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琉璃瓦歇山顶,长窗上以步步锦绣为题,疏阔大气,明间设地屏宝座,上悬着先帝御笔所题的“敬修内则”匾,先帝元后便曾经居于此地,取恩泽长春之意。
此刻,雕梁画栋却似乎都失了彩,屋内纱幔重重坠地,冬日里,各宫都用的明纸和贝母糊窗,唯有这里还用着秋日里的软烟罗,遮挡去大片阳光,愈发显得屋内昏昏沉沉的。
索佳沉瑛抱膝坐在暖阁内的床上,眼神空洞,与初见时美丽端方的她判若两人。
苒袖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本宫知道你没疯。”
沉瑛抬起头,看了苒袖一眼,冷笑:“大仇未报,我如何敢疯。”
她执拗地认为,就是茜舒指使,才使得自己母子分离,这些时日以来,每个难以安睡的夜晚,这种仇恨都在日日夜夜啃食她的心。
苒袖看着她,有一瞬间,突然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看着沉瑛,陡然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初登基时本宫为妃,她为嫔吗,不仅仅是因为区区一个夏涵。”
绵瀚的死因,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即使那些人证和物证都已经再难追寻,她也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作为额娘,她应当要为自己的孩子求一个公道。
“就因为我出身落魄,不及她索绰罗氏显赫,她不容许我站在她跟前,遮挡去属于她的荣光,她便暗地里下手,害死了我的绵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对眼前这个女人说这些。
骨肉被剥离,深宫中唯一的希望被夺去,落在任何一个后宫女人的身上,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因为她们有共同的仇恨。
沉瑛慢慢抬头,看向苒袖的眼神里不再是那种冷漠和拒人千里。
“你大可以闭紧宫门,从此不理世事,等着她生下皇子,荣宠加身,再对皇上进言处死你,届时你便可以去和你的孩子团聚了。”苒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
即便眼下皇帝和太后顾及她痛失爱子,心智失常,不处罚她,可她一直这样消沉下去,等待她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紫禁城是个吃人魔窟,去了一个静嫔,皇帝最多伤心两日,接下来还会有禧嫔、夏嫔、苏嫔等等,如花美眷似水,源源不绝,过些时日也就淡忘了,没人会记得她。
“可本宫也好奇,你既然觉得你的孩儿无辜枉死,不替他找回公道就下去见他,不知他会不会怪你无用?”苒袖自然不是要她死,她要一个活生生的,可以分走茜舒恩宠的索佳沉瑛。
她性子安静,人又漂亮,皇帝对她还是有几分情谊的,不多,却足以让她立足了。
哪怕是一时行差踏错也没事,四阿哥也是皇帝的孩子,皇帝身负重任,不能也没有空伤心,沉瑛行为过火一点,也是在替皇帝伤心,皇帝不会重责的。
前提是茜舒的孩子没出什么大事。
另一厢,储秀宫人来人往,攸宜坐在暖阁外的明间,听里头传来女子高高低低的痛呼声,心不免揪在一起。
茜舒的孩子已经足月,这一撞到底动了胎气,太监们加快脚步,赶着回到寝殿,接生的嬷嬷们一早就在候着,好在太医也来的及时,因此一向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月已至半空,攸宜的脸上是明显的疲色,可她身为中宫,这种时候也不好离开,只是不断让红药替她揉着额角。
桂嬷嬷守在一边,察觉了攸宜的不适,柔声道:“皇后娘娘还有着身孕呢,妇人生孩子没有那么快的,不若您先回景仁宫休息,奴才守着便是了。”
桂嬷嬷是慈宁宫的掌事嬷嬷,如今是代太后行事,理论上许多事她也是可以做主的。
攸宜摇摇头:“本宫不放心。”
皇帝看重茜舒,此刻若非被朝政绊住了脚,是一定会来储秀宫的,若是皇帝处理好事宜来了,见她不在,难免落人口舌。
桂嬷嬷皱了皱眉头,知晓自己劝不动她,索性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