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陡然一震将夏临风突然震醒。他揉了揉眼,推开窗往外看了看,外头天已黑尽了。一只手端着水壶伸到他跟前:“您醒啦?”
夏临风接过水壶灌了一口,声音略微沙哑地问道:“到哪儿了?”
杜康把手踹回袖子里:“咱们已经到青卫府的地界了,丹霞山就在前头,大约一个时辰就到山脚了。照您的吩咐,昼夜不停往前赶,不然哪有那么快到这儿。”
“……我方才睡着时,你看过外头的情况吗?”
杜康也如实回答:“方才过来时就已经看到军队巡逻,看地上的车辙痕迹,这回青卫府驻守当地的守军应该都被安排过来了。”
“那也就是说,至少也有千百号人。”
“王爷,您说这一场仗,打的值当吗?”
“这要是打的值当,我会特意不远千里赶来?”夏临风放下窗子,目光一沉,“时间紧迫,我自己赶路吧。你届时将马车停在山下就是,没有我的命令,千万别擅自上山。”
“嗯?王爷!您不带我了?”
奈何杜康这话还没说完,夏临风早已飞身出了马车,他轻功卓绝,眨眼间就消失于夜色之中,只留杜康吹着冷风留在车上,很是遗憾:“还以为能好好瞧瞧这丹霞宫的盛景与美人,这下看来是没机会了!”
夏临风抬脚略过林木,天边一轮皎洁明月落下满地光华,寒冬腊月里的风从他身前卷席而过,他举目而望,看着远处山顶一星明亮——那正是丹霞宫的方向。
来的路上,他也仔细思量过为何官府今时今日要对丹霞宫下手。他也是曾听广闼、龙盛等人说起过“剧情”的。在原本故事之中,对丹霞宫宣战的是武林名门正派,朝廷根本就没有插手过这些事。
换个角度来说,如若江湖内一直在你争我斗,波橘
云诡从未有过安宁,那朝廷的确不可能插手去管,只会站在局势之外静观其变,看看究竟谁赢谁输。等到那时,赢家也会元气大伤,朝廷若想下手自是更为方便。
而不像现在,因为龙盛出事,江湖中愈发风平浪静,而丹霞宫也一改常态,宫主竟出席正派聚会,甚至率先表态,要与武林盟交好。
这样的一派和气的局面,朝堂又怎会容忍呢?
夏临风现在甚至都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何必要与皇兄说江湖安稳,并无波澜。
若是玉天凰因他遭难,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丹霞宫中——
书房内,玉天凰正仰起头望着地图上的那些簪子,林铛则静默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她一一扫过上面的店铺名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询问林铛:“打从八年前起,广闼一句话,我们的铺面、分舵扩张至原来的十倍百倍。救下的人也远超过往……她似乎早就有所预料,所以在提前布局吧。”
林铛跟随她的目光望着这偌大的版图。
她们丹霞宫的店面、分舵几乎分布在这个国家每个角落。钱庄、茶馆、绸缎庄……过去丹霞宫从来没有想过将商业版图拓展的如此之广。
林铛也忽然间想到数年前的一个傍晚,她与广闼就站在当初尚未改成雅文阁、绮罗阁的楼宇跟前,那女人叼着烟,两手叉腰仰头看着,说:“光救人算什么了不得?咱们难道要这群姑娘在山上过一辈子?那不等于说,救了他们,却还是把他们关在了一处?得挣钱,得出去,得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啊!”
也就是从那时起,丹霞宫才终于找到一条她们最应该走的路。读书识字,学习算数本领,那些姑娘一个个被救来,又顺着后山路走出青卫府,走到外头去,一路去找寻属于自己的
道路。
广闼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儿做一个安稳度日的“穿越者”。如她所说,她把在这儿的日子当做第二条命,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丹霞宫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林铛便对玉天凰道:“她既然清楚在这个世界即将发生的事,自然也会早早做出准备。若不是她当初一句话,这些分舵周围如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商铺、店面。”
“是啊。这大梁江山,处处有我们的身影,遍地都是想着靠自己努力去过上好日子的姑娘。”玉天凰抬起手轻轻拂过,“她们争过,赢过,所以,我更不能让她们输。”
她们是要做灼灼燃烧的火,决不可让他人轻易熄灭了。
“宫主,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您。”林铛望着她背影,疑虑许久后,终于还是将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您有没有想过,庸大夫失踪、官府招安也许是息息相关的。”
玉天凰的手微微一顿,她侧过头:“我不想谈这些。”
“宫主,此人出现蹊跷,离去仓促,您不觉得……”
“那也是你把他带上山来的。若你不曾将他带上山,又哪里有后面的事?”玉天凰深吸了口气,望向林铛,“我知道,林姐姐你从来都没有信过他,我也知道你会有这些想法自然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他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谈了。若没有什么意外,你也不要再提了,好吗?”
只有在这些事上,一贯固执己见的玉天凰才会稍稍柔软下态度。庸弋终究还是成了她心里头的一根刺,拔不出,稍稍一摁又会疼。
林铛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闻言只好拱手道一声:“属下明白了。”
此时一阵烟味儿散入书房,二人一闻就知道是广闼回来了。女人一进屋就见她俩神情凝重,忙先问一句:“怎么
了?瞧你们这模样,龙盛已经走了啊,你们不会后悔了想把这哥们又叫回来吧?”
玉天凰看见她忽然间身上的担子都莫名一轻。她笑道:“那可是你老乡,说赶走就赶走?也不问问他到底是拿了官府什么好处,带着人家柳姑娘说来就来。”
“那能怎么着?他就光想着活命了,爱来来呗。”广闼抽了口烟也走到那地图前,“还是老祖宗地盘大啊,放我们那会儿,蒙古都成外蒙古了。你们想好没,等山上这场仗打完了,咱们先藏身在哪儿?”
玉天凰的眼睛在那地图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南处:“去苏杭吧,那边姐妹多,吃喝也习惯些,景色也漂亮。”
“为什么不往闽南走?冬日里还暖和。”
“冬日里是暖和了,可入夏了热的人脑袋都发昏,蛇虫多,他们说话也听不大懂。”玉天凰伸出手指点点江南,“定了定了,咱们到时候就先去那儿。”
这些事儿说罢,几人又将目光落回到沙盘上去。这会儿天已擦黑,丹霞宫内却是灯火通明。晨曦楼那凡不会武功的姑娘都井井有条地排成一条条队伍有条不紊往后山处去。
玉天凤端坐在寺庙之中,仰头便能看佛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身后有人推开门,一个小女孩端着食盒踩着小碎步走进来:“安业师父!”
玉天凤站起身,朝她微颔首。女孩把食盒递给他:“这是我给您送的最后一餐了。一会儿我就得跟阿娘一块去山谷里了。”
玉天凤摸了摸这小女孩的头:“去吧,万事小心。”
“嗯!师父也要小心。”小女孩说罢话,朝玉天凤绽出笑容,转身走了。玉天凤回过头又望了眼那佛像,双手合十弯腰鞠了一躬,再念一声“阿弥陀佛”后,抬手,取下了脖子上的念珠。
这
几日的丹霞山,注定不眠不休。
玉天凰拎着一只酒葫芦飞身上瓦,她这一次并未带着林铛与广闼,只是独身一人坐在轻飏阁的屋顶上放眼远望,从晨曦楼到后山的塔楼间有一条光河,这是她的宫人,她的子民。她们无条件地信任着她,只要她一句话,她们就都会愿意为她倾尽全力——哪怕付出生命。
这何尝又不是她的国度,她们的家乡?
玉天凰仰头灌下口酒,听着人群中隐隐传来低啜声。
青卫府早已往丹霞山派兵,开战只是时间问题。也许明日,也许后日。总之按照暗堂送回来的消息,并不会等太久。等到真打起来的那一天,此处一切也都将不复存在。
玉天凰将酒壶举向远处的月光:“奶奶,你说我真的做好这个宫主了吗?”
从始至终,她都只想好好护着丹霞宫,护着这些姑娘。一心改命时是如此,如今毅然决然选择迎战时也是如此。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这儿遍地都承载着她的回忆。她甚至还记得自己幼年时,与哥哥一同爬上屋顶,对着那高悬的日头自在又恣意地吼道:“本小姐!纵情,纵意,天地如我,我如天地。天下再变,我亦不变!”
可如今……
如今这一切,也都将烟消云散去了。
然而她心下清楚,若不舍掉这丹霞山上的一切,根本保不住她的宫人们。楼宇殿堂都能再建,可宫中上下的人若没了就真的难在聚齐了。
正出身间,玉天凰突然听见地面传来一声呼唤:“玉宫主!”
她与那声音阔别整整半年,有时梦回甚至都觉得他正在耳边呼唤。玉天凰有些惊诧地朝地面看去,在那轻飏阁月光下——站着的,正是半年中她日思夜想的人。
男人尚未再度开口,却先觉察一阵剑气朝着自己身侧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