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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卷一:且试天下(18)

    “今天刚到京城,要不要这么急?”慕容栩一边从自己身上往下扒拉一路上被街边女子投掷的缨结簪花,一边心有余悸地看向景玗道,“早知道我就穿女装进城了,这京城里的姑娘们美则美矣,就是有点热情过了头……”

    “你的易容术发挥空间很大,还是不要急着泄露出去,说不定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景玗在屏风后一边换衣服一边催促道,“另外你要是闲着的话,就把我托你从西域捎回来的那几件‘大件’的箱子给找出来,待会儿我要一并带走……打铁需趁热,今天若是不进宫,我怕昨晚的铺垫就付诸东流了。”

    “知道了。”似是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慕容栩转身便回到车队前亲自帮忙卸车检验……车队进入驿馆还没过两炷香的时间,景玗便再次乘坐马车出了门。申时三刻,马车停在了皇宫大门外,景玗被几个黄门太监引领着,被准许入宫面圣。

    “臣西境御守景玗,叩见天子,天子圣寿无疆。”彩绣辉煌,描金错银的宫城偏殿内,景玗隔着一架屏风拜见了当今昆吾国的最高统治者,昆吾天子——淳和帝姒昶。在景玗行叩拜之礼之际,早有太监将他带来的礼物一并奉入殿内,那是一大三小四个丝缎铺面的匣子。良久,屏风后才传来淳和帝慵懒的声音:

    “起来吧,景卿远道而来,可是为朕带了些什么稀罕物事啊?”

    “回天子,”景玗保持着跪姿直起上身,拱手回应道,“臣念天子忧心国祚,特意从西域寻来四件宝物,以祝天子龙体安泰——此四物为波弋国所出之瑞麟香,交趾国所出之龙脑香,以及凤麟洲所出之续弦胶及吉光毛裘一领,请天子过目。”

    “哦?倒的确都是稀罕物!”淳和帝说着伸了个懒腰,招手示意几个太监把手中的匣子端到近前来,好仔细查看。见淳和帝起了兴趣,龙辇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监也连忙凑上前去,对淳和帝道:

    “天子,这几日来参加‘天下会’的四位御守虽然都送来了礼物,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依老奴看,也就是景大人送来的这几样了——这瑞麟香相传只需携带一两,便可香飘满路,有辟邪祛病的奇效;这龙脑香能镇静安神,舒筋活络,最适

    合天子夜间休息时使用;还有这续弦胶,据说用这种胶粘连的弓弦,十个大力士也拉不断,用来封宫门宝库,最是合适;其中最最难得的,还是这件吉光毛裘……据说这毛裘是出自西域神兽吉良之体,这吉良可是百年一遇的祥瑞,它的皮毛能入水不浸,入火不焦,常披此裘,还能令人精神通泰,延年益寿……景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薛公公见多识广,不愧是天子身边的人。”景玗再行一礼,向一旁进言的老太监道。

    “很好,朕心甚悦,景卿有心了。”淳和帝大手一挥,示意太监们将四件宝物入库,同时对景玗道,“‘天下会’开幕在即,今日朕就不封赏你了,待你蝉联‘四圣’之时,朕再一并予你奖励!”

    “谢天子。”景玗叩谢后便依言退出宫外,但却候于角门边,并没有马上离开宫城,而身边的小太监竟然也仿佛早有预料般的没有催促。大约过了半炷香左右的时间,只见刚才那位鸡皮鹤发的老太监施施然从角门出来,朝景玗笑了笑:

    “景大人倒是心思忒重,就连托付给老奴的事也放心不下么?”

    “岂敢,只是近日似有风声,实在是不得不请薛公公代为劳碌。”景玗见老太监出来,连忙躬身行礼,那太监也不避讳,撇了撇嘴道:

    “放心吧,昨夜既然都交待明白了,今后便没有风能吹得进天子耳中……你放心去吧,好生比武,只要台上不出岔子,老奴自有办法,保你景家荣宠不失。”

    “那就有劳公公了,事成之后,在下自当铭记公公恩德。”景玗说完后又行一礼,这才跟着引路的小太监退出宫去,直到离开宫门,坐上自家等候的马车,景玗才堪堪松落下一口气,在车厢内舒展了一下身体:“真是……去这宫里走一遭,比在台上连战十场还磨人。”

    “事情妥了吗?”慕容栩一边吩咐休留驾车离开一边问道。景玗默默点了点头,肯定回复:“虽然那老阉奴诡魅多变,但只要是亲口答应下的事情,却还是会尽力办到的。若不是这样,昨夜也不必叫休留冒如此风险,扮成小太监去给他送上那么一份厚礼……总之有他作保,至少天子这边不会同意妄动西境,那么只要我们别给对方抓住什么把柄

    ,无论是‘朱皇’还是楚王,都别想轻易插手这次‘天下会’的比武结果。”

    “若如你所言,便再好不过了。”慕容栩用扇子挑开车帘,望一眼车厢外已然暗沉下来、密布浓云的苍穹道,“只是这京城的天色……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就在豪雨即将洗刷整个京城之前,城外四五里处一座高墙深院的别苑内,同样有人正在眺望着深沉的暮色大发感慨:

    “许久没来京城,这天气变化,倒是越来越叫人看不明白了。”别苑的一角凉亭内,一个身披绛色团云织锦外袍的中年男子,正手持酒樽仰望亭檐外浓重的云色,亭内的石桌上摆放的都是佳肴美酒,只是男子似乎无心饮宴,“往年这时候入京,还能够身穿单衣,如今却是不得不披上外套。真不知是天气变化太快,还是我这把老骨头果真孱弱了。”

    “说笑了,王爷您如今正值当年,何来孱弱畏风之说?”石桌对面,一名身穿绣红色长袍,身材魁梧壮健,满面络腮胡须的中年男子如是答复道,“依臣所见,王爷依然是我昆吾国中流之砥柱,柱国之基石,将来势必还要大战宏图,一飞千里,却为何要学宫内那些弱不禁风的文士之流,作这种无缘无故的伤秋之语?”

    “哈哈哈,亲家公,你我二人私宴,就不必以君臣相称了。”绛袍男子闻言,端着酒樽回到桌前,向对面的壮健男子道,“听说那‘白帝’今天也已入京,一路上仍旧是独领风骚,你可瞧见没有?”

    “不过是出了几年风头的黄口小儿,自是不必王爷挂怀。”壮健男子端起酒壶,为对方满上,又自斟一杯道,“‘东西’我已经安排进城中了,届时只需派人与他比试一场,便可抓到他的命门……只要景家失势,西境便如断了半条胳膊,之后只要再稍加运筹,不愁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各地田庄的进展呢?”绛袍男子接过酒,却并不马上饮用,而是蹙眉反问道。

    “竟陵、江陵并安陆一带,已经归拢良田近千亩,就是远些的江夏、汉阳,也有数百亩之多。”壮健男子连忙正色回答,“只等‘天下会’结束之后,我明家自会妥善安排,将这些‘无主之地’变为王爷麾下的田庄……届时莫说横据

    一方,就是屯兵百万鲸吞天下,也只是王爷一句话的工夫而已。”

    “呵呵,到那时候,你的女儿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将来那些曾对你嗤之以鼻的文士名流,怕不是都得尊你一声国丈。”绛袍男子说着,这才与壮健男子举杯畅饮道。

    亭中饮宴的二人,正是当今昆吾天子之叔,楚王姒昒及“四圣”之一的南方“朱皇”明载物。自三年以前,楚王长子迎娶明家长女为继妃,两家遂成姻亲同盟。楚王为人表面虚怀若谷,素有问药求仙之名,但暗中却时刻在觊觎京城动向。明家自六十年前以双钩开府以来,素有善于谋略经营之家风,如今的当家人明载物貌似粗豪,但实际心思缜密阴毒,亦有不臣之心。故而楚王以姻亲为名主动拉拢明家之时,与明载物随即一拍即合,同恶相济。

    “唉,这武运城清秋风光虽好,却比不得当年旧都天宝物华啊……”楚王饮了几杯酒,望一眼亭外飘零的枫叶,忽然长叹一声道,“虽说只是听先祖口述,但相比如今,当年的昆吾国才真正称得上是‘天朝上国’——天子北踞,万国来朝。如何却落得如今这般龟缩境地,拱手将浊河以北广袤之地让于北狄,还要岁贡币帛,俯首称臣!”

    “这些都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你我如今也是无奈何啊。”明载物闻言,也是满饮一杯,面带不忿道,“先帝健在时,好歹还有些中兴气象,可如今……虽说天子喜交文士,好求珍玩不是什么大错,但强敌当前却不思进取,就连‘天下会’都快成为世人眼中的余兴之事,实在是令人扼腕哪。”

    “说真的,若是我那侄儿有先帝一半的雄风,我也不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行此等悖逆之事了。”楚王放下酒樽,重重地一扣桌面道,“只可惜姒昶那孩子,自小不立远志,资质平平,不堪大用。如今内政被阉人把持,外朝之上又多是空谈之风……如此下去,只恐我昆吾连这半壁江山都无法保住了!”

    “当今天子庸弱无能,已是天下共睹,王爷又何必心生恻隐?”明载物端详着楚王的表情变化,如是进言道,“更何况,王爷您同为先先帝所出之龙嗣,论武功、资质、品貌才德,样样均胜于当今天子,更遑论素有

    ‘南龙俊才’之称的世子殿下……所以王爷万不可再妄自菲薄,我等行的是光复故土、重振国祚之正道,何必顾虑悠悠之口,误我等大事?”

    “亲家公,这么多年,还是你我最能把话说到一块去啊!”楚王闻言大悦,遥敬一杯后转而又问,“出使西戎的人马回来了没有,带回什么口风?”

    “回来了,西戎首领对我们联合出兵共灭北狄的计划没有异议,但在土地分割上,却有不同意见。”明载物瞄了两眼楚王的面色,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他们不仅要北狄帐下的所有草原和冀州、雍州等地,还要王爷先把峣谷以西的西境之地全都让给他们,才会出兵……”

    “好大的胃口,他们怎么不让我把整个昆吾拱手送出啊!”楚王闻言乍怒,伸手重重一拍桌面,厉声道,“我图谋大业,就是为了光复故国旧土,如今却是让我把从老虎口中抢回来的肉重新喂到狼嘴里,这又有什么区别!”

    “王爷息怒,此事尚有斡旋余地,不必如此大动肝火。”明载物一边劝慰着一边继续献言,“然而以臣觉得,西戎的条件,先答应下来也无不可。”

    “怎么说?”楚王目光一凛,看向明载物。

    “因为北狄是横卧在昆吾头顶上的老虎,而西戎只是散踞在龙尾捡拾剩肉的狼。”明载物拱手一礼,郑重回答道,“自三十年前北狄突然崛起以来,西戎便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患。如今北方偌大领土,已经尽皆易手狄人,浊河以北是我昆吾国龙兴之地,不可让于他手,而西境本就偏远荒僻,与我国体无大助益,不如以小换大,先合力击溃北狄,再做打算……另外西境多为山地,易守难攻,而西戎只通平原劫掠,并不善于占山克城。所以届时,只要王爷在西境多留置几个田庄土堡,只怕就是把西境送给西戎,他们也咽不下去啊。”

    “呵……有道理,如此说来,倒是我多虑了。”楚王听罢抚掌大笑,与明载物碰杯为誓道,“既如此,这一次的‘天下会’便是你我大业将兴之序幕。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先一举将西境收入囊中!”

    伴随着凉亭内的推杯换盏之声,在京城上空盘亘了许久的大雨,此刻终于瓢泼而下,瞬间笼罩了整座都城。