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四方的宴席天宋办过不少,但秦昊办得这一次绝对是场面最大且最和平的一次。
已归入天宋的南楚派来的是圣女、准圣夫和圣师,可谓是南楚分量最重的三个人。北凉太子苍琮带着小国师穆景晨来贺,带来的贺礼是耗费一年之久重新制定的同盟合约,合约里满满的都是北凉皇帝的诚意和退让。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西齐新帝李青竟然亲自来了,同行的是西齐的贵妃燕笑柳,初一进宫与秦昊见面,李青就直言明说了要与天宋签订同盟合约的事情。
重要的人物齐聚天宋京城,随行而来的自然都是在各国颇有分量的人,但这一次京城里却是风平浪静、一片祥和,没有别国的官员胡搅蛮缠,没有别国的子弟寻衅滋事,北凉人遇见了西齐人都会热情地打个招呼,西齐人看到南楚人也会笑着问候一声,这诡异的和谐甚至引起了京城百姓的惶恐不安,最终被归结为他们天宋的新帝和宣武王威震四方,甚至传出了天宋即将一统天下的流言。
段国公府,段南歌懒洋洋地躺在玲珑阁里,听着秋心给她说那些不着边际的流言,暗赞果然还是京城人最会编排谣言,这份能力是其他城镇居民望尘莫及的。
脱了鞋子走进玲珑阁,段子恒的手上拎着两坛一梦逍遥。
“你都在娘家住了三天了,还不回去?”
秦昊的寿宴已经结束,但因为西齐要将联盟变成三国联盟,南楚也要跟秦昊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如何管理南楚,于是使团的人至今仍没有离开京城,连西齐的李青和燕笑柳都安安稳稳地留在这里,好似西齐已经没有国事要处理了一样。
“我才不回去呢,”说起这事儿段南歌就头疼,“那几个人是有病吧?留下来议事就议事,他们有驿馆不住,为什么非得住在宣武王府里?皇甫静怡他们住进去也就算了,我们是朋友,苍琮和穆景晨住进去我也勉强同意了,我们好歹有交情,可那李青和燕笑柳是怎么回事儿?”
在段南歌身旁坐下,段子恒笑道:“那燕笑柳不是你曾经的下属吗?而且李青说你和王爷对他有知遇之恩。”
段南歌冲天翻了个白眼:“她是我娘的下属,可不是我的下属,这么忠心下去找我娘去啊!至于那个李青……呵,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呢?”
“朕以前也没发现宣武王妃竟是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
一听到这个声音,段南歌当即黑了脸,扭身望去,就见一群人大摇大摆地、接二连三地、毫不犹豫地踏进了玲珑阁。
“你们怎么进来的?”段南歌愕然。
“这地方可真不错,据说是国公爷专门为王妃建的?”李青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自在,看了一圈之后就拉着燕笑柳寻了个地方坐下,“朕可从不做擅闯民宅的事情,朕
是跟着国公爷来的。”
秦渊一溜烟儿地跑到段南歌身边坐下:“他们说你不在府里没意思,不知道从哪儿差到了国公爷今儿出门的消息,都堵人去了。”
一个人跟这些人周旋了三天,他脑子都木了!这些人不去找秦昊,都赖在他这儿干什么?他们很熟吗?很熟吗?!
国公爷当街被堵了个正着,明示暗示都撵不走人,偏又不好动手,国公爷烦了,干脆就把人都带回家扔给南歌了。
苍琮和穆景晨也寻了个地方坐下,笑嘻嘻地看着段南歌:“王妃你不厚道啊,我们这些客人都还在王府里呢,你这个当家主母不在府里待客,怎么能偷跑呢?”
“客人?”段南歌哂笑一声,白了苍琮一眼,“太子殿下您还知道您自己是客人啊?我怎么瞧您快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不如您就留在天宋得了,需要本王妃派人去北凉给贵国陛下送个信儿吗?”
苍琮还真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阵,然后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倒也不错,你也知道,我现在回去北凉也就只能协助父皇理政,没别的事儿可干,但以我父皇的手段其实并不需要人帮忙……”
眼神一亮,苍琮用肩膀撞了穆景晨一下:“景晨,不如咱们趁此良机四处云游一番?正好博闻强识,开阔一下眼界!”
吊起眼睛斜睨着苍琮,穆景晨声音淡漠道:“殿下若想云游,睡一觉做个梦还比较快。”
陛下为殿下清除前路障碍的举动本是出于好意,可他怎么觉得没有了对手之后殿下反倒没什么干劲了?
苍琮顿时就丧气了:“以前兄弟多,父皇管管这个,管管那个,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只剩我自己了,突然就觉得父皇好烦……”
“殿下慎言!”穆景晨气得狠瞪苍琮。
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苍琮摸摸鼻子,闭上了嘴。
李青眉眼一动,奸诈笑道:“朕听说北凉那件大事还有宣武王的参与,宣武王不给我们说说其中的精彩之处吗?”
秦渊看了李青一眼,懒懒地说道:“西齐陛下说笑了,您有燕贵妃在身边,什么精彩的没听说过啊。”
燕笑柳的情报可不比廖氏的少。
李青得意一笑:“这还得感谢宣武王妃,若不是王妃,朕与燕贵妃也不会相识。”
燕笑柳脸上的表情一僵,可转瞬之间就恢复了正常。
“西齐陛下客气了,”段南歌的视线在李青和燕笑柳之间打了个转,“您若真有这个心,就去感谢先母吧,是因为先母的安排,西齐才有了燕笑柳这个人,我可是比陛下您还晚知道燕笑柳的存在。”
李青垂眼,却扬起了嘴角:“幸而王妃慢朕一步。”
若再早几年让段南歌知道西齐燕笑柳是她母亲的人,段南歌必会想办法寻回燕笑柳,收为己用,若是那样,燕笑柳就真的成了天宋安排在西齐的
细作。
幸而段南歌晚了,因此燕笑柳只是西齐的燕笑柳,不管她的势力有多大,她都跟天宋没有关系。当然,这也得感谢当年雪君夫人将燕笑柳送入西齐后就从不跟燕笑柳联络。
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段南歌的话还没开口,余光就瞄见了进门的秦昊,脸色倏地就阴沉了下去。
“你们这是商量好了的?”
玲珑阁里的人一愣,抬起头顺着段南歌的视线望向玲珑阁的门口,立刻就看到了拿着一沓纸的秦昊。
“商量什么?”脱了鞋踏进玲珑阁,秦昊一头雾水,“朕去宣武王府没找到人,听宣武王府的人说你们都在这儿。你们都来这儿做什么?”
话没说完,秦昊就已经在秦渊和段南歌那边坐下了。
扫了眼秦昊手里的一沓纸,段南歌翻了个白眼,拍开秦渊缠在腰上的手就站了起来。
“你们聊,我跟堂哥就不打扰你们了。”
秦昊手上拿着的正是他们这三日一直在讨论的同盟合约。
“你跑什么?”苍琮不解地看着段南歌,“这事儿可是你擅长的啊。”
李青他们还没住进宣武王府的时候,苍琮就跟秦渊和段南歌坐在一起探讨了一下三国同盟合约,段南歌提出的一些互惠互利的条款可比苍琮和秦渊想出来的有用多了。
段南歌转头,冲苍琮浅浅一笑:“讨价还价是我们家爷的专长。”
话音落,段南歌就头也不回地拉着段子恒踏出玲珑阁,极其随意地坐在外面的廊檐下,当然没忘了带上段子恒带来的两坛一梦逍遥。
跟段南歌一起坐在玲珑阁门口,段子恒却做不到段南歌那样的惬意,从玲珑阁里传来的低语总是要引去段子恒的注意力。
“咱们段国公府里可从来没这么热闹过。”而且聚在这里的还都是大人物。
“没有吗?”段南歌却是毫不在意玲珑阁里的事情,“以前夫人和段子萱不是常在这里办宴聚吗?”
“那能一样吗?”段子恒哂笑一声,“你拿一群女人争奇斗艳的聚会跟几国首脑指点江山相提并论?”
段南歌浅浅一笑,慵懒道:“我倒觉得没什么区别,逃不出明枪暗箭、攀比炫耀。”
段子恒的嘴角微抽:“好像……有点儿道理。这天下大事到了你这儿多半都不是什么大事。”
“能解决的都不是大事儿。”段南歌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段子恒哑然失笑:“真想知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们夫妻二人不能解决的。”
“自然是有,”段南歌哀怨地叹息一声,“我现在就没办法说服陛下让我们家爷休息几日。”
从他们去年回京之后,秦渊一日都没歇过,但凡朝堂之事,不论大小,秦昊总要找秦渊一起商量,好似离了秦渊日子就没法儿过了一样。
段子恒轻笑出声:“陛下大概是觉得倒霉也要拖上自家兄
弟一起吧。”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是那样的特殊,没得到的时候让人垂涎欲滴,机关算尽也想要弄到手,可真正得到了就会知道那个位置坐起来并不舒服,那是生生被束缚住的人生。
段南歌哂笑:“倒霉那也是他自投罗网,干吗还非得拉着别人一起。”
看了看段南歌,段子恒转头往玲珑阁里看了一眼,看着懒洋洋地歪躺在地上的秦渊:“今儿是他们最后一次审阅商议同盟合约的具体条款了吧?”
“嗯,最后一次了,大概是要正式签署盟约了。”段南歌不以为意道。
“正式签署?”段子恒挑眉,“就在这儿?玲珑阁里?”
签署盟约这样的大事儿难道不应该在宣政殿进行吗?
“他们都在这儿,那就是要在这儿签,反正人都到齐了,在哪儿签不一样?”段南歌狐疑地看着段子恒。
段子恒狐疑地反问:“能一样吗?”
段南歌眨眨眼,然后扭头看向玲珑阁里的一群人,嘴角微抽:“突然发现这一辈的三国帝王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段子恒一愣,扭头仔细一看顿时也抽了抽嘴角:“算了,不说这么费神的事情,喝酒。”
这一天,三国不正经的主事者们就趴在天宋段国公府玲珑阁里的地板上签署了三国盟约,天宋的皇帝秦昊还顺便下了两道圣旨,一道为秦绍和皇甫静怡赐婚,封秦绍为南平王,皇甫静怡为南平王妃,另一道为秦翔和唐莹赐婚。
办完了正事儿,这一群不正经的人就在玲珑阁里喝起酒来了,惹恼了段南歌,从逸云楼订了一车一梦逍遥,一个人就把一屋子人都给喝倒了,耳边清静了,段南歌心满意足了。
月上中天时,无辜受到牵连被段南歌一并喝倒的秦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头疼得龇牙咧嘴,待看清睡得横七竖八的一屋子重要人士,秦渊嘴角微抽。
南歌可真狠啊,连燕笑柳和皇甫静怡都没放过。
东张西望一阵,秦渊却没在玲珑阁里看到段南歌,想了想,秦渊踉跄着起身出门,一转身就跃上了玲珑阁的屋顶,果然就看到段南歌一个人坐在屋脊上,对月独酌。
看到秦渊,段南歌挑了挑眉:“你竟然是第一个醒的。”
“爷这酒量都是陪你喝酒时练出来的,自然是比他们好一些,”摇摇晃晃地走到段南歌身边坐下,秦渊一转身就靠着段南歌横躺在屋脊上,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这景色可真熟悉。”
“玲珑阁屋顶上的景色?”段南歌挑眉。
“可不是嘛,”忆起曾经,秦渊愉快地低笑出声,“刚认识你那会儿,爷总是坐在玲珑阁的屋顶上,正好那会儿爷无所事事,正好那会儿你成天到晚地待在玲珑阁里看书休息,于是你在屋里,爷就在屋顶,一句话都说不上,却觉得最是自在舒服。”
嘴角一抽,段
南歌好笑道:“那个时候我以为成天到晚待在我屋顶上的是国公爷或者你派来保护我的。”
秦渊笑笑:“自然也有那样的人,那会儿爷跟他们算是半个同僚。”
他们在暗处保护着南歌,他也是,虽然他原本的目的只是想跟南歌待在一处。
秦渊这说法惹得段南歌轻笑出声。
享受了片刻温馨的沉默,秦渊突然咋舌,不满地说道:“爷后悔了。”
段南歌微愣:“怎么了?”
他又做了什么蠢事儿?
秦渊咬牙切齿道:“爷回京之后就不该去上朝,这一去倒是送上门去给秦昊做了苦力,爷明明是打算跟你在京城里过清闲日子的!”
他以为他们只要回到京城就能清闲下来,结果是他太天真,他没想到秦昊当真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使唤他!
“清闲?”段南歌撇撇嘴,“秦昊在这京城里,朝堂在这京城里,你还妄想清闲?你的脑子呢?”
怎么想怎么不甘心,秦渊突然站起身来,还将段南歌拉了起来:“走,回府接儿子去。”
“啊?”段南歌愣住,任由秦渊抱着她飞入夜色,“接儿子干什么?”
“私奔!”
段南歌眨眨眼:“京郊的庄子建好了?”
“嘘——小声点儿。”
于是第二日,当醉倒在玲珑阁的众人醒来时,秦渊和段南歌就已经消失不见,当他们回到宣武王府洗漱整理的时候,就看到了被秦渊钉在宣武王府大门上的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勿寻,勿念。
苍琮和李青面面相觑,赶忙让秦绍将这张字条送进宫去给秦昊,秦昊一看就气得浑身发抖,在自己的寝殿里怒吼了大半个时辰,而后下令派禁军搜捕。
禁军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而后又出京狂奔千里,仍旧没有找到秦渊和段南歌。
秦昊气得又发了全国通缉令,却仍旧没人能将秦渊和段南歌押送到他面前,甚至没有人见过这一对夫妻。
第二年,上半年秦绍、皇甫静怡在南楚大婚,天宋宣武王携王妃到场祝贺,可等秦昊派人寻去的时候,秦渊和段南歌已经溜了。下半年秦翔、唐莹在京城大婚,秦昊倒是逮着人了,可一夜没过就让人跑了。
第三年,江南水灾,廖五爷携夫人亲赴灾区赈灾。
第三年,雷氏迁去新的住地,却在新的住地染上疫病,廖五爷携夫人携神医前去解决疫情。
第四年,天宋东北匪患,宣武王携王妃带兵剿匪。
第五年、第六年,秦渊和段南歌始终神出鬼没,秦昊终于妥协,再没有派人寻过,天宋京城里再没人见过宣武王和宣武王妃,京城的大街小巷却满是宣武王和宣武王妃的流言蜚语,其中真假,无人能辨,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对神出鬼没的夫妇就住在京郊的一处谷底,默默守护着父辈留下的天下,守护着亲朋好友所在的家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