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南洋的传统,婚礼流程十分繁琐,再加上又是在皇室举行,每一个步骤都是谨慎再谨慎,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这段时间不光赫家三兄弟忙的焦头烂额,新郎新娘也叫苦连天。
对顾野来说,最开始还有些新鲜感,但随着流程越发复杂,他也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光是婚礼那一天的服装就要换十几套,每一套都是重工刺绣,镶嵌着各种名贵宝石,穿在身上沉甸甸的。
姜棠打趣他人要懂得知足,他也不过就是十几套衣服而已,而她的衣服有五十多套,大件套小件,跟套娃一样,每个小件都有细微差别,有的刺绣在领口,有的刺绣在袖口,到时候一旦穿错可就是丢了整个家族的脸!
顾野听着管家给他讲后面的各种仪式,上下眼皮直打架,等到管家们都走了之后,他一把抱住姜棠倒在两人的大床上,真想就这么躺一辈子不起来。
他感到那只柔软的小手在他脸上抚摸,他也想用一个吻来回应她,可不知不觉间他的意识开始朦胧,整个人也轻飘飘的,在一片白色的模糊中,他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野愣在那里许久,直到那人缓缓转身,指着面前的一个棋盘,冲他轻笑道:“这个局该怎么解?过来跟我把这盘棋下完!”
顾野紧握着拳头,轻轻发抖,牙齿咬住嘴唇。
“姨父”这两个字在他嗓子眼里徘徊了很长时间,可他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一般,根本发不出声音。
“你不来下棋,我自己下。”邵允尧自说自话的坐在棋盘前,还像从前那样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蜜蜡珠串,一边用黑子围攻白子。
他故意不让白子有反攻的余地,很快黑子所占的棋盘越来越大,白子负隅顽抗。
“你还不来吗?”邵允尧猛地抬头,眼神一如锋利的刀刃,“你再不来,就是满盘皆输了!”
“直到现在,你还是不肯放过我?”顾野沉下声音。
邵允尧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迷雾中传来他低沉的笑声。顾野后背发凉,想看清楚他的面孔,却怎么都看不清。
“阿野……”邵允尧慢吞吞的吐出每一个字,“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顾野握紧了拳头,冷冷盯住他。
然而他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棱角,“我不是
不放过你,是想来跟你告个别……我走了,以后这盘棋,再没有人教你怎么下,你就自己好好下吧!”
“等等……”
顾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他的心像被撕成了很多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什么。”邵允尧转过身,背影在一片迷雾之中,与他渐行渐远,“你想问我究竟有没有真心对待过你……阿野,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里,我真的曾经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有野心,有能力,无论我跟你说什么,一讲你就明白……这样的你,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但也就是因为你太像我了,我才想毁掉你。”
“阿野,人总是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也总是想毁掉跟自己很像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容不下第二个你自己!”
“不过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了!”
邵允尧笑了笑,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很快就消失在那一片白雾中。顾野追了几步,却远远不及他的步伐。
顾野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阵恍惚,猛然从梦中惊醒。
姜棠坐在他身边,神
色有些紧张,轻轻为他擦掉头上的汗,“刚才你梦到什么了?”
顾野舔舔干燥的嘴唇。
刚才那一切真的不像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邵允尧真的来跟他告别了。
实际上自从邵允尧死了之后,他一颗悬空的心并没有落下来,然而直到刚才那一刻,听见邵允尧说的那些话,看见他转身离开,然后自己清醒过来时,他才真正感觉到邵允尧是离开了,彻彻底底的离开了。
他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感觉,只能任由心脏剧烈跳动,慢慢恢复平静。
姜棠靠在他肩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梦见谁了……其实,这些天我也做着差不多的梦。梦里我总能看见我妈……我说的是姜文英。”
“是吗?”
“对,她跟我告别。”姜棠看着他的眼睛,“她说那十年,她是真的把我当成她自己的女儿。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之后我总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恨她。”
“然后我明白了,恨是真的恨,但如果没有她,或许我早就死在十年前。”
“老公,”姜棠挽着他的手臂,声音像窗外的月光温柔而下,“对于我们
来说,他们都是我们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他们害过我们,但是他们也爱过我们。”
“他们来跟我们告别,或许是想让我们放过自己吧。”
“让我们对他们以后再也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遗忘。”
“或许,这就是他们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你觉得呢?”
顾野的手轻轻绕过她细弱的肩,窗外月色洒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他们彼此依偎,彼此依靠,他们明白了人生不只有爱和恨。
还有遗忘。
人生要学的有很多,而最该学的,就是如何忘记。
忘记过往,放过自己。
才能开启新的旅程。
“不知道有一天,你会不会把我也忘了?”顾野的鼻尖蹭着她光滑的额头。
姜棠笑起来,“肯定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看着他,指尖轻轻点着她的胸膛,“我已经用爱把你刻进这里了。”
她记得有个很厉害的女人说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拥有遗忘的能力,学会忘记昨天的一切,才能迎来崭新的太阳。
而拥有爱的能力,才能迎着那崭新的太阳,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