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看向众人,声音低沉。
“其一,虽然第一次北征已经将东北一方的元昭宗和西北陕甘一方的扩廓帖木儿赶到北元首都和林以北地区,但北元兵力未受致命打击,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毕竟人家可是前朝正统,仍然留有底蕴,比如胡元朝廷十四处牧地大多数仍然有效地控制于北元手中。”
“那扩廓帖木儿屡战屡败,旋又复振,军马的有效供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原因,从其这一两年间又开始不断南侵,骚扰我大明的北部各边塞便可得知。”
“这个时候,朝廷最好的应对方式,应当依长城防守为主,以令军民修生养息,同时戒断将士连战皆捷的骄傲轻敌等负面情绪,距离上一次北征,算上今年,两次北伐出征时间差满打满算不过两年。”
李祺看向朱棣。
“你方才说天时地利人和,对吧?”
“天时?大明王师有天时吗?诚然,草原上气候酷寒,这个时候出兵草原蛮夷实力衰微,但是你想过没有,大军从出发到行军,然后与北元大军正面开战,需要多久?”
朱棣闻言一怔,久久没有开口。
“少说都要三五个月,也就是在夏季左右,那个时候大明还有什么天时可言?”
李祺继续追问。
“地利?什么叫做地利?就算有二五仔带路,大明王师就能驰骋草原了吗?”
“真正的地利,指的是一个己军将士熟悉的作战环境,在最有利于他们战斗的环境里面作战,这才是地利!”
“毫无疑问,只要大明王师出塞,那么草原蛮夷就会拥有地利,毕竟草原才是他们的主场!”
这一点,朱棣同样无法反驳,或者说反驳不了。
他以为的地利,就是简单的熟悉环境,可是大明王师去了草原上面,真能如鱼得水、如指臂使吗?
不可能的!
“至于人和……”
李祺叹了口气。
“正因为上一次的大捷,徐达所部正处于士气如虹的时候,但同时也是骄傲轻敌的时候,毕竟他们才大胜了扩廓帖木儿,杀得对方仓皇逃窜,所以没人看得起这个北元名将,骄傲轻敌那是必然的,这就是隐患之一!”
“第二个隐患,此次北征徐达所部是主力,但由于他们连续作战,将士自然疲惫,加之深入草原作战,元军本就战据了地利,毫无准备之下,一旦扩廓帖木儿咬死了他们,再利用大军围杀,徐达必败无疑!”
此话一出,徐妙云顿时发出了惊呼。
“李师,那该怎么办?”
李祺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继续开口。
“再者,三路大军各五万铁骑,看似以中路为正,东、西两路为奇,奇正并用,三路合击,实则根本就是各自为战,战线太长,根本难以相互策应,这是此计划最愚蠢的地方。”
“在这个通讯极其不发达的年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三路大军相隔数百里上千里,如何保证能够及时交换情报,互相策应?这根本就是一个理想化的作战计划,实际上绝无实现的可能!”
这一点,就是方才朱棡所说的。
在大明可是没有什么及时通讯手段,只能依靠人靠马传递,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
因此,李祺才会说大明这军事部署太过理想化,而最后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此外,大明在西北地区直接控制的地带,仅是在嘉峪关以东,嘉峪关向西至沙州、哈密,是大明实行羁縻统治的地区,再向西便是东察合台汗国之境。”
“西路大军进攻甘肃,不出预料可以扫平甘肃行省全境,甚至瓜州、哈密一带,西征战役极有可能是自中唐以来,中原汉族政权首次进军河西走廊!”
“而甘肃环境与蒙古草原完全不同,狭长的河西走廊十分适合农耕,这也是汉唐能够长期占领甘肃,并将其作为切断草原游牧势力缓冲带的根本原因。”
“发达的农业、成熟的城市形态,都为明军实行长期驻守提供了完美的条件,若西路大军没有牵制甘肃四周敌军之责,大军完全可以据守河西走廊,死死扼住这咽喉之地,这也是此次北征部署的重大失误之一……”
随着李祺在小黑板上面不断讲述,在场众人都对眼下的大局有了一个清晰明确地认识。
尤其是李祺所说的这一切,在场众人都很难反驳。
他们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李文和会忧心忡忡、魂不守舍。
因为,李文和早就预见了,这一次的北征,将会是一场惨败!
可是他却阻止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这让人如何心安呢?
朱樉豁然起身,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不行,我现在必须去告诉父皇,必须要阻止这一次的北征!”
“对啊,我们要阻止,一定要阻止!”徐膺绪、汤鼎等人也是纷纷开口,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惊惶之色。
然而朱棡却冷冷地开口道:“李师都阻止不了,你们凭什么?”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所有人全都沉默了,无话可说。
李祺可是深受皇帝陛下器重信赖,远超过他们任何人。
可是现在,连李祺都阻止不了,他们这些庶子幼子还能做什么?
李祺凝眉看向众人。
“我曾经试着阻止,但是包括皇帝陛下、太子标和一众文武重臣在内,他们全都听不进去。”
“后来家父李善长告诉我,前朝正统这四个字,意义太重大了,只有覆灭前朝正统,大明才会是这方天地的天命王朝!”
“换句话说,他们所有人全都困在“前朝正统”这四个字里面,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任何人都不行,哪怕马皇后也不行!”
听到这话,现场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那我们……该怎么办?”朱樉声音沙哑地追问道。
“该怎么办?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李祺环顾四周,“妙云告诉为师,竭尽全力,问心无愧!”
“为师这个人吧,原本没什么太大志向,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的将士枉送了性命,如若当真袖手旁观的话,只怕为师良心难安,晚上睡觉都会惊醒,然后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众弟子顿时发出了阵阵哄笑。
可笑着笑着,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将关乎到十几万将士的生死,更关乎到他们父兄的生死,并非什么儿戏!
朱棣眼中燃烧起了澎湃战意,毫不迟疑地开口道:“李师,您直说吧,想要我们做什么?”
“对啊李师,我们全都听您的!”
现在,所有人的希望,全都放在了李祺身上。
李祺笑了,笑得很开心。
“那我们玩一把大的,搏命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