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看着失魂落魄的姜娴,沉默许久,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转而语重心长道,“贫僧曾苦口婆心劝过施主,天机不可泄露,欲窥探将来之事,只会给眼下的自己招来灾祸。”
“你果真知道前生之事……”姜娴见他提起往事,原本涣散的黑眸中突然迸发一束微光,似乎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跪在清原面前,紧紧攥住那道宽大的灰蓝色袖口。
“若小王爷前生千方百计欲置我于死地,送我祸国的引灾玉,可是为何他自己也握着那块不祥之物,前生我同他皆死于非命,下场凄惨,是否因为一同受了那引灾玉的诅咒?”
她方才过于惊惶,心里只剩下对苏尧的满腔恨意,可沉静下来细细考量,才发现其间曲折迷离。
若苏尧真想借着那块玉杀了她,他自己也执着那块玉佩,难道是要和她同归于尽。这过于荒谬,绝无可能。
又或者说,难道苏尧不知道祈灵玉已经变成了
引灾玉,仍欢欢喜喜地送给她,还无比天真地祈愿她寿比天齐?
这更不可能,祈灵玉是苏尧母妃一族的镇国之宝,照影覆灭,良玉恶变,连卫虞都知道的事情,他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清原摇了摇头,欲搀扶起来姜娴,奈何她执意跪在佛前,复叹了一口气,眸光深沉,有些惋惜地回答道:“王妃娘娘,若您没有选择在王府中自戕,前生理应是可以善终的。”
姜娴苦笑,满脸悲讽:“大师您糊涂了,前生是您亲口断言,大临的七王妃绝对活不过二十岁。”
“这是贫僧犯下的第一件孽事。”清原的声音里满是悲悯,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悔恨,“据生死簿上记载,娘娘前生本来的确是红颜命薄,可老衲先行泄露了天机,有人为了娘娘强行逆天改命,转祸续福,娘娘便有了百年的恩泽。”
姜娴听得云里雾里,半信半疑:“生死有命,怎会有续命之说?”她面色恍惚,低声喃喃,“若有人肯为
我逆天改命,那人是谁,是远在西疆的父亲吗?还是已经和贺霞有了婚约的陆士杰?他们那时候怎么可能会顾得上我呢?”
“娘娘,”清原了然于胸,“您心中或许已经有了答案,却无法面对,因而更不敢相信。”
姜娴被猜中心怀,欲盖弥彰地反驳道:“他或许是见我被逐出王府后孤苦无依,不忍我二十岁就死去,王府中世外高人云集,他请人为我续几年寿,比命暗影杀死一个人还简单。”
“杀人不过头点地,救人一命却胜造七级浮屠。”清原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继而说道,“娘娘若知道王爷为了给您续命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这辈子便不会如此记恨他了。”
“这跟……引灾玉有关吗?”姜娴依稀想起,前生清原扬言她只有二十岁的寿命,苏尧听了之后愈发心事重重,在她二十岁生辰的那天,神秘而虔诚地将那枚玉环戴在她的指间。
那天夜里他难得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情深款款
地望着她,眼里无法掩盖的柔情和怜惜,让她恍然想起年少时曾经恩爱和鸣的那段岁月。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苏尧彼时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的,如今夫妻离心,形同陌路,和缱绻往昔形成惨烈对比,只让人觉得心痛如麻。
“卫小侯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清原见她有所顿悟,心中有些宽慰,继续徐徐点拨道,“娘娘若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不妨此时再回到玉生烟,便能听到您想要的答案了。”
姜娴见他又如之前那般,一脸讳莫如深之态,早已经摸清了这出家之人的脾性,便不再追问。起身对清原施了个礼,道了声谢,便又鼓足勇气折回原路去了。
清原眸色复杂地看着那道明黄色的伶仃背影消失于假山石畔,感念这女子活得实在艰辛不易,背负着两世沉重悲怆的记忆。若她知道了前世的所有真相,又该如何与天命抗衡?
不过,前生未尽之缘,此生重逢再续。这一桩本该十分美满的
姻缘,终究在这一世有了回转。
老和尚双手合十,对着观音菩萨的雕像虔诚忏悔:“弟子前生所作之孽,今生已努力偿还,求菩萨大恩大德,宽恕弟子的罪过。”
前世里他断言七王妃只有二十载阳寿,七王爷听闻后怒不可遏,命人杀了他庙里的十个僧人,以儆效尤。
他敢大言不惭,当着世人的面公然诅咒王室贵族,按大临律例,小王爷杀了整个浮山寺的几百人口一齐陪葬也不为过。
可清原分明参透佛法,却六根未净,始终怀恨在心,终有一日握到了苏尧的命门,在天子面前进献谗言,酿成灾祸。
最终小王爷身死异乡,王妃万念俱灭,自尽而亡,应了他那句活不过二十岁的断言。
天子悔恨不已,将小王爷的死迁怒于整个浮山寺,清原被逐出佛门,永世不得皈依。
前世是非善恶,其实界限十分混沌,无千刀万剐的恶,也无彻头彻尾的善。
只是,无论善恶,众人的结局皆是一场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