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大会正式开始的那一天,方渡和石掌柜都参加了。
浩渺的云中高台,仙气飘飘的修士。
相比之下,方渡这个修为最高的,穿得反而像个来山上挖人参的普通山民。
而石掌柜,则像没文化的土大款。
两人甚至互相嫌弃对方穿得烂。
“你能不能别把这些金的银的都穿在身上,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货架。”
方渡语气带有一丝嫌弃。
“你就好?穿得这么破烂,土色是你的保护色?”
他们二人站的地方,虽然离人群远些,但位置高,看得远。
方渡看见宗主沈欢站在高台中央,从剑匣里面取出那柄千年宝剑。
宝剑一出,锋芒四溢。它身上有着岁月的斑驳痕迹,若真要供人使用,恐怕也祭不出几招就要断。
可它早已被赋予了超脱岁月的意义。它立于那里,就象征着修真界的千年荣光。
方渡沉静的眼神从那柄剑,滑到周围的修士。他们压抑着心中激动的情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信仰。
在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此生都没有机会触碰到那柄剑。
方渡轻轻一眨眼,那些人仿佛化为黄土,化作飞雪。再一眨眼,所有人又安然地站在原地。
弹指一挥间。
对于拥有漫长寿命的他,一切都不过瞬间。
“方渡?”
“先生?”
石万见他想事情出了许久的神,便唤了他一声。
小人参在刚刚也过来了。她歪着头,凑到方渡面前。
方渡展颜,轻轻摇头,怪自己想太多。
有什么可叹息怅然的呢,他不过是,活在这无数个瞬间之中。
试剑大会要经历数日,方渡等人没有耐心看下去,也不感兴趣。
两个老家伙,连修真界的大战都经历过几回了,这种装模作样小打小闹的仪式,他们实在提不起兴致。
至于木灵生……小姑娘最近大抵有了心事,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偶尔方渡唤她,好几声,她才缓过神来。
石掌柜说,小人参绝对有暗恋的心上人了。
“你一个老东西,不能总是用你的想法去揣度别人。小人参是水灵灵的姑娘家,这个年纪芳心暗许也很正常。你在她这个年纪,难道没有心仪的漂亮姑娘?”
方渡努力回想着自己的少年时期。
“我那个时候……好像在跟大鹅打架。”
“……”
石掌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方渡感觉有被侮辱到,他反问石掌柜。
“你呢?你那时候难道有喜欢的人?”
“我?我那时候还没学会走路。”
“……”
正在调养内息的方渡,手掌一翻,拈来一颗栗子,啪地打中石万眉心。
石掌柜哎呦一声。
“都没化形,你还在这跟我胡扯什么呢?”方渡努力平心静气,让自己不要被石万影响。
石掌柜嘿嘿一乐。
“这不是看你练功太累,让你放松下心情么。”
方渡将一瞬间乱掉的内息又调整回来,他下了榻,给自己倒杯茶,握在手间,思索少许。
“我们明日启程。”
“明天?这么快?”
石万有些惊讶。
“沈欢如今年岁也长了,有阅历了,旁的事无需我们过分操心。”
他顿了顿,念起小人参。
“灵生她……自从来了这山,始终不能静心。我有些担心她,想带她尽快离开。”
方渡虽然嘴上不说,但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他看得出木灵生有很重的心事,这小人参本来身世就凄惨。如果不是方渡收留,她无父无母,无亲人宗族,还不知道要在哪里飘多久。
一片柳叶迎风飘到方渡的掌心,柳叶的背面竟然还有一只极小的黑色蚂蚁。
蚂蚁绕着柳叶,彷徨地爬来爬去。方渡屈膝半蹲下来,将它和柳叶一并放在地上。
他一手背在身后,看那小小的蚂蚁缩进柳叶的影子里,就好像,它有了一个遮荫避雨的家。
“我要去找灵生说说,劝她也早点跟我回山。”
方渡说走就走,不管旁边的石掌柜。
石掌柜都蹲下了,正要折腾好不容易得救的那只蚂蚁。
一听这话,石掌柜愣住。
“你风轻云淡的方先生,什么时候还会‘劝’别人了?稀奇。”
方渡本来背对着他走,这会儿微微偏头,笑了。
“石万,你老了,记性不好。
我对于在意的人事,从来都是,能劝则劝。
生机常在,人不必将自己逼入绝境。”
方渡这话说得豁达,但他也有一半未能说出口的话。
若是劝不住,那便不再劝了。
人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在他看来是绝境,或许对木灵生而言,便是通途。
找到木灵生这件事对于方渡而言并不难,方渡在一处僻静的林子寻到了他,彼时小人参正在用刀削一根粗树枝。
树枝都要比她手腕粗了,她将其中一端削尖,神情认真仔细。
听到脚步声,木灵生的耳朵最先动了。通过脚步的快慢判断来人,她意外而欣喜地抬头。
“先生?你怎么找到我的?”
方渡微微笑了。
“月溪宗之于我,和无名山是一样的,我对这里也很熟悉。你在忙什么?”
“我在做一个礼物。”
“……我还以为你要做的是一柄武器。”
小人参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大概……也能算得上?”
木灵生回了这句,二人忽而默契地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木屑掉落时唰唰的响声。
方渡看着她的动作,那树枝被越削越尖,看起来威慑力十足。
小人参这是要找谁去复仇?
方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又沉默下来。
又过了一刻钟,木灵生忽而停下动作。
“好了!”
她手臂伸直,树枝横在方渡的面前。
方渡脸上缓缓浮现出困惑。
“这是要留给我防身的,还是要找我寻仇的?”
木灵生眼角弯弯。
小人参的眼睛又圆又亮,笑起来眉毛、双眼和嘴唇都有讨喜的弧度。
她又向方渡递了一递。
“我都说啦,是礼物,给先生的。”
“给我?”
方渡接过树枝,上手一摸,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有灵气的古木,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树枝。
“平白无故,为何送礼?”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想给就给了。再说,先生不也照顾我好些年?我无以为报。”
木灵生不说,但方渡也能明白。
他活的这上百年也不是白活,赠礼,便是临别。
小人参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