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余野梦,浪子不回头。——幕易
天刚拂晓,晨曦微露之际,便有人将热气腾腾的早饭送到了面前。杨忠矩心满意足地享用完毕后,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开始指点常生做起了健身操。然而,他自己却转过身去,懒洋洋地钻进了帐篷里,对着常生喋喋不休起来。
身为一名怀揣梦想的‘三有’青年,务必做到高度自律!为兄将来还得仰仗你来护我周全呢,莫要用那种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嘛。多多磨练自身技艺,为了美好灿烂的明日,你定当全力以赴才是啊!杨忠矩一边说着,一边翻过身去,摆好姿势准备继续蒙头大睡。
与此同时,常生则在周围巡逻士兵们好奇的目光注视之下,稳稳地扎下马步,认真而专注地做起了俯卧撑,以此锤炼自己的筋骨体魄。
“大哥你可真能吹啊,我只是耿直,但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个傻瓜好吧!”常生气愤地抱怨道,看到杨忠矩不理睬自己,便独自一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不停。
“方校尉早上好啊!”常生毕恭毕敬地向方悦薇行了个礼,并问候道。
“不必如此客气,常生。你大哥他人呢?”方悦薇询问道。
“来啦来啦!小薇啊,你受了伤就该好好歇息才对嘛,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呀。”杨忠矩听到声音后,赶忙从床上翻起身来,然后又装出一副色眯眯的模样,嬉皮笑脸地对方悦薇说道。。
“老弟啊,你好好练习为兄教你的健体诀。小薇啊,咱们好好聊聊。”说罢回过头,看着老老实实练习的常生“好好干,哥哥明年给你娶个嫂子。挺大个老爷们,别整天嘟嘟囔囔的,大哥我啥时候骗过你。”
正是春夏交替,杨忠矩一边和方悦薇闲聊一边观察营盘的布置。
两人并排走在营盘外围,不时路过的巡逻士卒对着方悦薇行礼。
方悦薇今日穿着的是军中常服,头上绑着黑色濮头,皮肤呈现健康活力的小麦色。虽然不苟言笑,不过精致的五官还是让人忍不住亲近。
直到方悦薇问到今后杨忠矩有什么打算的时候,杨忠矩组织了一下语言。
“小薇啊,可以带我去看看伤兵吗?然后引荐一下你们临阵军的主将。我们兄弟两个,总不好一直吃白饭不是。”杨忠矩两手扶着腰带,颇有气势的问道。
方悦薇眉头轻皱,有些好奇的说“怎么,你还会医术吗?还有,叫我方校尉。”
“好的,小薇。当然了,本人博学多才、满腹经纶,无论是天文还是地理都无所不知。可以说是能文能武的全能型人才呢!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小瞧我哦!”杨忠矩口出狂言,开始不停地自我夸耀起来。
“......难道说,你打算加入我们临阵军吗?你之前不是一直以文人墨客自居吗?怎么突然间想要放下笔杆子去当兵打仗啦?”方悦薇满脸疑惑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胆小怕死的男人。
“不不不,你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其实,我掌握着一门祖传的治疗外伤的独门秘方。所以,我想跟你们临阵军谈一笔生意。”杨忠矩这次一反常态,罕见地收敛起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神情严肃且认真地注视着方悦薇。
“交易?你得先让我看看效果,我再决定。”方悦薇没急着答应,“跟我来。”
昨日抵达时已近傍晚时分,天色渐暗,未能仔细端详此地风貌。今日一见方知,这座看似简陋的临时营盘实则暗藏玄机、布局合理且井然有序。操练结束后的军士们并未懈怠,有的忙于修整自己的兵器铠甲,精心擦拭保养;有的则三五成群围坐一团,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临阵军的伤兵营位于后营处,待二人赶到时,火头军正忙碌地为伤兵们分发食物。轻轻掀起其中一顶帐篷的门帘,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如潮水般涌来——那是浓重的中药味与腐败气息交织混合而成。抬眼望去,这顶并不算高大宽敞的帐篷内部构造极为简单:仅由几根粗木搭建起框架结构,再蒙上一层油毡布作为遮蔽之用。如此这般,通风条件自然极差,光线也只能依靠顶部一块可移动的小天窗来提供照明。
放眼望去,只见地上一排排横七竖八地躺着身受重伤的士卒们,他们身下仅有一层单薄得可怜的粗麻布铺垫。身上则大多被粗糙的军用披风遮盖着,每个人的面庞都毫无血色、死气沉沉。
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士卒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而又沉默地咀嚼着发放到手中的饭菜。从他们那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根本找不到丝毫生机与活力;就连负责做饭的火头军们也都闷不作声地忙碌着各自手上的活计。
突然间,只听得有人喊道:这个没气了,老宋,快来帮一把! 原来是一名中年汉子正在呼唤身旁那位须发皆白且瞎了一只眼的老汉。两人默契十足,默默无语地用死者身上的披风将其紧紧包裹起来,然后合力抬起走出了帐篷。无论是正在处理尸体的这两个人,还是周遭那些身负重伤的士卒们,似乎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麻木不仁了......。
仿佛被沉重压抑的氛围挤压得快要窒息一般,又或许是因为帐篷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杨忠矩艰难地转过身,仰头望向头顶炽热的烈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毅然决然地钻进了那顶散发着诡异阴冷气息的帐篷之中。
原本应该酷热难耐的天气,但当他踏入这片空间时,却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杨忠矩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目光落在门口处一个半躺着的士卒身上。只见那个士兵双腿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杨忠矩轻声问道:这位兄弟,可否让我查看一下你的伤口情况?然而,那位受伤的士卒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眼,依旧默默地咀嚼着手中的食物,随后拿起放在身旁的水袋,轻轻抿了一口。
你若是不怕沾染上晦气,那就尽管看吧!像我这样垂死之人,哪里还有资格发表什么意见呢?话刚说完,他便因伤口剧痛而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但紧接着还是强打起精神,继续埋头吃饭。
杨忠矩见状,连忙抱拳施礼,表示歉意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件青色披风。刹那间,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原来,在那层洁白的纱布下面,竟有一缕黄色的液体正缓缓流淌而出。再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伤口处包裹着的纱布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青灰色。
杨忠矩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轻手轻脚地解开缠绕在伤者身上的纱布。随着纱布逐渐松开,原本被束缚住的伤口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顿时一股浓稠的脓水夹杂着难闻的恶臭喷涌而出。
呈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道极长且异常平整的巨大创口,显然这是由利刃所造成的伤势。伤口的边缘略微泛白,让人不禁好奇军医究竟使用了何种药物来处理它。此刻,那些黑乎乎的药糊正死死地封住了伤口,看上去颇为怪异。不仅如此,伤口四周也并未经过任何清洁处理,显得十分肮脏,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几只细小的虫子在青色的纱布之间蠕动着。
杨忠矩向着士卒抱拳表示感谢后,冲着方悦薇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一同离开此处。
待二人踏出营帐后,方悦薇忍不住率先开腔问道:为何如此匆忙便要离去?难道仅是匆匆一瞥,你便已洞察其中玄机不成?
杨忠矩并未直接回应她的问题,反而抛出另一个疑问:以你们临阵军之状况,若有百名重伤士兵,最终能存活几何?莫不是十人?抑或二十人罢?
面对这番质问,方悦薇面色凝重地答道:实不相瞒,实情远比此更为严峻。未接受治疗时尚且无妨,但一旦送入伤兵营,不出多时,这些伤员便会性命垂危。为此,将军已处决多名军医。然而即便如此,伤者依旧接二连三地离世。方才我们所目睹者,乃重伤营地所在,寻常将士进入其中,几无生还可能。
方悦薇的话语间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无奈与哀伤。
“立刻去准备一袋最烈性的酒、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刀以及一块经过沸水蒸煮后干净整洁的布。另外,将我们常用的顶级刀伤药也一并取来。待所有物品备齐之后,我会亲自向你们展示具体操作流程。”说罢,他便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所需物资的送达。
此时,阳光明媚,微风拂面,令人感到格外舒适宜人。杨忠矩凝视着天空,心情愉悦地建议道:“如此美好的天气,不如先将帐篷拆除吧。”他似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充满期待。
然而,方悦薇却不禁露出一丝为难之色,轻声回应道:“这伤兵营的事务并非由我全权作主。这样吧,我还是前去向庆叔请示一下较为妥当。”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一个身着文人服饰、身材瘦削的小老头宛如幽灵般悄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此人正是她口中的庆叔,只见他面带关切之情,责备地对方悦薇说道:“哎呀呀,丫头啊!你回来后竟然也不先来探望一下我这个老头子。听闻你遭遇危险时,可真是把我急坏了呀!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进入那危险重重的锋矢营。你若真有个好歹,我该如何向方大哥交代哟!”说话间,庆叔眼中闪烁着泪光。
而站在庆叔身后的,则是一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且面容冷峻的青年壮汉。他犹如一座沉默的雕塑般矗立着,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然而,他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强大气场,这种威严的气息如同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在周围每个人的心头,使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老头身后的那个汉字似乎察觉到了杨忠矩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正紧紧锁定着自己,他猛地转过头来,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恶狠狠地与杨忠矩对视着。杨忠矩心中一凛,急忙收回目光,不敢再与其对视,转而将视线牢牢地定格在不远处迎风飘扬的旌旗之上。
此时并非处于战争时期,天气异常闷热难耐,可这名壮汉却依然身披重甲,全副武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右手紧握刀柄,左手则轻轻搭在上面,微微垂落身侧。他的眼神锋利而冰冷,宛如一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凶猛巨兽,透露出一种冷酷无情的杀伐之意。
“庆叔,您来的正好,我正准备去找您呢。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杨忠矩。”方悦薇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不带感情。
庆叔也毫不在意“我听到了,小子,你说的是你有办法让我们的兄弟都活下来是吧。”
“这位将军您可能是听错了,在下说的是提高存活率。最低也能从一成,提高到五成。”杨忠矩不卑不亢的解释道。
“小子,那你说要拆除帐篷,又作何解释呢?难不成让将士们晒太阳就能治伤?”小老头面带微笑继续追问。
“这个,我是听我师父说的。至于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见他还想追问,忙又说道“您别问我师父是谁了,这个无可奉告。至于效果嘛,一会我会让您满意的。”
“好,好,好。要是你的方法真的管用,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开口。至于你救了小薇嘛,另有重谢。不冲突,不冲突,哈哈,还没吃饭吧大侄女。先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聊。”小老头不容置疑的带头离开。
方悦薇冲着不远处的几个手下挥了挥手,示意几人自行离去。然后拉着杨忠矩跟了上去“一会你只管埋头吃喝,尽量别说话。”
随着众人到了后营的一处空地,空地上早就摆好了几张短桌。对酒桌礼仪早就烂熟于心的杨忠矩本来还想着坐哪里的时候,方悦薇却直接扯过他按在了自己的旁边。
感受到众人审视的目光,杨忠矩不由得心里暗自苦笑。看来方悦薇在临阵军中的地位也不低,不然她不会很自然的就坐在左上首(古代的时候以左为尊)。
席间众人有说有笑,大肆鼓吹在幽州取得的军事胜利。其实,他们还打不下一个只有不到八千鲜卑军,且内部剧烈争斗严重的上谷城。虽然杨忠矩心里不以为然,不过还是识相的没有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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