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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香菱变秋菱

    话说这香菱自以为新夫人来了收服了呆霸王的野驴心,会好一点;没想到竟然是来了一头母老虎,就把她的名字也改了。

    想她本来叫英莲,

    后来姑娘给她改了香菱,

    这会子夫人,

    又给她改了秋菱。

    这受人摆布的贱命,

    眼看是要走到头了。

    可是那薛蟠和金桂本来就是罗刹道转生畜牲道的,如何会轻易放过她一个善良的人世间贱命一条的小白?

    那薛蟠天性是个

    “得陇望蜀”的呆子,

    如今得娶了金桂,

    又见金桂的丫鬟宝蟾

    也有三分姿色,

    举止轻浮可爱,

    便时常要茶要水的

    故意撩逗他。

    宝蟾虽亦解事,

    只是怕着金桂,

    不敢造次,

    且看金桂的眼色。

    金桂亦颇觉察其意,想着:“正要摆布香菱,无处寻隙,如今他既看上了宝蟾,如今且舍出宝蟾去与他,他一定就和香菱疏远了,我且乘他疏远之时,便摆布了香菱。那时宝蟾原是我的人,也就好处了。”

    打定了主意,

    伺机而发。

    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薛蟠接碗时,故意捏他的手。宝蟾又乔装躲闪,连忙缩手。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

    薛蟠不好意思,

    佯说宝蟾不好生拿着。

    宝蟾却说:

    “姑爷不好生接。”

    金桂冷笑道:“两个人的腔调儿都够使了。别打量谁是傻子。”

    薛蟠低头微笑不语,宝蟾红了脸出去。一时安歇之时,金桂便故意的撵薛蟠别处去睡,“省得你馋痨饿眼。”薛蟠只是笑。

    金桂道:“要做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薛蟠听了,仗着酒盖脸,便趁势跪在被上拉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人脑子也弄来给你。”

    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什么呢。”

    薛蟠得了这话,喜的称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奉承金桂。次日也不出门,只在家中厮奈,越发放大了胆。至午后,金桂故意出去,让个空儿与他二人。薛蟠便拉拉扯扯的起来。宝蟾心里也知八九,也就半推半就,正要入港。

    谁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料必在难分之际,便叫丫头小舍儿过来。原来这小丫头也是金桂从小儿在家使唤的,因他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看管,便大家叫他做小舍儿,专做些粗笨的生活。金桂如今有意独唤他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秋菱,到我屋里将手帕取来,不必说我说的。”

    小舍儿听了,一径寻着香菱说:“菱姑娘,奶奶的手帕子忘记在屋里了。你去取来送上去岂不好?”

    香菱正因金桂近日每每的折挫他。不知何意,百般竭力挽回不暇。听了这话,忙往房里来取。不防正遇见他二人推就之际,一头撞了进去,自己倒羞的耳面飞红,忙转身回避不迭。那薛蟠自为是过了明路的,除了金桂,无人可怕,所以连门也不掩,今见香菱撞来,故也略有些惭愧,还不十分在意。

    无奈宝蟾素日最是说嘴要强的,今遇见了香菱,便恨无地缝儿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口内还恨怨不迭,说他强奸力逼等语。薛蟠好容易圈哄的要上手,却被香菱打散,不免一腔兴头变作了一腔恶怒,都在香菱身上,不容分说,赶出来啐了两口,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做什么来撞尸游魂!”

    香菱料事不好,

    三步两步早已跑了。

    薛蟠再来找宝蟾,

    已无踪迹了,

    于是恨的只骂香菱。

    至晚饭后,

    已吃得醺醺然,

    洗澡时不防水略热了些,

    烫了脚,

    便说香菱有意害他,

    赤条精光赶着香菱踢打了两下。

    香菱虽未受过这气苦,

    既到此时,也说不得了,

    只好自悲自怨,

    各自走开。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和宝蟾在香菱房中去成亲,命香菱过来陪自己先睡。先是香菱不肯,金桂说他嫌脏了,再必是图安逸,怕夜里劳动服侍,又骂说:“你那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想必是逼我死罢了。”

    薛蟠听了这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香菱:“不识抬举!再不去便要打了!”香菱无奈,只得抱了铺盖来。金桂命他在地下铺睡。香菱无奈,只得依命。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卧片时。

    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珍宝,一概都置之不顾。恨的金桂暗暗的发狠道:“且叫你乐这几天,等我慢慢的摆布了来,那时可别怨我!”

    一面隐忍,

    一面设计摆布香菱。

    半月光景,忽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疗治不效,众人都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忽又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于是众人反乱起来,当作新闻,先报与薛姨妈。薛姨妈先忙手忙脚的,薛蟠自然更乱起来,立刻要拷打众人。金桂笑道:“何必冤枉众人,大约是宝蟾的镇魇法儿。”薛蟠道:“他这些时并没有多空儿在你房里,何苦赖好人。”

    金桂冷笑道:“除了他还有谁,莫不是我自己不成!虽有别人,谁可敢进我的房呢。”薛蟠道:“香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他自然知道,先拷问他就知道了。”金桂冷笑道:“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竟装个不知道,大家丢开手罢了。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乐得再娶好的。若据良心上说,左不过你三个多嫌我一个。”说着,一面痛哭起来。薛蟠更被这一席话激怒,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找着香菱,不容分说便劈头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香菱叫屈,薛姨妈跑来禁喝说:“不问明白,你就打起人来了。这丫头服侍了你这几年,那一点不周到,不尽心?他岂肯如今做这没良心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粗鲁。”

    金桂听见他婆婆如此说着,怕薛蟠耳软心活,便益发号啕大哭起来,一面又哭喊说:“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容他进我的房,惟有秋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到头里。你这会子又赌气打他去。治死我,再拣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何苦做出这些把戏来!”

    薛蟠听了这些话,

    越发着了急。

    薛姨妈听见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百般恶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他挟制软惯了。如今又勾搭上了丫头,被他说霸占了去,他自己反要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做的,实是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正是公婆难断床帷事了。因此无法,只得赌气喝骂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嘴霸占了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好歹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他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立即叫人牙子来卖了他,你就心净了。”说着,命香菱“收拾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去,“快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蟠见母亲动了气,早也低下头了。金桂听了这话,便隔着窗子往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我们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他,也不肯把我的丫头也收在房里了。”

    薛姨妈听说,

    气的身战气咽道:

    “这是谁家的规矩?

    婆婆这里说话,

    媳妇隔着窗子拌嘴。

    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

    满嘴里大呼小喊,

    说的是些什么!”

    薛蟠急的跺脚说:“罢哟,罢哟!看人听见笑话。”金桂意谓一不做,二不休,越发发泼喊起来了,说:“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再不然,留下他,就卖了我。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你不趁早施为,还等什么?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们家做什么去了!这会子人也来了,金的银的也赔了,略有个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该挤发我了!”一面哭喊,一面滚揉,自己拍打。薛蟠急的说又不好,劝又不好,打又不好,央告又不好,只是出入咳声叹气,抱怨说运气不好。

    当下薛姨妈早被薛宝钗劝进去了,

    只命人来卖香菱。

    宝钗笑道:“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可是气的糊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哥哥嫂子嫌他不好,留下我使唤,我正也没人使呢。”薛姨妈道:“留着他还是淘气,不如打发了他倒干净。”宝钗笑道:“他跟着我也是一样,横竖不叫他到前头去。从此断绝了他那里,也如卖了一般。”

    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只不愿出去,情愿跟着姑娘,薛姨妈也只得罢了。自此以后,香菱果跟随宝钗去了,把前面路径竟一心断绝。虽然如此,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那时金桂又吵闹了数次,气的薛姨妈母女惟暗自垂泪,怨命而已。薛蟠虽曾仗着酒胆挺撞过两三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递与他身子随意叫打,这里持刀欲杀时,便伸与他脖项。薛蟠也实不能下手,只得乱闹了一阵罢了。如今习惯成自然,反使金桂越发长了威风,薛蟠越发软了气骨。虽是香菱犹在,却亦如不在的一般,虽不能十分畅快,就不觉的碍眼了,且姑置不究。如此又渐次寻趁宝蟾。宝蟾却不比香菱的情性,最是个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忘在脑后。近见金桂又作践他,他便不肯低服容让半点。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后来金桂气急了,甚至于骂,再至于打。他虽不敢还言还手,便大撒泼性,拾头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薛蟠此时一身难以两顾,惟徘徊观望于二者之间,十分闹的无法,便出门躲在外厢。金桂不发作性气,有时欢喜,便纠聚人来斗纸牌,掷骰子作乐。又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吃的不耐烦或动了气,便肆行海骂,说:“有别的王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

    薛家母女总不去理他。

    薛蟠亦无别法,

    惟日夜悔恨不该娶这搅家星罢了,

    都是一时没了主意。

    于是宁、荣二宅之人,

    上上下下,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宝玉虽然知道,无奈一时还不能出门,就算了出了门,也不好就说去,毕竟那是薛蟠的夫人。他能如何?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香菱,改叫了秋菱也罢了。还要继续去人间磨难。她于薛蟠原是真心相待。无奈嫁的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还盼着有一天能改好。

    那猪狗不如的畜牲,

    就算能改好,

    能成个什么东西?

    无非是叹自己命薄罢了。

    那宝玉、黛玉、妙玉,

    眼见了也是无法,

    只好听天由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