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黛玉一天天越见身体不好,宝钗和宝玉都来看过了。黛玉感念众人,自己却知道,这身体是难见好了。只听那窗外淅沥的秋雨声,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过了凌晨一点多了,这才渐渐睡去!
话说那贾赦贾大爷,
才是专门在脂粉堆里混的。
和东府的嫂子生了惜春,
和贾政屋里的赵姨娘,
生了贾环还不罢休,
还想讨了贾母房里的,
那个大丫头鸳鸯做小妾,
这目的自然很清楚。
这当然也怪不得贾赦,
谁叫你偏心眼,
把长房大儿子不放在眼里的。
贾赦是贾代善的长子,在非常讲究长幼有序的封建社会中,嫡长子在家族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历来皇帝储君的方法也是嫡长子制。
虽然,按照宗法制度贾赦袭了爵位,但是在荣国府的实际地位却不高。从外在来看,贾赦虽为长房,却未居正房。
在邢夫人携初进贾府的黛玉拜见大舅舅时交代的很清楚,邢夫人和黛玉是“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
当初黛玉一进贾府“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显然大老爷贾赦、邢夫人夫妇,住的地方并不是正房,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住在荣国府正房的,是贾母和贾政王夫人一家。
这贾母也不待见贾赦和邢夫人。这不待见的原因,妙可师姐之前已经说过了,是因为当初贾母给贾赦说媒娶了史家的史筥大小姐做原配,没想到因为出轨小叔子贾政,竟然被丧心病狂的大老爷给折磨死了。
贾母从此,就没有给过他这个大儿子好脸色。
这场婚姻,
贾母本来是最大的赢家,
一转眼。
就成了最大的输家。
可见人有旦夕祸福,
一点都不带错的。
你觉得你很厉害时,
就是你要倒霉的时候到了。
泰极,否来。
这贾母几乎挨了大儿子当头一棒,搞得自己连娘家都不敢回去了。这才特希望湘云多来看看她,她也从湘云身上,多知道些娘家的事。
这会子凤姐儿听说,贾赦要问贾母要鸳鸯,就规劝邢夫人,不要在贾赦纳鸳鸯为妾这件事上去保媒。
这邢夫人,
并不是贾赦原配。
自身尚且难保,
对那花花肠子的丈夫贾赦,
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作为大太太的邢夫人,也不受婆婆贾母的待见,红中对白板,两个都不受待见的,碰到一起去了。
鸳鸯不愿与贾赦为妾,
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今且说凤姐儿因见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车过来。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悄向凤姐儿道,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好法子?赶紧说了来一起去讨了来,免得大家不好过。
凤姐儿听了一时糊涂了,就忙说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做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呢?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轻,做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
邢夫人毕竟是婆婆,
被王熙凤这么一说,
就有些挂不住,
于是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做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做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
这话说得,
真是不明觉厉,
连王熙凤都憋不住想笑。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便知他又弄左性,劝了不中用,连忙赔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琏二爷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爷太太恨的那样,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及至见了面,也罢了,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那样了。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知道。
这王熙凤,
也是个会见风使舵的。
邢夫人的智商,
就还有点跟不上了。
见他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又告诉他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他虽害臊,我细细的告诉了他,他自然不言语,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虽不依,搁不住他愿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这就妥了。
凤姐儿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别说是鸳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
这妙玉在山上
正听她们瞎扯,
这会子真想上去,
打凤姐儿两巴掌!
邢夫人却不这么想,就听笑道,正是这个话了。别说鸳鸯,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凤姐儿暗想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保不严他就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若他依了便没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使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了应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他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
想毕,因笑道方才临来,舅母那边送了两笼子鹌鹑,我吩咐他们炸了,原要赶太太晚饭上送过来的。我才进大门时,见小子们抬车,说太太的车拔了缝,拿去收拾去了。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倒好。
邢夫人听了,便命人来换衣服。
凤姐忙着服侍了一回,
娘儿两个坐车过来。
凤姐儿又说道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我若跟了去,老太太若问起我过去做什么的,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脱了衣裳再来。
邢夫人听了有理,
便自往贾母处,
和贾母说了一回闲话,
便出来假托往王夫人房里去,
从后门出去,
打鸳鸯的卧房前过。
只见鸳鸯正然坐在那里做针线,
见了邢夫人,
忙站起来。
邢夫人笑道做什么呢?
我瞧瞧,
你扎的花儿越发好了。
一面说,一面便接他手内的针线瞧了一瞧,只管赞好。放下针线,又浑身打量。只见他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鸳鸯见这般看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便觉诧异,因笑问道:
“太太,这会子不早不晚的,过来做什么?”
邢夫人使个眼色儿,跟的人退出。邢夫人便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
“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
鸳鸯听了,心中已猜着三分,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听邢夫人道:
“你知道你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心里再要买一个,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来的不干不净,也不知道毛病儿,买了来家,三日两日,又要鬼吊猴的。因满府里要挑一个家生女儿收了,又没个好的:
不是模样儿不好,
就是性子不好,
有了这个好处,
没了那个好处。
因此冷眼选了半年,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做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收在屋里。你比不得外头新买的,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俗话说的,‘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跟了我回老太太去!”
说着拉了他的手就要走。
鸳鸯红了脸,夺手不行。邢夫人知他害臊,因又说道这有什么臊处?你又不用说话,只跟着我就是了。鸳鸯只低了头不动身。邢夫人见他这般,便又说道难道你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丫头!三年二年,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你跟了我们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爷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人你要使唤谁,谁还不动?现成主子不做去,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
鸳鸯只管低了头,仍是不语。
邢夫人又道:
“你这么个响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有什么不称心之处,只管说与我,我管你遂心如意就是了。”
鸳鸯仍不语。邢夫人又笑道:
“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说话,怕臊。你等他们问你,这也是理。让我问他们去,叫他们来问你,有话只管告诉他们。”
说毕,便往凤姐儿房中来。
凤姐儿早换了衣服,因房内无人,便将此话告诉了平儿。平儿也摇头笑道,据我看,此事未必妥。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他那主意,未必是肯的。也只说着瞧罢了。
凤姐儿道太太必来这屋里商议。依了还可,若不依,白讨个臊,当着你们,岂不脸上不好看。你说给他们炸鹌鹑,再有什么配几样,预备吃饭。你且别处逛逛去,估量着去了再来。
平儿听说,
照样传给婆子们,
便逍遥自在的往园子里来。
那王熙凤就也定了神,
静等那婆婆前来,
再说些混账的话出来。
妙玉在山上也罢了。
要知后事如何,
且听妙玉师父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