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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花香去犹浓

    上一回说到宝琴写了十首怀古绝句,内隐十物,众人只觉自然新巧,一时也猜不明白。李纨说了无妨,大家便也罢了。

    不想袭人家里

    就有事了。

    话说这冬日天短,

    又是前头吃晚饭之时,

    一齐前来吃饭。

    因有人回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他女儿。

    他来求恩典,

    接袭人家去走走。

    王夫人听了,

    便道人家母女一场,

    岂有不许他去的。

    一面就叫了凤姐儿来,

    告诉了凤姐儿,

    命酌量去办理。

    凤姐儿答应了,回至房中,便命周瑞家的去告诉袭人缘故,又吩咐周瑞家的再将跟着出门的媳妇传一个,你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了袭人去。外头派四个有年纪跟车的。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

    周瑞家的答应了,才要去,凤姐儿又道那袭人是个省事的,你告诉他说我的话:叫他穿几件颜色好衣服,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着,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临走时,叫他先来我瞧瞧。

    周瑞家的答应去了。

    半日,果见袭人穿戴来了,两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与衣包。凤姐儿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

    凤姐儿笑道,

    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

    赏了你倒是好的,

    但只这褂子太素了些,

    如今穿着也冷,

    你该穿一件大毛的。

    袭人笑道,

    太太就只给了这灰鼠的,

    还有一件银鼠的。

    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

    还没有得呢。

    凤姐儿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凤毛儿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罢,先给你穿去罢。等年下太太给作的时节我再作罢,只当你还我一样。

    众人都笑道奶奶惯会说这话。成年家大手大脚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真真的赔的是说不出来,那里又和太太算去?偏这会子又说这小气话取笑儿。

    凤姐儿笑道太太哪里想的到这些?

    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

    再不照管,

    也是大家的体面。

    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

    把众人打扮体统了,

    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

    一个一个像

    ‘烧糊了的卷子似的,

    人先笑话我当家,

    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

    众人听了,

    都叹说谁似奶奶这样圣明!

    在上体贴太太,

    在下又疼顾下人。

    这凤姐儿自然是个会说话的,那袭人又何尝不是,件件衣服,都是太太赏的,眼见心里都是太太,就独没有自己,这如何不让人放心,照顾宝玉,哪有不上心的?

    这凤姐儿一面替太太办事,一面还要照顾着下人们的体面。

    太太、老太太那边,没少花银子。她自己未必就是个大手大脚的。也没见她像公公大老爷贾赦一样。

    这是荣国府的体面,

    也是太太的体面

    自然就有了她凤姐儿的体面了。

    她到底是个明白人。

    只不过生不逢时罢了。

    这时候一面说,一面只见凤姐儿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与了袭人。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与皮褂。凤姐儿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凤姐儿知道,

    袭人就是宝玉房里的姨太太,

    一点都不会错的。

    这是太太的意思,

    也是元妃的意思,

    都是她领导的意思。

    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羽纱的。

    袭人道:“一件就当不起了。”

    平儿笑道:“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将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他罢。”

    凤姐儿笑道:“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

    众人笑道:“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哪里还敢这样了。”

    凤姐儿笑道,

    所以知道我的心的,

    也就是他还知三分罢了。

    这话说的,

    平儿有脸,

    她自己也体面。

    这才叫,

    会说话。

    说着,又嘱咐袭人道:

    “你妈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

    又吩咐周瑞家的道:

    “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的,也不用我嘱咐了。”

    周瑞家的答应:

    “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的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

    说着,

    跟了袭人出去,

    又吩咐预备灯笼,

    遂坐车往花自芳家来,

    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又将怡红院的嬷嬷唤了两个来,吩咐道:

    “袭人只怕不来家,

    你们素日知道那大丫头们,

    那两个知好歹,

    派出来在宝玉屋里上夜。

    你们也好生照管着,

    别由着宝玉胡闹。”

    两个嬷嬷去了,一时来回说:

    “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我们四个人原是轮流着带管上夜的。”

    凤姐儿听了,点头道:

    “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

    老嬷嬷们答应了,

    自回园去。

    一时果有周瑞家的带了信回凤姐儿说:

    “袭人之母业已停床,不能回来。”

    凤姐儿回明了王夫人,

    一面着人往大观园,

    去取袭人的铺盖妆奁送过去。

    如此排场,就有人拿袭人奔丧,

    和元妃省亲比。

    为了给元妃省亲有驻跸之处,贾府专门修了大观园。

    省亲前一天,

    就有宫里的太监来查看地方,

    又是提前在街上遮挡帷幕,

    驱赶闲杂人等。

    即使跟自己的家人见面,

    也是祖母和母亲先行国礼。

    而父亲呢?

    连正面都瞧不着,

    得隔着帘子跪着答话!

    这袭人不管是用品用自己的,

    还要娘家人“回避”。

    对于一个因生存艰难,而把女儿卖掉的小百姓家庭来说,有朝一日卖出去的女儿突然衣锦还乡,带着八个仆人、两辆大车、一身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回来,住单独的屋子、用自己的铺盖妆奁,这种轰动效应,比元妃省亲给贾府带来的震动,似乎也不落下风。

    再说元妃和袭人在主子家的身份,

    也不过彼此彼此,

    都是“姨娘”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

    元妃在皇宫真的很受宠吗?

    不一定。

    不过对袭人来说,

    这次省亲,

    却是至高的荣耀。

    可对她的那些伙伴们而言,

    就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这袭人去了几日,家里就乱套了。

    那元妃其实也一样。

    都不容易。

    那妙玉在后山上正打坐用功,就听山下怡红院那边吵吵嚷嚷,忙活了一天还不够,到了快晚上,车马还在不停进出。

    仿佛元妃省亲,

    到底是有身份的丫头,

    自然比别个尊贵些,

    都是主子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