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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这一次没有驻足只余过去遍地开花

    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与向梁珊的最后一次促膝长谈。

    向梁珊离开的时候,说如果她不再是“向梁珊”,江尘要杀了她。

    如果她成了丧尸,江尘也要杀了她。

    “我没有回答你。当时。”

    江尘说。

    他没答应,没回话。这不是承诺。

    “好吧。这件事对你也很残忍...那【刀】呢,我去拜托她好了。从某种角度看,也算是作为战士死去吧。”

    江尘重重地叹气。他痛苦地闭眼,低声道:

    “...我会杀死你的。由我,由人类。”

    向梁珊低低笑了起来。

    “死前我可以喝点酒吗?我最好的朋友?”

    当然可以。

    江尘默不作声地起身,去找李子涵。他那里绝对有存货,最次最次,他那里也常年存着两提啤酒。

    但李子涵给出酒的时候,神情显然有些低落。

    “向梁珊,真的是她吗?”

    李子涵追问,期待地看向江尘,希望得到一个期望的答案。

    但是江尘倦怠的面容告诉了他一切。

    李子涵默不作声地拿出他珍藏的最烈的啤酒,递给人。

    “吸管。她拿不了。”

    江尘提醒道。

    她没有手来拿啤酒罐了。

    李子涵一愣。

    但很快他嘴唇哆嗦起来,忍不住透过病房门想去看里面的向梁珊,但他又强迫自己别开脸。

    可怜人,他恐怕想象不到,他脑海里最凄惨的形象,也比现在的向梁珊过得更好。

    他转身再次进了病房,给她开啤酒,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

    向梁珊的身体正常来说真的不适合摄入酒精了。可——她都是死到临头的人了,还在乎这么多干什么?

    她只想好好喝点酒,带着微醺的醉意,闭上眼平静地迎接死亡。

    但苦难不肯放过她。

    她的胃开始痉挛。酒太烈了,她至少半年没有摄入过食物,胃里一直是空的,陡然灌入烈酒让她的身体难以招架,更别提一直严重的孕反。

    她猛的别开脸,一口全吐了出来。

    狼狈,不堪。但江尘只感到悲哀。

    “算了。没这个福气。”

    向梁珊趴在病床上,她没力气调整她的姿势了。刚刚那一吐几乎是把她的精气一并吐干净,她的脸上甚至覆着一层灰败的死亡。

    江尘想帮她,但不知道此刻是否应该帮她。

    “花蕾呢,她跟你一起出来了吗?我想见见她。啊...帮帮忙,我得以一个更精神的状态见她...江尘?”

    江尘只是沉默,沉默。

    该骗她吗?

    或者是隐瞒?

    隐瞒吧。难道要让一个将死之人还要怀揣悲痛吗?

    “她不在这里。”

    江尘说。

    向梁珊只是良久地沉默,然后从嗓子眼里溢出低低的沙哑的笑。

    “江尘,别说谎了,你不适合。”

    “花蕾她死了。是吧?我很快就能去见她了...没事的。没事。”

    “真的不再多考虑下吗?即使身体产生变化...只要立场不变,你仍然是人类。”

    江尘苍白地想要挽留她的生命,但向梁珊只是平静地问他:

    “你自己相信,你变了丧尸立场会站在人类吗?”

    当然...不信。

    成了丧尸,那从头到脚都是丧尸了。

    “江尘,我给你唱歌吧。”

    她忽然说。

    “我会一直唱,一直唱。把我能想起来的歌全部唱一遍。你随便挑一个时间杀我就好。这样会不会让你压力小一点?”

    会,但不多。

    向梁珊没办法自杀。她的异能出于某种她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原因,不能使用。或许是某个丧尸遗留的东西,或许是某个丧尸的异能,或许是某个诡异。

    她不能动用异能。不能灰化。而她的概念独独无法作用她自己。

    她失去双腿双手,无法自戕,不能跳楼,而肩胛上的锁链断绝了她移动的可能。

    还有咬舌自尽——先不提身体求生的本能允不允许,光是八阶异能者的身体素质就不允许。咬舌根本死不掉。

    若非她无法自尽,怎么着都不会是由江尘来杀死她的。

    而现在,江尘凝视着她的脸,她头发上黯淡的红色挑染,冰晶缓缓凝结,在她心口停滞。

    向梁珊开始唱歌。

    她唱歌不算很好听。毕竟她大多数都不在调上。

    她唱虫儿飞,江尘想起和她一起上的第一节音乐课。她音不准,唱的还很大声。

    她唱鲁冰花,江尘想起很早的时候她也憧憬过监护人。当然,她来到东龙的时候已经大了,养不熟了,没有监护人看上她。

    “啦啦啦啦啦啦....”

    熟悉的音调,熟悉的吟唱。

    那次促膝长谈离开时她哼了这个调子,最后一次听花蕾唱歌她也哼了这个调子。

    “这是什么歌?”

    他忍不住打断。

    他有预感,现在不问,以后再也无从得知了。

    “踏浪。我很喜欢。”

    向梁珊对他微微一笑,不催促他,只是把这首歌从头再来。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

    这首歌江尘没在其他地方听过,所以分辨不出她有没有跑调。

    但是这应该是首欢快的歌吧?

    为什么他听来只觉得哀切,只觉得心脏跟碎了一样的疼痛。

    “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这一首唱完,江尘还是没有动手。

    向梁珊什么也没说,只是唱起了下一首。

    他还是没听过,但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冷静。

    江尘,你应该掉泪的。

    你应该哭的。

    你独独不应该像块木头一样坐在这里,木然地听她唱歌。

    “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江尘攥紧了病床上的床单,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它扯破。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歌词原本就这样吗,还是她在催促了?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

    她唱的那么渺远那么轻,好像她真的在道歉。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

    江尘最后一次凝视她的面容,她的脸,她空洞的眼睛,和苍白的肤色。

    “保全他一路上无风...”

    江尘绝望地垂下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血腥味溢满他的鼻腔,那透明的冰棱已然贯穿她的心脏。

    她安详地垂下头,嗓子里轻轻吐出这首歌这句词最后两个字,

    “...无浪...”

    江尘去探她的呼吸——

    如果她还想活,她一定死不了,他会立刻把梁铭喊进来,给她续命,至少...至少活下来,活下去。

    但没有。

    她的呼吸已经终止了。

    春天啊,暖阳啊,快些来吧。

    生命啊,死亡啊,带她回家。

    明天啊,未来啊——

    这一次没有驻足只余过去遍地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