况且最后不是证明皇后被诬陷了吗?还有苏昭媛……苏昭媛年轻不经事儿,被歹人欺骗不也是很正常? 你为何一再提起旧事,这是要告知众人,刺杀你的皇后乃殿内人所为?” 太皇太后这一句竟是把所有人都揽进圈子里面,哪怕与此无关都能被扣上谋害皇后的罪名。 郦眉笙已经受够了太皇太后在朝政上时不时动手脚,尽管今日有太多诡异之处,但他直接忽略掉 ,就与太皇太后硬碰硬。 “皇祖母! 不必泛泛猜测,您看杀手们就在此处,我们一个一个问,说出朕想要的答案朕就饶他一命,冥顽不灵就杀一儆百……皇祖母,我们尽早完事,然后继续您的寿宴,不好吗?” 郦眉笙从鼻子以下是在笑,但鼻子往上,那双眼几乎都能飞出刀子把说拒绝二字的人活剐,太皇太后快要把后槽牙咬碎,却还是点头。 “既然皇帝定了……那……哀家……当然要,顺,着,皇帝!” 这一场戏都已经唱到此处,郦眉笙不会辜负有心之人的引导,便在众目睽睽之时要把刺杀一事查个清楚。 那几个戏班的杀手先时嘴一个比一个硬,既不说自己的来历,还出言讥讽郦眉笙。 贺铸指派几个擅刑讯的禁军,又是鞭子又是夹刑,一通摆弄下来,戏班杀手终是忍受不住吐露些内情。 “是玢王……玢王……我们不过是玢王手下的最底层的小喽啰……陛下,若您真有气,就应该把玢王千刀万剐……” 提到玢王,就有朝臣觉着稀奇。 “陛下,臣记得玢王已经入狱,难不成玢王这般有本事,还能在狱中 操控杀手来刺杀?” 戏班杀手其中一个狠狠擦去脸上的血,“自不是玢王在狱中操控,只因给我们下令的人就是打着玢王的旗号! 陛下,小人不过是一把刀,一把刀不需要什么都知道,但若您肯往下查,小人相信一定能查到您想要的东西!” 这杀手分明意有所指,然他正还要再多说些什么时,却猛然抽搐,都只有几瞬他就死了。 方才还要郦眉笙往下查的人死得更快,几乎惊呆了在场众人。 而贺铸上前一看,杀手衣领处颜色有异。 “陛下,这人被撒了药粉在外袍上,时辰到了也就中毒身亡了。不过这药粉臣见过,凡是接触过必然要用解药,而解药的颜色会沾染到肌肤上,没有个七八日颜色是消不掉的。 臣以为就此检查在场所有人的双手,定能找到下毒之人!” 贺铸不过就是给郦眉笙一个鉴别下毒之人的法子,但郦眉笙还未真正下令时,就看一个乐师撒腿往外跑,如同脚下踩了风火轮—— 周围都是苍郦卫,又能跑到哪里去,无非就是更快落入郦眉笙手中。果然将这人双手展开,指尖处有解药留下的浅黑色 。 “你们就是将我整个人都拆了,也休想能从我口中得到半个字!” 乐师被捉出来,众人无察觉,最先变脸的还是太皇太后,只因这个乐师是她亲手送进官乐坊,亦是她亲自安排了任务。 不过众人还不及把目光都放在乐师身上时,乔御医终于跟在兰清弦身后从侧殿走了出来。 看乔御医不敢言语的样子,也就有了猜想,最后还是兰清弦代乔御医开了口。 “陛下,乔御医已经尽力在保皇嗣,但苏昭媛中毒颇深,无力回天,能令苏昭媛一人活下来已是上天保佑……” 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皇嗣,在兰清弦与乔御医口中,竟也有了三分的人气儿,可正当兰清弦还要再说什么,却见有宫女搀扶着苏怡人跌跌撞撞现于人前。 苏怡人脸色惨白,抬手指着兰清弦,泪流满面。 “皇后! 你好狠的心啊,我的孩子到底还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有站在兰清弦那一边的朝臣本来就看不上苏怡人,便厉声指责。 “苏昭媛,你在说什么!虽说你已是昭媛,也不能信口污蔑大襄皇后!” 苏怡人擦去泪水,死盯着兰清弦,几可用咬牙 切齿来形容。 “你们眼中大襄为国为民的皇后根本就是天下第一狠毒! 假意好心送我头面,未成想头面上面淬毒,正是那毒令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皇后,若我有罪冲着我来,为何要杀了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是未来皇长子不假,可他不从你肚子里出来,注定不能沾你嫡出皇嗣半分光彩! 陛下……陛下……这事万万不能就这么算了……臣妾的孩子,亦是您的孩子呀……” 苏怡人泣不成声,把松石头面丢了出来,众人目瞪口呆,看兰清弦眼神皆是有了变化。 而再度说起头面一事,太皇太后总算明白今日这局到底是冲着谁,她便要阻拦兰清弦开口先将兰清弦的罪名定下来时,郦眉笙又赶在她前面。 “皇后,苏昭媛说这头面是你送给她的,那朕就觉着奇怪,你从何处得来这头面?你如今放在库中的首饰朕都见过,却独独没有松石头面……” 兰清弦原是站在一旁,既被郦眉笙点了名,她这才稍稍整理衣冠往中间走了走。 “陛下的问题臣妾可以给你一个答案,只是,一旦臣妾开口,恐怕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第597章 望枝双双还-野心日渐膨胀 众人眼中在哭诉的苏怡人已是咬定兰清弦谋害她的孩子,但身背罪名的兰清弦就那般亭亭立于大殿中央,甚至没有任何能引起人注意的表情,更像是苏怡人口中描述的本是另一人,同兰清弦没有任何关系。 兰清弦的淡然,便是开口也不曾针对苏怡人,她只问郦眉笙,有些事到底说还是不说。 郦眉笙连该有的疑惑都未半点表现,竟是回以兰清弦同样的淡然。 “皇后,既是在这场合,当着朝野内外也不必有所隐瞒。苏昭媛对你多有指责,朕当然一视同仁,给你一个开口解释的机会。” 苏昭媛拖着伤痛的身子看兰清弦已是溢出浓浓恨意,“皇后,我确实不如你,不如你到了此种地步还能镇定自若……也不知有你这样的皇后往后江山如何……” 未及兰清弦反驳,却见太皇太后站了起来。 “苏昭媛!哀家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你口口声声说是皇后令你落胎,也不见你有什么证据……想来在众人面前,诉说你悲苦是假,诬陷皇后才是真! 来人呐!将苏昭媛带走!她眼下神志不清了!” 太皇太后的话还是有人听的,还 真有两个宫人这就要拖走苏怡人,可兰清弦笑意盈盈挡在苏怡人面前。 “苏昭媛哪里也不会去……” 兰清弦还在想太皇太后能有什么招数,可看她除了想着解决苏怡人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太皇太后,苏昭媛所言,儿臣并不在意,毕竟受伤之人是她不是儿臣……不过,太皇太后,儿臣觉着您有些惧怕,所以,您在怕什么?” 太皇太后一时未能接上话,只因她已被架在火堆上,周围人都虎视眈眈。 “皇后,你这是在指摘哀家吗?” 兰清弦挑眉,“指摘? 太皇太后,难道那松石头面不是您送给儿臣的吗?” 此言一出,比苏怡人说兰清弦是杀人凶手还要令人震惊,几乎每一双眼睛都将目光投射在太皇太后身上。 “皇后,哀家难不成要代替你成为谋害皇嗣的人?” 当初松石头面被送到真雅殿用的并不是太皇太后的名头,甚至为了把自己择出去,太皇太后写明了是太后送给自己的儿媳妇,然兰清弦是刨根问底之人,从不信太后会有这样的心意…… 已是关键时刻,不能叫郦眉笙被皇室宗亲给他扣上一个不尊太皇 太后的名声,故而这一场大戏只能由兰清弦一人来完成。 “谋害皇嗣……太皇太后,您当初只想要我一人性命,当然您想不到儿臣把头面送给了苏昭媛…… 本宫从很早以前就是太皇太后您眼中钉了,只要本宫活着一日,陛下身边就没有您能攻击的弱点,或是说您将本宫看得位置极高,明白本宫的死会让陛下遭受巨大打击…… 太皇太后,您把持朝政多年,还能想出用牝鸡司晨的说法往本宫身上戳刀子……本宫可不是手无寸铁的普通女子,难不成您想不到有一日本宫会回敬给您? 还是说,您以为这些时日您的谋算真的天衣无缝?那本宫倒是要问您一句,今日的杀手又是怎么回事?” 兰清弦顺势看了贺铸一眼,贺铸又将长剑架在乐师脖子上。 “该是你开口的时候了,你隐瞒只能令你家族都为不相干的人陪葬!” 乐师收回方才装疯卖傻的模样,终是将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是小人不忠心,只是小人想活下去……” 在朝中深受苏氏多年恩惠的官员当然要站在太皇太后一边,这就要帮太皇太 后讲话。 可郦眉笙早就看出兰清弦深意,并未打算就让兰清弦唱主角,于是看了在旁禁军,禁军就把所有为太皇太后讲话的朝臣都控制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刹,兰清弦与郦眉笙竟是无声对视。 众人眼观郦眉笙从高位缓缓走下,直到与兰清弦并肩而立。 “太皇太后,朕也想听听,到底这天下还有什么秘密是朕不能知晓的!” 乐师给郦眉笙磕了个响头,“陛下,是小人昏了头……” 情势所逼,乐师不仅说出自己原是在玢王麾下,更交代如他一般的一些人早就成了太皇太后的手下,更听太皇太后指挥潜伏在宫中,只为有一日能控制宫中局面。 而玢王确实有心越狱,在背后助力的推手亦是人前大公无私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未见得是要和玢王联手,但利用玢王给郦眉笙下绊子也是这些日子以来太皇太后一直在做的事。 今日的刺杀与其说是突然,不如说是太皇太后蓄谋已久,就在自己的寿宴上杀掉兰清弦,还叫郦眉笙未出世的皇长子也为兰清弦陪葬,把郦眉笙所有珍视的东西都毁掉,等同于毁掉郦眉笙整个人…… 大襄江山,殷氏皇族,或许这么多年脱离自己掌控叫太皇太后不适,便一心筹谋只为了拥有更多,甚至拿走郦眉笙手中所有…… 在乐师口中,他将众人不为所知的过往都串联,连太皇太后什么时候私联臣子都说说得清清楚楚,叫在场众人几乎惊掉了下巴。 太皇太后都在颤抖,恐怕没有鄢尚仪搀扶着,就倒地不起了。 “竖子!竖子!一派胡言! 哀家为大襄江山辅佐三代帝王,这些年来何曾有过懈怠!皇帝,你就是叫这些人来诬陷哀家,你究竟是何意? 你手中拥有还不够多吗?是要榨干哀家这个老婆子的骨血才能全了你们殷氏的野心?” 郦眉笙与兰清弦并不做回应,倒是有一个监察院的言官捧着一卷竹简走了出来。 “太皇太后,臣乃监察院七品文鉴,手中乃是曾为先帝医治的御医令留下的自白书,书中写到太皇太后不满于先帝对外戚打压,早有预谋希望扶持傀儡坐拥江山,似古籍中垂帘听政的真正掌权者! 太皇太后,我们监察院并不愿怀疑您,可几个月我们搜集到的证据无一不证明,您的野心日渐膨胀……” 第598章 望枝双双还-大襄皇室丑闻不少 监察院可谓大襄朝中最为奇怪的一个衙门,他们既是忠诚地为君筹谋,但又时有分裂,仿佛只为将皇室最不愿众人所知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便如此刻,这言官手中拿的分明就是太皇太后的罪证,也是令众人重新认识太皇太后的好时机。 太皇太后喘着粗气,似是要晕倒,可郦眉笙没忘了落井下石。 “太皇太后,朕已召御医局众御医在外候着,若您觉何处不妥,尽管开口。 朕断然不会叫太皇太后您在未被定罪之前出任何差错,您看朕的安排如何?” 晕倒是太皇太后的策略,但郦眉笙这一说她是晕不对,不晕也不对。 而那位言官并没有因这般插曲就停止今日现身的目的,甚至将过往太皇太后掩埋起来的罪行都展现。 这些年来,太皇太后为了这高位,手上沾染的亡魂不在少数,既是有了开头,必然不会停下来。 于是不仅是玢王之事,甚至太皇太后企图令昀帝体弱好操控朝政一事也被掀了出来。 这时因失去“孩子”的苏怡人做出不可置信的模样,也踩了太皇太后一脚。 “老祖宗,竟是您要害我的孩子……老祖宗 ,当初您有心叫先帝不能事朝政,也筹谋良久,我倒不知,我会有和先帝一样的待遇…… 老祖宗,您是否想过您手中性命都是您至亲?” 便如雪花般袭来的罪名几乎将太皇太后淹没,但她面上不安却渐渐消退,还整理了衣袍再次坐下,一时之间有君临天下之感。 “皇帝,是哀家小看你了,你怕是早就为哀家准备好了这一切只为等今日……那好,哀家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皇帝,皇室中人,何人手上不沾染罪恶?你以为你就干净吗? 你们一个两个做出这副要将哀家置于死地的嘴脸,难不成不怕哀家将你们的丑事也都抖出来? 大襄皇室,罪恶孵化之地,便向天下展示一番,叫殷氏皇族从今往后身负骂名,叫天下百姓睁开眼看清何为一国帝王…… 殷少笙,你敢吗?” 兰清弦轻轻把手从郦眉笙手中挣出来,往前走了一步。 “苏氏,你可否记得纯帝?” 众人都只知将目光放在眼前,但兰清弦开口问了太皇太后一个看似极为久远的问题。 太皇太后眼神仿佛淬了毒,只想着叫兰清弦尸骨无存。 “缘何提起纯帝 ?兰慎,你又要妖言惑众了吗?” 不是皇后,不是兰盏辛,是兰慎……太皇太后似乎在慌乱时只能记得兰清弦的封号。 也许是兰清弦不经意地浅笑,也许是兰清弦太过闲庭信步,太皇太后在面对她时,整个人如同刺猬一般,这是过往从不曾出现的。 兰清弦很是满意太皇太后的反应,“我是否妖言惑众,不如问问旁边的鄢尚仪…… 鄢尚仪,你觉着本宫提起纯帝是想说什么?” 鄢尚仪亲手杀了燕小娘,也在心中有了怀疑,便私下查了燕小娘,这一查自然牵连出旧案,这才明白兰清弦的身世,更害怕兰清弦这个手握太皇太后把柄的狠人,会叫她也跟着太皇太后一起承受无端的灾祸。 既是眼下兰清弦将话头子抛给了自己,鄢尚仪明白,分明是兰清弦给了她重新站队的机会……几乎没经过太多思考,她就给自己选定了新主子。 “回皇后娘娘,纯帝旧案是时候为天下所知了……” 太皇太后简直就是不可置信,鄢尚仪跟在她身边没有二十年也有十五年了,几乎是她一力将鄢尚仪提拔至今。 “鄢尚仪,你知不知你在说什 么,你是要借着皇后的势,背刺你的旧主吗?” 鄢尚仪连行礼都敷衍,“太皇太后,臣确实跟在您身边多年,但不意味着臣就要将您所为全盘接受! 既皇后娘娘提到纯帝旧事,不如我们将此摊开来……若您问心无愧,又何惧臣开口?” 众人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只听鄢尚仪娓娓道来,从太皇太后还是纯帝的苏皇后开始讲起……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当讲到燕娘子从宫中逃出,藏在京郊农户碰到了在那里的苏家三爷,之后生下一女,为兰家行七的姑娘…… 兰家行七,那便是兰清弦!兰清弦竟然是当年燕氏女官的孩子! 牵扯旧事,谋害纯帝是滔天大罪,众人议论纷纷,最后唯有重上呈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臣只问一句,娘娘手中可有太皇太后谋害纯帝的证据?” 兰清弦朝着在殿外的珈贺招了招手,“怎么能说没有呢?先妣这一辈子给本宫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指证苏氏弑君的证据!” 珈贺在外就是等着兰清弦传召,此刻将小箱子里的东西都取出来,一一展示给众人看,其中就有纯帝的遗信。 珈贺把遗 信交给了重上呈,而重上呈看过之后又交给了童尚书令,再之后童尚书令叫上阁诸臣都把遗信看了一遍…… 重上呈这一手不经过郦眉笙,也是为了钉死太皇太后。果然上阁诸臣神情肃穆,哪里还有半分质疑的样子。 童尚书令翻拣盒中剩下的东西,甚至还拈着一只小瓷瓶看了又看。 “太皇太后,大概您不会想到,纯帝会将您当年所作所为都写下来……令纯帝病痛而亡,时至今日您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当那封遗信被抖出来,太皇太后就不再怀疑真假了,只因当年仅仅纯帝可用的怀陵纸昂贵到总共没有五张,而纯帝将最后一张用到了她身上。 “呵呵,你们想听哀家说什么?哀家确实双手沾满了血,但起因你们难道不知?” 是啊,纯帝被太皇太后谋害,只为给昀帝夺下皇位,几十年的过往,难不成还要把昀帝挖坟掘墓只为给纯帝一个真相? 大襄皇室丑闻不少,这一桩若真天下皆知,恐怕再往后又要生乱,于是童尚书令终是看向郦眉笙—— 郦眉笙敛容正襟,“诸位,今日的寿宴到此为止……改日,朕再大宴……” 第599章 望枝双双还-五载春秋 不论当年太皇太后谋害纯帝是因何种缘故,但到底是她叫纯帝崩逝。 没有外人的观望与探究,只有上阁诸臣,他们心中太过明白,往事不可追忆,可却不能忽略纯帝遗信所说内容。 童尚书令并非是承一人之意,正是看其他几人都有同样的意思就劝解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纯帝早看出您不满于手中无权,也料到您会在先帝登基之后把持朝政,所以留下遗诏要夺您性命。 然多年以来大襄江山稳定,也因您不辞辛劳付出,故而纯帝所言我们也可以以另外一种方式解读……” 童尚书令的意思很明白,或太皇太后从此退出朝堂,更不参与宫中任何事,那纯帝遗诏就只是普通的书信,若太皇太后执意要在朝中继续与郦眉笙同分一杯羹,那上阁诸臣连同监察院会叫太皇太后和苏门氏族都得不了好下场。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却不看童尚书令一眼,只是睨着,仿佛想要用目光杀死郦眉笙上百次。 “殷少笙,当年就是哀家叫你生母入不了皇室宗谱,更是哀家叫你生母因重病不治而亡……原以为这些秘密会被哀家带入坟墓,不料还 是叫你这个小畜生抓到了哀家的把柄……” 这可没有人提起这事,分明太皇太后自己说出来,但众人看郦眉笙神色,也是半点惊讶都无。 “其实你可以把这秘密带入坟墓,当初父皇也只是猜测,只可惜没有证据……” 太皇太后还真是有本事,既杀了郦眉笙的生母,又杀了兰清弦的生母,叫他们之间再无回转可能,只剩下不死不休的世仇。 太皇太后下意识看看四周,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人陪在她身边了。 “皇帝,哀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你若是还能看在哀家扶持你与你父皇的份上,就一杯鸩酒令哀家解脱,莫要做些无用之事。” 郦眉笙摇摇头,“朕称您最后一声皇祖母! 朕从不做无用功,只要您活着一日,苏氏和宗亲就要为江山奉献一日……朕会让您好好活着,活到古稀活到耄耋,太皇太后的位置是您永生的荣光! 来人啊,送太皇太后回礼元殿,从今往后,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太皇太后放声大笑,“殷少笙!你会遭报应的,一定会……” 太皇太后的寿宴更像是在她活着时为她建造了一座 陵墓,她将再不能出现在人前,往后岁月都守着礼元殿,同礼元殿一样成为历史的尘埃。 说来有趣,这事明明是兰清弦筹谋,但最后收尾的却是郦眉笙,如此看来,郦眉笙未见得不知兰清弦到底在干什么。 可原本令太皇太后退避朝堂的好事,不仅未让帝后之间有半分和睦,反而又添了心结。 于郦眉笙而言,兰清弦的沉默就是谎言,甚至他都觉着是兰清弦越线。 “你不想跟我说什么吗?” 兰清弦做局也并非是只为了扳倒太皇太后,她只是不希望自己在宫中束手束脚。然郦眉笙的质疑实令她无话可说,或者她原本也不想解释什么。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回答很简单。 后宫只能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后,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踩到我的头上,包括太皇太后! 今日我出手,只要令她再不能成为我身边掣肘就好,是你联合上阁叫她从此失去朝堂大权。 所以,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郦眉笙有说不出的烦躁,走近几步,竟是死死捏住了兰清弦的手腕。 “你的母亲你的过往,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晓的?” “那你的母 亲你的过往,又有多少是我不知晓的?郦眉笙,我从来没有算计过你,但这场局,我又成为你手中工具不是吗? 罢了……我们之间的争吵毫无意义,到底是我僭越,往后我会提醒自己,事关你,我再不插手……” 兰清弦哪里还能有力气挣脱郦眉笙,只能避过郦眉笙锐利眼神,渐渐静默。 然郦眉笙明白自己想要的不是如此结果,他甚至已经找不出自己愤怒的根源,于是他强行令兰清弦贴近,更用额头对着额头。 “我……错了……” 兰清弦垂眸,未曾料到郦眉笙会说出错字,便有眼睫轻颤。 “我错在总是将你推得更远,错在一次又一次误会你,错在将你当成和苏氏一样有野心……清弦,你有多久没和我静下来说些话……” 他们争吵、拥抱、亲吻,共浴沉沦,却好像都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其中,郦眉笙以为自己示弱就可以打破高墙,却不知早在高墙矗立的最初,兰清弦就生了心防……早就回不去了,是真的回不去了,然这些话永不会从兰清弦口中说出。 感觉到郦眉笙困住自己的力道松懈,兰清弦缓缓抽出自己的 手,如同之前抚摸过成千上万次,将手覆在郦眉笙脸颊。 “眉笙,你想要我成为怎样的皇后,我就成为怎样的皇后,往后朝中事我不会再多置喙一句……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如你所愿……” 这究竟是怎样的帝后,总是在众人以为他们会决裂的关键时刻,就不经意消弭了所有争吵。 这究竟是怎样的帝后,仿佛无一人能打破他们外面的结界,就算是得宠的妃嫔也好像仅仅是个摆设,始终不能看穿郦眉笙的心思。 这究竟是怎样的帝后,他们明明一直在往前走,然回头时,有人身上净是撕裂的伤口。 可正是这样的帝后,在慢慢流水时,携手恍然走过五载春秋…… 转眼间匆匆,这是兰清弦成为大襄皇后的第五个年头,这些年,除了一个被接入宫的蒋橘,郦眉笙拒绝再纳任何妃嫔,更是把蒋橘的孩子送到兰清弦身边,记在兰清弦名下,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所出。 兰清弦不会驳了郦眉笙的旨意,便将孩子好生照顾,才不过四岁的年纪,就已经熟读许多书籍。 忘了提一句,蒋橘诞下的是女儿,更是大襄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帝姬! 第600章 望枝双双还-本宫这里留不得你 当年蒋橘入宫时,托的是朝中姜氏家族的名,自然也就更名为姜橘。 本就是当年被推出来做牺牲品的小家姑娘,能做靠山的部落一个活人也不剩,便入宫时只能将所有托付给兰清弦。故而孩子一出世说要记在兰清弦名下时,姜橘还很高兴,毕竟她拥有的断然不能和兰清弦相比。 兰清弦从不希望姜橘因过往种种而被苛待,遂她自己当了主使,将姜橘册封为贤妃。 那时正值权力交替之际,兰清弦出手狠辣,令太皇太后再不能对后宫有半点威胁,更为了一个承诺,升了苏怡人的位份为惠妃,叫苏怡人成四妃之首。 苏怡人心中实在清楚,苏氏都已经被打压到如此地步,假若没有兰清弦,她的下场只会更惨,于是她终是和兰清弦站在同一阵营,更为了报答兰清弦,也护着姜橘坐稳了贤妃之位。 那时姜橘生产,是一名女婴,兰清弦就生出了把江山托付给这孩子的想法,但仅是她一人想法不作数,挑了个郦眉笙不忙的时候说了这事。 郦眉笙起初十分暴躁,断因他从未忘记孩子是算计他而得来。 “是你以皇后之名给了承诺, 叫我不得不认了姜贤妃。如今倒好,你还要我认这个孩子,从公主一步登天成了帝姬! 兰清弦,我实在有些看不明白你了……” 兰清弦怀中还抱着那个女婴,已是出生后十几日,孩子眉眼都舒展了,仿佛把爹娘的好处融于一身,瞧着格外的顺眼漂亮。 “姜贤妃她没有错,算计你的人也不是她。 孩子比一张纸还要洁白,我们只要好好教导她,往后她承继大统绝不会比男子差!” 兰清弦是想给这孩子一个确定的出路,或者只要这孩子是帝姬一日,就会免于被外戚操控姻缘。 可兰清弦万万没有想到,郦眉笙短暂的愤怒过后,却显出十二分的惆怅。 “我可以没有承继者,但我不愿有旁的血脉沾染分毫……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我之间又多了别人……” 郦眉笙登上帝位,成为大襄之主,然往后江山归于何人之手他竟是不在意。与其看与兰清弦无关的人坐高位,不如从不提起此事。 郦眉笙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兰清弦就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既如此,我也不强迫你,到底你才是那个最后做 决定的人。” 兰清弦这就要离开,未成想郦眉笙又是一伸手从后将她环抱。 “这个孩子当初就是错误,也是我令错误失去被纠正的机会……我只想叫她远离你,哪怕能让你高兴片刻也是好的。 可我此时才看清,你真的不希望无辜之人卷入旧时恩怨,所以才叫我对这个孩子有多一份的耐心。 清弦,我答应你,把帝姬之位给这个孩子,但你也要让我一步……这个孩子要记在你名下,她只能是皇后殷氏的孩子,除此之外,谁都不能成为她的母亲!” 兰清弦长长叹气,“也罢……姜贤妃的出身是个威胁,确实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孩子的名字还没有取,你这个做父皇的,有主意吗?” 郦眉笙牵着兰清弦的手,使她面对自己。 “既是帝姬,大可不必取名费事,我直接下旨赐封号。一说起封号,我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宸辛!” 宸为帝王,至于辛……兰清弦恍然,“是取自我的字!” “是。 从你的字里面拿出一个来,往后不用因为避讳生出麻烦,却又能表明她的出身,真是再好不过。” 兰清弦笑笑,“宸辛帝 姬……她会是一个好皇帝……” 于是在郦眉笙与兰清弦的交谈当中,便定下了宸辛帝姬往后余生的所有,只是当郦眉笙拿到朝上告知朝臣们,又是一轮争吵。 不过争吵的内容没有什么稀奇,无非就是女子不可为帝那一套,说会坏了大襄的气运。 郦眉笙这一回没有自己动嘴,概因他的决定早就说与上阁几位重臣听,那几位早明白伺候他和伺候昀帝一点不一样,他定下的事,也就没有了旁人多置喙的地步。 只见先是童尚书令出来说和,又是中书令举了望月皇朝多年为女帝的历史。 望月皇朝最终是灭于一位皇子之手,可见皇朝气运与帝王是男是女也没有多大关联。 就这么拉扯了有大半个时辰,反对的臣子瞧着郦眉笙始终不开口,便觉出今日风向已经定了,这才渐渐都收了口。 故而在最近的一个大朝会上,就定下了宸辛帝姬的储君之位,更不愿有朝中众臣插手,另聘峦音阁与襄樟馆中的几位大儒与老师给帝姬传道授业解惑…… 往后几年间,除去在姜贤妃身边,大多时间帝姬都是养在兰清弦的真雅殿,几乎是牙牙学 语时,就有半夏捧着一本古籍追着小帝姬念。 要说如此郑重,果真令今时才四岁多的小帝姬就有了十足的储君派头。 便如眼下,有姜贤妃宫中丢了东西,看大宫女打骂小宫女时,小帝姬阻止了大宫女。 “母后说过,宫中不可轻易开刑讯之风,概因见血无德,更叫有心人传扬出去,说皇室草菅人命!” 梦娟如今被提到小帝姬身边服侍,只要小帝姬有理,梦娟绝不过多干涉,譬如此刻小帝姬正在训斥,她尽管听着就好。 果然姜贤妃的大宫女不敢妄动,却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 “帝姬只将皇后的表面学了个十成十……” 小帝姬还未探明这话背后的含义,却见从侧殿走出的姜贤妃照直给了那大宫女一巴掌。 “皇后确实说不可开刑讯之风,但如你这般挑拨离间企图教坏帝姬的,本宫这里留不得你! 来人啊,送到内狱,叫常殿令好好审一审,之后把结果送到真雅殿!” 梦娟见姜贤妃这一手确有吃惊,但面上不曾显露半分。 “见过贤妃娘娘!” 姜贤妃再转身时,已是笑容满面。 “梦姑娘,你照顾帝姬辛苦了。” 第601章 望枝双双还-深宫中难遇知己 小小的帝姬还不懂何为阴谋,毕竟在兰清弦那里,她只学到了光明磊落。 “母妃,那个宫女姐姐为什么要被送走?” 姜贤妃半蹲在小帝姬面前,“宫中诸人各行其事,但若所为越界,便不适合再留在此处。 宸儿,这事情要是你母后问起来你就照实同她讲,或许她能给你不一样的答案……” 这些年梦娟能看出来姜贤妃是真心实意跟在兰清弦身边,即便是帝姬生母,但姜贤妃从来未在帝姬面前讲过半个字,反而叫帝姬多多亲近兰清弦。 兰清弦亦不是无知觉的人,只要姜贤妃行事稳妥,兰清弦几乎是有求必应。 既是如此稳妥的人,莫名将自己殿内大宫女送去内狱,这事梦娟还真要和兰清弦好好讲讲。 然梦娟带小帝姬回到真雅殿,只见兰清弦正和东漓翁主在争论一本古籍当中的内容。 以兰清弦平时的做派,她是万万不会和旁人在这事上太过于激动。 可能也不能说是激动,更像是找到了一个能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便是激动也高兴得很。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梦娟恍惚见到了将近十年之前的兰清弦,楚楚回首露一抹 笑,是那样的充满着生机。 然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在见到不远处站着的小帝姬,兰清弦收敛了眉眼,重新变成大襄皇后。 “宸辛,来,告诉母后,今日在母妃哪里吃了什么好吃的?” 在旁的东漓翁主给小帝姬行礼,瞧着格外恭敬,但动作多少别扭,让梦娟看得怪不舒服。 “见过殿下!” 小帝姬最近常常能在真雅殿见到东漓翁主,还是童言无忌,便说了一句。 “翁主是没有自己的宫殿吗?还是说要和我一样,也日日同母后睡在一起?” 东漓翁主脸上略显尴尬,“殿下抬举臣女了,臣女有何资格能住进真雅殿,不过是来看望皇后罢了!” 当年兰清弦将双儿带进京城,又带入皇宫,不过区区平民女子,却一步登天成了皇后身边的红人做了翁主,说有人不眼红那是假的。 尤其近半年以来,未必会见兰清弦与郦眉笙坐在一处,却时时看东漓翁主在兰清弦身边,有人还说,只怕皇后与东漓翁主的关系比和皇帝的还要近。 当然这话也就是私下里讲讲,谁还能捅到兰清弦耳边,只是作为服侍兰清弦多年的人,梦娟对这个 东漓翁主,没有半点喜欢。 兰清弦及时解了东漓翁主的慌乱,“宸辛,东漓也有自己的宫殿,不过偶尔来看看母后。将来你长大了,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宫殿。” 一说要和兰清弦分开,小帝姬顿时撇嘴。 “那我不要长大,要永永远远和母后在一起。” 东漓翁主也是察觉此处不适合自己再留下来,就提出要提前告退。 “娘娘,臣女这就先走了。” 兰清弦还有心挽留,“唉?本宫还说要留你用晚膳,你这么着急吗?” 东漓翁主宛然一笑,“臣女何时都能与娘娘用晚膳,但您与殿下共享天伦才是正经……” 梦娟见东漓翁主袅袅离开,眼皮子一跳,不禁在心中骂了一句。 兰清弦没有再留由着东漓翁主离开,谁知东漓翁主出了真雅殿没走多远竟是遇到了郦眉笙。 “臣女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郦眉笙见是东漓翁主,神色微动。 “翁主这是从何处来?” “方才去见过皇后娘娘。” 已是及笄的东漓翁主犹如抽条的嫩芽,既是显出青涩,却又有女子柔美的一面,加之她原本相貌就不差,朝着郦眉笙一笑,仿佛四 周一切都摇曳生姿。 一说见过兰清弦,郦眉笙有不曾显露的不满少溢。 “翁主很喜欢和皇后相处,这些日子有翁主在皇后身边,想来皇后心情很好。” 东漓翁主有些腼腆,“皇后娘娘博学,她愿意讲给臣女听,是臣女的福气。 往日有小帝姬在身边,但有时小帝姬不在,臣女就陪伴在娘娘身边。 娘娘常说,深宫中难遇知己,想来是把臣女当作了知己。” 郦眉笙眉梢轻挑,眸色愈深。 “皇后还同翁主说了这些?” “是,陛下……” 在旁边的孙成几乎不用抬头就知郦眉笙动了气,可挨打的事还是只能他来做。 “陛下,时候不早了,看过帝姬之后,尚有奏折要批阅。” 郦眉笙瞥了一眼孙成,“是朕忘记了,翁主自便……” 东漓翁主目送郦眉笙离开,几乎是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没有了温顺与局促,取而代之是令人生厌的得意。 跟在她身边的宫女并不知她这又是什么意思,“翁主,圣上好像不太高兴……” 她都笑出了声,“圣上当然不太高兴! 在众叛亲离时,身边唯有一人,无论过多久,都希望那个 人始终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但有一日发觉自己心尖儿上的爱人似乎已经忘却前情,甚至过于疏离……还能痛快到哪里去! 我就不信,他们夫妻之间就真的牢不可破——即便牢不可破,那也只能是动手的人还不够聪明……” 正如东漓翁主的猜测,郦眉笙进真雅殿笑容少了大半,不像是来看望小帝姬,更像是来找兰清弦吵上一架。 兰清弦叫梦娟带走了小帝姬,还清了身边的宫人,便静静看着郦眉笙,不发一语。 许是这样的沉默刺痛了郦眉笙,他怔了一下。 “我……见过上阁众人,手边也没有什么事,晚膳还没有用……” 郦眉笙承认自己方才是昏了头,有关兰清弦时,他似乎更容易坏了情绪,也不知是他越来越没了自控力,还是这些年暗影香的影响仍在。 故而纠结中呆呆伫立原地,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皇帝。 兰清弦无奈,在他动身前,先靠近。 “宸辛不在此处,我知道你一定想和我说什么……” 此时郦眉笙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他猛地揽过兰清弦,令两人之间紧紧贴近。 “我想你了……我是真的,想你了……” 第602章 望枝双双还-翁主是想当皇后! 郦眉笙还真是由着自己的性子,甚至让兰清弦猜不到他下一步究竟会如何,便如此刻,他似乎更想与兰清弦亲近,而不是怒气冲冲从兰清弦这里得一个答案。 兰清弦也不知是无奈,还是习惯郦眉笙的喜怒无常。 “我知道你不喜欢东漓,可我只觉东漓无亲无故,这些年我不过是希望她不至于因着自己的身世而轻视自己…… 我有心叫她入皇室,你当初不愿意,那我就当宫中有一个我族中来陪我的小妹妹,这难道不好吗? 自给她翁主的身份,你也知东疆那里很受鼓舞。既是能给你带来好处,又何乐而不为?” 郦眉笙迟迟不开口,只是紧紧抱着兰清弦,叫兰清弦也没了章法。 好似保持同一个动作有一炷香的功夫,郦眉笙闷声讲了几句。 “她说你将她引为知己,我……承认我喝醋了……” 不得不说,东漓翁主拿捏帝后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两把刷子,她甚至能看出郦眉笙对靠近兰清弦的人都会生出敌意。不过有一点她失算了,郦眉笙尽管有诸多不满,但从不怀疑兰清弦的心意。 帝后之间,匆匆已是八年过去,兰清弦到底为 了郦眉笙做了多少,郦眉笙早已数不清。 于是短暂的愤怒过后,郦眉笙心中只剩歉疚,便有了开口莫名的示弱。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叫外人知晓,兰清弦也难得没有因此而磋磨郦眉笙。 “你这是想的哪一回事……东漓……说穿了是我希望有我影子一样的人,能不如我过去一般,从小就没有了选择。 其实就算你不提,我也要让你将朝中青年才俊推荐一番,若是东漓有看上的,两人情投意合的,我们以帝后身份全了他们的姻缘,不枉我与她相识一场。” 郦眉笙这才松开兰清弦,轻捋她耳边散落的银丝。 “这么久了,我仍是没有找到令你恢复乌发的法子……” 早先兰清弦确实在意,只是既然注定无有转圜,她便渐渐看开。 “你不过才二十七的年纪,哪里就能愁苦成这个样子……我这白发的妖孽是皇后注定不能更改,他们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郦眉笙在兰清弦眼中看到了坦然与平和,然越是如此,他就越有不可言说的怨——大约是他得到太多,就想着能让一切回到从前,旧时兰清弦有七情六欲,更鲜活,而今时 波澜不惊,有参透红尘的洒脱—— 或者可以这么讲,是否意味着,他也罢,身边人也罢,都不再占据兰清弦生命中最重要的位子? 这猜想多多少少带了些厌世的味道,郦眉笙只埋在心底,不可对人语…… 东漓翁主等着帝后不和的消息再一次传出来,不料等了一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宫女见她横眉立目,小心翼翼。 “或是真雅殿消息捂得严实,不会叫外人知晓。” 她翻了宫女一眼,“你知道什么! 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秘密,谁也无法堵住每一个人的嘴,然如此情形都没有动静,那就说明他们确实没有被我挑拨成功! 让我想想……他们之间早些年的闹剧也是满京城闻名了,我就不信,裂痕真的能愈合…… 你去,用些金银之物,找找他们二人旧时的家仆,总能给我挖出些故事来……” 能有东漓翁主这样的毅力,还愁何事办不成? 虽不至有旧仆叛主,可当年在逆王殷少商身边的暗卫还真让东漓找到一个。 殷少商用人都是随用随丢,他带着裴拉离开时,就有信王府的人成了弃子,谁知弃子们有一日也能入了东漓 的眼。 此人并不知晓殷少商与兰清弦的前尘往事,但殷少商遇到兰清弦一次一次选择退让却令他记忆犹新。 说不清是殷少商爱慕兰清弦,还是兰清弦在郦眉笙之外又找了一条出路。 东漓万万没有料到,皇室与兰清弦还真是藕断丝连。 “你是逆王身边暗卫,就没有见过一次他二人有越轨之举?” 此人有些为难,“小的爱钱,可没有的事编出来只会被拆穿。 小的唯一能告诉贵人的就是,信王当初谋逆时,有心把如今的皇后一起带走。可皇后是何等有本事,信王的计谋在皇后身上就没有成功过一次!” 东漓笑笑,“有些事情,捕风捉影就够了……” 东漓身边的宫女也是在她进宫后才跟在身边,宫女以为兰清弦对她不错,实在不明白为何如今的她一心想着要让兰清弦遭殃。 “翁主,可是皇后娘娘有哪里对不住你?奴婢……” “你是要将我所为告知皇后?” “不不不!一仆不事二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不明白……” 东漓也没有生气,“皇后……她当年也不过是兰氏族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子! 用了些 手段一步登天,却难掩她出身卑劣,既如此,我何不能也同她一般?” 宫女惊呆了,“翁主是想当皇后!” “哈哈哈! 你若是这么以为,我也当你是对的!” 宫女再不敢言,然心中涌起滔天巨浪。世人皆知,兰清弦的皇后之位是她用对大襄的牺牲换回的,如今即便有折子讲兰清弦僭越,却也不提她不配皇后之位,毕竟出言不逊是会被郦眉笙下狱的。 东漓虽说是个翁主,可到底也只是个翁主,还是一个在京中毫无根基的翁主。不曾想到她就有这么大的口气要夺走兰清弦的皇后之位,宫女除了惊叹还能如何! “当年,若皇后狠下心来将我杀掉,我也认命。可她偏生有了不该有的善心,甚至一路扶持我到今日! 我是想恨她到底,但恨着恨着又觉可笑至极。 谁人都可以有回头的机会,唯独我再不能讲后悔二字……” 宫女已是满头雾水,“翁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呵呵,令圣上心生怀疑,再坐实他的疑心,我要让皇后百口莫辩,要让圣上无论如何都保不了皇后的命……什么帝后情深,都敌不过江山皇权!” 第603章 望枝双双还-难不成是臣女会错了意? 自那日东漓在真雅殿外遇到郦眉笙,她似乎都算准了时间,总是在郦眉笙想要见兰清弦的时候,就守在兰清弦身边。 先是演绎了几出姐妹情深的把戏,又当着兰清弦的面似是不经意显示出自己俏皮的一面,大概在东漓看来,天下男子都应该最爱新鲜娇俏的颜色。 不过东漓不知道的是,兰清弦早在她第二次撞上郦眉笙时,就猜到了她暗含的意思。 养在身边几年的小女孩儿生了旁的心思,兰清弦却不意外,只因在异世女子眼中,又有哪一个伟岸人物能够比得过郦眉笙。 桃枝见兰清弦没有可以阻拦,还以为是兰清弦不知道。 “姑娘,那东漓翁主借着你的势却越发的过分,她以为自己还能当娘娘嘛!” 兰清弦摆摆手,“由着她去。 是我的总是我的,不是我的,就是强行挽留又能如何? 过去踏入京城的双儿童心未泯,然这几年都过去了,她也会长大,我不能叫世人都失去野心,更不能令世人都为我所用。 假若,她筹谋良久最终叫郦眉笙为她折腰,可见我当初看郦眉笙也是我错,既如此,放我自由未见得不是好事… …” 桃枝紧皱眉头,大约是没有想到兰清弦已经把事情想成是最糟。 可桃枝看兰清弦和郦眉笙多年,说不甘心那也是真的。 正当桃枝还要再说,却见珈贺脚步匆匆,到门口时,面上的不安更是明显。 “娘娘,有从沇部收到的信……” 兰清弦一惊,知道她手中有沇部的人不多,还能精准找到她手下,通过沇部往宫中送信,想来这人绝不简单。 便朝珈贺招了招手,“这事有几人知晓?” 珈贺将信递给了桃枝,“没有几人,原本就不是应该下面人接手的事……娘娘,信从大襄之外送来……” 兰清弦在拿到信封的一刹那,人愣住了,只因信封上字迹太过熟悉,是她当年反复见过甚至印刻在心的字迹。 “你们都先出去,我身边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也不是害怕这几人会偷看信件,只是兰清弦不愿有独属于她的情绪被旁人所品评—— “沇,亲启。 见字如面,你我已多年未见,不知我贸然来信,是否会令你觉着冒犯……” 这世上,只有一人时至今日都叫她青沇——殷少商,一个兰清弦以为从此再也不见的, 最熟悉的陌生人。 “如今都不能称你为郦王妃,应该叫一声皇后娘娘……有商道需借路,然在开口之前,或许与你商谈才更是合适。 不日我会派人往煊华一趟,望能得你回应……” 信中内容其实也算简单,不过是殷少商自立为王之后,想要广开商道,但途经大襄疆土,若随随便便动手,难免会叫有些人想起大襄之外尚有一块国土在逆王手中。 兰清弦看过之后,心中便立时腾升起一股疑惑,遂召珈贺。 “这信是京外沇部送来?还是有人找到私宅……” 珈贺吓了一跳,“请娘娘放心,沇部在京中私宅很安全,没有人知晓。 这信确实从京外沇部送来,而且据大哥讲,一看送信之人就是走了外路,根本不是正道儿。” 兰清弦仍是不解许多,便是信做不了假,可为何这些年过去了殷少商突然想起给她来一封信? “珈贺,你往京外走一趟,见过阿格熙。我要知晓有关这封信的一切。 还有,你千万要小心,叫沇部掩盖你行踪,不然有龙鳞暗卫盯上你们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千里之外一封信送到兰清弦这里实在烫 手,思前想后,兰清弦将信付之一炬。 可看过的东西岂能轻易忘记,兰清弦夜不能寐,只站在窗前,犹如泥塑。 半夏给兰清弦轻轻披上外袍,“姑娘,也许只是一封信呢!” 兰清弦目光悠远,仿佛会透过面前一扇窗越至千里。 “并非一封信,而是我对一个人的了解是否已经出了偏差……五年以前我与阿商就算是恩断义绝了,他不会在此种境地下还想要叫我在商道上给他些方便,除非他知道了什么,用这封信来试探……” 半夏莫名,“姑娘,你的意思是,试探你与圣上之间的关系……” 兰清弦猛的回头,半夏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退后一步。 “姑娘……是我失言……” 兰清弦双手交握,甚至有指甲都掐痛了自己的虎口。 “你没说错,他就是在试探我和郦眉笙的关系……可为什么……他又究竟听说了什么,要以此来得到一个我未见得会给的答案……” 这一夜,兰清弦未眠,崇晖殿的书房也烛火长明,只是不仅有批阅奏折的郦眉笙,更有一个不应该出现在郦眉笙面前的人。 郦眉笙不言,仿似把这人 当空气,而这人也不愠,还笑着。 “陛下,您原本可以拒绝见臣女,但您还是叫孙大监来迎臣女……难不成是臣女会错了意?” 郦眉笙缓缓抬眸,“朕不想听你废话,你三番五次要借着皇后只为见朕,朕当然要知道你意欲何为。 给你半炷香的功夫,若是所言令朕不感兴趣,那你可要小心,就算有皇后保你,朕也可以把你轰出煊华。 你东漓翁主的封号,朕给得出去,也能收得回来!” 从不知竟是东漓与郦眉笙私下见面,更未料到东漓似是不惧郦眉笙的威胁。 “陛下,让臣女猜猜,您手中奏折可有叫您出兵逆王,收回大襄疆土? 或许还会有东疆边境荒夷十二部不稳,荒夷百姓四散逃窜,更有甚者做了匪类祸害东疆百姓……” 东漓得意洋洋,然她话还没有说完,却见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正是动作凌厉的郦眉笙几个移步飘到她身边,似是她的回答只要有一字让郦眉笙不满意,她就会血溅当场。 “陛下……” “朝中大事,出正殿就散,你听到传言尚能理解,可你对朕案头的奏折,是否知道得有些太多?” 第604章 望枝双双还-走到尽头 东漓只记得自己要将手中底牌亮一亮,却忘了郦眉笙的底线不容僭越,让长剑的冰凉叫东漓整个人如同石像一般,似是惊恐的表情取悦了郦眉笙。 “朕问你的问题你最好给朕一个好答案,不然……东漓,即便是皇后有心保你,但只要朕不允许,你就还是一个死!” 东漓手抖发颤,却还是解下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块黑色的玉牌子。 郦眉笙见黑色玉牌,还真是露出些惊讶。 “荒夷的黑令……你怎么会有荒夷的黑令?” 黑令仅仅是瞧着黑,但实际上是用上等墨翠制的一块令牌,这些年也总共给了不到五人。而这五人,正是当年一统荒夷十二部的拉那族至高首领的后人。 也就是说,东漓和拉那忆月,根本就是同族人! 东漓将牌子翻面,有荒夷文字写着她的名字双儿,以此证明这块黑令就是独属于她无疑。 “陛下,荒夷这些年确实散了,但黑令的作用您应该清楚,只要凑够三块,几乎等同于整个荒夷向您臣服! 臣女的要求不多,只要陛下恢复五妃制,再将贵妃之位给予臣女,臣女就愿意献上黑令!” 到这时,有 些疑惑郦眉笙大概理清楚了。 “所以,你根本不是大襄人,你是荒夷人。 想来当年荒夷大乱,叫你有机会进了大襄,又恰好被皇后碰上……你演得很好,至今都未让皇后发现你真正的身份。 有这黑令,你完全可以离开大襄,找到拉那族人,说不准部族首领还能出你一个,完全没必要当大襄的贵妃!” 东漓此时笑着还带着些妖气,“陛下,臣女不傻,臣女离开荒夷多年毫无根基,比起用黑令号令族人,臣女更愿意活在安逸的地方。” 郦眉笙缓缓将长剑收回,但警惕仍挂在脸上。 “你只回答了朕一个问题……那逆王的事,你又如何解释?” 东漓压低了声量,“是因臣女亲眼看见,有人和逆王的人在宫中接触……陛下,逆王有动作,您正好收回大襄疆土。而手中可用的兵力便从黑令中来,何乐而不为?” 郦眉笙一甩袖子,将黑令又抛回到东漓手中。 “你先退下吧,这事让朕想一想……” 尽管郦眉笙说要想一想,但有关逆王之事似乎被撕开一个口子之后,就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先有朝中大臣当朝上奏逆王蠢蠢欲动 ,似有动兵迹象,而后就有襄城卫兰大统领上报不明身份人士偷偷潜入煊华…… 郦眉笙倒不见愤怒,他只是没有想到,多年过去,他还有可能与殷少商再见。 “三弟啊……他忍了五年,是终于忍不了了吗?” 郦眉笙这不算表态的表态,仿佛是给众臣以鼓励,于是朝会再次提起讨伐逆王,收回疆土…… 在正殿谈论起殷少商,大概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消息就传入了兰清弦耳中。 当时兰清弦手中正拿着一只尚宫局新制的瓷碗,“啪”的一声,瞬时碎裂。 桃枝连忙拉着兰清弦往后退了一步,“姑娘小心,让我来收拾……” 兰清弦只觉浑身不适,有不好的预感充斥全身。 “桃枝,珈贺回来了吗?” 桃枝莫名,“姑娘,珈贺还要和大哥见面,没有个三五日回不来!” “先是有人给我送信,而后朝上就把讨伐逆王一事摆上台面。 若我没有猜错,是冲着我来的…… 你去,给沇部送信,叫他们都准备好,我想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不会那么好过……” 兰清弦不会等三五日珈贺回来之后才行动,便亲自往京中私宅去了一 趟,在那里见到了她根本不想见到的人。 并非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是京中见到就要喊打喊杀的人。 在被城中苍郦卫、襄城卫抓到之前,这些偷偷进入京城的人先到了沇部手中,他们毕竟只是最下的小喽啰,更不知眼前的兰清弦是何人。 “我们既然敢来,就做好了成为一具尸体的打算,你们也别妄想用刑就能叫我们说出秘密!” 兰清弦似是根本没有听他们说什么,“绛原府,不对,如今是绛原关,你们王上可有告诉你们如今绛原的处境? 他当初选择自立为王,就应该会想到早晚有一日会再战。 你们三五抱团进入京中,自以为做得够隐秘,却不知早就被苍郦卫盯上。 其他的我不想多说,我只问一句,你们王上已经做好再次开战的准备了吗?” 这几个正是朝会时兰清弦大伯提到的穿越奇沙关进来的探子,他们并未想到面前这个戴着兜帽的女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似是想到了什么。 “难不成你是……兰慎长公主……” 兰清弦恍然抬头,“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你们不应该进京,留在这里 得不到你们想要的! 我做主叫我手下人送你们离开,顺便告诉你们王上,收起他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试图挑战当今圣上的耐心。” “长公主,您这话就不对了,当年是岐帝禅让,并非郦帝就当得起这个位子,明明我们王上才是嫡出,却被郦帝夺走了一切……长公主,王上可以不对您出手,但郦帝必然要付出代价!” 兰清弦方才的茫然尽数消失,取而代之是十足的凌厉。 “你的意思是,该做的准备殷少商已经做好了……那他为何还要来信试探?” 兰清弦说着说着顿住了,而在旁桃枝明显发现她脸色不对。 “主子,不如我们先回宫……” 兰清弦摇摇头,又是看那探子。 “我,又成了殷少商手中的工具!” 桃枝一惊,“主子……” “不必留了,都杀了吧……是我想得太简单,又一次中了殷少商的……圈套……” 兰清弦的痛苦肉眼可见,桃枝立时搀扶住她。 “主子,这几个不用杀,或许将来能用上!” “做局之人已经为我设下所有,早就不容我做多辩驳……桃枝啊,我想,我这个皇后是要走到尽头了……” 第605章 望枝双双还-大哥他被抓了 兰清弦离开皇宫本就是掩人耳目,不料回宫之后却见宫中各处又多加了人手。 仿佛是担忧兰清弦有对此有质疑,便派禁军一个副将特意在真雅殿外面守着。 “微臣代圣上向娘娘交代宫中事宜。” 兰清弦还未来得及换下便装,遂叫半夏出外。 “将军有事可以同我讲。” 那禁军副将并无介意之处,还将一本值守的册子交给了半夏。 “夏姑姑,这册子是往后值守名册,或是有需要的,就可以按照名册寻找当日值守的人。” 半夏没忘了自己的目的,“那我可要多问将军一句,原先是苍郦卫与禁军各自分配好时间,怎的忽然就换了做法?” “夏姑姑不知,有疆外探子混入京中,圣上犹恐他们不知死活会冲撞到宫中各位贵人,所以就加强了守卫。” 半夏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如此! 还是圣上想得周到,那我们在宫中就会更安全了……” 半夏将与禁军副将所言一字不差告知兰清弦,只瞧着兰清弦终是一声叹息。 “姑娘……” 兰清弦随手把那所谓值守名册丢到地上,“珈贺还没有回来……我也不知到底出了什 么事…… 你们都打起精神来,保不齐就是这一两日,只怕要,翻天……” 果然,翌日朝会时,郦眉笙当众臣面就宣布要恢复五妃九嫔制,更是直言将东漓封为贵妃。 姜贤妃有子嗣,苏惠妃曾经有子嗣,而这个民间来的翁主一跃而上成了五妃之首的贵妃,怎能叫人不怀疑。 “陛下!皇后娘娘仍在,还有帝姬在旁,焉能有贵妃?” 五妃九嫔中特意立有贵妃,原本就是为了辅佐皇后,然兰清弦这个皇后坐得稳当,平白多了一个贵妃分权,这实在说不过去。 “陛下,东漓翁主虽说有了翁主的封号,可毕竟平民出身,焉能连惠妃都盖过就成了贵妃!”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郦眉笙当然会想到这话题会有诸多反对,可他甚至不屑于解释,直接就让孙成颁了诏书,更甚命童尚书令做册封正使。 “朕做事未必要你们都明白,你们也不必纠结在此事上,朕绝不会更改已经做好的决定!” 诏书已下,再无转圜,等消息传到真雅殿时,几乎整个后宫都乱了。 平添一个贵妃,意味着后宫权力的划分又有了新的困境 ,那些想攀附的,想依附的,都打起了小算盘,只为给自己将来搏一个好前途。 而此时兰清弦应该惊讶的,但她的惊讶一晃便消失,好似这根本不能令她情绪生变。 桃枝很是直接,在她看来背刺兰清弦的人都应该去见阎王。 “姑娘,不过一个东疆无权无势的孤女,让我去解决了她!” 兰清弦按下了桃枝拔出的剑身,“我到底还是对双儿生出了心软……其实这些年她不妥之处我是看出一些,只不过我总不愿意将她想成和当年兰涟漪一样的人…… 郦眉笙最不在意的就是美色,双儿一定拿出了她拥有的底牌,令郦眉笙欣然接受这场交易…… 罢了,我这个皇后只当作摆设未尝不可……” 假若东漓安安生生做她的贵妃也好,但似乎她更希望这个贵妃的位子可以令兰清弦不安,于是趁着后宫其他妃嫔请安时,她也现身,身着贵妃宫装,用最耀目的颜色,只为看到兰清弦面上的忿然。 贵妃位五妃之首,乃是皇后之下,众妃嫔之上,看万紫千红都只能低头,东漓心中竟有说不出的畅快。 “皇后娘娘,臣妾向您请安,娘娘千岁 !” 兰清弦摆摆手,“你们都散了吧,本宫留贵妃说几句……” 见兰清弦清场,东漓微微有些不满。 “皇后娘娘应该当着众人面给臣妾一个下马威,叫臣妾往后在宫中莫要放肆! 不过臣妾毕竟不是娘娘,还真不知娘娘您心中是如何算计!” 兰清弦浅浅喝一口茶,大概露出二分的笑。 “双儿,不应该告诉本宫你真正的身份吗?” 东漓其实最不愿意有人再叫她双儿,“我不是双儿!我是东漓贵妃!是屈居你之下的贵妃!” 屈居二字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兰清弦挑了眉梢。 “双儿,你就如此看不上你的本名吗?” 东漓在兰清弦面前,似乎那些伪装都开裂,见她猛然起身,指着兰清弦好像都颤抖了。 “皇后!你,真的以为你如今拥有的一切能长长久久吗?听我一句劝,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吧,别死到临头,还抱着不该有的痴念!” 东漓放下狠话甩袖离开,兰清弦缓缓闭上双眼。 “桃枝,往宫外送消息,我要知晓珈贺身在何处……” 或许是珈贺也知兰清弦心急,当天夜半时,有珈贺翻墙进了真雅殿。 可点 燃烛火的一霎,珈贺的样子吓到了兰清弦——身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而珈贺瞧着十足颓然,好似和什么人斗了三天三夜,根本都站不稳。 兰清弦就要亲手去扶,但珈贺跪着往后挪了一步。 “姑娘,是属下无能……大哥……他被抓了……” 兰清弦一怔,似是还没有明白珈贺的意思。 “什么叫阿格熙被抓?我只是要你和阿格熙去查殷少商,他为什么会被抓……” “姑娘,你猜得没错,我们确实中了圈套,如今已经身背叛军的罪名了……” 珈贺原只是希望和阿格熙汇合,但沇部一众的调查却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扣下他们不说,还说他们和疆外逆王有私,根本就是奸细。 阿格熙那样的性子当然不认,怎料对方从沇部中揪出一个说正是逆王派出的探子。 那探子见自己暴露,临死都要拖阿格熙下水,说要阿格熙千万完成逆王的任务…… 尽管这罪名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可对方似乎一口咬定沇部众人就是心怀叵测……说到这里,就不用再仔细,兰清弦也能明了其中深意。 “抓阿格熙的人是谁?” “是……郦家军副将……” 第606章 望枝双双还-还回去 假若抓阿格熙的人是殷少商的手下,兰清弦还可以有迂回的地步,但一听是郦家军,不仅仅其中满满阴谋的味道,更令兰清弦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珈贺为了给兰清弦送回这消息,定然是突破重重关卡,不然不会遍体鳞伤。 “姑娘,大哥在郦家军手中受刑,我不知他还能坚持多久……姑娘,求您救救大哥!” 说着珈贺深深伏地,有悲哀缓缓弥散。 桃枝了解兰清弦的难处,她就要提醒珈贺,却被兰清弦扯住。 “珈贺,你先下去,叫白先生好好将你一身的伤处理处理,至于阿格熙,我会想办法……” 拿捏住阿格熙,意味着也将兰清弦的秘密拿捏在手中,她几乎不用多想,就知到底是何人对她下手。然未及她想出对策,就有臣子在大朝会上参了她一本,说她有叛国之举,更不顾廉耻,和逆王有私情。 或许说兰清弦叛国不能叫她名声尽毁,非要再添上一桩艳色??事,方能显出她十恶不赦。 这朝臣都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说兰清弦有效仿望月皇朝女帝的心思,已经私下组建了军队,可见其心术不正。 虽有从龙之功, 然一个企图窃国的人,早就不值得信任。当一件件证据被摆在众人眼前,众人也不得不信。 于是众人纷纷看向郦眉笙,等郦眉笙开口。 就在情势一面倒时,还有尚瑄的父亲想要为兰清弦讲话。 “陛下,臣以为皇后娘娘断然不是能做出叛国之举之人,况且这些证据出现得太过巧合,似是就为了将皇后娘娘钉死! 既然事关皇后娘娘,不如请娘娘往正殿走一趟,总要给人开口的机会!” 原以为无人附和兵部尚书,不料童尚书令亦是站了出来。 “陛下,臣附议尚大人! 假若污蔑一国之后可以如此简单,那往后我们这些朝臣是否也会被这样陷害,甚至连争辩都不能有就被剥夺了权利!” 参兰清弦那朝臣大约猜到会有种种质疑,“童大人,下官自然明白皇后娘娘的身份高贵,然您真的以为下官就只是动动嘴皮子? 童大人请放心,下官会叫众人心服口服……” 既然有了在朝上参兰清弦的人,那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证据出现,甚至直指兰家利用兰清弦,为家族谋取私利! 仅仅是猜测当然不作数,就有京兆尹上门带走 了如今为兰氏家主的兰斾论,还如抄家一般,将兰斾论平日用的书房都搬空! 兰清弦也好,兰家也好,好似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大变故,原本那些跟随在兰家后面指望能有照应的,都纷纷远离,恨不能每一家都上演一场割袍断义。 兰清弦被困在真雅殿禁足,莫说上朝,就是想要出真雅殿一步都不被允许。 过往真雅殿有帝姬,然帝姬也被崇晖殿的嬷嬷送回了姜贤妃手中,一时之间兰清弦竟瞧着一无所有。 桃枝和半夏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兰清弦,但自从外面的风飘进真雅殿,兰清弦就再没说过半句话,只是静静坐着,似已融入虚空。 桃枝这时那股虎劲儿又上来了,“姑娘,不若我偷偷出宫,去将沇部剩余之人都召集起来,危难之时,就是闯入皇宫也要把你完整无缺带出去!” 半夏往桃枝肩头使劲拍了一下,“你这是傻了吗?明明他们就要往姑娘头上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或你出宫和沇部众人见面,他们正好坐实了姑娘有谋逆之心!” 桃枝此时分外暴躁,“那你告诉我该如何?难不成要看着他们一个两个跳出来给姑娘身 上罗织罪名?” 半夏被问得犹如掐住了喉咙,再吐不出半个字。 正当她们还要再商议,却听外有小黄门高声喝道:“贵妃娘娘到!” 自兰清弦被禁足,东漓就名正言顺成了后宫掌权之人,眼下还要亲自往真雅殿走一趟,定然是没安好心。 果然见到兰清弦,东漓先是嘲讽一声。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娘娘这几日可还好?” 桃枝拳头都捏紧了,似是只要东漓的话有一个字不好听她就要打歪东漓的脸,可静如深潭的兰清弦忽的看了一眼桃枝—— 桃枝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拉着半夏离开,只将一方空间留给兰清弦和东漓。 大概是想要从兰清弦面上找到能让自己感到愉悦的神色,可兰清弦不发一语,显见是要让东漓做那个最先开口的人。 东漓最终讥笑一声,“你到如今都还要做出如此矜贵的模样……兰慎,你以为你的皇后还能继续当下去吗?” 兰清弦微微挺身,大约还有些困惑。 “双儿……你,竟然,在恨我! 我与你除东疆之外尚未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你对我的恨意从何而来?” 东漓忽地笑出了声 ,似有纠缠不尽的痛苦想要一诉而出。 “你还记得……你什么时候收留了阿格熙?” 兰清弦一愣,时间太久了,久到兰清弦已经快要忘记阿格熙原本的身份…… 在青沇以兰清弦之身苏醒过后,遇到遭人陷害无力挣脱的阿格熙,她好心助阿格熙脱困,不想阿格熙为报恩就这么留在了她身边。往后多年兰清弦从未问过阿格熙的过往,然看东漓的意思,阿格熙分明和东漓有着很深的渊源。 “我遇上阿格熙时,你差不多捌玖岁……一个孩子和他能有什么牵连?” 东漓的表情开始有些扭曲,她朝着兰清弦走近一步。 “只因我的父母就死在阿格熙手中!” 兰清弦疑心自己听错了,“遇到我时,你的父母不是被荒夷人杀害……双儿,你口中到底哪一句话为真,哪一句话为假?” 东漓实在听不得双儿二字,气急随手拿起手边瓷器就砸了个粉碎。 “不要叫我双儿!双儿在我八岁生辰那年已经死了! 就是你的手下阿格熙,就是他手中一众匪徒令我们全家分崩离析! 兰慎!你助纣为虐,如今你应该要把我所失去的还回来!” 第607章 望枝双双还-原是我天真 阿格熙是兰清弦在初入异世救下的第一个人,兰清弦亦知道阿格熙到底是如何来到京城……一日为匪,并非终身为匪,兰清弦根本没有想到阿格熙居然还能和东漓牵连上关系。 便是说东漓恨毒了阿格熙,那阿格熙带着沇部出任务时也是东漓在后做的手脚,叫阿格熙落入郦家军手中。 兰清弦记得这些年阿格熙为了赎当年的罪过,做事已是三思再三思,她不愿因此就叫阿格熙卷入风波当中。 “双儿,我是阿格熙的主子,他所为也要看我,既如此你对他所有不满可以都推到我身上!” 东漓冷哼,“这话不用你强调! 你以为仅仅是阿格熙一人过错?你想得太简单!我复仇都是有缘由的! 这些年你在大襄手握大权,翻云覆雨,可还记得死在你手中的亡魂? 纪家阿母不过是兰涟漪手中工具,可你只管发泄心中愤恨,叫阿母死在了乱葬岗!” 纪家阿母,纪家阿母……那不是当年险些要烧死兰清弦的老妖婆? “纪婆子是你们荒夷人……” 东漓竟是眼含热泪了,“我们家并非拉那最显眼那一支,为了生计不得不假装自己是 大襄人……阿母本就是我母亲的乳娘,待我出生,她又照顾我…… 我以为我能为她养老送终,不料她最后死在你手里! 兰慎,我的双亲和阿母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是你令一切无法挽回,你觉着如今我掌权时,还会让圣上放过你吗? 不仅仅是你,更有你重视的兰家,你的一切!我都要摧毁!” 兰清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她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前情。 看东漓发泄一番甩手离去,兰清弦缓缓摇头。 桃枝见兰清弦神色不对,“姑娘,这些事都有澄清的机会,贵妃也不过就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她还能左右了圣上的想法!” 兰清弦坐回连榻,“双儿今日见我,无非是向我下战书,顺便将前因后果讲清楚。若我猜得没错,她手中还另有王牌,是郦眉笙不愿放手的王牌。” 早在郦眉笙受了参兰清弦的折子却迟迟没有行动时,兰清弦就猜到郦眉笙有所考量。只是这考量当中渐渐将她的位置放后,她便愈加觉着煎熬。 从来不贪恋皇权,甚至不需要身上诸多身份的加持,回头看看自己这些年,兰清弦竟品出七 分的寂寥。 也就是这一日晚间,本应该宵禁,但外面人声鼎沸,叫兰清弦更加难以入眠。 不用兰清弦指挥,就有桃枝起身去看,守在真雅殿门口的禁军还算友好,告诉桃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格熙连同殷少商手下的探子都被押解入了皇宫,郦眉笙还要在明今正殿亲自审问。 兰清弦焉能由着郦眉笙要了阿格熙的性命,她甚至仅着素衣,脱簪也要出真雅殿。 禁军不敢亮刀,只是七八个挡在前面不让兰清弦多走一步。 “娘娘!请不要为难末将! 圣上有令,是绝不允许您走出真雅殿半步!” 兰清弦看着面前这位禁军千户,慢慢从袖中抽出短匕比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甚至为了显出她的决心,刀刃令她肌肤现了血丝,可是把眼前禁军吓了一跳。 “娘娘,万万不可!” “本宫心中有数,让本宫去见圣上,你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但若看本宫死在你们面前,谋害皇后的罪名你们担当不起!” 禁军千户实在无奈,他并不知自己还会遇见兰清弦这样性格的人。 “娘娘……那好……您可千万别……” 于是眼前又有奇景 ,见一众禁军将兰清弦围在中央,而兰清弦手中那柄短匕还与她脖子亲密无间。 就如此走到正殿门外,果然二三十个被捆绑得像个粽子一般的犯人,等着郦眉笙审问。 当殿门打开那一刹,兰清弦的目光正好对上郦眉笙的眼,夫妻二人似令周围都陷入静谧。 目的达到,兰清弦将短匕丢到地上,一步一步,走近那个江山之主。 “沇部属于我,沇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出自我的命令,若你有不愿,最应该找的人是我,不是他们……” 郦眉笙就如牵线木偶一般,略有僵硬地歪了歪脑袋。 “你的沇部……你知道你的沇部做了什么?他们竟和逆王叛党私联……所以,你身为皇后,真的要夺走属于朕的江山? 兰清弦,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上了多少封有关你的折子?” 兰清弦试图从郦眉笙眼中找到一些讯息,但郦眉笙似乎早就想到,瞧着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说过,你既然认为沇部所为冒犯到了你,那我作为沇部之主,会承担所有!” 原本一个在殿内,一个在殿外,但郦眉笙终是走了出来,在离兰清弦还有十来步 时停了下来。 “你承担不了所有,沇部与逆王勾结已是板上钉钉! 你要明白,若你一旦被定了罪名,不止沇部,更有兰家、修家、阮家、简家,杭家,甚至是尚家与重家! 只要是与你有关联的,都会被卷入其中……所以,此时你还要说你能承担所有?” 见眼前似是陷入僵局,在兰清弦身后跪着的阿格熙开口。 “主子……是属下借用了您的名在外做了错事,属下愿和身后的几个兄弟伏法,但求陛下不要为难主子和沇部其他无辜的人……” 郦眉笙扯了下嘴角,好似是在笑。 “沇部只有你们几人做错?确定再没有旁人参与?朕真的能够相信你的话?” 大约在场众人只以为郦眉笙担忧会放过罪人,可兰清弦是他枕边人,与他快要走过十年,不过一个眼神就可以透露许多——郦眉笙的野心不减,他需要借口来动手,而收复沇部既可以令兰清弦手中势力大减,又可以以此为名出兵绛原—— 真真一石二鸟,真真好算计! 或是兰清弦眼中痛意灼伤郦眉笙,郦眉笙躲避了她的眼神。 “郦眉笙……你……原是我……天真……” 第608章 望枝双双还-主仆之谊就要到此为止 兰清弦单薄的身形在巍巍正殿前竟是有些渺小了,她思前想后终是定下一件事。 “有些话是要我当着所有人讲吗?” 郦眉笙见兰清弦的样子有些不对,随即变了口风。 “那皇后与朕进殿细谈。” 当正殿大门被关上,一片空旷当中仅有他们二人,蔓延开的沉默,仿佛将夏日的潮热都隔绝在外。 兰清弦单刀直入,“你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郦眉笙此时还显着有些畏缩,“我想要什么……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你沇部至今在大襄是比我当年建立的更大的情报组织,这一点,你不想要跟我解释吗?” 兰清弦瞬时明白……郦眉笙审问逆王探子为假,逼她交出沇部才是真。 假若不是为了沇部众人的将来,兰清弦或许不会选择妥协,但今日已走到这个地步,并非她能够选择后退。 “我可以把沇部都交给你,只是跟在我身边的那几个他们仍要留在我身边……你觉得如此你可能接受?” 郦眉笙似乎等着兰清弦在此事上同他发生争执,可兰清弦异常平静,言语间透露出的疲累是他如何都无法忽略掉的。 “沇部是你 多年心血,你就愿意这么交给我?” 兰清弦不介意将郦眉笙心中所想剖解开来,“你很害怕我手中拥有权力,这些年你明里暗里令那些世家渐渐与我脱离了关系,只是为了叫我手中空空! 沇部一日在我手,你就疑心我会如外界所说,做个似望月皇朝时叱咤风云的女帝,所以为了会有不可挽回的事发生,不如就此斩断我手中拥有的一切…… 郦眉笙,若这天下只能有一人读懂你,那便只有我……” 兰清弦这一番话也不知是不是说到郦眉笙心坎儿,他眸中闪着幽光。 “你不恨我吗?” 兰清弦反问,“你想要我恨你吗?” 缓缓背过身,兰清弦只知自己脚步都迟缓了。 “阿格熙错就错在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我不管你和双儿做了什么交易,但你不能将阿格熙他们的性命随意牺牲…… 郦眉笙,我过往尚且不愿求你,可这一回……” 就是在兰清弦背身一霎那,郦眉笙眸中幽光犹如被点燃,混合着畅快与不甘,终是在短暂的停顿过后给了兰清弦一个答案。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我可以留下阿格熙的性命,从此沇部 与你无关……” 一场交易达成,果然再审问时,沇部众人没有背负上叛国的罪名。可大抵是兰清弦松懈了,不知自己也有一日会被蒙骗—— 是真雅殿外藏在宫人当中的沇部人给兰清弦送信,说有犯人问斩,其中仍有阿格熙—— 兰清弦先是低头沉默不语,而后恍过神来。 “你再说一遍!” “姑娘,首领也在其中!” 明明是已经和郦眉笙做好的交易,怎么才过了没有两日就生了变故? 兰清弦想都没想就要往外走,正好也赶上郦眉笙将真雅殿门口看守的禁军都撤走,她甚至不打算坐马车,挑了一匹马……桃枝紧随其后,还是拦住了她。 “姑娘,我来驭马!” 说起骑术,定然是桃枝更精湛,兰清弦没有反驳,就坐在桃枝身后。 马蹄下溅起一路尘埃,桃枝驭马有道,不知有多快的速度。 行刑的地方是郦眉笙选的,就在靠近昀楼的两条街旁边,待兰清弦和桃枝快要到地方时,却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马根本就跑不开。 桃枝当机立断,“姑娘,我用轻功带你从房顶走!” 好在兰清弦没有多少份量,桃枝这一路速度 也不算慢,待她们找对了地方,只见下面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守卫,而阿格熙正正跪在最中央,仿佛是为了叫众人看清。 刽子手蓄势待发,桃枝带着兰清弦来了一个天外飞仙,在高台之上监斩的官员见过兰清弦,于是连忙起身迎接。 “微臣见过娘娘!” 兰清弦哪里还顾得上寒暄,她指着刑台。 “圣上明明下令放过刑台上几人,又为何……” 那官员被问傻了,“娘娘,微臣难道还敢假传圣旨……是圣上亲自下令,您看看圣旨就在这里!” 既有圣旨那便是郦眉笙又一次对兰清弦说谎,她甚至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不能杀,本宫知道你拿着圣旨,但有本宫在,本宫可令你安全无虞!” 监斩官面对着兰清弦这尊大佛,真是手忙脚乱。 “娘娘,时辰已经到了……” 兰清弦还以为稳住了监斩官今日就算是挽回了颓势,然忽有人高声唤自己。 “皇后娘娘,圣上有令,这些犯人必须要斩,您是要违抗圣旨吗?” 兰清弦回头,只见刑台上又多一人,正是龙鳞卫副使。 阿格熙哪里还不明白眼下情形,分明是郦眉笙 辜负了兰清弦的信任,还用违抗圣旨来给兰清弦罗织更多罪名。 “姑娘!我阿格熙今生能遇上你这般良君,是我三生有幸! 只可惜我们主仆之谊就要到此为止了……姑娘,我这一生犯下多少罪孽我心中清楚,倘或叫我一死能够赎罪,更能够令你少些责难,我愿意……” 兰清弦不住摇头,正因她看出这位龙鳞卫副使就是为了防着她出现。 “郦眉笙……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 阿格熙深知兰清弦今时的痛苦,便提醒在旁的桃枝。 “桃枝,替我照顾好姑娘,大哥先走一步!” 兰清弦的本能终是战胜了理智,她已多年不曾动拳脚功夫,却亮出手中匕首,脚下更是不停。 眼看刽子手的刀就要砍下去,兰清弦手中匕首抛出,然龙鳞卫副使更快,挥剑断了匕首走向——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刽子手借此机会猛的砍掉了阿格熙的头颅—— 汩汩鲜血涌出,方才还同兰清弦讲话的阿格熙再也不能开口,兰清弦哪里能受此折磨,只觉心口钝痛,再忍不住有腥甜溢出唇角。 桃枝见状不妥立时托住晕过去的兰清弦,“姑娘!姑娘!” 第609章 望枝双双还-大人物 兰清弦终究是一国之后,监斩官看她在自己的地盘昏了过去,吓个半死。 “我说副使大人,你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若是在你我这里出了差错,你当圣上能放过你我二人?” 那龙鳞卫副使根本不知其中缘故,不过是奉命而为,然见兰清弦在桃枝怀中昏迷不醒,也是心急。 “这位姑姑,我可派人送娘娘回宫!” “不用了……” 副使一惊,再转身,竟看郦眉笙出现了! 有皇帝出行,所见百姓皆行跪拜礼,而郦眉笙径直向兰清弦走去,也不管桃枝如何,近乎强硬地从桃枝手中横抱走了兰清弦。 兰清弦已是许久不着皇后常服,银丝散落,有鲜血零零沾染前襟,乍一看去,血的艳丽和她的苍白,对比鲜明几乎要伤到人眼。 监斩官根本不知兰清弦会晕过去,生怕郦眉笙找自己的麻烦,然郦眉笙没多看他一眼,却将龙鳞卫副使敲打了两句。 “朕只是要你拦住皇后,但没有让你气晕她!” 郦眉笙这个别扭的性子,抱着兰清弦上了马车,都不允许有旁人伺候,倘或有人见到他的样子,定会惊奇,原来他这个当皇帝的也有焦 虑痛苦的时候…… 郦眉笙亲自把兰清弦送回了真雅殿,白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来,又是一番手忙脚乱,乃至最后冷着一张脸。 “她如何……” 白大夫早就看出兰清弦心中郁郁成疾,可开解一事还轮不到她。 “姑娘这些年全是靠天下顶顶好的药材养着……虽说属下一直没有放弃治愈姑娘,可那些药材只是治标不能治本……姑娘一日三碗药地喝下去,还应心情舒畅,可她日日忧思不解,将愁绪堆积…… 陛下,属下有时怀疑,您真的将姑娘放在心上吗?” 孙成大概想不到白大夫胆子如此之大,轻瞟郦眉笙一眼,就是指责。 “白先生,您怎么能如此对陛下讲话!可知冒犯陛下是大不敬的罪过!” 白大夫跪了下来,然该说的话她可是一点没有藏着掖着。 “陛下,就算您要属下的性命,这话属下也要说! 这些年来,姑娘不曾亏欠您分毫,更是为了您承受伤痛与苦难。 今时为一个荒夷的妃子令姑娘心寒,那往后或有别的妃子,陛下可否会废掉姑娘的后位?” 孙成一身一身的冷汗,然郦眉笙出奇地没有发怒,只是摆 了摆手。 “你们都出去,朕会亲自照看皇后……” 许是兰清弦常常吃药,渐渐适应,以至应该一夜无眠的她还是于夜半惊醒。 她能清楚感觉到身侧有人,几乎不用思考就知晓是郦眉笙。 而郦眉笙在兰清弦苏醒的瞬间就挺直了腰杆……他在踏脚板上坐了半夜,似乎明白自己在此时不应该靠近兰清弦。 “我在炉上温了茶水,你可想喝一口?” 兰清弦自然而然扭转了身子,好像没有听到郦眉笙讲话。 而郦眉笙伸手触碰兰清弦时,只见兰清弦又往里面缩了缩……如此明显,即便没有开口大概也能猜到兰清弦何意…… 便只剩下郦眉笙自说自话,“夜还深,你是应该好好休息的……” 郦眉笙不是铁人,他熬不住时也会困倦,忽的他打了个冷战,再看床上,兰清弦不知哪里去。 看窗外似有蒙蒙微光,还不到彻底天亮,兰清弦又是去了哪里。 皇后消失在宫中一旦闹将起来就是全京城的饭后谈资,已经上奏说兰清弦有不臣之心,郦眉笙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叫别人有给兰清弦泼脏水的机会。 想来当年兰清弦入宫时,她最喜 欢往尚宫局附近的花园走走,若是猜得没错,就能在那里找到她。 说不清郦眉笙是了解兰清弦,还是算计兰清弦,还真让他找对了对方,在一片碧波荡漾中,桥上正站着兰清弦。 郦眉笙不知兰清弦是否动了别的心思,便轻手轻脚,可在他现身时,兰清弦缓缓摇头。 “别再往前走了,我并不想看见你,亦是不想和你说太多……” 郦眉笙觉着自己吞咽口水都困难了,“这里风凉,你身子骨哪里受得住风……” “我受得住谎言,受得住背叛,也能受得住冷风……你走吧,到时会有桃枝来接我。 往后,如果你还有半分人味儿,就不要再踏足真雅殿一步……我失去得够多,我只不过希望自己有片刻安宁……” 郦眉笙忽觉自己的心如坠冰窖,假若兰清弦因阿格熙和沇部和自己有争吵、撕扯,大抵说明兰清弦的在意。但兰清弦将拒绝讲得那般明显,甚至是那么平和,说明什么?说明连恨都失去了力气? 郦眉笙将自己身形掩去,却没有离开,直到亲眼见桃枝搀扶着兰清弦离开,他才往崇晖殿走…… 奏折在书房垒得像小山一 般高,郦眉笙二分心思在奏折上,八分心思仍是吊在兰清弦身上。 想来是上天给郦眉笙降了惩罚,他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就见孙成跑得气喘吁吁。 “陛下,贵妃娘娘往真雅殿去了……” 阿格熙一死,令兰清弦元气大伤,众人此时懂事的都不去触兰清弦的霉头,然偏偏有一人,就爱看兰清弦撕扯着伤口血迹斑斑——还能有谁?当然是今时趾高气昂的贵妃东漓。 明明下令不允许旁人进出真雅殿,可东漓带着手中武婢,把真雅殿的宫人都打了,一路闯了进去。 “皇后娘娘,臣妾有一番话是一定要讲给您听的! 是臣妾叫真雅殿门口的禁军撤了,是臣妾保娘娘您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刑场,是臣妾想要您亲眼看着阿格熙人头落地…… 娘娘,那鲜血喷涌的样子可好看?” 大门吱呀呀往两边打开,有兰清弦在内,而东漓在外。 大约是见到正主儿,东漓仿佛热血上了头,笑得格外灿烂。 “皇后娘娘,您大概还不知晓圣上与臣妾做交易的原因……臣妾确实出身荒夷,然臣妾那一支的长老想当年是有可能成为荒夷令首的大人物!” 第610章 望枝双双还-一门之隔 “臣妾手中有黑令,娘娘您可知晓意味着什么?” 黑令就等于手中有兵权,也就是说东漓用兵权和郦眉笙做交换,不仅仅要了阿格熙的性命,还让兰清弦在宫中的权力被夺走。 “娘娘,臣妾初初遇上您,没有一日不想要手刃仇敌,但臣妾明白当年自己太过弱小,只要有旁的心思就会被扼杀……这一等就是五年,莫说臣妾和族人联络上,就是在后宫,臣妾也是位同副后的贵妃!” 兰清弦听东漓讲真相,一番忿然渐渐冷却,甚至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然东漓再接再厉,她就是要捡兰清弦的痛处戳,她要让兰清弦知晓,郦眉笙口口声声的爱意大多都是虚伪。 “娘娘,臣妾这一番手段毕竟见不得光,但一次又一次成事,可见有人在背后给臣妾开了方便之门。 而能做到这所有的,只有圣上…… 圣上利用您的信任,利用您的能力,夺走了您的一切,在他眼中,早就把您当作和逆王一般的人,凡是挡在皇权之前的人一律都是障碍,既是障碍那就应该消灭! 娘娘,臣妾只问您一句,您猜猜自己几时成为圣上脚下铺路的枯骨? ” 兰清弦不曾被别有用心者动了心神,可她仍是现了萧索,只因东漓句句所言正是她眼中看到的郦眉笙,她的心爱之人,她的同行者,她的夫君…… 抬手随便摆了摆,“你还是快离开吧,如今本宫这地界儿是断然不能有访客,你叫圣上看到,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东漓得不到她想要兰清弦该有的反应,实在不甘心,可有她身边宫女进门提醒。 “娘娘,圣上正往真雅殿来,我们还是快离开……” 郦眉笙匆匆赶到,却发现真雅殿死一般的沉寂,殿内所有宫人见他只是默默行礼,再没有一点多余的响动。 往兰清弦寝居走去,大门敞开,只是郦眉笙方踏入一只脚,就听里面有声音。 “你不应该来,我不想看见你……” 郦眉笙觉着自己眉心都在跳,“是我。” “我还不至于分辨不清你同其他人的区别!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其实也不必在我面前与我虚与委蛇。 就算你演这出戏不会累,但我看戏的人也觉着不适……” 郦眉笙真是有十分的不痛快,三两步就进了里间,却见纱帘子都放了下来,将兰清弦掩映到 模糊,以至于只能看清虚虚的轮廓。 要说纱帘子能有什么大用处,只要郦眉笙使劲儿一扯,他就可能和兰清弦面对面,然他竟然生出了退却之心。 “东漓和你说了什么……” 兰清弦笑了一声,其中意味分明,正是略带讥讽。 “众人都以为你担忧我手中权力过大,于是他们一个两个顺着你的心意上折子参我……别否认,若非有你授意,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执意要与我作对。 你以为自己掌控一切,不料有浑水摸鱼者借此机会想要令我失去皇后之位,而你又想要补救…… 郦眉笙,你根本不在乎沇部,你只是要断了我的手脚,你也根本不在乎双儿能在后宫掀起多大风浪,只因没有比荒夷兵权更重要的东西。 我与你共度将近十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秘密可言,在你铁血手腕之下,哪里还能有殷少商的探子可以随意出入京城,不过是你授意,叫他们能和我接触上,好将来再定个更新鲜的罪名……” 兰清弦一直以来有许多事想不通,她深知殷少商还不至彻底没了脑子,除非殷少商误会了什么……能假借她的名义做出许多, 还能跟在阿格熙率领的沇部后面借机挑衅,虽不能说有通天手段,至少也是可以号令全局之人—— 到这时,答案呼之欲出,这人非郦眉笙莫属! 郦眉笙未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然两片嘴唇似吃了冰块一样的麻木。 他还能说什么?需要否认?还是再编造一套试图换取兰清弦的原谅? “我……” 已是五年光阴,郦眉笙可不是当年前后各有掣肘的殷少殊,以他的野心,只要身边出现阻碍,只会用各种手段清除,当然,这一回逼迫殷少商出手,就利用了兰清弦。 “殷少商龟缩在绛原不出,又有先韶给他提供便利,我不知还要多久才能令大襄完整……当年殷少商对你犯下大错,纵使他极度自私,可唯有你才能是他放下戒备…… 清弦,你无论怎么怪我都好,只是不要再折磨你自己……我不知东漓胆子如此之大会让你有机会去刑场……” 提到刑场,兰清弦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阿格熙的头颅被砍下的过程,那忍不住的心痛叫她使劲儿扯住了自己的前襟,可阿格熙真的走了,再也不会活过来……是她,是 她没有早早看出东漓其心有异,是她亲手将阿格熙推向一条死路。 愈是压抑,愈是难忍,便有微弱的啜泣声从帘中传了出来,郦眉笙极度想要冲进去,手已经抓到了帘子上,更是手背暴起青筋。 但,短暂的啜泣过后,兰清弦再度开口。 “就如此甚好,让我一个人独自……若你还将我放在心中……我从不指望你所为会依着我的心意,可只此一次,求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兰清弦的声音太小,显出她因哭泣而不减的疲累,郦眉笙甚至都能猜到她面色有多难看,又联想到白大夫对他多有警告,故终是松了手上的力道,缓缓后退一步。 “我懂……你放心,在你愿意见我之前,我不会有丝毫冒犯……只是我还想最后讲些,你千万要好好休息,好好用膳……白先生开的药也不要断…… 清弦,我走了……” 拖着沉重脚步,郦眉笙就站在真雅殿殿外,他的目光仿佛穿越渐渐关闭的殿门。 “清弦,你看我会听从你的心意不走入一步……但我依旧很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便有一门之隔我也知晓你永远会留在我身边……” 第611章 望枝双双还-助恭王夺取圣上的江山 “啪!” 这一巴掌声音足够响亮,竟是力道大到把东漓带倒,她大约也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受此惩罚,眼中满满都是不忿。 “陛下这是迁怒臣妾!” 郦眉笙是恨不能当即了结了东漓的性命,但他不能,毕竟有东漓在,才有荒夷到手的兵权。 “你胆大妄为,谁允许你撤走真雅殿外的禁军?你可知你这是假传圣旨!若要朕追究起来,你也是要被送上刑场的!” 东漓擦去唇角鲜血,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臣妾不过是要皇后明白,你们帝后情意不过如此! 陛下,您难不成还要告诉臣妾,您对皇后问心无愧?她将所有付出将您送上帝位,而您能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郦眉笙的情绪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愤怒变为阴狠,他竟是快步上前,一脚就踩在了东漓的手上。 东漓疼痛难忍,可又敌不过郦眉笙的大力气。 “你,放开……” 郦眉笙又碾了一下,带着狠绝的痛快。 “朕给你的自由不是要你肆意挥霍! 皇后永远都是皇后,你以为朕给你贵妃的位份你就能踩在皇后的头上?朕要叫你明白,此时之痛就是你给皇后之痛!” 东漓 痛中还要冷笑,“陛下,迟来的深情只剩一个贱字,您当皇后会接受吗?” 郦眉笙猛的抬脚,后退转身再不看东漓。 “你记住你在此地到底应该是什么位置,别忘了朕能给你就能收回。 倘或还有下一次,朕绝不会饶过你……” 看东漓朗朗跄跄出了门,郦眉笙这才死盯着孙成。 “绛原如何?” “逆王明明要离开绛原,谁料送信的人暴露了身份,叫逆王警醒,一番打斗之后,据说逆王受了伤……” 郦眉笙两手交握,骨节都嘎吱嘎吱作响。 “殷少商……他至今还抱着不该有的心思,真以为清弦会回到他身边?做他的春秋大梦! 孙成你替朕拟旨,这一回朕要用荒夷的狗啃碎奇沙关的屏障,殷少商的王也当到头了……” 郦眉笙手中握着龙鳞卫和沇部,又有荒夷士兵在前拼杀,十几日都没有了消息,可见他决心不改。 只是风传到后宫,还有妃嫔担忧郦眉笙有可能回不来,自己做了寡妇。 没有兰清弦坐镇,东漓令后宫乌烟瘴气,她甚至要杖毙那恐惧满满的妃嫔。 还是苏怡人动作快,一早就把消息送到了真雅殿。 半夏见兰 清弦怏怏的,话也说得吞吞吐吐。 “姑娘……惠妃娘娘送来消息,说东漓翁主要杖毙图美人!” 兰清弦凛目,“图美人做错了什么?” “圣上远赴绛原,已经有大半个月……图美人担忧圣上有可能回不来,叫翁主听到,说她胡言乱语扰乱后宫,就应该杖毙。 惠妃不愿图美人就此丧命,但她手中无权,不能置喙翁主所为……” 兰清弦指了指旁边的匣子,“你捧着凤印往图美人那里走一趟,就说我下了懿旨,图美人只用禁足在自己殿中,无需受到其他惩罚……” 半夏觉着这法子也不错,总不能事事都叫东漓抢先。可半夏还没出门,却听外面又是乱糟糟,甚至还多了喊打喊杀的惨叫声。 有桃枝推门进来,竟是手中还抄着长剑。 “姑娘,恭王带兵杀入了宫中,此刻就在门外,还擒住了贵妃!” 兰清弦没反应过来,“你说是谁?恭王?” “皇嫂,十二弟在此,想要见皇嫂一面!” 这嗓音分明恭王无疑,半夏搀扶兰清弦起身,但兰清弦停在原地。 “恭王隐藏许久,未见得就有攻占皇宫的意思,他甚至知晓先将双儿捆了…… ” 桃枝都已经做好了要和恭王动手的准备,然兰清弦竟真的叫半夏打开了门。 五年不见,似乎恭王模样没有多少变化,可他身上少年气已是被杀气取代。 见恭王一手狠狠掐着东漓的脖子,乍一看兰清弦,眼中也是错愕不少。 “皇嫂……” 兰清弦不过才二十四的年纪,却仿佛已在红尘中来去几回,那萧索的神情,单薄的身形,差一点就让恭王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十二弟,好久不见!” 恭王一时都未能接上兰清弦的话,“皇嫂……” 东漓受恭王钳制,都已经口不择言了。 “皇后,原来是你和恭王私下有接触,难不成你还要助恭王夺取圣上的江山?” 东漓一动嘴,恭王就觉得厌烦,手上力道又多二分,直掐得东漓翻白眼。 兰清弦摇摇头,“十二弟,她毕竟是你皇兄亲封的贵妃,莫要伤了她的性命…… 十二弟……能否告诉本宫,你今时带兵入宫是为何意?” 恭王亲手令董氏一族再不能复起,然他离开京城这五年间,便是段氏也被郦眉笙收拾得差不多了。 “皇嫂,臣弟母妃可好?” 兰清弦点点头,“德太妃与太 后同居一殿,一直修身养性,假若德太妃知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十二弟,不若同本宫往晨露殿走一趟?” 恭王露出些许惊讶,“皇嫂,你不要臣弟先退兵?” 兰清弦笑着摇摇头,“本宫知晓你是有分寸的人,旁的本宫也不多问,还是先去看过你母妃。” 恭王就像丢废物一样随便把东漓往旁边一推,还接过了半夏的活计,亲手扶着兰清弦往外走。 他们二人在前,恭王的私军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大概是什么都听不清的。 从真雅殿往晨露殿去,还是有一段距离,两人一时沉默,直到兰清弦先打破无言。 “对不起……” 恭王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嫂你为何要向我讲对不起?” 兰清弦倏的停下脚步,“你隐瞒行踪多年,总有你不愿现身的缘故,若非郦眉笙用你母妃威胁你,你哪里还会往京中走这一趟。” 恭王下巴都合不上,似是没有料到兰清弦一下就看出其中关窍。 “皇嫂……你猜到了……” 兰清弦转身面对恭王,“我还猜出你并非有心出兵京城,是郦眉笙要你在他不在的时候,趁机清理一番朝中不听话的臣子!” 第612章 望枝双双还-只是不想见陛下您啊! 兰清弦太过了解郦眉笙,她亦是不相信他离开京中,会给京中留下如此大的漏洞。果然,兰清弦不过随口猜测几句,就叫恭王说了实话。 恭王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只是犹有董德太妃留在宫中,叫他不得不听从郦眉笙的调遣。 有恭王闹上这一出,待郦眉笙回归京中,京中形势已是一片大好。 兰清弦的问题问完了,终于轮到了恭王。 “皇嫂,那贵妃嚣张跋扈,仅仅是因为荒夷出身就敢在你面前放肆,你真的没有想过要给她些教训?” 兰清弦浅笑,“你皇兄叫你对她如何?定然不是叫你杀了她,而是要你当着众人的面令她尊严扫地,再无半分娇矜可言。 你皇兄可以给她贵妃的位子,但有些时候东漓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掌握分寸。 你这一趟可是要带走德太妃?” 恭王面露为难,“我可以进宫看母妃,却没有办法带她走……多谢皇嫂这些年来对我母妃的照顾……” 恭王和德太妃要叙叙家常,而兰清弦就在外面等候,只是她不知太后会出来见她。 “皇后,哀家竟是许久没有见你。” 兰清弦有些吃惊,“儿臣见过母后,母 后万福金安! 母后一心向佛,自是不能将时间都浪费在红尘俗事上。” 太后面上也不是笑,似乎有看透人生的感慨。 “哀家在你眼中是不是很失败?原以为和蒋氏联手可以把江山托付给殊儿,不料只作为蒋氏的傀儡,这些年身不由己。 哀家从未想过有一日坐上皇位的会是殷少笙……哀家…… 皇后,你如今也坐上了和哀家当年一样的高位,但你比哀家做得要好,因为你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哀家原本也不愿给你添麻烦,只是有些话哀家还是想说,毕竟商儿是哀家怀胎十月的亲生子,皇帝这一战是否会要了商儿的性命?” 兰清弦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太后的话,太后之所以能保下一条命,无非是没有给郦眉笙造成半点阻碍…… “母后,圣上到底会做如何决定儿臣尚不可知,但儿臣想问您一句,假若此时荣登大宝者是信王,您当信王会如何对待圣上?会否给圣上留下性命只为那多年以来都空有名头的兄弟之情?” 兰清弦这是给太后最明显的答案,太后会想得清楚,于是就只剩下热泪盈盈。 “儿啊,哀家保不住你 ……” 看太后失去从前所有锐气,仅剩母亲这一身份,兰清弦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母后,圣上必然是要带信王回京受审,儿臣以为您有心便多多劝解信王,只要信王肯低头,就算是最后被圈禁,也好过彻底送命。” 听兰清弦这么一说,太后的眼中又有了光彩。 “是啊,哀家去劝劝商儿……哀家已经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再也承受不起过多打击了……” 有恭王往京中这么一闹,朝中叫郦眉笙觉着棘手的人少了许多,能有如此局面,那些臣子渐渐也明白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还抱有过去的固执不肯放手,那落到郦眉笙手中,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死更要连累整个家族。 恭王在京中风卷残云一般,几乎前脚郦眉笙班师回朝,后脚他带着亲军离开。 便是在京中无有风波时,东漓还被关在内狱。 兰清弦才是大襄皇后,当她出面时,众人似乎也就忘记了还有一个贵妃。 然郦眉笙凯旋而归那日,兰清弦竟是亲自走了一趟内狱。 已是养尊处优的东漓,在内狱简直就蓬头垢面,见兰清弦,她眼珠子都发红。 “你是来看 我笑话的吗?我原先想不通,但这几日突然明白,恭王与你之间定然有过商议,而我对你是威胁,所以就被关进了此处。” 兰清弦一摆手,有内狱少监打开了牢门,她似乎也不在意内狱狼藉,就随便坐在榻上。 “今日傍晚时,圣上凯旋,你好好收拾自己,要拿出大襄贵妃的气势。 毕竟,收复江山,是件大喜事!” 东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圣上凯旋,你叫我出面……你才是皇后不是吗?你叫我出面,是要我受众臣的弹劾吗?你居心为何?” 兰清弦摇摇头,“你不要急。 我会亲自下一道懿旨,说明因我的身体实在撑不住,所以由你这个贵妃代劳。 你位同副后,是圣上亲自答应,故而朝臣们也不会再多嘴了。” 东漓竟是语竭,都不知该怎么讲。 “你……我有时真是看不清你……” 兰清弦并非同东漓讲笑,她真的把东漓从内狱放了出来,更命桃枝亲自去给东漓宣了那道懿旨——于是,黄昏时,众人簇拥着郦眉笙回京,而打开宫门,在明今正殿等着他的人正是东漓。 郦眉笙惊愕,却不能当着众人面询问 东漓,更不能给东漓摆脸子。 东漓的现身似乎是给了众人一个讯号,郦眉笙以往多有爱重的皇后终于失去了帝心,取而代之的就是这位年轻貌美的东漓贵妃。 然私下时,仅有郦眉笙和东漓二人,郦眉笙毫不留情给了东漓一巴掌。 “谁允许你做出今日的事?你堂而皇之现身于正殿门前,你叫天下怎么看?” 东漓捂着脸,也不感到疼痛,仅剩嘲讽。 “呵呵,陛下倒不必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臣妾身上,臣妾是奉了皇后的懿旨才去正殿迎接陛下! 陛下,诘问臣妾的话不如问问自己,您究竟做了什么,让皇后连面都不愿意露!” 郦眉笙怔了一下,似是在判断东漓话中有几分真假,可不过一瞬他便多了颓然……这世间没有谁能强迫兰清弦,只有她心甘情愿,没有她虚与委蛇…… 少了愤怒的郦眉笙跌坐回连榻,“她什么都没有说吗?甚至连一个理由都不屑给朕吗?” 不知为何,看郦眉笙如此,东漓有些畅快,不忘再多戳他一刀。 “皇后娘娘说自己身体不适,所以要臣妾代劳。可于臣妾看来,皇后娘娘只是不想见陛下您啊!” 第613章 望枝双双还-太后想要你活下去 郦眉笙自回朝还未见过兰清弦,他似乎只能和东漓在此处斗嘴,然听东漓出言只为激怒他,他忽的冷静了下来。 “皇后可与恭王见面了?” 东漓竟是现出几分的激愤,原本自己不过是触了恭王的霉头,不料是她不知恭王与郦眉笙的计划。直到兰清弦将她从内狱放出来,她才知晓是郦眉笙有意在众人面前令自己尊严扫地。 “当然见面了! 以皇后的聪慧,想必和恭王交谈几句就能猜出你的目的。谁人能比陛下您还要虚伪?让自己的兄弟佯装攻城,实则是为了借恭王的手除去朝中眼中钉!” 恭王离开京城时留下的借口便是他不愿与郦眉笙手下大军碰上,只掠夺了一番就离开,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尤其是有机会触摸到皇位又放弃……当年恭王为了皇位,那是将董家赶尽杀绝的大手笔! 于是有心人看出其中猫腻儿,但京中能在郦眉笙面前强辩三分的人大多都已经成了恭王的刀下亡魂……这是一出演得极其漂亮的戏,是郦眉笙主导,由恭王挑大梁的戏,当锣鼓声刹那安静,台下已是空无一人。 东漓跟在兰清弦 身边这些年,对兰清弦的了解不算浅,便说要她代自己在正殿前迎接郦眉笙,足以证明兰清弦不认可郦眉笙的做法。 “皇后最不愿看见的就是杀戮,陛下有一百种方式可以令朝野内外臣服,无疑如今这一种最快,也最残忍……皇后她知自己无法说服您,与其夫妻争吵,不如不见!” 郦眉笙阴沉着一张脸,“你倒是将皇后的心思猜得很明白,那你告诉朕,你不是特别恨皇后吗?你应该在朕面前处处给皇后添堵才对呀!” 东漓心中有悲凉腾升,“臣妾是恨皇后,恨她虚伪,恨她动了不该动的恻隐之心……可今时臣妾才明白,想要活成她那样,该付出多少代价! 陛下,您已经依靠荒夷士兵拿回了绛原,臣妾在您这里是否也要被废弃了?” 许是经历如此大的阴谋,东漓方明白,她的算计看在郦眉笙眼中,从来都是最为幼稚的行径。 郦眉笙一摆手,“你走吧,朕看在你们荒夷亡军的份上,这一回不与你计较,倘或再有下一次,朕绝不会饶了你……” 就算兰清弦不愿见郦眉笙,但郦眉笙仍执意到真雅殿门前,他一不叫门,二不 离开,如同一尊泥塑的人偶,只剩下凝望。 真雅殿宫人自然不会不将此事回报给兰清弦,然兰清弦听过之后,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他若是想要进来,连宫殿的高墙都能拆掉,他若是不想要进来……随他去,你们不必多心。” 原本以为郦眉笙略略站站就离开,可这一等就到了月上梢头。 贺铸没有忍住还是来劝,“陛下,与恭王联手是您无奈之下的选择,娘娘她不是不通是非的人,只要您同娘娘好好聊几句,什么样的心结都能够解开。” 一直沉默的郦眉笙听贺铸这般讲,嘴角提了一下,也不知是真心想笑,还是嘲讽自己眼下的处境。 “你知道她为什么把东漓推出来叫众人都看见?” 贺铸不会想多,“娘娘定然不愿无人在正殿迎接陛下。” “不,她是在逼朕废了她的后位!” 贺铸一惊,“这这这……怎么会……” “一个全天下最了解朕的人,一个深知朕的痛点在何处的人……叫东漓时时在朕眼前出现,一次又一次提醒朕是朕叫她身边的人都没有了性命,是朕辜负了她的信任算计于她……想来,她当这个皇后已经 当得厌烦至极……” 贺铸听郦眉笙这样讲,吓得连忙跪地。 “陛下!您与皇后娘娘是患难夫妻,怎能因这些事就说出令彼此无法回头的话……陛下,您亲自去见见娘娘,这些年情意难不成就能一笔勾销?” 贺铸言辞恳切似乎有令郦眉笙动容,“你,说得也对,朕怎能不见她一面……” 说着要见兰清弦一面的郦眉笙并没有真的推开那扇门,而是一连多日都在崇晖殿处理奏折,直到他看到其中有一封上书要求东漓执凤印,代行皇后之职—— 郦眉笙一怒之下将书案掀翻,贺铸听动静进来看到眼前已是狼藉一片。 “朕当时不过用皇后做了个借口,拿回了属于朕的权力,但谁告诉他们,可以随意践踏皇后,甚至要朕收走皇后的凤印!” 贺铸无言,须知会有如此结果分明早有征兆。 “陛下,那臣可否要警告他们?” 郦眉笙的怒火倏的收了回去,“呵,还有一个逆王没有公审,自然要一并解决!” 说起逆王,殷少商在郦眉笙手中栽了大跟头,便有先韶在后支撑,他还是一输到底,叫绛原府重归了大襄,而自己也沦为阶下囚 。 只因殷少商毕竟是亲王,依着律例还是要关押在大理寺,然郦眉笙似是有意羞辱殷少商,竟从大理寺送进了内殿省的内狱。 身上铠甲染了血污已成暗红,可殷少商似乎也没有卸甲的打算,只是靠在冰冷的墙上,闭目养神。 “这般看来,你竟不如他心狠。” 听到这动静,殷少商忽的睁眼,缓缓扭头,在牢门外正是自己分外熟悉的旧人。 “我没想到,第一个到牢中看我的会是你。你应该恨不能将我大卸八块。” “恨你什么?恨你用手段泼我一身脏水,还是恨你多年始终将我放在心上,什么筹谋都不忘将我第一个推出去!” 这可不是夸奖,其中嘲讽意味不能更明显,叫殷少商哑然。 “你是殷少笙的软肋,我自然要对你出手。也是他心中有疑,不然不会叫我得手! 你来,是要送我走吗?” “你可以选择向他低头,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殷少商冷笑,“荒唐!成王败寇,我可以为我的终路做选择,但你要我低头……休想!” “可太后想要你活下去! 你扪心自问在异世倘或没有她,你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第614章 望枝双双还-蒙在鼓里 太后对殷少商这个亲生的孩子心有芥蒂,无非是当初叫太皇太后离间了母子心意,早先就埋下心结,自然后来就少有接触。及至殷少商及冠,他们母子二人更是见面少,交谈更少。 但如此并不意味着太后就彻底放弃了殷少商,至少她在得知昀帝对殷少商有所不满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帮着殷少商开脱。 就算阿商代替殷少商活在了异世,然太后这个母亲在自己能力之内,还是尽量保住了殷少商拥有的一切。 便是最后殷少商叛出大襄自立为王,太后也未做出割席之举,而是托人时常打探先韶和绛原的消息。 “我们都是孤儿,不知父母为何人,更不知前路在何处,有此奇遇,还叫飘零人生从此有了落脚之处,我以为是上天恩赐。 太后她年纪渐渐大了,身边若有你这个亲生子陪伴着,也能叫她有所安慰。” 兰清弦不能说是劝阻,不过是给殷少商讲讲如今的情形。 殷少商虽说混蛋,但还不至于完全听不进人话。 “你如今所说又能怎样,是我败在殷少笙手中,以他的性情给我留个全尸就是天大的奇迹!” 殷少商的称帝之路就在 此刻终止,便是再不愿意接受死亡,他似乎也只剩下了这条路。 兰清弦顿了顿,“你可以用你手中拥有的东西和圣上换取活的机会,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皇后,朕不曾打扰你,未料得你竟在此处!” 兰清弦眉心一抖,到底还是撞上了来此的郦眉笙。 不过兰清弦当着外人面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臣妾不知陛下会亲临,是臣妾疏忽了。” 郦眉笙将殷少商与兰清弦的表情都扫了一遍,便微微有些愠怒。 “皇后的意思是,朕的出现打扰到了你与信王交谈?” 殷少商少见郦眉笙如此刻薄,正要开口,却见兰清弦掩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晃动,他立时就住嘴。 “回陛下,臣妾是代太后来见信王,毕竟骨肉亲情,太后万万不会将信王置之不理。 倒是陛下,在未公审之前,来和信王叙旧?” 郦眉笙冷眼瞧着,最后只蹦出一句仅他们三人能听懂的话。 “朕竟不知,历经生死后,皇后面对信王还能如此平和。” 兰清弦这下连浅笑都没有了,“陛下谬赞了,或是臣妾根本没心没肺!” 前有恭敬,而后只剩些冷言冷语,兰 清弦甚至都没有再同郦眉笙多说一个字,就转身离开了。 孙成看看郦眉笙,又看看渐渐走远的兰清弦,实在不知帝后之间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郦眉笙死死盯着殷少商,“你应该庆幸有太后这个生母在背后替你求情,不然朕还真是想把你五马分尸!” 殷少商挑眉,“你若答应了母后,只管下令,但你还来见我,无非是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郦眉笙走近一步,“你手中有先韶的矿山。 朕可以写下诏书,只要你将矿山交出来,朕可以放你回先韶,让你安生做先韶的驸马!” 说到驸马,殷少商眉头紧锁。 “大可不必。 我可以把矿山交出来,你下旨令我为庶人,从此以后与皇室无关,我真真做个普通百姓。” 殷少商的锐气消磨到今时也差不多了,他本就是趋利避害的一个人,这五年间他也看透局势,明白强求帝位是他多想。 郦眉笙也没说同不同意,却在临走时又警告了殷少商。 “你离清弦远一点,规规矩矩做好待宰的羔羊……” 出了内狱,孙成紧紧跟在郦眉笙身后,原是要回崇晖殿,可郦眉笙忽的变了主 意。 “朕方才是否对皇后太过苛刻?她都已经是朕的皇后了,也许是朕真的想得太多……” 孙成看主子脸色下菜碟,“既然陛下有意与皇后娘娘讲和,不如即刻就往真雅殿走一趟?” 郦眉笙迟疑时,见贺铸匆匆走来。 “陛下,军中出事了!” 贺铸既是郦眉笙手中暗卫的统领,又是郦眉笙明面上亲卫的统领,如今军中将领大多都有过往,于是郦眉笙为了收拢军心,还要贺铸照看其他几支军队。 军中换了将领,又不知明日郦眉笙会给怎样的结果,难免人心惶惶,以至生乱。 “有一支曾经跟在岐王身边的精兵,偷偷开了粮仓偷了粮草,似是有出京落草为寇的意思。 他们人数虽只有不到千人,可一旦真的成了匪,那我们杀还是不杀?” 郦眉笙莫名,“他们出走不是要去寻岐王,而是要落草为寇?这怎么听着泛着荒唐!” 贺铸也是摇头,“他们私下里算计了一些时日,待他们尽数出京,军中才发现……已是晚了……” 这事情很是棘手,郦眉笙没有闲的功夫便与军中几位将领商议,可他不知,就在他觉着有些焦头烂额时 ,士兵出走一事的幕后推手却到了真雅殿。 兰清弦在前厅见到熟人,震惊有余,立即叫桃枝清走了前厅周围所有的宫人。 待房门一关,再无人打扰。 “大伯?您这是……” 兰清弦口中的大伯自然只有一人,是兰家的大老爷,是兰溯溯的父亲,是建亭侯的独子,亦是襄城卫的大统领。 先不开口说什么,而是朝着兰清弦跪下,深深伏地。 兰清弦不解,“大伯快请起!” 兰大老爷执意不肯,“皇后娘娘,臣或有失言,故请娘娘容臣深拜!” 兰清弦眼皮子都跳了,“大伯如此,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只见兰大老爷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交给了兰清弦。 兰清弦只是随便翻看了几页就脸色大变,她着实没有想到,兰家人背着她已经走了那么远。 “大伯……这册子上所有可为真?” “娘娘,没有一字不为真!” 兰清弦不禁摇头,“你们这是要兰氏一门从此在大襄消失吗?” 兰大老爷一时哑然,“族中野心不减,不甘愿屈居其他世家之下,这些选择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只是我们错不应该将娘娘蒙在鼓里……” 第615章 望枝双双还-你们都忠心于我 仿佛所有世家都以为在朝中有人掌握了权力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譬如苏氏,譬如董氏。 兰清弦就是不愿兰氏一族也深陷其中,所以常常要简氏约束族人,然再多的嘱咐也无法叫有些人放弃不该有的心思。 兰大老爷交给兰清弦的册子上面正写了自兰清弦成为皇室一员之后,兰家涉及到的所有圈子。其中不乏有大商贾,更有兰氏族地的官员和族人联手犯下的违反律例之事。 假若只有这些,兰清弦出手叫族中犯事者伏法也能了事,但兰大老爷动摇军心,令军中有人脱离控制就是触了郦眉笙的逆鳞。 当兰大老爷把没有写在册子上的秘密也讲给兰清弦听,兰清弦已是无奈至极。 “大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军中挑起事端?你已经是襄城卫的大统领,这是多少世家都羡慕不来的好官位!” 兰大老爷苦笑着,“娘娘可知,这几年庄子上收成如何?” 兰清弦一愣,她手中有长公主的封地,然这些年都是交给封地的皇室管家管理,故而族中如何她更是不甚了解,于是兰大老爷这一问,她确实回答不出什么。 “娘娘,这些年 ,圣上一直在打击世家,明里暗里不知断了多少根系,没有了银钱的来路,族中男女老少就只能吃老本…… 不能圈地过甚,不能叫佃户上供,不能做违反律例的事……就说去年,族地被冻死的牛羊足有好几百头! 另有圣上下令,说门阀世家应该做表率,故而在征税时,又添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 到今时,单说京中的兰氏族人,还需要用老太太的嫁妆往进填补亏空!” 一说简氏,兰清弦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你们遇到困难,为什么不来找我……” “老太太不让! 老太太往宫中见过娘娘一次,回来就哭了半日,说自家的好孩子在宫中不是享福,只剩受罪。从那以后,无论兰氏有喜有忧,都不允许告诉娘娘你半个字!” 兰清弦无言,原来她苦心营造的假象到底还是让简氏看出了端倪。 兰大老爷和兰斾论便如简氏左膀右臂,维持着族中一大家子的生计。 可惜,族中家势日渐式微,他们铤而走险,做下许多可以被称之为把柄的大事。 兰大老爷只说是郦眉笙针对世家,但兰清弦立时想到,或许不是针对世家,只 是针对兰家。那兰家还有什么值得郦眉笙用此大手笔?恍惚间,兰清弦回忆起八年前自己躺在冰天雪地里面,只因得罪了兰涟漪和兰方诚…… 对,是兰家禁地里面隐藏的东西,是不能靠近、阅读、传送的秘密!是保了兰氏一族多年的盔甲,而今却成了郦眉笙眼中钉,似乎变着花样也要叫兰家交出的东西! 兰清弦眼中的哀伤越发浓郁,“大伯,你放走的那只队伍,可还能召回?” 倒卖军械罪大恶极,兰大老爷在账面上动了手脚,以至令那只队伍无端端成了军中争斗的牺牲品。便是说从来没有一个当兵的,会抛下自己所有的荣誉去干龌龊的事…… 那只队伍所有人都会被消掉军籍,还要在官籍上记上一笔是在军中犯过大错,往后不能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除了下九流的买卖,只要他们沾手,连原本生意的东家都要受到牵连……如此行径,令他们心一横就想着抱团落草为寇。 兰清弦这才明白,他们几家人做下的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除了咱们家人,还有谁参与进来?” “有程家,并程如歆的婆家,还有你二嫂杭氏 的亲族……” 当年为兰施谨选了杭家,固然有杭家人的品性做派,还因杭家人在自家族地也出过有大德行的大儒。 只是兰清弦未曾料到杭家也免不了要与其他世家一般都挣扎在权力的漩涡当中……她仅余叹气,都不再看跪在面前的兰大老爷是如何反应,唯有喃喃自语。 “世人都爱权力争斗,只因手中有权便可将他人生死置之度外。 我心中尚有清净之地,却不想兰家终究也陷入这泥潭。 兵权、圈地、商道……这些都是千千万万百姓被串在一起,他们没有出路,看不到明天,只能任由宰割,到最后一无所有…… 兰统领,你们可有半分悲天悯人之心?” 兰大老爷哪里想到会听兰清弦如此讲,还以为她会先考虑兰家的将来。 “娘娘,臣明白大错已铸成,可就算娘娘只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也请救救我们!” 兰清弦散了气力,倚着软垫,缓缓摇头。 “请统领回吧,本宫会尽最大力量保住所有人……” 兰大老爷没有再继续纠缠,匆匆离去,然仅剩兰清弦一人时,她将自己环抱起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令她身心渐渐结冰 。 就维持这个样子,不知过了多久,兰清弦这才抬头,外面已是漆黑,又是没有烛火,瞧着实令真雅殿都多了阴森的味道。 “桃枝。” 轻轻一声,桃枝推开门。 “姑娘,你已经一日未用膳了……小厨房还开着火,我这就叫他们……” 兰清弦朝桃枝招招手,“离我近些。” 桃枝跽坐兰清弦身边,于晦暗中似乎看到兰清弦眼中无尽的哀伤。 “你大哥离世是我毕生之痛,是我当初没有看出双儿的真面目,也是我没有能保住你大哥……” 桃枝热泪盈盈,“姑娘,情势如此,我焉能不知你为了大哥已经努力做到极致! 姑娘,我从来没有后悔跟在你身边,往后,我还要陪着你长长久久……” 兰清弦早就将身边这几个姑娘都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她擦去桃枝晶莹的泪滴,将桃枝揽入怀中。 “好姑娘,你们都忠心于我,但我却不能自私地将你们困在我身边……” 桃枝似是没明白兰清弦的话,“姑娘,你没有困住我们……” “过几日,我会下一道懿旨,就说你们年纪到了都应该放出宫去嫁人,从此与皇室与京城再不相干……” 第616章 望枝双双还-我会尽全力保住兰氏 一说兰清弦要下懿旨叫桃枝几个都出宫,桃枝脸色都发白了。 “姑娘,自我跟着你,就没有想过要走,为何,你这是为何……” 兰清弦轻抚桃枝头顶,“桃枝啊,这些年我一直都陷入给自己编织的美梦当中,忘记了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能如我所想。 倘或我执意不清醒也可,可我做不到…… 去吧,去把我的决定告诉半夏她们几个,这将近十年,也该是还你们自由。 另外我在京郊的钱庄上存了银钱,你们知道该如何取出。拿着那笔钱,远离京城,过安稳的日子……” 兰清弦便是在异世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仍旧没有办法从善如流。她一心为兰家筹谋,难料兰家已经甩开她走得太远。 暗下决心,兰清弦身边没有要任何人跟随,只身回了兰第。 待简氏要休息时,影影绰绰间发现自己的床上坐了一个人。 “弦姐儿?” “是我,祖母!” 简氏并非如过去一般笑着迎兰清弦,着实在原地迟疑了不止一瞬。 直到兰清弦再开口,“祖母,您怎么了?” 简氏如同被惊醒一般,缓缓走了过去,坐到兰清弦身边。 “我儿漏夜前来,难 不成是想祖母了?” 兰清弦不给简氏往后退的机会,直言自己的来意。 “祖母,你说孙女不做这个皇后如何?” 简氏有掩不住的愧疚流露出来,只因她太了解族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儿,可是那从东疆来的贵妃找你的麻烦了?” 兰清弦笑着摇头,“不与他人相干,只是我自己厌倦了……我有时会怀念未出嫁前留在您身边,那是任什么都不能代替的安逸时光。” 听兰清弦的意思,并不像是说笑,简氏略微慌乱。 “你这孩子,把这话同圣上讲了吗?圣上也同意你辞去这个皇后?我儿,皇后可不是朝中官员,哪里就能由着你的性子乱来!” 简氏渐渐松懈,还真以为兰清弦仅仅只是想要倾诉,但兰清弦下一句惊得她猛的朝后挪了半个身位。 “祖母,开私库吧!” 兰清弦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叫简氏听清楚,然大约为了叫简氏不要怀疑,她又重复了一遍。 “祖母,开私库吧!” “你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 兰清弦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简氏眼睁睁看着她浑身开始掉冰碴子。 “祖母,您是想要兰氏全族都死在刑场上吗? 不,应该这样说,男丁人头落地,尚且垂髫的孩子被卖到童院,及笄的女孩子和妇人尽数入籍教坊,兰氏一族彻底成为大襄历史上的尘埃! 您告诉我,这就是您想要的吗?” 兰清弦一连串的疑问如刀一般,将简氏戳得千疮百孔,她张着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能不住摇头。 “祖母,我就算不是皇后,也是殷氏的长公主,兰氏全族都搬到我的封地,他们不会饿肚子也会有好的生活。 无论是经商还是务农,总归是出路,可若你们执迷不悟,凭我一人之力救不了你们!” 简氏再也忍不住,泣泪涟涟。 “弦姐儿!私库一开,兰氏保命的东西就彻底没有了!” “那祖母以为以兰家人犯下的罪过,私库里的东西就能令我们全身而退吗? 这些年圣上明里暗里叫世家自断枝脉,只因他要的是无上的皇权,而非处处受官宦世家的掣肘! 他早就提醒过多次,但你们背着我……” 兰清弦一时情急,气血翻涌,心口又痛,忽的就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可把简氏吓了个半死。 “弦姐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莫要吓唬祖母!” 兰清弦将随身带的 药吞了一大把,足足缓了有一刻钟。 “祖母,让我把私库里的东西交出去,我有办法可以令兰家全身而退。您的迟疑哪怕再多半日,都是变数!” 简氏老泪纵横,“是祖母对不起你,是祖母害了你!呜呜呜……” 原本应是万籁俱静之时,却见简氏颤颤巍巍和兰清弦站到私库门前。 “我自嫁入兰家,就见过一回里面的东西,想着在我活着时不打开,或许以论哥儿的本事也能再关上个五十年……是我太天真,到底还是辜负了老祖宗…… 这是钥匙,你去打开吧。” 兰清弦接过简氏手中的钥匙将门上那把古朴的大锁打开,推门时,那吱吱呀呀的响动证明了岁月的痕迹。 待灰尘散尽,兰清弦点灯走在前简氏紧随其后,灯光将每一个角落都填满,亦是叫兰清弦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有数不清的卷轴就放在架子上,兰清弦随手拿下一卷阅读一番,眉头紧锁。 “祖母,不是说兰家进京才没有几十年,为何卷上内容已历经五位帝皇?” 简氏没有回答兰清弦的疑问,却把架子最下边最破烂的一卷递给了兰清弦。 兰清弦一目十行看完,心 中实在感慨。 “从不知,我们竟是月氏的后人……” “兰氏是月氏旁支,当年大屠杀侥幸叫兰氏先祖逃脱,这才有了后续的故事。 不能说掌握天下机密,但仍是靠着当年月氏的家底令族人得以安家立业、枝繁叶茂。 然即便我们低调,可当权者不愿意放过我们,希望兰氏能助殷氏一臂之力。 殷氏用皇室秘密交换兰氏的支持,一年一年,卷轴渐渐填满整个私库! 而后其中一位族长以为兰氏树大招风,不应再与皇室有过多纠缠,便渐渐命族人退出了朝堂。 可手中无权视为大忌,于是兰氏只留武将,到你叔祖父那里,族中除了他那一支,再也无人插手朝堂之事……” 兰氏可以讲是用人为的手段,断了做大的可能,假若没有她,大概兰氏会一直沉默下去。 “祖母,这些东西足以做交换了。 圣上不是不通事理的人,兰氏的诚意会令他心动。” 看兰清弦说起郦眉笙时,甚为平常……简氏不愿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便试探一问。 “弦姐儿,朝中到底出了何事?” “祖母,我很庆幸自己是兰家人,您莫怕,我会尽全力保住兰氏……” 第617章 望枝双双还-你亲手制造出来的怪物 兰清弦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她一早就为兰氏的以后做准备,就是不想劫难来临之时,兰氏只能被动挨打。 就在郦眉笙得知军中生变的第八日,有襄城卫副将上奏弹劾兰大统领滥用职权、为非作歹……仅仅是弹劾不算什么,是因将兰大统领推到众人面前,便由此令背后隐藏的见不得人的秘密都暴露出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世家似乎倒下一批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再生出一批。 莫说军中事,就连乡里乡亲殴斗的事情都算在世家放纵庄子里的管事肆意妄为……一时间,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成日要把百姓送上的状子审上一遍。 而在真雅殿的兰清弦,似乎并不在意外面的风风雨雨,偌大宫殿,仅剩她一人。 就在这死寂中,却有一人打破了平静,她急吼吼,完全不像个在皇宫的贵人。 “娘娘!出事了!” 兰清弦抬手往对面杯盏中斟了一杯茶,“惠妃,本宫有日子未见你了!” 惠妃大概没有料到兰清弦八风不动,“娘娘,你们兰氏出事了!” “这是本宫叫采买往江南买的茶,惠妃来尝一尝。” “娘娘,朝上似乎是针对兰氏,针对你,更有甚者称兰氏为又一个祸乱朝纲的家族。 你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兰氏全族死于非命?” 兰清弦看眼前人没有喝茶的意思,也不再劝。 “惠妃啊,假若要你来做这个大襄的皇后你看如何?” “你在胡说什么!皇后之位只能是你的,你这样说分明试探我!” 兰清弦似有苦涩显露,“我没有试探你,我只是希望我离开之后,能有一个人令这后宫不至于掀起风浪!” “兰慎,你疯了吗?” 终于不在乎那该死的规矩,也难得叫了兰清弦的号。 “苏怡人,我没有疯,我只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日。 帝姬还小,姜贤妃性子又软,或有你能守在帝姬身边,我也能安心不少!” 苏怡人没撑住后退了半步,她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你为何要离开?” 兰清弦顿了顿,“要想保住兰氏,保住所有亲族的性命,我便只能牺牲掉自己……其实离开也未必是件坏事,哪怕让我得了清静也是好的。” 苏怡人唯余叹息,“我懂了,我会和贤妃照顾好帝姬,不让你忧心……” 朝中因为军 中生乱一事闹得不可开交,那千余人的队伍都已经出京,最后被六康追了回来。 既是回来追责不为先,而是要他们说清楚缘故,于是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兰氏罪过的佐证。 郦眉笙没有因为兰氏与兰清弦有关就按下不发,而是开了三堂会审,要把这其中每一桩罪过都算得清清楚楚。 一日下了朝会,郦眉笙仍在正殿没有离开,正要唤孙成摆驾崇晖殿时,见兰清弦从旁侧走出。 不过是将近十日未见,郦眉笙看兰清弦的眼神就好像多了陌生,甚至多了猜疑。 “皇后不在自己殿中,到正殿是为何?” 兰清弦连半分迟疑都没有,单刀直入。 “我开了私库。” 私库,兰氏族人世世代代都守护的地方,兰清弦想当年差点死掉的地方——郦眉笙偏移了目光,甚至都没有与兰清弦对视的意思。 “私库里面有你想要的一切,我用那一切换兰氏从此安稳!” 郦眉笙眉梢动了动,大约他也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把话吞了回去,只等兰清弦接下去的言语。 “建亭侯卸甲归田,兰氏武将再不参与国事,而京中兰氏也会搬 离,自请流放。 有兰氏为引,那些还手握权力不肯放弃的,你尽管除之而后快。 今日我所言都作数,或有不愿被安排者,我不会叫他一人坏了整个兰氏的规矩。 你应该明白,我的承诺没有半个字假话。你既能将兰氏多年套在你们殷氏家族脖子上的枷锁解开,又能收回皇权,何乐而不为。” 郦眉笙似有难掩的畅意和痛快,然他一时得意之后却有说不出的憋闷。 “所以,你连向我请求的意思都没有?你软下心来,叫我看在你的份上不要对兰氏出手,你难道做不到吗?” 兰清弦容色淡淡,仅仅反问一句。 “所以我请求你就会答应我吗? 眉笙,你想要的东西有很多,你的野心我已渐渐承受不住…… 我拱手将私库中的所有奉上,不正是合了你的心意?你将我一人瞒着,逼迫我族中人渐渐走上一条绝路不是你的手笔?” 郦眉笙猛的梗直了脖子,“他们犯错你难不成还要怪到我头上!” 世人都只会低估郦眉笙,但兰清弦不会。世家们私下动的手脚,每一桩都可用大手笔来形容,郦眉笙不可能不知晓。于是就只剩下 一种结果,是郦眉笙眼睁睁看着世家们走上他亲手设计好的绝路。 便是有人看穿郦眉笙的手段,大约也是不敢点明的,然兰清弦从来不在乎,她只说自己想说的。 “你将我的周围包裹成一个茧,你隔绝了我向外看的机会,你以为只要我不知晓,就天下太平! 可是眉笙,我的生机也是断绝在你手中,我甚至想问你一句,你是否还爱我?” 郦眉笙眼眶都染了殷红,他反复咀嚼,更像是一个哑巴开了口。 “我是否还爱你? 兰清弦,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是你不肯接受,是你将我看成你亲手制造出来的怪物! 我倒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的承诺,那你此时的诘问,有没有问过我心中会否哀恸? 世家之罪,罪无可恕,倘或在我手中终结他们的使命有何不可?江山与我,孰是孰非,你本应该站在我这一边,做我郦眉笙永永远远的皇后!” 兰清弦的心似是被狠狠击中,这是她许久以来想听到的真相,着实很痛。 “眉笙啊,是我强求,是我忘记你终究是一个皇帝,是我渴望太多,到今时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 第618章 望枝双双还-理应废黜 郦眉笙和兰清弦之间似是再难见平和,只要遇见,只要开口,便是互相诘问与争吵。 兰清弦只觉着厌烦至极,她匆匆截断了两人的谈话。 “郦眉笙,私库中的一切换兰氏全族,你换还是不换?”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假若我要不允许,你当如何?” 兰清弦似是异常疲累了,“假若你要不允许……我是皇后,亦是殷氏皇族的长公主,而今我是被记在皇室宗谱上,用我一人令兰氏全族都活下来,相信这笔买卖上阁众人不会不考虑!” 兰清弦成为皇后,纵使兰氏能有助于郦眉笙,但对于上阁众臣来讲,她屡次令郦眉笙犯戒,叫郦眉笙无论做什么都要以她为先……早先妖后传闻不过是被郦眉笙压下去,不代表就彻底没有了声音。 或是兰清弦亲自选择交出皇后之位,上阁众臣只会拍手叫好,甚至还会和兰清弦商议商议如何能退得更漂亮。 郦眉笙先是愤怒,而后他也想到会有此种结果,竟是三几步就跨到兰清弦面前。 “怪不得近日上阁诸人言谈暧昧,想来是你提早就与他们通了气。 兰清弦,你就这么不愿意……罢罢罢, 我随了你的心意! 但有件事你还是没有想到位,你以为多年以后,你兰氏私库的东西还能对我们皇室威胁几何? 我们来做最后一笔交易,兰氏全族不会有死伤,然凡是查出牵涉案子其中的,该流放流放,该下狱下狱。 多年以后,还是可以回到族地同家人团圆……最后,你就是串联的钥匙,你在京中在皇宫,朕就信守承诺。若你有一日离开,那朕就当你是不在乎族人的性命,如我大开杀戒也只能将所有罪过都算在你身上!” 郦眉笙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隐隐露出几分嗜血,兰清弦不由得握紧了手。 “好,我如你所愿……” 兰清弦和郦眉笙的交易当然不会只叫郦眉笙一人做主,上阁诸人早就听到了风声,不过得失计较之后,他们还真没有别的意见。 可惜上阁重臣毕竟只是朝廷百千臣工中的十几位,将兰氏架在烈火上烹仅仅只是个开始。 大朝会上,有监察院言官慷慨激昂,仿佛不将兰氏及其亲眷打杀,江山就会毁于一旦。 郦眉笙阴沉着一张脸,迟迟没有开口,倒是童尚书令看出自家主子不悦,及时打断了那名言 官。 “本官以为这位小大人言之有理,可你有没有想过,无类之刑便意味着滥用律法、严刑逼供! 莫说所有人,就是仅兰氏一族全大襄不下千人,再加上其他世家,上万人都是有的! 前朝有九族尽灭的先例,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后世谈起不觉有半分为国为民,只记得血腥气飘散十里开外月余不散……小大人,你是想要看到此等‘盛景’吗?” 童尚书令有理有据,叫那言官一时接不上话。 可看似局势朝向兰清弦一边时,又有老臣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会有今日泼天大祸,其罪不可恕的第一人不是兰氏族人,更不是姻亲中掌事的家主……” 短暂的停顿像是吊足了人的胃口,郦眉笙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猜到这老头子口中定然没有好话。 “陛下,兰氏皇后德不配位,理应废黜!”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露出震惊之色,多不敢言。 这些年来,有关兰清弦也好无关也罢,可但凡有人提到兰清弦,郦眉笙就会用尽各种法子令兰清弦远离漩涡中心。哪怕是兰清弦真的做了什么,郦眉笙就如同挡在她身前的最后 一道门,坚若磐石。 便是说郦眉笙对兰清弦有无限的容忍与宠爱,众臣哪有不知晓他们夫妻从来不会有背刺对方的事发生。 然这一回牵涉太广,郦眉笙是皇帝但未必顶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果然又有臣子在质疑的目光洗礼当中走出来,字字不留情面。 “陛下,兰氏能有今日,不正是倚仗皇后的身份? 而皇后往后所得,亦是族中愿为她献出最好的……说来互相牵扯,难不成陛下真的相信皇后全然无所知? 其实也不用诸位在此起冲突,关在狱中的好好审一审,自然有我们想要的结果!” 上阁固然位高权重,但余下的官员团结一心时力量更不小,不多时,竟是三五成群,都跪在郦眉笙面前。 “求陛下严审兰氏一案,还百姓公道,还天下公道!” “求陛下严审兰氏一案,莫要包庇皇后,还吏治清明!” “求陛下严审兰氏一案,莫要重蹈覆辙,叫外戚祸乱朝纲……” 这一声声请求没有停止的意思,仿佛从四方八方堆积进郦眉笙的耳朵里,他不厌其烦,却不能说半个不字—— 忽然,跪在最后的几个官员住了嘴,他 们推了推前边的几个,前边的几个一回头,差点没把下巴砸到了地上……既然起了骚动,一传十十传百,于众目睽睽时,有一人缓缓走入正殿—— 那人不能用光鲜亮丽来形容,分明一身华服却令她周身笼罩森然肃穆之色。 一步,又一步,未有声响,甚至连冠下流苏都只是微微摇晃! 即便她目不斜视,然方才情势逼人,众臣大约是被如此光彩惊吓到,纷纷缩了脖子,再不敢抬头。 于静寂中,是孙成第一个开口。 “皇后娘娘!” 对,是兰清弦没错,已经许久不在众人面前出现的兰清弦,身着飞凤朝服,头戴飞凤金冠,手捧飞凤檀盒,立于正殿中央。 郦眉笙心跳快了起来,他本能地觉得兰清弦不应该出现。 “皇后,大朝会时,非诏勿入,你这是要坏了朝中的规矩吗?” 兰清弦放下飞凤檀盒,一掀袍子跪了下来。 “回禀陛下,臣妾非诏入正殿实为大过……但,臣妾明白,这大过与臣妾身背罪名相比,大概也不算什么了……” 郦眉笙猛的起身,“皇后,你连朕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吗?朕要你立刻、马上离开正殿!” 第619章 望枝双双还-等来年春日花开 郦眉笙的慌乱就连站在最前的上阁诸人都能看出,他似乎不愿兰清弦现身于正殿之上,可兰清弦仅仅是笑,没有后退半步的意思。 “陛下,兰氏之祸,其根源确实在臣妾。或臣妾当年常常规劝族人,说不定今时就会阻止他们犯下大错。 可说再多已是无用,只因毕竟臣妾身上留着兰氏的血,自然要承担兰氏的罪过!” 众人一时震惊有之,而后议论纷纷,他们还以为郦眉笙会将兰清弦保护到底,然兰清弦言语之意分明逆了郦眉笙,故而郦眉笙脸上都不能用愠怒二字来形容,竟是有拼命按下的荒凉。 “皇后,你别忘了,你虽出身兰氏,但多年以前,你已入皇室宗谱,便是不谈你皇后的身份,就单说你已是殷氏皇族的长公主——你同兰氏之间的关联早就没有那么紧密了!” 纵使兰清弦用兰家私库里面的东西换取兰氏全族的安稳,但郦眉笙从来没有说过连她也要牺牲掉,于是只得强调长公主的位置,想要打消众人的念头。 兰清弦焉能不知郦眉笙的意思,但她从走进正殿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便不能回头。 “诚如陛下所 言,臣妾确实已是殷家人……陛下,臣妾在兰家出生、长大,一路至此,若非有全族支持,臣妾这个皇后的位子也不会坐得如此稳当! 臣妾斗胆说一句,倘或陛下令臣妾置身其外,那天下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皇室,如何看待陛下? 既如此,实不必为了以往夫妻情分就乱了朝纲,叫天下心寒……” 兰清弦句句所言都是在堵旁人的嘴,便是那最初开口的言官见此情形都不知接下去该如何。 兰清弦她决绝,她不曾有过半分退意,她特特挑选一个大朝会就是为了叫郦眉笙的阻拦不起作用。 见众人神情各异,却都沉默着,兰清弦就知自己这一步棋极为正确。 “陛下,臣妾感激多年照拂之情,原以为会陪陛下走过一生,怎料不到十年光景,竟是物是人非…… 陛下,臣妾自请废后!” 当自请废后四字一出,此时尚站在郦眉笙一边的朝臣还好,而一心要扳倒几大世家的臣子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何人能心甘情愿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只见兰清弦将象征她皇后身份的长袍脱下,叠整齐之后放在脚边,而又 把发髻后的钗子抽出,轻轻摘下凤冠,叠放在凤袍之上。 如此,凤印、凤袍、凤冠都从兰清弦身上剥离,竟是显出她有十分的轻松。 “陛下,臣妾将一切交回,请陛下下旨,废后!” 郦眉笙掩在袖中的双手不住颤抖,他到底没有猜到兰清弦会走这一步路,他还以为只要看在兰氏的份上,兰清弦最终会妥协。可他并不知兰清弦亲自把她眼中的妥协变成了一道废后的诏书,更是令他再无斡旋之处的惨痛结果。 便是再掩饰,郦眉笙的眼眶也还是泛了红。 “这是你想要的吗?” 似是不在意身边的一切,郦眉笙讲话都飘忽,他直视自己钟爱的女子的那一双眼,大约只为得一个最为不切实际的祈盼。 但兰清弦垂下眼睫,有浅浅一抹笑。 “眉笙,废后吧!” 没有皇后光环的兰清弦有轻盈的美丽,她不再称呼郦眉笙为陛下,便如同她再一次变回了自己。 郦眉笙与兰清弦的对视不过才几瞬,却让身边人好似度过几个春秋。 “好,我答应你……” 兰清弦自请废后,兰氏彻底失去了庇佑,也如郦眉笙当初给她的承诺,保 下了全族的性命,只是将罪名最重的几人都发配到东疆苦寒之地。 而其余世家,皆因郦眉笙后退一步的选择,叫朝中众人也并未再刻意针对。 虽不至于连根拔起,但元气大伤,怕是往后十年,京中世家都再难掀起风浪。 瞧着是尘埃落定,毕竟郦眉笙废后的诏书已叫天下都知晓,可有趣的是,兰清弦仍住在真雅殿,纵使无人再称她皇后娘娘,也不敢有半分懈怠。 将身边人都送出皇宫,于是内侍局又往真雅殿送了几个宫女,可宫人们大多踩高捧低,一个废后跟着她着实没有前途,到最后唯有一个叫小汤的宫女愿意侍奉在兰清弦身边。 然小汤住进真雅殿的第二日,兰清弦就命小汤将真雅殿殿门都关上,静寂时,似比冷宫还冷。 平日里衣食住行不曾怠慢兰清弦,可无论来送东西的是什么人,都再未见过兰清弦的真人,明明不至于此,却生生为自己建了囚禁的牢笼。 小汤是个实在姑娘,她忍不住问了兰清弦。 “娘娘……” 兰清弦竖起食指摇了摇,“傻姑娘,我已经不是皇后了。” 小汤一愣,“那……那还是应该 称呼一声殿下! 请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看着小汤局促的样子,兰清弦恍惚以为看到了半夏。 “傻姑娘,你不必自称奴婢。 你可知,你很像我在兰家的贴身婢女,你们一样的圆圆脸,一样的善良……” 小汤确实什么都不懂,可她看兰清弦明明笑着,然笑中那悲凉任谁也忽视不了。 “殿下,你不开心……” 兰清弦遥看窗前枯枝的桃树,回想起是郦眉笙亲手种下,还许愿说要让兰清弦来年吃到最好的桃子……想来是皇宫少了生机,这些年只有花开,不曾有半个果实。 “小汤,我想吃桃子……” 小汤眼中有了光,“嘿!殿下,我在家乡就是种桃子的,把这桃树交给我,来年一定能叫殿下吃上顶顶好的桃子!” “好,我信你,我们一起等来年春日花开……” 禁闭的殿门,犹如漫无边际的围墙,分隔出两个世界,墙的一边是兰清弦,另一边是郦眉笙。 贺铸给郦眉笙披上了披风,最后还是道出几分忧心。 “陛下,您已经在此处站了两个时辰了,初冬风也紧,莫要坏了身子。” “你说,她此时在干什么?” 第620章 望枝双双还-互为因果 “你说,她此时在干什么?” 看上去像是郦眉笙在询问贺铸,实则郦眉笙全心都在墙的另一边,根本没有注意到贺铸的回话。 直到贺铸第三次呼唤郦眉笙,他恍然回神。 “你说什么?” 贺铸不仅露出几分担忧,“陛下,这是您等在真雅殿外的第十日。假若……假若娘娘真的愿意见陛下,她一早就会命人开门,但是她没有! 陛下,恕臣失言,娘娘根本就不属于这高墙环绕的皇宫,她自来爱自由,却甘愿被困在此处……可今时,她已经失去了被困住的理由。” 贺铸早就预料到自己所言会令郦眉笙愤怒,果然,郦眉笙眸中都染了如墨一般的黑。 “你这是在指点朕应该如何去做吗?你想要朕把自由还给她……在朕的身边她难道不够自由吗?就算她不再是皇后,仍是朕的妻,是要百年后与朕同葬的妻! 江山与权势朕与她共享,情爱与亲情朕也只愿给予她一人! 贺铸,朕警告你,你再有这种不该有的心思,莫要怪朕对你不客气……” 便是将门关上,兰清弦绝非全然不知,小汤就像个勤谨的小蜜蜂一般事无巨细同她讲述 。然她甚是平静,似是当门外的世界真的与自己再不相干。 在兰清弦看来,郦眉笙只是受挫不够,坚持了十日那就再晾他十日,总有他厌倦的时候……不过兰清弦大约还是低估了郦眉笙的恒心,莫说十日又十日,郦眉笙在真雅殿门口当站桩整整持续了一个月,风雪都不能令他停止这无休的等待。 而小汤以为夫妻情深,再有什么说开就好。 “殿下,圣上今日又来了,听贺统领说圣上还生着病,却不肯放弃……” 一说郦眉笙生病,兰清弦眸光微闪,然并未如小汤所想,她只是浅淡说了一句。 “他身边有整个御医局,不会叫他一直病着。 你方才说你做了好吃的给我,是什么?” 小汤最愿意将自己的厨艺展现出来,听兰清弦夸奖,更是高兴,连忙出门外将一个食盒拿了进来。 “虽说冬日是应该养生,可偶尔吃些冰冰凉凉的东西,也实在令人高兴。 殿下你看,这在我们家乡叫冰糕,是用冬日最干净的雪和生乳做的,殿下尝尝!” 小汤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冰糕模样漂亮,还泛着果香气,能在冬日闻到这样的味道着 实下了功夫。 兰清弦欣然吃了一口,入口的冰凉与清甜充斥了整个口腔,令人有愉悦之感。果真如同小汤所言,冬日凉食是难得的美味。 然就在兰清弦吃下第五口的时候,她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脸色倏的就变了,紧接着有剧痛在胸腔爆开,令她始料未及。这并非可以忍耐的疼痛,冰糕失手落地,而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咯一声,一口血被吐了出来。 小汤怔住了,似是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待她回神,这就要往外跑。 可兰清弦即便在这般艰难之下,仍是叫停了小汤的去路。 “回……来……” 小汤脚步粘滞,又不愿违抗兰清弦的命令,最终返回将兰清弦靠在自己身上。 “殿下,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去叫御医……” 兰清弦的脸色透着如冰一般的冷光,就如同她三魂七魄已经丢失了一半。 “不要从前面走……绕小路……找乔御医……记住,不要被任何人看到……记住……” 说完兰清弦就彻底晕了过去,小汤再不敢耽误,依着兰清弦的嘱咐就去找乔御医。 乔御医跟在兰清弦身边多年,最是知晓贵人脾气,便是瞥 见小汤偷偷摸摸探头探脑时,立时就知不妥。 “如何?” “殿下吐了血晕过去了……叫奴婢来找大人……” 都是宫中老人,乔御医和小汤一路潜行,还真是避过了所有目光进了真雅殿。 乔御医一见兰清弦已经人事不省,吓得半条命都去了,连忙跪地切脉—— 兰清弦的脉象乱作一团,身上又发冷,简直就是一副无可挽回的样子,叫乔御医吊着一口气给她施针。 都快将兰清弦扎成个筛子的时候,乔御医最后下了一剂猛药,那就是把白大夫离开京城前留给他的留魂丹给兰清弦喂了一颗。 那药劲儿可用迅猛二字来形容,原本没有什么动静的兰清弦,因着清醒与昏迷之间的不断反复,而有了些微的血色。 乔御医赶紧又下了一批针,小汤摸着兰清弦的手心温温热时,异常欣喜。 “乔御医,殿下似是缓过来了!” 乔御医已是满头大汗,却不敢有半分放松,施针整整一个时辰,再切脉,兰清弦的脉象终于像个活人了。 又是等待,见外间天都现了阴沉时,兰清弦缓缓醒来。 一睁眼看乔御医就跪在面前,她还有些惊讶。 “乔御医……” 乔御医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该如何把真相告知兰清弦。 而兰清弦足够敏锐,起身拍了拍乔御医的肩头。 “你我之间已相识多年,你亦知我的性情,所以,不用瞒我……” 乔御医那长长叹息想来已昭示了兰清弦的宿命,“殿下,臣……回天乏术……” 小汤虽然出身贫寒,但在宫中这些年也能听懂些文人之词。 “乔御医这是何意?殿下怎的就回天乏术了?殿下明明很健康……” 兰清弦倒不若小汤那般激动,她甚至觉着这是自己的归途。 “所以,我的寿数还剩几何?” 乔御医喏喏,实不知如何斟酌回答。 “或许,来年春日……” 兰清弦霍然明了,她身上一切好转的迹象不过都是虚妄,从她被断言活不过十年开始,她就渐渐在触碰忘川的水面。 “乔御医,用在我身上的那些灵药,到底能支撑多久?” “诚如殿下所言,内里虚空不可救,仅靠灵药,只能维持虚假的繁盛。 这些年殿下忧心忡忡,愁思不断,郁结在心,始终未能得到疏解的机会,与身上伤病缠绕,互为因果,越陷越深,直至无法挽回。” 第621章 望枝双双还-华丽的牢笼 兰清弦似乎注定了短命,她两世人生加在一起才不过五十多年,然她看得分明,并无强求之意,更不会叫乔御医定要延长她的寿数。 这几年,兰清弦也能感到自己渐渐力不从心,或许优雅退场是自己的宿命。 “乔御医,你跟在我身边多年,也知我的性子,我希望今日之事只有在场我们主仆二人与你三人得知……” 乔御医叹气,“殿下,白先生再出京城,就是为了给你找根治的法子,或许还有机会……” 兰清弦拿过手边小汤刚熬煮出的一碗汤药,一口气全部喝下。 “来年春日就够了,便是未尽的遗憾也都能尽了……” 自那日兰清弦呕过血之后,就如同开启了一扇通往绝境的大门,身体每况愈下,以至而后再不踏出寝居一步。 冬日渐深,几乎每一场都是风雪,隔着高墙,兰清弦甚至能听到墙外有宫人嬉戏的欢笑声。 这应是兰清弦度过的最后一个冬日,竟是难掩想要看雪的冲动。 “小汤!” 小汤正在为兰清弦炖煮开胃的汤食,听到兰清弦唤自己,立时丢下手中活计。 “殿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 兰清弦嘴角扬起弧度,还有些少年时的天真。 “小汤,我们出去看雪吧!” 小汤一惊,外面寒冷,兰清弦如今是半点受不得冻的,便是穿再多的衣服,然寒风又不会绕过兰清弦。 “殿下,外面风急……” “小汤,你去准备,我们要去看雪了……” 小汤拗不过兰清弦,只得把最厚实的大氅找出来,又备了脚炉和汤婆子,最后到库中把吃了灰的四轮车推出来……待一切都预备周详的时候,终是能叫兰清弦走出房门了。 可兰清弦身上疲软无力,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倚在小汤身上,瞧着都像是腿脚上有什么缺陷。 “小汤,我是不是太重了?” 小汤真真强迫自己对着兰清弦笑,“殿下你的份量尚不如我在家乡背的一袋粮食,可轻了!” 这样的份量等同于身体的日渐衰败,小汤只是不愿兰清弦还要忧心,只想着尽力能让兰清弦多高兴一些,哪怕她做不到,都想给兰清弦最好的。 主仆二人还是从真雅殿偏门而出,正对着皇宫内极为偏僻的小路,沿途正因少人经过,有寒梅无人修剪,甚至横生枝节,瞧着都张牙舞爪。 “殿下,再往下不好走了,我们还要去吗?” 兰清弦目光悠远,“从这里往下走有山上亭,放眼望去,甚至能看到宫外的景象。” 小汤恍然大悟,只因兰清弦不能出宫,便借着此处望望思念的人。于是她再不多说,就推着兰清弦真的找到了被掩映在树丛当中的山上亭。 四轮车推不上去,小汤就背着兰清弦,走完三四十级台阶,直到上到最高处,终见开阔视野。 其实离着如此之远,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兰清弦的欣喜泛着涟漪,一层一层荡在外。 不愿再依靠小汤,兰清弦硬是自己扶着柱子。 “小汤,你说此时我的祖母正在做什么?我最小的幼弟也都三岁了,想来会承欢于祖母膝下……” 说着说着兰清弦忽地停了下来,如同有人捏住了她的喉咙,小汤急忙走到她身边,却见她眼珠子都沁染了大片的灰雾,好似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了出去。 “殿下……” 兰清弦被小汤这一声惊醒,瞬时,大颗大颗的泪水跌落。 “兰家早已人去楼空,是我亲手送他们离开,是我亲手斩断了这段亲缘,便是我站在此处又能看到什 么……是我的痴想抑或是……” 兰清弦手上一松就往旁边倒,还是小汤撑住了她的身子。 “殿下……你与圣上并非深仇大恨,不过是想见亲人,圣上他一定会答应的!” 兰清弦的嗓音已喑哑,“他不会允许我走出皇宫半步……” 这便是小汤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都下诏书叫天下知晓兰清弦为废后,然限住兰清弦的手脚,始终不能走出皇宫。若说这是爱的执念,那郦眉笙的执念为免太伤人。 “我们之间太过了解,他只说废后,却只字不提我们的婚事。只要我一日还是他的妻,怕是最后只能死在宫中……” 纵使兰清弦不再为皇后,然郦眉笙的原配也还是她,朝中众臣再上折子,郦眉笙也不可能再立皇后。各自都找了诏书中的疏漏,好为兰清弦建造天下最为华丽的牢笼。 看过也痛过,兰清弦不愿走出伤痛,也不愿小汤在身边服侍,只把自己关在房中。 要说宫中眼线还是多,小汤带兰清弦登高望远时,恰好被郦眉笙身边的暗卫看到,便立即回报给郦眉笙。 听兰清弦走出了真雅殿,郦眉笙有掩不住的欣喜,和上阁诸人 话都只说了一半,就丢下他们往真雅殿去了。 大约郦眉笙以为能见兰清弦一面,只可惜敲响门之后听到的只有小汤不见起伏的声音。 “陛下请回吧,殿下已经休息。” “你这小宫女,怎么敢这么对陛下讲话!” 在旁的孙成方才疾走气喘吁吁,听小汤直言,还要再敲,偏生被郦眉笙攥住了向前伸的手腕。 “你们殿下近来可好?” 想起兰清弦的嘱咐,想说的话在小汤的舌尖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 “殿下无碍,请陛下莫要担忧。” 郦眉笙耳尖,仅仅是一个呼吸的迟疑他都听了出来。 “你确定你们殿下一切都好?” 小汤咬咬牙,“陛下,殿下叫奴婢转告陛下。 往事不可追,该是向前看了……” 这分明就是兰清弦的语气,似是让郦眉笙忘记他们之间的所有——早就在心中堵着一口气,郦眉笙一拳砸到了门上,把里面的小汤吓了一跳。 “往事不可追?怎能是往事?她还教你说了什么?” 小汤心都颤了几颤,“回陛下,殿下只说了这些。” “兰清弦……呵,这方法对我没用,我不会放你走,你休想!” 第622章 望枝双双还-你有法子叫她醒来 在拳头挥出去的那一刻,当骨骼与木头撞击,仿佛疼痛已扩散至全身,郦眉笙猛的后退一步。 孙成跟着郦眉笙没有一日能消停,毕竟自己这个主子性情阴晴不定,保不齐哪一瞬就动了杀心。 “陛下,可是伤到了手?老奴这就去找御医!” 郦眉笙的木然渐渐散开来,他微微侧头看孙成。 “朕在你眼中是否不怎么正常?” 孙成的心咯噔一声,“陛下,可是老奴犯了什么错?” 也就是只此一句的诘问,郦眉笙又看向那扇不会打开的门。 “小汤,照顾好你主子,或殿内缺什么,就叫苍郦卫传话,但凡有怠慢者,朕绝不放过……” 听着脚步声不甚明朗,就知郦眉笙与孙成已经走远,小汤这才放松,于静寂中听到自己的一声叹息。 回首望那颗埋在雪中的桃树,小汤分外上心,她希望能将结出的第一颗桃子给兰清弦吃,可……明年春日就是兰清弦大限,似乎一切欣喜都成了奢望。 许是久久见小汤在外,兰清弦竟一路扶着墙走了出来。 “小汤,可是有什么事?” 小汤见兰清弦衣着单薄,没有先提醒兰清弦,而是问了兰清弦一句。 “殿下,你可想见家中人,或是帝姬?” 兰清弦有些不解,“他们已是我不应靠近之人,便是我想见又能如何?” “殿下,只要是你心中所愿,小汤愿为你赴汤蹈火……” 兰清弦并未将小汤的话当真,然又过两日,却听殿外吵闹声不绝,其中还夹杂着稚子的哭闹声……兰清弦还疑心自己听错,可分明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哪里就能听错。 “小汤,小汤! 你去看看,外面究竟是发生何事!” 小汤从外间走进来,眼神略有闪躲,但回答字字清晰。 “回殿下,是惠妃娘娘带着帝姬在外,正在和贵妃争吵。” 兰清弦一时不解,“她们为什么会聚在真雅殿……” 然话只说了一半就顿住,只因兰清弦想起小汤问她想不想见帝姬……哪里会又那么巧的事,可见是小汤所为。 “小汤,你做了什么?” 兰清弦言语间并无愤怒,甚至连惊讶也无。 或许正因兰清弦的淡然,小汤心中隐匿的愧疚又破土而出。 “殿下,你不怪我自作主张?” 兰清弦略略思忖,“你是殷少殊的人。” 这下小汤手足无措,大概没有料到自己的身份这么 容易被识破。 “殿下……” 兰清弦有些感慨,“他在封地日子未见得过得好,却还想着往我身边送一个你,替我谢谢他。” “殿下,我不是岐王送到你身边的探子……” “我知道,殷少殊不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事,他不过希望我身边还能有可信任之人。 能有他这般友人,是我幸运。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宫女如何能轻易进了真雅殿,又叫惠妃配合你演戏…… 可是小汤,真雅殿的大门从关上那一日开始,就再无开启的可能,与其让帝姬还念着我这个母后,不若叫她渐渐忘却,好过日后伤怀。” 小汤也不再顾忌主仆有别,“殿下,纵使令帝姬无有遗憾,那你呢? 待下一个春日到来,你要带着多少遗憾离开? 我不明白你的固执,我只希望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能让你日日都开心,这也是岐王交给我的任务!” 大约小汤的直接还是说服了兰清弦,然兰清弦未有立时见帝姬的意思。 “不必过多留情,只需一面,不过此时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你去见过惠妃叫她离开,莫要和双儿起了冲突。” 小汤再不敢驳了 兰清弦的意思,下去安排了,不多时果真真雅殿外再度恢复安静。 对于一个等待死亡的人,兰清弦可谓无坚不摧,小汤越来越深刻了解到兰清弦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就这么日子如流水一般地过,直到三十儿那一晚,小汤正要给兰清弦做些应时的饭菜,哗啦一声,吓得小汤差点把手中的菜刀丢出去。 “殿下,出什么事……殿下……殿下!” 兰清弦坐在连榻上手中正捧着一杯酒,是她平日连半口都不能碰的东西,只在年节时才敢尝上一杯,然就是这一杯,似是牵引着她身体里的弦,崩断的一瞬酒杯落地,而她亦是昏了过去。 小汤略通医术,去切脉时,脸色大变,再不敢耽误,遂奔至门口,开门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殿下晕过去了……” 郦眉笙放在真雅殿门外的人可不少,即使年节也不曾松懈,几乎在小汤开门大吼的同时,就有人去向郦眉笙回报。 故在宫中灯火满天时,引着一道光亮将清冷的真雅殿笼罩在其中,更有眉间深锁哀愁的郦眉笙走在最前面。 可身边御医涌入房中,郦眉笙竟踌躇。 “大人,找不到殿下的脉! ” “大人,殿下的呼吸似是停了!” 里面御医一声声,就像有人站在郦眉笙面前,刺了他一刀又一刀。 那最后的迟疑不在,郦眉笙终走了进去。 两旁的御医散开,方才的嘈杂瞬间消失,而郦眉笙脚步沉滞,他看得清楚,兰清弦整个人都有凝结在冰中之感。 乔御医无奈摇头,“陛下,殿下她……” 郦眉笙在世人眼中是天下之主,是皇帝,可他的尊荣从不加诸在兰清弦身上,是以他跪在兰清弦床边,紧紧握着兰清弦的手,不发一语。 四周围实在压抑,三十儿的热烈隐隐成了悲凉的底色。 “乔御医,你有法子叫她醒来,是吗?” 白大夫的留魂丹只剩一颗,亦是饮鸩止渴。 “回陛下,留魂丹药性强烈,且无转圜之法……” 郦眉笙他褪去了所有的自尊,竟是瞧着有十二分的可怜。 “为什么,你不是御医令吗?你为什么救不了她?” 乔御医缓缓跪下,在后的所有御医见自己主官都跪下,便跪了一地,他们尚不知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生是死。 “陛下,殿下她的寿数本就是强行维持着,这些年来,她不过是撑着一副躯壳!” 第623章 望枝双双还-不再爱我了 郦眉笙跽坐兰清弦床边,便是紧握着兰清弦一双手,却也有按不下的惶恐,他深知乔御医说的每一个字都为真,但实不愿就此认命。 “既是灵药可救她,那你们就算是搬空了御医局也无妨,朕会把你需要的所有药材都找回来!” 乔御医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陛下,殿下已是药石罔顾,臣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叫殿下过完这个春日……” 如同佐证乔御医的说法,小汤亦是跪了下来。 “陛下,殿下心心念念想要见到最想见到之人,望陛下开恩,令兰家人进京,至少要让殿下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陛下,殿下与您夫妻多年,未有所求,或许这最后一愿,是她始终不曾割舍,也是你们摒弃前嫌的机会……” 小汤言语间还是太过含蓄,明明这一切都是郦眉笙的手笔,兰清弦又何其无辜。 郦眉笙大概没有注意到兰清弦身边还有这样一个陪侍,轻瞥小汤一样,未有动怒。 “兰家人……好!朕就如你所说,命兰家人进京,她醒来之后一定会高兴……” 兰清弦这一睡又是五六日,待她醒来,正是年节热闹时,京中大街小巷 都是欢快的氛围,可她心有不解,为何宫中安静得过分,更甚死气沉沉。 小汤在兰清弦身后塞了好几个软枕,撑着她坐了起来。 “殿下感觉如何?乔御医又给你换了新药。” 内里的虚弱兰清弦能清楚感觉得到,她接受自己大限将至,遂不在意将生死挂在嘴边。 “是我要辜负你了,莫说吃到桃子,就是想见那一树桃花,大约都是奢望。” “殿下,还有比桃子更好的东西,再有个三两日你就能见到了。” 兰清弦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小汤的意思,“我昏迷的那几日发生了什么?” 她心上有许多伤疤,正因她往日将情看得太重,故而她将自己包裹在茧中,以为只要再不见郦眉笙,她就能得一些宽慰……然她透过小汤的神情,便知自己一心隐瞒的还是被郦眉笙所知晓。 “我与他原本会是死生不复相见,可你打开了那扇门,他就再也不会离开。 与他做交易,从来不会有人占据上风,只因开口那一刻,便全盘皆输。” 兰清弦看郦眉笙看得深刻,小汤不得不承认。 “殿下,不论如何,能让兰家人进京都是极好的,就 算圣上不愿放你离开,至少可以满足你最渴求的东西……” 兰清弦并不知,她病入膏肓一事如一阵风一般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更有甚者在京兆尹的衙门门口贴了请愿书,希望能复立兰清弦为后! 她在民间声望自来不小,于是请愿书被送入宫中,朝臣们连年节时都不能好好休息,就为了给请愿书一个定论。 “陛下,原本兰氏族人不应该进京,但为了长公主却破例。如今还要复立长公主为皇后,岂不是置国法律例于无物?” “此言差矣! 兰氏一案,所有在其中涉案的无一不伏法,而长公主原本就是为了叫天下沸腾之声平息才自愿交出皇后之位。 依本官看来,若要找一个能叫天下臣服的皇后,非长公主莫属!” 复立还是否认,众臣争吵不已,然他们无一个敢提一个“死”字,生怕触到郦眉笙的逆鳞。 看郦眉笙面上有哀怨不止的灰色,还是童尚书令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陛下,长公主未必想要那个皇后的位置,不然她当初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手。臣以为,待长公主……入皇陵,以皇后之尊位下葬,成全与 陛下帝后夫妻之情……” 童尚书令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寂静,再看郦眉笙,他竟摇了摇头。 “或许她根本不愿与朕葬在一处……” 请愿书最终被搁置一边,兰家人也顺利进京,可仅剩最后一道关卡时,郦眉笙亲自下令要兰家人在别院等候。 并非说郦眉笙卑劣,只是他到今时面对兰清弦还要有五分的算计。 真雅殿殿门大敞,无人阻拦郦眉笙,然他想要推开最靠近兰清弦的那道门,终于现了迟疑。 “清弦,我在你眼中是否十恶不赦?” 守在兰清弦身边的小汤原以为这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会面,但兰清弦稍稍抬了抬手。 “今日我放你出去一日,旁人都在过节,你也不能就困在我这里。” 小汤领命而出,打开门的一霎那,她见到郦眉笙眼中燃起了火光。 “陛下,请……” 未成想天下之主也有如此局促的时候,郦眉笙脚步粘滞,用了不少功夫才向前走了半步。 “你祖母他们就住在京中别院,我是想你精神一点再叫他们入宫,我没有……没有用他们要挟你的意思……” 兰清弦手中尚把玩着一只银簪,似是没 有把郦眉笙方才所言听入耳中。 “这是你亲手打给我的簪子,可惜后来我再没有戴上它的机会。 朝服很重,规矩很多,无论作为长公主抑或是你的皇后,这只银簪都不能出现在我的发髻上……可是我还是想戴,你来为我簪发吧。” 郦眉笙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然他将纱帘掀开来时,正对上兰清弦那一双清澈的眼—— 他们之间从生死相依至今时,郦眉笙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兰清弦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失神动情轻呼一声,“清弦……” 一步,两步,三步……剩余不到三步的距离像是寒冰立起尖刺阻拦郦眉笙,他一次次说服自己可能还会有机会,但眼前的一切都只会击碎他的幻想—— “你恨我恨到,连告别都不愿与我讲一声吗?” 兰清弦看着郦眉笙那一滴泪落下,竟是浅浅一笑。 “我曾付出我的所有,深切地爱过你,可是眉笙,为了我你亦感到痛苦,不是吗? 眉笙啊,在我死后,别再执念于此,你原本不必囿于困境,你生来就应该做九天翱翔的巨龙……” “所以,你不再爱我了……你真的,不再爱我了……” 第624章 望枝双双还-等待一个结果 若有人看到郦眉笙此刻的样子,大概会以为他被人下了蛊,抑或是仅仅贴着一张属于他的面孔的假人——毕竟世人眼中的郦帝绝不会跽坐着,抱着别人的腿,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兰清弦如同被牵引着轻抚郦眉笙的发间,要说将自己装扮成最无情的人,她心中亦是一样的痛楚。 “我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你,若当初不是你,或许我会始终受困于那段饱含血泪的伤害……若不是你,我亦不会知晓,会有人愿意将最诚挚的爱意系于我一人之身……眉笙啊,待我走后,莫要忘记你当初对天下的承诺,既为帝皇,江山为重……” 郦眉笙猛的直了腰身,一伸手就箍死了兰清弦,当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是鼻尖对着鼻尖,在兰清弦还未反应过来时,郦眉笙已经吻了上去—— 大约这个男子是急躁的、疯狂的、恐惧的,郦眉笙企图用这沾染了情慾的吻,将兰清弦牢牢包裹在其中,唇齿相依间,甚至磋磨出淡淡的血腥味。 而兰清弦没有后退,没有拒绝,哪怕郦眉笙此时显见失去了控制,她亦是欣然接受—— 明明是初春,明明尚有寒风沿 着缝隙钻进来,然不经意的冰冷似是往前推了兰清弦一把,叫她更贴近郦眉笙。 仅仅是细微的动作,足以令郦眉笙陷入痴缠,此时他的手更是化为粘腻的蛇,渐渐在兰清弦身上盘绕,轰的一声,有一簇火焰被点燃,将他二人笼罩其中,蒸腾着慾的雾气,再也看不清周围的颜色…… 郦眉笙从后将兰清弦紧紧揽着,还在她肩头落下一吻,有郦眉笙的温度也叫她身上的凉意暂时退散。 也不知兰清弦是醒着还是睡着,郦眉笙凑近在兰清弦耳边絮絮。 “我不会让你死的,更不会让你离开我,不管你是否还爱我,但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兰清弦就只能是我的人……” 兰清弦眼睫窸窣一动,却未有睁开眼的意思,只因她了解郦眉笙,既是从郦眉笙口中说出,就必然不会食言。于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郦眉笙的她,遂做了缩头乌龟,将自己双眼紧紧闭上,当作一切都未可知。 待郦眉笙离开后,兰清弦缓缓起身。 “小汤。” 小汤一直在暖阁候着,听唤连忙掀帘子。 “殿下,可要用膳?” 兰清弦摇摇头,“去叫乔御医,还是 一样不要叫旁人知晓。” 乔御医急匆匆提着药箱往真雅殿走这一趟,却见兰清弦眼神清明,不像是哪里有不适。 “殿下。” 兰清弦朝着乔御医招招手,“你靠近一些。” 乔御医满脸的疑问,然还是听从指令跪在兰清弦床前。 未料兰清弦一手压在乔御医肩膀上,更是凑近朝着乔御医的耳朵说了许多。 一开始乔御医还算表情正常,但越听越觉着惊悚,直到最后他都觉自己浑身发冷。 “殿下,此事不可为,若被圣上知晓,那整个御医局都要为殿下您陪葬了!” 乔御医了解兰清弦的行事,故而直言,不过兰清弦似乎也料到乔御医会拒绝。 “我明白你心中担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无一人能看出其中关窍,就连你也不行。” 乔御医震惊,“殿下,你的意思是说……” 兰清弦不介意叫乔御医知晓更多,“原本你在其中的角色就只是御医,宫中眼线再多也不可能在你们每日都做的事情上查出什么。 再者,便是叫已告老还乡的老御医来查,他们也只能看出我耗尽了身上最后一份力……乔御医,这些年我不曾要 求你,只希望你能在我离世之前,满足我的心愿……” 乔御医抵不过兰清弦一番话,终是点头。 “那好……殿下,臣愿你得偿所愿……” 乔御医来得秘密,离开更是无人知晓,便如同郦眉笙还在寻找白大夫的下落时,兰清弦的计划已经开始缓慢进行。 于是在年节之后,兰清弦又陷入了昏迷当中,莫说御医局的人,就是郦眉笙从宫外寻找到的名医都挤在了一起。 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人,但他们却始终不能给郦眉笙一个好的结果。 还是乔御医再次拿出了仅剩一粒的留魂丹,“陛下,这留魂丹可叫殿下苏醒,然药效霸道,无异于饮鸩止渴……陛下,非是臣等不愿费心,而是殿下她的病真的……回天乏术……” 留魂丹是白大夫的手笔,然白大夫离开京中已有大半年,郦眉笙散出去的人不少,竟是无一能有白大夫的消息。 可郦眉笙心中还存着卑微的渴望,“这粒留魂丹还能不能撑到白先生回来?” 乔御医摇头,“陛下,臣不能说谎话……臣给不了您任何承诺……” “那假若不从昏迷中唤醒她会怎样?” 在旁 一个老大夫叹气,“陛下,依草民看来,这一次不唤醒,那么往后长公主将彻底陷入长眠,直至停止呼吸…… 陛下,长公主能撑这么久,已是奇迹中的奇迹!” 有那么一瞬间,郦眉笙想要把所有唱衰的人都杀掉,可是即刻理智便回归,遂一挥手,叫众人都退下。 “你们都走吧,她不喜欢太多嘈杂的声音……” 躺在兰清弦小腹处,能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起伏,好像给了郦眉笙一点微弱的祈愿,可这祈愿似乎只为了给郦眉笙更深刻的惩罚,只因最终选择的权力在他手中。 “清弦,他们救不了你,我亦救不了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若我将兰家人就留在宫中陪你可好?你想看到你祖母,你想看到帝姬……清弦,留魂丹,却不能挽留你……你真的恨我到此种地步,甚至不给我回头的机会……” 郦眉笙再走出殿外,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而御医局众人和民间大夫似乎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御医令。” 乔御医向前一步,“臣在。” 郦眉笙张了张嘴,艰难吐出几个字。 “留魂丹,你亲自给,长公主服下……” 第625章 望枝双双还-我都想要你只在我身边 留魂丹果真有奇效,在兰清弦服下之后的半个时辰,她幽幽转醒,然侧目时第一个看到的不是郦眉笙,却是已经哭成泪人的简氏,怀中还抱着小帝姬。 “儿啊,你受苦了!” 或许小帝姬尚不明她的母后为何躺在了床上,她只是如同过往一般想要靠近兰清弦。 “母后,你能抱抱我吗?” 兰清弦哪里还有力气能抱得起小帝姬,她只是拉着小女孩的手,试图把属于自己的温度最后一次传给小女孩。 “好孩子,记着听你母妃与惠母妃的话,你永远是母后心中最好的孩子。” 小帝姬大概还不知这是兰清弦诀别之语,但她明白自己的母后在病中需要关怀,便紧紧抱着。 “母后放心,我是母后最爱的孩子,我将母后说的所有话都记在心上……” 当兰清弦心中惦念的所有人都围在床前时,唯有郦眉笙等候在外,他甚至连真雅殿殿门都没有踏进去,只是望着,将自己望成了一座石雕。 “陛下,长公主已醒来,您真的不见她一面?” 郦眉笙的锋锐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他踌躇着似乎有什么挡在他面前。 “她最想见的人或许不 会有我……令她至亲分离,乃是我一手炮制……” 要江山,要权力,要至尊之位,要天下臣服,郦眉笙无一不拥有,却也意味着他也会失去……他太明白,在这条路上,自己动用了多少手段。 “我留不住她,但我至少能在此时给予她片刻的欢颜……” 贺铸不着痕迹地叹气,“陛下,或许您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请求长公主原谅您的机会……” 留魂丹服下,但之后再无任何人能给出医治兰清弦的法子,御医局众御医都给出了最后的结果,兰清弦已是弥留之际。 于是那些所谓的限制一一解除,兰清弦笑着与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做告别。 大约晚间时,真雅殿再度安静,见小汤缓缓走出,冲着郦眉笙行礼。 “陛下,殿下有请。” 郦眉笙在外站了许久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待再见兰清弦,于昏黄灯光之下,看她衣着整齐,甚至还少有的往发间戴了当年他送出的聘礼。 “清弦……” 兰清弦笑着,“眉笙,你看我这样子可眼熟?” 郦眉笙有些痴痴,“我还记着,是你入昭沐公府时,换上的第一身常服。” 有妍丽女子 的俏皮,有兰清弦独有的沉静,郦眉笙一时恍惚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 “原来这身衣服还在……” 兰清弦理了理衣衫的边角,“我很喜欢便一直留着,不想还有机会再穿一次……眉笙,你带我出去走走好吗?” 郦眉笙眼中流露出欣喜,“好啊!你想去哪里……我见御花园都有花开……” “不,哪里都不如长风苑。” 长风苑,是郦眉笙仿照兰第旧景而建,他并未想到兰清弦依旧喜欢那里。 “好,我们这就去!” 兰清弦哪里还有力气走路,有郦眉笙将她背在身后,身边无一个宫人陪着,只他们二人于风中沿着静湖散步。 “眉笙,我今日很高兴,虽说兰家风光不再,但他们都各自生活得安宁,远离争端保住性命,是我能为兰家做的最后一件事。” 兰清弦语气中并无半分埋怨,似是谈起家中旧事,似是和郦眉笙只是普通人家的夫妻。 “你……我……兰氏该付出的已经付出,不会再有人找他们的麻烦……” 兰清弦凑在郦眉笙耳边吹气,“我知道……” 其实一路听兰清弦絮絮竟让郦眉笙有难言的安稳,可说着说 着她停了下来,郦眉笙忙唤她。 “清弦,清弦!” 感到背后有动静,郦眉笙一颗心跌回了腹中。 “我有些累了,你放我下来,我们在亭子里坐坐。” 郦眉笙不敢耽误寻了最近一处坐下来,又将自己身上披风给了兰清弦,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兰清弦由着郦眉笙,甚至伸手捧住了郦眉笙的脸。 “你还这样年轻,大襄后位也不能总是空着,我看惠妃就很好……有惠妃在,辛儿令我能放心,也不至有人能在宫中欺辱了她和贤妃……” 郦眉笙抬眼看着兰清弦,大约有无尽的心意,然就在这一瞬,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兰清弦原以为郦眉笙会拒绝,“既是在旁无人,我便多说一些。 辛儿她是个好孩子,她无过错,更应在你身边得到你的关爱……眉笙,你其实也该叫自己得些自由……” 郦眉笙仿佛有些迟钝了,讲话都慢吞吞。 “我能不能,坐在你身边……” 兰清弦的唇角藏着一弯如月的光,将四周围都点亮。 “你当然可以,我对你,总是可以妥协。” 被鼓励的郦眉笙不仅坐下了,更环着兰清弦,他的手 甚至一瞬都不敢松开。 “清弦,我……我并非完全利用你,我只是想要把权柄都收于自己手中,我只是……身为帝皇,哪怕我有半分容忍都有可能给仇敌留下把柄。 十二弟也好,八弟也罢……我想要留住他们的性命,他们就不能过多参与朝政……” “我懂,我都懂……” 兰清弦显见是累了,就这么几个字她都说得怏怏的。 郦眉笙有些慌,“不若我们回真雅殿,这夜间还是冷。” 兰清弦挣着用手撑在郦眉笙胸前,眼中清澈,叫郦眉笙挪不开眼。 “少年情谊总是令人难以忘怀,我知你为了我,一次又一次变了旨意…… 你没有杀信王,你叫太后不至白发人送黑发人。 亦没有放过双儿同族,让他们给阿格熙陪了葬…… 眉笙,够了,已经足够了……” 为郦眉笙所为而痛心的兰清弦,为兰清弦不再受困于亲友恩义选择背刺同盟的郦眉笙,他们似乎陷入无法挣脱的困境,到今时真的算不清楚。 郦眉笙抹去兰清弦眼下一滴泪,“你说你不再爱我了,可我放不下啊! 清弦,哪怕是一瞬,我都想要你只在我身边……” 第626章 望枝双双还-致仕回乡 在心中反复思量之后,兰清弦收起了自己的克制,或许在这一刻,她已不需要再去掩饰,便令眼中盛满了爱意,哪怕是一滴泪都是她真心。 “眉笙,你看,我是在你身边的……今晚难得有盛景,非是圆月亦有风情!” 兰清弦倚靠郦眉笙肩头,轻言细语,而郦眉笙早被兰清弦的这短暂的柔软勾去了心神,他甚至判断不出兰清弦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能有如此温度,郦眉笙都多用了几分力气揽着兰清弦,谁料兰清弦比方才出门时更显虚弱。 “清弦,我知道你很累了,我们回去吧!” 兰清弦似是连摇头都困难,但却执意要留在此处。 “眉笙,其实……我不曾后悔过……成为你的恋人,你的妻子……可,眉笙啊,我以为我能陪你走到最后,可惜,上天看我今生拥有太多终是要夺走……” 不过几句话叫兰清弦说得支离破碎,郦眉笙甚至都不敢低头,那方才擦去的兰清弦的泪水,似是流淌至他心间,叫他努力睁大了双眼却难以控制自己的眼泪犹如断线一般,止也止不住。 “你不曾后悔,我自如是……只怪我自己没有记着当 初承诺陪在你身边……” 原本应该听到兰清弦的回应,可这迟缓警醒郦眉笙将兰清弦的手又再度握紧。 “清弦……清弦……” 郦眉笙一声声呼唤,直到他都觉自己在颤抖,或许唯有他手心还能感受到的温度,不至令他疯狂。 大约是兰清弦的疲倦已经涣散了她的心神,“我好像在听你叫我……眉笙,我是真的有些累了,是真的想要睡了……” 郦眉笙在兰清弦额间印下一吻,“我知道,我知道……睡吧,有我在身边……” “眉笙……” 当扯着郦眉笙衣角的那只手缓缓滑落,郦眉笙不管不顾犹如将兰清弦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面,何止是泪水,大约在他泪水中有始终无法疏解的遗憾—— 在这寂静之处,有郦眉笙哀恸的哭嚎声,这一刻他不是大襄皇帝,没有叠加任何旁的身份,只是爱恋兰清弦之人。 “清弦……清弦……呜呜……呜呜呜……” 这是独属于郦眉笙与兰清弦的告别,正是天上一轮孤月映照了他的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郦眉笙抱起了兰清弦往真雅殿走,这一路遇到宫人,遇到侍卫,便是瞥一眼郦眉笙神色 就知结果,故而沿着宫道他们都渐次行跪拜大礼,似是于无声中送别他们曾经的旧主。 及至真雅殿,御医局众人等候在外,然他们个个都睁大眼睛,因他们不会不明白如此煎熬难改定局。 不料在一片死寂,却见小汤奔至郦眉笙面前。 “殿下!” 就是四周围的火光都不能点亮郦眉笙脸色半分,他失去了神采,只是记着将兰清弦紧紧抱着,竟没有撒手的意思。 或许在郦眉笙眼中,兰清弦深深睡去,待到又一个天亮,她就会睁开眼笑着叫一声—— “眉笙……” 兰清弦确实不再是大襄皇后,然她仍是大襄名副其实的兰慎长公主,都不用什么人提醒,礼部已经着手准备她的丧仪。 哪里都顺畅时唯独到了郦眉笙这里遇到了难题,他固执地把兰清弦的尸身放到冰棺里面,在他看来,或有一日找到白大夫可以叫兰清弦起死回生。 但传说毕竟无稽之谈,多少人劝解都不起作用,郦眉笙甚至多日不上朝只守在冰棺旁边。 兰清弦一去,就抽走了郦眉笙三魂五魄,仿佛冰棺的冰冷更加迷惑了郦眉笙,让郦眉笙以为只要他不放手一 切皆有转圜之地。 直到,有一人出现—— 半年多未在京城现身的白大夫一进宫,就见到几欲疯癫的郦眉笙抱着不该有的幻想。 “陛下,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郦眉笙回头,都对白大夫有了十足的恨意。 “你为什么如今才回来?你亲口答应过我,会留住她!” 郦眉笙的怒吼响彻整个冰室,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的他双眼通红,都泛着嗜血的气息,似是白大夫哪怕有一个字讲不对就会即刻被他撕碎。 然白大夫并非不想要仁慈,可惜仁慈又能如何。 “陛下,远离京城,是姑娘给我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在白大夫口中,兰清弦的死是可以预料更是已经注定的,兰清弦太了解郦眉笙的执念,所以提前叫白大夫离开,以寻找灵药为名隐藏许久,待兰清弦离世,白大夫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属下,仅仅一位济世名医。 这真相叫郦眉笙抓狂,毕竟这世上有哪一个人会将自己身后之事算得面面俱到! “我确实可以不回来,可姑娘她要入土为安,陛下,你要叫她游魂从此如断线的风筝一般? 你在时,守着冰棺。那你不在时,你 确定还能有和你一样爱她的人继续守着? 陛下,姑娘她一世孤苦,她更是为你做到了她能做到的一切,所以,你还要令你的妄念磋磨到她魂飞魄散吗?” 白大夫言语间竟是每一个字都带刀尖,将郦眉笙戳到血流如注。 “你说……是我……害她……” “对,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 这些年来,你做过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时觉着,姑娘离世是属于她的解脱! 陛下,事到如今,该是你放手的时候了……” 众人以为白大夫必死无疑,可她活着从冰室里走了出来,更甚使郦眉笙接受了兰清弦已离开的现实,于是礼部的丧仪得以继续。 礼部看出郦眉笙心意,虽名义上规制为长公主,但最后都是按照皇后丧仪的规矩来,举国同丧,无一不伤…… 乔御医呆坐御医局,望窗外不见晴日,唯余叹息。 “望殿下得偿所愿……” “有乔御医,一定会得偿所愿。” 乔御医噌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白先生!” 白大夫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是殿下给你的信,你的家人都已经被安排好,待丧仪结束,你便可致仕回乡!” 第627章 望枝双双还-一曲弦断 兰清弦的离世突然,犹如席卷风暴叫整个大襄都生了变化,堪称一曲弦断。 曾经在兰清弦身边伺候的宫人尽数离开,而乔御医亦遵照兰清弦的手书以尽孝为由也致仕,一时间竟有人去楼空之感。 真雅殿是当年昀帝为郦眉笙所建,未料此处平生哀恸又送走了兰清弦,众人都以为郦眉笙绝然不愿再见,谁知他将自己围困起来,只当兰清弦还在,不仅未将殿内装饰改变,更三不五时留宿殿内…… 郦眉笙的柔情从来只给了兰清弦一人,或是兰清弦的离世是他心绪的缺口都生了刺,便是所作所为几乎可称为暴君。 天下因帝王心而震荡,朝中因郦眉笙行事而再生争端,过往不讲郦眉笙过失的监察院,竟是一连上了十道折子指责郦眉笙治世有偏颇。 然郦眉笙没有半分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大襄乃是四方疆域足以翻覆众生的大国,能有如此奇事已是传得可止诸国小儿夜啼。 便如同此刻西域姿丽境内,有一民居正有妇人一边洗衣一边把大襄事当作谈资。 “辛姑娘,你是大襄人,你可见过你们的皇帝?若行事暴虐,会令国土子民 不安啊!” 被称作辛姑娘那一位,躺在摇椅中似是有十二分的悠闲,却听见皇帝二字,不由得捉紧了裙角。 还是从屋里又出来的一位女子为摇椅上那位解了围,“素尔大娘,我们家姑娘自出生就是在边陲,西疆离着煊华太远了,我们平民百姓怕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煊华看一眼!” 素尔大娘有些感慨,“确实,我们百姓哪里能见贵族! 既是桃姑娘你手中事做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热心的大娘前脚出门,后脚那位桃姑娘便关死了大门。 “主子……” 摇椅上的女子一起身,头纱松松垮垮掉落手边,未成想露出她满头银丝。 “我离开已经多久了?” “快有半年……” “他……你说我这么做是否对他太过残忍?” “主子,你们之间裂痕愈深,若非如此选择,你应能想到,他为了困住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可如今我竟不知,那宫墙与皇位到底是困住了谁……” 或如众人口中描述的一般,郦眉笙从未用过如此严酷的手段对待朝中事,他的改变始料未及,朝臣们怨声载道之时,也唯有贺铸敢多言一句。 “ 陛下,前朝有亡国之君暴虐无道,臣深知您并非与之相同,可臣不解……” 郦眉笙犹似没有将贺铸所言听进去半个字,“你说,朕派兵进攻西域可好?” 贺铸一惊,“陛下……臣不明……缘何与西域有了联系……” 郦眉笙对上贺铸双眼而一霎那,贺铸遍体生寒。 “这因缘你着实问不到朕的头上,倒应该问问你,你是如何将朕蒙在鼓里……贺铸,你是选择背叛朕吗?” 贺铸当即跪地,言到唇边也终是喏喏。 “陛下,臣……只会对您一人忠诚……” 郦眉笙的疯癫可见一斑,方才还一副要将贺铸置于死地的模样,蓦的就变了脸色,似是将所有痛苦隐忍在心。 “你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藏了起来,是担心朕会动手?朕原先以为你只是担忧朕会迁怒,然你行事鬼祟……朕将你所经手之事都叫人再查过,你猜朕发现了什么? 皇陵被二度开启,有棺椁被运走……你,带走了她! 贺铸,朕只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朕,你把她带到了哪里?她是朕的发妻,是朕的皇后,便是生不能同衾,死也要与朕同穴!” 贺铸曾对那人发下 重誓,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秘密,即算郦眉笙压不住怒火会直取他的性命。 “陛下,臣……什么都不能说……” 郦眉笙狞着面容,更直接将长剑对准了贺铸的心口。 “你不能说,那朕要你去死,你还依旧不说吗?” 贺铸见郦眉笙如此模样,回想起兰清弦对他的嘱咐,兰清弦口中,郦眉笙是天生的帝皇,只可惜郦眉笙以为自己同其他人不一样,只固执地把想要的、要留下的都必须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世间事从无两全之法。 贺铸没有更改一字,便原封不动将兰清弦的告诫又说给郦眉笙听。 “陛下,从您决定以江山为先时,注定不会有回头的机会……大襄皇帝,是您之宿命,不容更改,不容放弃……陛下,您看天光朗朗,不若成就孤君之大业……” 郦眉笙看着贺铸,竟是渐渐平静。 “这不是出自你之口,是她叫你如此劝解朕……” 贺铸所言未见令郦眉笙改变心意,然就是从那一日开始,他竟有所收敛,莫说少了许多朝中的争端,就是近些日子的雷霆手段也告一段落。 民间传言郦眉笙因兰清弦之死乱了心智, 却唯有在郦眉笙身边之人方看出他情绪变化的缘由—— 郦眉笙没有再逼问贺铸,更没有满世界寻找曾经在兰清弦身边近侍之人,他又是那个历经几朝之后为人所惊叹的天下君主…… 倏而回首,又是一度春秋。 岁月有妆点容颜之功,亦有抹去伤痕之效,当郦眉笙再不提起兰清弦的离世,大约他真的放下。 有一日下朝之时,郦眉笙就站在真雅殿内那株桃树下,桃花纷纷灿烂,随风摇曳,令人顿感炫目。 孙成不禁感慨,这株桃树仿佛生长在郦眉笙心间,郦眉笙日日都要与桃树相对,让孙成疑心,郦眉笙分明透过桃树在思念一个人。 “陛下,我们回去吧!” 郦眉笙也不知听没听到孙成的话,只轻轻抚摸枝干。 “我确实想要的太多,我亦利用了你收归皇权……可我总以为只要将你囿于一处,你就看不到听不到……我万万不会想到,你令我清醒的方式会是如此决绝的选择,明明是你放不下的一切,最终毁于我手…… 又是一年桃花开,不知你是否容颜如故,我时常梦中见到你朝我回首微笑…… 清弦,我想,再见你一面……” 第628章 望枝双双还-终曲 “桃姑娘,桃姑娘!” 院门被推开,只见素尔大娘急得满头大汗。 “你可知大襄皇帝带着人打进来了!” 原本背对着素尔的女子一转身,脸上止不住的惊诧。 “什么?” “不是我诓你,王军全副武装已经出城,都这架势难道还不是因为要抵御外敌?桃姑娘,你们这皇帝竟是不讲半分道理的!” 被称为桃姑娘的女子还未回答,只见房门吱呀,正主儿从中走了出来。 “素尔大娘,大襄大军是否兵临城下?” 素尔似是未懂这话中意思,“辛姑娘,带兵前来不就是要开战? 你们本就是从大襄到了姿丽,为了寻个新生活……要我说你们快快收拾离开吧,离开姿丽,别在……回来了!” 原是素尔大娘好心,然辛姑娘终是摇摇头。 “从大襄来至姿丽,不拘千里,大举起兵拿下西域小国,这不是大襄皇帝的做派……大娘,比起提醒我,我更想提醒您,这些日子若是害怕就关上门,足不出户。 我想,这冲突大概不日就会停止……” 素尔大娘一头雾水离开,留下桃姑娘,却见她立时跪在辛姑娘面前。 “主子,圣上他 定然是冲着你来的……我们筹谋良久,只为带你离开大襄,难不成要功亏一篑吗?” 辛姑娘嘴角攒起浅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永远瞒过他……真相注定会被揭穿……” 姿丽王军大概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并不知如苍郦卫一般铁血的军队究竟是什么样子,区区三千就被逼至王城脚下,无奈唯有姿丽王亲自出面,更愿献出姿丽珍奇从此为大襄所驱使。 然令姿丽王震惊的是,大襄皇帝亲自出面,未有大肆进攻的意思。 “朕,只想找一个人……” 声势浩大叫姿丽百姓惊恐万分,可意外苍郦卫并未有进城的意思,而是于城外静默了整整三日。 便是这三日中,本可以再度消失的辛姑娘主仆二人只是留驻原地,似是在等待一个可预见的结果。 又是一日风晴,不及煊华满眼风景,然黄沙堆积中的姿丽亦是自有魅力。 素尔大娘再度推开邻居家大门,一眼就见时常将自己全身包裹的辛姑娘,莫说换了一身装扮,更是显露她头纱下三千银丝。 “辛姑娘……你怎么……” 素尔大娘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中原女子会是这般容颜, 想来那身曳起微澜的长裙真真就应该是她本来色彩,姿丽的黄沙掩不住风华。 “辛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这一句并非出自熟人之口,素尔大娘一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现身一男子,长身玉立,俊朗非凡。 男子驻足原地,不曾向前半步,却将缠绵目光笼罩于昳丽女子之身。 “你会不会怪我?怪我再一次破坏了你想要的宁静。” 辛姑娘,不,应该还叫她,兰清弦—— 是的,兰清弦根本没有死,白大夫游历天下竟是给了她治愈伤病的好结果。 然之后她的“死”是她自己一手炮制,亦是她亲口服下了白大夫研制的假死药,而最好令她金蝉脱壳的机会便是将棺椁运往皇陵后,有贺铸这位大统领出手,真正的兰清弦离开大襄,余留衣冠代她躺在棺椁中。 应当说整个计划从郦眉笙违背兰清弦心意硬是要了阿格熙的性命开始……兰清弦是世上最了解郦眉笙之人,有些事粉饰妆点却止不住伤口慢慢溃烂。 兰清弦仅是往前走了一步,她似乎无悲无喜,看郦眉笙时,笑容纯然。 “你终究是要 来的,不过早一日晚一日。 出乎我意料的只有你用如此大的手笔寻找我,你可知,姿丽百姓真的以为要开战了。” 郦眉笙笑得勉强,“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欣喜若狂,恨不能立即飞到你身边……可,一瞬的妄念立时破碎! 你明明是为了离开我,才用如此手段……清弦,或许我不该问,你的伤……” 郦眉笙太过胆怯,他大张旗鼓就是想给兰清弦离开姿丽的时间,他甚至认为一场空想更是给他应有的惩罚,但,在他看清兰清弦面孔的那一霎那,过往的不甘、痛苦、噩梦,如烟消散。 便似他们之间有一根绳牵引着,缓缓走向对方,只差一步时,郦眉笙狠狠将兰清弦拥在怀中,天地如无物,他更是放肆亲吻日思夜想的爱人。 有泪水成了吻的滋味,并不知是谁,想来那蓄积的情思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就在郦眉笙以为他能陷入不用抽离时,兰清弦的理智更快地击碎了他的梦境—— 兰清弦轻轻伸手往后推了他一下,于是,距离再生。 “眉笙,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从你登上那孤寒冷清之地开始, 我们之间注定……我扪心自问,若我为帝,是否能对身边之人全无防备,是否只将仁慈为先…… 我想了又想…… 眉笙,我做不到,你,亦做不到! 我的亲眷,我的友人,他们卷入朝局无回头之路,是我一时天真的代价! 眉笙,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兰清弦哽咽着,一字一顿,每一滴泪都像是往郦眉笙心上戳刀,戳到郦眉笙鲜血淋漓。 原本不剩一步的距离,却看兰清弦亲手斩断姻缘,如此郦眉笙还能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连三声对不起,郦眉笙伤痛无措。 “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我还奢求什么……” 浩浩荡荡苍郦卫,归时不见声势,却看郦眉笙回身遥望,远处那黄沙累积高台,正有素衣女子与他目光相接—— “是我着相,是我苛求,从今往后,我放你自由……” 郦眉笙喃喃自语,眼中不舍,可他猛地低头,收回了目光,收回了执念,亦包裹住自己这颗心…… 风沙又起,脚印留下、消失,远去的队伍唯余模糊的背影—— 爱人仍在,爱意长存,不如相忘,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