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沉,天际晕染着深蓝一片,疏疏点缀的几颗星子,也隐藏在几片乌黑的浮云之后,不见一丝光明,恰如皇帝的脸色般沉闷。
“皇后……起来吧。”良久,皇帝开口道:“朕相信皇后的初心是好的,只是奴才们可恶。跟着漾儿们的这些,统统以失职罪论处,杖责五十,赶出宫去,问罪母家。至于孩子们,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回宫去吧。”
杖责五十,基本就等于处死了,攸宜的心咯噔一下,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应了声是,韫笙和蕊茵对视一眼,心下大喜,面上却不敢显露,正要跪下谢恩,就听见外头有太监通传:“皇贵太妃到。”
在座的众人心下皆是震惊,这事儿连太后和太妃都惊动了,纷纷起身见礼请安。
愉敬太妃扶着叶斐,身上是明黄的五凤织金镂花蜀锦旗装,威严赫赫:“都起来吧,闹成这样,太后和哀家想安都难。”
皇帝起身,亲自扶过愉敬太妃在主座上坐好,道:“儿子让额娘操心了。”愉敬太妃叹了口气:“你是新帝,皇后也是新后,顺奉祖宗旧例,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阿哥所没个正经主子,孩子们都还小,陡然换了环境,又换了身边的人,可不是不适应么。”
她的话好像是一把重锤落地,攸宜软了膝盖,直直在殿中跪下,她一跪,几个嫔妃和身后的奴才们自然也不敢站着,乌泱泱跪了一地,攸宜低声道:“是臣妾失之急切了,请皇额娘、额娘指点。”
愉敬太妃定定看着攸宜,眼底有着不明的情绪涌动,最后才收了眼风,抬头朝皇帝道:“芸嫔的位份不算低,自己带着孩子也不是不行,只是听说寿康宫的婉太嫔自先帝去后日夜伤心,身子都熬坏了,不若把二阿哥交给她,让她身侧有个孩子作伴也好。”
皇帝蹙了蹙眉头:“额娘的意思儿子明白,只是先帝遗妃尚未出宫的,以颖太妃为首,越过她,是不是不太好。”
愉敬太妃笑了笑:“无妨,你皇额娘的意思,颖太妃不会有异议的。”
听说是太后的意思,皇帝这才应道:“是。”
愉敬太妃又问了问文漾的伤势,得知只是简单皮外伤,明显松了口气:“那便好。”说罢她站起身子,最后说了句:“就这么着吧,既然是皮外伤,叫人把漾儿抱回景仁宫也就是了。”
皇帝赶忙扶过愉敬太妃,垂首道:“儿子送额娘出去。”
看着那两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攸宜才扶着红药起身,心有余悸:“红药,你说皇上会不会因此疏远本宫。”
红药劝慰道:“不会的,奴才冷眼瞧着,皇上登基之后比在潜邸时更亲近您了,怎么会疏远您。”
这是实话,皇帝登基后,除了例行的初一十五,经常会到景仁宫同攸宜闲话家常,对弈谈书,用膳饮茶,即便是有时只是坐坐,却更让攸宜安心,帝后之情,原不在侍寝上。
攸宜缓了神色:“好生嘱咐人把偏殿洒扫出来,叫翠嬷嬷亲自去照顾漾儿和涟儿,我才放心。”
翠嬷嬷做事虽然有些偏差,可对几个孩子都是好的,有她震慑着,下头的奴才办事也可尽心。
夜色茫茫,毓庆宫外的红墙两侧已经点上了几架灯联,愉敬太妃用的是太后的仪驾,八人抬轿,两人执着一九凤明黄宫缎曲柄伞,在烛火的掩映下,闪着金线独有的光泽。
愉敬太妃安坐其上,丝毫不显局促,叶斐是愉敬太妃身边最得脸的,侍奉多年,壮着胆子问道:太妃不是说这事儿有蹊跷吗,怎么不问了。”
“问能问出个什么,左右姐姐已经让进忠去查了,咱们坐着听信就行。”愉敬太妃懒懒道。
叶斐应了声,又叹气:“您也是太后之尊,何苦漏夜来这一趟。”原本慈宁宫那位主子说,让桂嬷嬷带着两位的懿旨来一趟也就是了,只是愉敬太妃执意要来看看。
“叶斐,你不懂。”愉敬太妃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姐姐从前是皇后,现在是太后,拘泥于身份,很多事情她不能做。例如现在,若是连她都来了,皇后就不是请求指点,得是请罪了。”
大清开国至今,没有让皇太后深夜到孙辈的宫里探望的道理,否则臣工就会说帝后失职,惊动太后,是为不孝。
好在她在名位上只是太妃,可以因为不放心就跑来看看,若她也是尊封的圣母皇太后,那今儿就只能在慈宁宫等候消息了。
对她来说,新帝和她有着天然的母子亲缘,东宫太后又是她能熬过这么多年深宫的依仗,因此,她也实在没有把这个名头放在心上,如今这样,也能在礼法和亲情间留出的空隙。
叶斐有些懵懵懂懂,却也不敢问,只是低着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