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颐接收到了这一连串无声的逐客令,不等老太太开口,她便迅速拉起宽大的衣袖,遮掩住自己的面容,颤抖的哭泣声透过层层叠叠的丝绒袖口,断断续续地传出。
“王爷,你……”
“算了吧,公道自在人心,妾身就此告退。”
说罢,夏颐提起长裙,迅速消失在转角处。
两个丫鬟见状,连忙俯身行礼,随即匆匆追随着夏颐的脚步离去。
从萧陌然命令夏颐离开,到夏颐彻底逃离众人视线,前后不过区区数十秒的时间。
当老太太与柳依依回过神来,夏颐与那两名丫鬟已不见了踪迹。
柳依依抿了抿嘴角,竭力掩藏眼底的得意之色。
老太太的目光暗了暗,她转头望向柳依依,语气温和而又带些许疲惫:“依依,你先回去歇息吧。”
柳依依轻轻点头,恭谨行礼,由侍女搀扶着缓缓退离房室。
随着柳依依的离去,老太太的面色瞬间阴沉如墨。
她那对深邃的黑眸紧紧锁定了萧陌然。
“陌然,跟娘说句实话,你刚才赶走那女子,是真的因为她碍眼,还是出于想要保护她,不愿她受到惩罚?”
萧陌然眼底蕴藏着复杂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娘,您为何会如此认为?”
“这怎么可能呢?”
老太太的手指轻轻蜷曲:“陌然,你难道要对你的母亲说谎吗?”
“莫非,你也要欺骗你的母亲?”
她的眼中既有痛楚,亦有深深的失望。
萧陌然闭目片刻,再次睁开时,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娘……”
“孩儿只是不解。”
“为何,你们要如此不公地对待她?”
老夫人嘴角微微牵动,似笑非笑:“何来的不公?”
萧陌然手指轻点,指向那长廊下一片阴凉之地:“柳依依得以享受荫凉,为何夏颐就不可以?”
老夫人嗤笑一声:“依依有孕在身,难道要她顶着烈日暴晒不成?”
萧陌然反问:“可她在未有身孕之时,也未曾见她遵守规矩,日日安分守己啊。”
老夫人一时语塞,神色微变。
她目光闪烁不定,缓缓开口:“这么说来,在你心里,她已经能与依依平起平坐了?陌然,她给你灌了何种迷魂汤?你不是最厌恶她吗?”
萧陌然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娘……”
“若说迷魂汤,怕是你们都被蒙蔽了双眼吧?”
萧陌然抬头,深深凝视着自己的母亲。
“我原本并无偏袒之心,多数时候甚至更偏向于依依,但此刻看来,真正需要扶持的,反倒是夏颐,因为她的身边,空无一人可以依靠。”
“她如同皇上摆在我面前的一枚警告棋子,被迫嫁予一个不爱之人,独自守着尊贵而寂寞的地位,还要维持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然而在这王府之中,又有谁能真心实意地视她为主母?”
“听雪阁归依依所有,作为一家之主,她却只能居于那寒酸的偏舍……”。
老夫人猛然打断:“不然怎样?你难道要让依依住进那样寒酸、缺乏尊荣之地?”
萧陌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但那微笑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是啊,依依的确不适合那里。”
他的语调平缓。
“那么,你认为夏颐就能够承受那种环境吗?”
老夫人紧追不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问。
萧陌然淡然应对:“夏颐有何过错?若说有错,那错在高高在上的皇上,或是那些触怒圣颜的不肖子。她一个柔弱女子,又何曾主动招惹是非?”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不公的深切反感,以及对无辜者的怜惜。
老夫人猛地瞪大双眼,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与愤怒,几乎是命令道:“住嘴!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环视四周,生怕这些言论被有心人听见,心中涌动的恐惧迫使她不得不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警告:“儿啊,你是不是糊涂了?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你竟敢公然非议皇上的决定。万一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我们整个府邸都要为你陪葬!”
言语间,牙齿几乎要将唇舌咬出血痕,透露出她内心的极度紧张与恐惧。
萧陌然的神情更显冷漠。
“正因如此,娘亲心中其实也清楚,错不在夏颐,而在于皇上。只是因为无人敢于直言,便将怒火无端发泄在了无辜之人身上。夏颐没有丝毫差错,却要承受如此不公,孩儿如何能够坐视不理,不心生怜悯?”
他的语气中既有责问,也有深深的无奈。
老夫人闻言,一时语塞,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而深沉。
萧陌然恭敬地施了一礼,语带坚定:“娘,孩儿并未被任何迷魂汤所迷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醒。若真有这样一壶迷魂汤,要让孩儿迷失心智的,绝不可能是夏颐,而是来自那些自以为是的旁观者。”
语毕,他挺直腰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直到萧陌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老夫人才恍惚回过神来。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有震惊,也有悔恨,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迷茫。
那些年,那位被各种繁文缛节束缚,总是小心翼翼、显得有些卑微的媳妇,她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良久,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细细回想,这些年她对待夏颐确实有太多不公。
此时此刻,老夫人的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开始怀疑,是否真的一直是自己错了?
这份对夏颐的偏见,究其根源,不过是出于皇上对她儿子的惩罚。
而她心中不满,却不敢直接反抗,只能将这份怨愤转嫁给这个嫁入家门的女子。
经过一番深刻反思,她意识到,夏颐实则是诸多无奈之下被迫接受这一切,从未有过失之举。
如今,连萧陌然都为她打抱不平,那么……
老夫人再次长叹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沉重:“你说,我是否真的亏待了她?”
她问向身旁的侍女,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期待,几分忐忑。
侍女一愣,旋即连忙点头,用尽所有赞美的词汇:“老夫人,您对夫人的好,真是无人能及。天下间哪还有比您更慈祥、更仁爱的婆婆?从日常的饮食起居到各种细微之处,您都考虑得无微不至。就连您最珍爱的那一匹,一直舍不得用来制衣的云纱锦缎,最终也慷慨赠给了她,这样的好,怎会有不好之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