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过完另外一生的陆君礼,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就这么睁着眼睛呆愣愣直到天亮。
也想了很久,想如今的苏慕烟,又想梦里面的苏慕烟。
想如今的自己,和梦里面的自己。
梦里面的那些事情,明明没有发生过,可他却好像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仿佛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行为,在旁观者的角度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整个观望过程,他大多数时间都跟在苏慕烟身边,看她欢喜、忧愁、热爱、仇恨,从生到死,肉体和心灵。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很恶心。
对,苏慕烟离开前说过,说跟他一起生活,她觉得恶心。
他当时以为她是在讽刺自己瘸了腿。
此刻,他才明白,她说的话,与有没有双腿无关。
她不喜的,是他这个人,是他做出来的所有事情。
他能够梦到,那她呢?
她是不是也梦到过这些?
陆君礼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慌乱,比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双腿失去知觉时更加慌乱。
天刚擦亮,他就起床,叫下人帮忙更衣洗漱。
伺候他的是一个新来的小伙子,叫张久,十五六岁,异常机灵,也十分活泼。
“主子,您起这么早是要进宫吗?”
张久一边给他系扣子一边说,面容欢快明亮,刻意不提到赵欣儿的事情,也不提到他新婚夜就与新夫人闹不愉快。
就像平平常常的一个早晨。
进宫?
陆君礼今日原本是要进宫,祖母毕竟也是诰命之身,被苏慕烟的人伤了,他是要进宫面圣,请求责罚苏慕烟。
可昨晚梦里面的那一切,一直往他脑子里钻。
想到祖母和母亲,强行将苏慕烟一次次往季凌烨身边送,他就火冒三丈。
又想到她被赵欣儿策反,与赵欣儿一同欺辱苏慕烟,最终将她逼死,就悔恨至极心痛难忍。
可这一切,他也是帮凶。
他默认了她们的行为,默认了她们用那种极端的方式伤害苏慕烟,换取他的光明未来。
现实中,他的腿虽然未真正治好,可曾经的那些药丸也是通过苏慕烟和季凌烨那一次次接触换来的。
也是自己逼得她一步步离开侯府,现在又要去参她吗?
如今不过是一介孤女,母亲死了,父亲流放。
离开侯府的时候,定然是气极了才会什么都没带,没有了他庇佑,她定然在京城寸步难行。
陆君礼撕碎了奏折,对张久说:“不,今日不进宫。”
......
苏慕烟今日也起得很早,正在听柳儿八卦忠义侯府的事情,大骂赵欣儿不要脸,终于当了侯府侧室,如今如愿以偿,真是老天无眼。
又提到陆君礼打算今日进宫去告御状,请求圣上处置苏慕烟。
“姑娘,您会不会有麻烦?”柳儿一边给苏慕烟装扮一边说。
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钗鬟也用的最为素朗的。
苏慕烟摸着孙先知为她准备的人皮伤疤,上面的伤痕逼真,又够可怖,加之事先准备的药丸和说辞,若是真的要到圣上面前对峙,她也是不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慕烟不会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心烦。
今日,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恰好她出门,恰好陆君礼到来,俩人擦身而过。
苏慕烟带着柳儿,提着食篮,带着酒肉糕点等,她要去秋沙江去找寻母亲的痕迹,祭拜。
根据上辈子听来的消息,她母亲谢婉如,在流放之初便已经病倒,刚出京城就一命呜呼,被随意丢在了秋沙江边。
那时候正值秋季,江边布满芦苇荡,还有一小片竹林。
苏慕烟不知道具体地点在哪里,只得租了一艘船,沿着江顺流而下,缓缓前行,仔细寻找那一处落水地。
柳儿看左边,苏慕烟看右边,俩人都坐在甲板上,仔仔细细看着沿途两岸。
行了半个时辰,具体也不知道有多远,差不多已经到了京城边上,却依旧没见到有芦苇荡和竹林。
“姑娘,是不是弄错了?”柳儿问。
苏慕烟也不肯定,她上辈子随意找了个地方祭拜,根本就没有好好找过。
心里不免有些伤感,泪水盈满眼眶。
“姑娘,赵大人,他怎么在这?”
抹了把眼泪,顺着柳儿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果然是赵子卿,他正坐在水边一动不动,老僧入定般。
钓鱼?
“赵大人,赵大人?”柳儿唤他。
赵子卿站起来,认出俩人,挥手回应:“烟妹妹,你们这是去玩何处?”
恰巧赵子卿不远处有个码头可以停泊,苏慕烟招呼船夫将船靠过去,俩人上岸。
“我喜爱钓鱼,一有空便在此处垂钓,你们呢?这是去往何处?再往下走可是要出城了。”赵子卿说。
苏慕烟回:“我母亲在流放之时殁于途中,被丢弃在江内,我正找寻丢弃之地,想要祭拜。”
说着,又一阵酸楚,泪水涟涟。
柳儿拿帕子给她,“姑娘,您别难过,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指引姑娘的,咱们再找找,定会见到那芦苇荡和竹林。”
“芦苇荡?”赵子卿听了有些诧异,“你们寻的地方是秋沙江边的芦苇荡?”
苏慕烟抬眸殷切地望着赵子卿,“子卿兄,你知道那个地方?”
赵子卿点头:“我时常在这江边垂钓,确实见过,不过你们所说的竹林我没什么印象,不确定那儿到底有没有竹林。”
“那你赶紧带我们过去。”苏慕烟拉他上船。
“等会儿,我的渔具。”
柳儿帮着收拾,赵子卿跟随苏慕烟到了船上。
“烟妹妹,你别难过,我这就带你去,不过你们行驶的方向不对,芦苇荡在江上游方向处。”
苏慕烟将信将疑,流放时,明明就是在下游方向,为何将母亲投江的地点会在上游地区?
但她也决定去看看。
大家调转船头,逆流而上,约莫一个时辰,竟真的见过一丛芦苇。
“一定是这里。”
船刚停好,苏慕烟便冲下船,走得太急一脚踏空,差点落水,所幸被赵子卿拉住。
“小心些,别急。”
下船沿着芦苇荡走,果然在其斜上方处,见到一片小小的竹子。
“就是这儿,”苏慕烟说,“可为什么会是这儿?”
这儿是京城的另一个城门北城门,而当年他们明明从南城门出城,两地水路相距近百里。
一出城便病倒,迅速殒命,又被拉到相距百里的北城门来投入河中,到底是为何?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慕烟的心悬起来,她知道这里面定是有不为人道的蹊跷。
她定要追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