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天凰知道夏临风的真实身份起,她其实就没有在动过情爱心思。有些事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纵使再如何费劲心思,终究还是躲不过最后结果。
可那时她只是不想因对方改变,也不想看到对方为自己改变。可如今张扬那老头的几句话却也让玉天凰开始思考——若是夏临风需要这些改变呢?
若是他现在的“身不由己”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呢?
“我听杨叔说了,你本就看不惯官场这些事,你也不喜欢朝堂之中唯利是图、结党私营的那些人。”玉天凰神情雀跃,按捺不住心中期许,“不然你也不会在丹霞宫那儿越呆越自在,不然你也不会在那时会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来思考问题。”
夏临风对上她目光,他能感觉到她眼中的那团火似乎又重新蹿升了起来。
“既然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留在这?既然你明明不愿意去委曲求全为什么不走?我们去找广闼他们,我们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不要再管朝中的事了,不好吗?”
她紧握着他的手,急切地想要他的回答。
“我……”
夏临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犹豫。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回答道:“我做不到。”
玉天凰呆愣住了。
“做不到?”
“玉天凰,我不是江湖中人,我想过,可我没有办法去做。”
他羡慕丹霞宫的人羡慕那里的生活吗?羡慕,那简直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小桃园,是一片没有纷争没有地位高低之分的大同社会。
可是这天下那么大,不能因为只看到一处幸福便只耽于幸福。能够享受这份安逸是幸运,可天底下还有那样多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去享受这一切。
太多人在遭受苦难,太多人还食不果腹,太多人根本没有办法去选择自己究竟应该去过什么样的生活,甚至这些人
连活下去都是奢求。
战争、腐败、贪婪、戕害……
夏临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第一次将这些心里话倾吐出来,师父以为他软弱,皇兄以为他愚忠,有时连他自己都在茫然他究竟应该做什么,可以去做什么。
“我曾经想过就这样跟你留在丹霞山上,当初你我订婚之日,我看着你时,我真的很想留下。我甚至觉得这辈子只做庸弋也好,做一个为他人治病的小大夫,再也不要去想那些烦扰纷争。不做王爷了,只做你的宫主君。”
可他不能不做。
“但我没有办法。我看见那些……那些在山中看不见的东西。”夏临风反握住了玉天凰的手,认认真真道,“我看到万千百姓,我看到有人陈兵边境虎视眈眈,我看到这个天下从不太平,而我,作为王爷,我好歹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加以斡旋,去争去改变,我还不想逃。我想让他们过得更好,只是我现在还有许多力所不能及,我在努力去把这些实现而已。”
“……就像我永远舍弃不了丹霞宫,你也舍弃不了你的‘天下’对吧?”玉天凰能理解这种感觉,只是在夏临风这,想要守护住的东西太大了。
甚至他想要的和平,他想守护的人里本身就有着极大的矛盾。
这就像他又想保全丹霞宫不受困扰,又想让朝廷上下能够在当初行动中有所收获。
没有人能够鱼与熊掌兼得,世间难有两全之策,归根结底,人就必须要做出选择,而只有做出选择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下走的。
“我不是因为王爷这个空名把我留在这。”
“你心里也不在乎这样的名头究竟能换来什么荣华或富贵。”
“可我希望我能利用这个头衔去做点什么,不然老天爷又为什么让我成为皇子呢?”
玉天凰也理解了他说的这一切,顺着他的话叹息着道
:“你不想要去争名夺利,也从未想过王宫之中的那张宝座,你只是寄希望于利用当下自己的权位来帮助普罗天下的人。”
“所以我如果在这个时候跟你走了,我才是真的在逃避。我承认,在有些事上我是个懦夫,就像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你。但在这一点上我不是。”夏临风感觉到玉天凰能懂这些,似乎也是从说出这些话开始,夏临风才真的和玉天凰不再隐瞒半点。
有些事好像只能现在才能说。
他是庸弋的时候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做回夏临风之后,变化太多,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能够说出口。
玉天凰有多恨他,他是亲眼看见的。她当初对自己的警惕与失望统统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要不是她的身体的确出了问题,当时境况,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否则她根本不可能就此乖乖跟来京城。
有时候夏临风也不知道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好是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循自己的本心,他只想对这个女孩好,只希望在未来的日子当中,至少能再多为她做些什么。
张扬总说,他这就是心动。人一旦动了心,许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许多事也就不可能遵照着原本想要设计的那般来走了。
玉天凰的沉吟片刻,而后终于问道:“所以你当初隐姓埋名藏匿于江湖之间,也是为了这一切?”
夏临风点了点头。
他说:“我年少时曾经跟着我父皇一块在西域打仗,如今边关战事又起,但是我朝兵力衰弱,首当其冲也是这些年来江湖武林渐渐起势,许多青壮年并不想着当兵保家卫国,反倒是一心想要闯荡江湖。”
玉天凰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因此你们从一开始就想要查明江湖之中究竟有哪些势力,而这些势力又到底掌握在谁手中……可是这又和我丹霞宫有什
么关系呢?那我丹霞宫遭遇今日境况,到底是不是因为……你?”
“当然不是!”夏临风急忙回答,“我离开丹霞宫回京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朝廷诉说了丹霞宫优于他处的地方!我亲眼见过你们的家园,我也亲身体会过你们那边的生活,怎么可能会想要除掉这个地方呢?”
“但是的的确确,朝廷施压的时候……只有我们在反对。”
“或者你可以这么理解。当朝廷对武林门派进行施压时,武林盟率先服从,而剩下那些未服从的江湖人里,只有丹霞宫是……”夏临风试图找一个更合适的词语。
“是惹众人怒且早有人想杀之后快,却偏偏因为势力卓群,他人难伤分毫。”玉天凰毫不犹豫就替他说出来了,“想要以儆效尤,当然要选最难啃的那块骨头……”
“最重要的是,这块骨头啃下了,没有人会觉得算‘结仇’。”
这件事玉天凰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丹霞宫那么多姑娘,总有那么几个从别的门派跑出来的。名门正派之中难道就没有欺压女子的事儿吗?早年甚至还有门派内的长老对底下十五六的女弟子下手,叫丹霞宫的人知道以后,直接带人杀上门去,长刀一挥,砍下那老头脏污了人的手,带着女孩们扬长而去。
看遍江湖,谁人不恨丹霞宫?谁不想除掉丹霞宫?
况且在以实力称雄的江湖之中,练武的男人都觉得女子天性娇弱,怎么可能赢得过自己,偏生丹霞宫的姑娘各个武功卓绝,当真遇上了事儿更是能杀能打——他们谁不怕丹霞宫将天下女子都变成这样?
都变成有獠牙的兽,谁来做被欺压的奴?
玉天凰都懂。
“那我就更不能留在这里了。”玉天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慢慢捧起了他的脸,“你心里有天下人,可我只有我的丹霞宫。我
只想着我的那些姑娘……你要救的人很多,我要救的人也不少。”
夏临风急忙道:“但至少让我帮你……”
“嘘。”玉天凰抬手,指腹轻按在夏临风唇上,“若你不愿跟我一起走,那至少,我不能再害你了。”
“这怎么能叫害?”
“你若没有武功傍身,将来若是遇上贼人如何保命?你这光杆王爷,除了张扬那老爷子和一个不靠谱的酒鬼,谁护着你?”
“可是……”
“不用说那么多,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玉天凰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她看起来已彻底放下曾经对夏临风的恨意,对于他的那份隐瞒也不再追究。
她是真的懂了这其中的缘由。
“我在京城停留太久,必须去找广闼他们,和他们汇合了。你不用太担心我,离开这儿,离开你,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夏临风知道自己现在说再多都已经没有用了,只好问:“可你这样,打算去哪儿呢?丹霞宫的人能藏的都已经藏起来了,而你眼下身边还有朝廷别的势力派出的探子……擅自搜寻也许会给别人带来无妄之灾。再者,你的武功都还没有恢复,这般行走四方会很危险的。”
玉天凰却耸了耸肩:“那在这一点上,我还是相信我曾经的左膀右臂。将来也许我会回来找你,也许不会。但是你的这份恩情我会记得的。至于接下来内力如何恢复,我想我哥哥他们应该还有别的办法的。”
“……就非走不可吗?”
“难道你希望我留下来吗?”玉天凰讪笑道,她眉眼低垂,有些自嘲似的开口,“以什么身份呢?你的妻子?晋王妃?”
他们只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关于婚姻关于这“喜结连理”——他们知道这根本就没有用。
玉天凰看他没有回答,只是感叹:“你知道这留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